第三四六章 天予
第二天一大早,各路人马好吃好喝一顿,然后收拾了行装,重新上路出发。
老炮头刘万忠带着自己的人马,遵照先前的约定,分取了一批车马驼队畜群物资,然后转往北去,往七峰山所在的方向去了。
而青山好只派了一个名字叫作乌勒嘎的小头目,带了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往青峦岭的营寨盘点收拾家当。
他自己则直接带着麾下大部人马,加入了杨振麾下的行列,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马驼队,沿路往东去了。
也是在这里,杨振叫杨珅找来了杨大贵和缴立柱,叫他们挑选一队人马,带着一批精挑细选的礼物,寻路南下去了。
杨振要他们回一趟张家口或者宣府城,向宣府镇的总兵官,自己的叔父杨国柱,转达几个重要口信。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杨振自己的婚姻问题,杨振需要尽快将自己已经与新附部将仇震海侄女下聘订婚的事情告知杨国柱,免得杨国柱弄巧成拙。
其次,杨振也得向自己的叔父杨国柱通报一下,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通虏资敌的铁证。
光是那一块刻着汉满蒙三种文字的大清内务府通行令牌,就足以置张家口的什么山右商会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对杨振来说,光是抢走了他们预备输送到满清那边去的各种车马驼队、日用百货和军需物资,仍然远远不够。
他要把这些汉奸商人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所以,这第二个口信,就是要告诉杨国柱,尽快摸清张楚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财富底数,该让他们捐资助饷的时候,就得让他们捐资助饷了。
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也好将它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正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这些汉奸商人们攒下的脏银子,可不能落在别的人马手里。
再者,杨振也让这几个老杨家的自己人给自己的叔父捎口信,告诉他,松锦防线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或许有一条朝廷就会抽调九边军队一起赴辽作战。
杨振需要利用自己的穿越优势,赶紧给杨国柱透点口风,叫他提前为了将来的大战,预做一些准备,比如说大批招募良家子从军的问题,就需要尽快扩大规模了。
朝廷的法令也好,规矩也好,只要是不利于发展壮大自己的,一概都不要遵守了。
因为当前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循规蹈矩地,温良恭俭让地,跟自己的敌人们进行斗争了。
为了胜利,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有用,只要行之有效,就要立刻拿来使用。
招募良家子从军,需要大笔俺家银子,需要粮饷器械,可以想办法从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敲诈勒索。
反正他们有的是银子,而且自己们的手里,又有的是他们通虏卖国的人证物证,不愁压榨不出银子。
当然了,除了教杨大贵、缴立柱他们捎给杨国柱和杨捷的这些口信之外,杨振还让杨大贵、缴立柱他们带走了范毓栋那颗已经变质了的脑袋。
与那个用了大量盐巴进行盐渍的脑袋一起带走的,还有范毓栋的身份腰牌,以及被捕获了的范三拔、王余庆两个人签字画押过的两封亲笔书信。
这一趟草原之行,杨振并没有从商队里面搞到多少真金白银,不管是准备去满清那边的范家带队的商队,还是准备去北边蒙古部落的王家领队的商队,基本上打的都是以物易物的主意。
所以,他们带领的这支商队规模虽然十分巨大,可是商队本身携行的真金白银,却并没有多少两。
这一路上,杨振叫李禄留心搜检清点所得金银,但是搜检来搜检去,清点来清点去,却只是找到了三辆运载有金条、银锭的大车。
再算上一些金银打造的小佛像、金银器皿、金银首饰,能找到的全部金银加在一起,折算下来,大概也只有四、五万两银子的样子。
等到去除了给七峰山的两成份额以后,能够留在杨振的队伍里带回松山的,那就更少了。
搞到了海量的物资当然十分重要,可是松山城那么一大摊子人马,除了现成的物资支用以外,同样处处都需要银子。
那么接下来银子从哪里来呢?
当然最直接、最便捷的来源,还是要着落在张家口这些通虏奸商的身上。
杨振虽然痛恨这些奸商,可是并没有杀了他们,目的正是为了能拿到高额的赎金。
这些通虏奸商们,差不多都是豪商巨贾,动辄身家百万两,虽然他们家里的现银可能并不多,但是拿个十万、二十万的赎金赎他们,想必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范永斗虽然已经有一大堆孙子了,不愁无后,可是他所有的孙子都是一个爹生的,那就是这个范三拔。
他作为范永斗的独子,怎么也得值个十万两白银吧。
杨振当然也想狮子大开口,不要则已,要就要个大的,比如二十万两,三十万两,要是勒索成功了,那就一步到位了。
可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痛快利索地拿出银子来赎人。
一旦要多了,可能对方就会犹豫不决,就会权衡利弊,然后就可能夜长梦多了。
尤其是以范永斗那种只能进不能出的守财奴脾气,真要多了,备不住他们还真就不赎了。
至于王登奎的长子王余庆,那也不能便宜了,便宜了岂不是小瞧了人家老王家?
事实上,到张家口从事边外贸易的山右巨商,还就是从王登奎开始的,只不过范家胆子最大,最先跑到了当年的后金国那边贸易,所以才后来居上,风头盖过了老王家。
所以,老王家的长子,怎么也得值个十万两白银吧。
这一次,杨振派人回宣府镇公干,自然就要把获得赎金这个事情提上日程,那么除了范三拔、王余庆这两个大头之外,出身山右八大家的那些个亲族子弟、掌柜朝奉,一个个都是明码实价。
这回让杨大贵、缴立柱带人回去,就是先送个信,要个价,接下来的事情怎么运作,杨振还没有想好。
不过,这个事情他就不急了,现在他的手底下有的是专门干这个的人才,比如李麻、胡图格、敖日金这样的人物,都是精通这门业务的人选。
有了他们这些人效劳,将来这个事情就可以慢慢运作起来了。
却说,杨振大清早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就率领着庞大的队伍开始了东返的路途。
他们往东行经的荒野,后来成为了喀喇沁左翼的地盘,但是现在这个年代,这里除了被一次次战争摧毁的城池、乡村、堡寨以外,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无人区。
尽管他们这一行的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但是大批人马行进在开阔的旷野上,仍旧令人提心吊胆,不得不撒出去大批哨骑,四下里保持警戒。
就这样,人马行了一日,当天傍晚,抵达了大凌河西岸一个叫做塔城子的地方,并从那里往东,直接横渡大凌河上游的这处河段。
崇祯十二年,蓟北辽西天地干旱,半年多没有降雨,进入六月中旬以后,本该水量充沛的大凌河,如今却完全是一副枯水期的模样。
尤其是这处上游河段,一片片的河床,生满了高草芦苇,变成了河中的沙洲,宽阔的河道也分作了数股,再没了大河浩荡的气魄,只剩下了一股股最深处仍然不及马腹的清浅水面。
夕阳西下,长河,古塔,杨振策马驻足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地上,看着人欢马叫过河往东的场面,感慨良多。
大凌河的西岸这一带,曾是辽国当年的腹心之地,辽人沿着大凌河的西岸,曾经建造过许许多多座砖石的佛塔。
杨振他们过河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城址的废墟,而这个城址废墟的东面,与大凌河的西岸之间,就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砖石佛塔。
或许,这就是李麻、敖日金、胡图格等人管这个地方叫做塔城子的原因吧。
与此同时,这也许就是几百年后同一个地方被称作大城子的由来吧,不过那时候这个古塔脚下的大城子,却早已是喀喇沁左翼蒙古部落的治所了。
直到整个车马驼队全部过了大凌河,杨振方才真正放下心来,就在大凌河这一段上游河道的东岸之上,传令扎了营休整过夜。
次日一大早,已经养精蓄锐了一个晚上的车马驼队,在杨振为首的大批护卫人马的督促之下,再次启程往东。
沿着松岭山脉与黑山山脉之间蜿蜒起伏的古道翻山越岭,绕开了小凌河的上游,终于当日夜幕降临之前,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乌欣河上游山神庙子河段的西岸。
第三四七章 阻挠
乌欣河,后来叫做女儿河,正是小凌河入海前的最大一条支流。
到了乌欣河上游的西岸,天色已晚,杨振只是下令叫张臣带了火枪队左翼的人马当先过河,前往红螺山一带寻找之前派驻那里的松山官军,其他人马队伍就在离着乌欣河不远的一座小山下扎营过夜。
小山不高,上面却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庙,杨振将扎营布哨的事务一概交给了祖克勇、徐昌永和李禄三个去处理,他自己则领着张国淦、邓恩、麻克清几个人,带着火枪队、小炮队到山神庙宿营。
山神庙不大,院子早荒废了,石头的院墙早成了断壁残垣,院子里面,甚至屋顶之上,都是野草丛生,但是尚有三间门窗倒落的正房和几间厢房挺立着。
这个山神庙里崇奉祭祀的神灵是谁,杨振一行人自是无从得知,正房和厢房里石头香案上供奉的泥塑神像已经坏掉了,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没了脑袋。
当然了,即使神像完好,杨振也搞不清楚此地山神庙里供奉的,会是什么神仙。
古代的中国人无论拓荒到哪里,定居时间久了,总会供奉一些自己的神仙。
定居在山区的就修山神庙,定居在河边的就修龙王庙,那些既不靠山,也不临水的,就供奉个土地庙。
这是古代中国人的传统和文化,包含着古代中国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与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杨振的心底里面,看见并宿营在这样的地方,他还是心安的,比接近喇嘛庙要让他心安得多。
杨振在山神庙三间正房的一个角落里,睡到下半夜,被轮流当值的张国淦叫醒,说是乌欣河东岸有人马打着火把快速接近。
杨振这边被叫醒没过多久,担着后半夜大营巡哨任务的胡图格,陪着同样轮值后半夜的李禄,领着一队人马就到来了。
乌欣河以东,那支打着火把快速赶来的队伍,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派往红螺山方向去的张臣一行。
而跟他们一行人一同前来的,却是俞亮泰、夏舒和王煅三个。
“总兵大人,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最近这段日子,锦州城那边的兵马,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来红螺山这边打探,以前还只是远远地盯梢,这几天越来越过分,咱们一开工,他们就驻马在附近看着!找矿如此,采矿如此,炼化如此,装船也如此,真是不胜其扰!”
“哦?!”
王煅跟着张臣等人到了山神庙,一见到杨振的面,立刻就诉起苦来了,而他所说的话,却令杨振吃了一惊。
这个事情倒是他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他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能不能做到”上面,只要能够做到,那就立马去做,而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还可能会牵扯到其他的力量。
他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会损害锦州军或者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军的什么利益,所以也没有想过也取得祖大寿这个辽东镇总兵官的授权或者许可。
事实上,杨振占了红螺山,当然不会损害锦州军或者辽东军的什么利益,毕竟从前红螺山这里无人驻军,已有的几处矿场矿洞,也都是早已废弃不用了的。
如果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军真的认为红螺山很重要,那肯定早就派人修堡驻扎了。
“锦州方面的兵马,阻挠你们的行动了吗?”
杨振乍听王煅说出来的这个事情,一时之间也有点猜不透锦州军监视红螺山的意图,只能继续了解情况。
如果祖大寿统驭的锦州军干预自己松山官军的行动,那就没得说了,今后只能撕破脸了。
如果没有进展到这一步,那么就还有得谈,他需要尽快与祖大寿在一系列问题上达成谅解与默契。
所以,问出了这个问题以后,杨振自己也很担心事情恶化到无可挽回,紧盯着王煅,等他的回答。
数根火把光照之下,破落的山神庙正堂内一片通明,王煅看看杨振,又转脸看了看俞亮泰、夏舒,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俞亮泰看着杨振摇了摇头,说道:“阻挠?那倒是没有,一开始锦州巡哨人马过来盘问,倒是有些阻挠的意思,说咱们没向祖大帅报备,不准在红螺山擅自开矿驻兵,但是咱们以礼相待,最后也没有冲突起来。
“后来锦州城换了一批人马,到了这里离虽然一直在附近逗留不去,但是并不阻挠!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他们就是看着!卑职判断,许是夏副将、张参将他们前往锦州关说,起了作用!”
俞亮泰现在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官方身份,但是他当年在东江镇混了那么久,其实也是军中的老麻雀了。
最早那批前来巡哨的锦州军气势汹汹,几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是俞亮泰自己却很清楚,一旦发生冲突了,自己肯定不占理,毕竟现在的他还没有正式的官方身份。
包括王煅这个松山制铁所的所谓副提举,其实也是一样的,虽然他高低有一个官方身份,但是这个身份却相当低微。
而且现在他们干的活计,也与他现有的官军身份不相称。
所以,一旦发生了冲突,后果如何且先不说,首先他们自己肯定要吃亏,其次,以他们身份地位,眼下就是说破天去,他们也不占理。
也因此,面对最开始发现他们的那批锦州军,他们自是百般忍让,方才没有让事情恶化下去,然而其中的辛苦,一时却也无法细说。
听了俞亮泰的这番话,杨振暗自松了一口气,眼下红螺山虽然无关松锦前线的抗清大局,但是他仍然希望最好能够一切顺利。
因为接下来的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火硝,硫磺,铁料,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杨振及其麾下的松山官军来说,将会越来越重要。
尤其是对征东先遣营来说,随着装备火器的兵员规模扩大,对上述军需物资的需求量,也只会越来越大。
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相对稳定而且可靠的来源渠道,那就比较危险了,随时可能因为断了供应而完蛋。
这个红螺山矿区,就是他希望在松山城附近打造起来的一个相对稳定而且可靠的来源渠道,就像松山城北边的吕洪山一样,必须尽可能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有点冒失了,自己不是辽西的老大,要想在辽西地界上干点啥,还是要按规矩办事,尊重一下老大的权威。
也就是说,在松山城以西有所行动,应当取得祖大寿的谅解,至少也要想祖大寿的大帅府报备一下。
杨振听完了俞亮泰的话,片刻之间,心思千转,已经大体明白怎么回事了,当下冲着俞亮泰、王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己明白了。
跟俞亮泰、王煅站在一起的那个夏成德之子夏舒,此刻见杨振点头,立刻也跟着行礼说道:
“启禀总兵大人!先前那一批巡哨的人马,是吴三桂的部下,他们发现咱们在红螺山扎营开矿以后,还告到了祖大帅那里,专门派人到咱们松山城,将我父亲,啊不,是将夏副将,还有张参将,训斥了一通!
“夏副将,还有张参将,又跟着专程去了一趟锦州城,向祖大帅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再后来,祖大帅换了一批人马,来此扎营常驻!说是要等到总兵大人你接兵回来了再说!”
夏舒是夏成德的儿子,也是松山城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之一,对其中的一些来龙去脉,倒是熟悉,当下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杨振。
而杨振也清楚,这种事情的发生,是自己对这个时代军中的规矩有所隔膜,对辽西地面上盘根错节的防区划分有所隔膜造成的,于是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当下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我当初思虑不周了。好了,现在我回来了,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其实,此时的杨振并不知道应当如何解决这种事情,如果祖大帅只是面子上挂不住,那很好办,自己去一趟锦州,送上一份厚礼,陪个不是,就能化解。
如果是锦州军决心借此跟自己翻脸,那就是另外一个打法了。
但是松山距离锦州这么近,松山官军,尤其是杨振的征东先遣营又是战时唯一能够就近支援锦州城的力量,相信祖大寿轻易不会真的翻脸。
就是祖大寿的麾下,那个一直认为是自己抢了他的松山总兵位置的吴三桂,再怎么从中作梗,估计祖大寿也不会轻易翻脸。
毕竟,不管他是不是暗地里已经铁了心投靠满清,他都不能不考虑与松山官军主将彻底翻脸的后果。
第三四八章 新厂
夏夜里,天黑得晚,亮得早,时间最不抗混。
杨振见到了张臣从红螺山领回来的俞亮泰、王煅、夏舒三人,叙谈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大亮了。
这个时候,张臣带着红螺山松山官军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小山下的大营地里传开了。
眼看着松山城在望了,已经联络到接应的人马了,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赶路,大营里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很快,杨振的命令下达,各路人马吃罢了简单的早饭,再次拔营起行,往东涉水渡过了同样形同枯水期的乌欣河上游,然后转而往北,沿着乌欣河的东岸,一路朝红螺山方向去了。
山神庙子一带,距离红螺山已经不是很远了,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而已,快马一个时辰差不多能跑上一个来回了。
但是,杨振的队伍却是快不起来,骑马行进的各路护卫人马自然没得说,要快就能快,但是他们押解的大批车马驼队,以及一些俘虏和大量的牛羊畜群,却行进较慢。
好在到了乌欣河的东岸以后,基本上就是沿着河谷平原地带的道路行进了,而且路程也近便,就是慢一点,也比之前翻山越岭快多了。
就这样,大队人马迎着初升不久的朝阳沿河往北,朝着东北方向的群山行进了大概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红螺山的西南山脚下。
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杨振,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乌欣河上密集的船只,以及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的北斗七星黑令旗了。
那是俞亮泰船队悬挂的旗帜,也是杨振给先遣营船队定下的“水师旗”,此刻正高悬在一艘大船的桅杆上迎风飘扬。
“大人,红螺山到了,转过这个山脚,就是咱们的营地,那河上停靠的,正是咱们的船队!”
紧跟在杨振后边的俞亮泰,见杨振放缓了马速,有点驻足观望的意思,立刻上策马上前,对杨振这么解释着:
“这一回,卑职与张参将、仇统带一起商议了,把咱们船队能用的方艄,差不多全带来了!一来红螺山这里各种矿石开采输送量大,二来也备着大人这一行有个万一之用!
“卑职看那些大车载重,翻山越岭,昼行夜宿,行进过于缓慢了一点,不如乘船,扬帆顺流而下,可以昼夜不息!从这里到松山,夕发可以朝至,什么也不耽误!”
杨振听见俞亮泰这么说,知道俞亮泰他们已经未雨绸缪,替自己想到了前头,心里十分高兴,不住点头。
然而,看着河上高桅大船,他转念一想,却又有点担心乌欣河的水流量不足,担心船队的大船载不了重物,于是就又问道:
“你说的方艄,往常可是在海里跑的?去岁入冬以来,天气干旱,降雪降雨稀少,老花河,大凌河,水量皆不如往年,眼前的乌欣河也是如此,行船可有风险?”
若是小船,载不了多少物资,若是大船,又容易搁浅,一旦如此,倒不如仍用现在的车马驼队走陆路呢。
杨振这么想着,就听见俞亮泰笑着说道:“大人多虑了!卑职所说的方艄,的确是海里用的,不过它跟福船、苍山船、广船却大为不同!虽然都是海船,福船、苍山船、广船,都是尖底,而方艄却是平底!”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杨振看着远处河上停泊的船队露出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紧接着就又笑着说道:
“哦,对了,卑职所说的方艄,就是大人先前说过的沙船,平底沙船,沙船底平,不能破远洋深水大浪,但却能够近海内河通行无碍,皆因其底平,能坐滩,阻力小,不怕搁浅!
“之前咱们在这条河上,已经来回两趟了!上游有些河段水浅、滩多、河道窄,的确不好走,但是从红螺山顺流往下,还是可以行船的,大人不必担心!”
一说起船只,一说起航行,俞亮泰两眼放光,侃侃而谈,这个行当显然是他十分熟悉的行当,说起他自己熟悉的东西时显得非常自信。
杨振听他说到平底沙船的时候,其实已经懂了,平底沙船吃水浅,并不适合深海远洋航行,但却非常适合近海和内河航行。
尤其是在风浪较小的内河里面,简直是畅通无阻,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河海两用船了,直到几百年以后,这样船型仍在使用。
“那就好,那就好!那可就方便了!”
杨振弄明白以后,随即下了决心,很快就让人叫来了祖克勇、李禄,让他们尽快安排人马,将那些车马驼队负担的重物,优先转移到船队上面,交给船队走水路运送。
祖克勇、李禄两人接了命令,立刻策马回头,传令行动去了。
杨振带着开路的前队,往前转过了山脚,很快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开阔的山坳地带。
这个山坳,说它是山坳,可能把它说小了,与其说是山坳,倒不如说它是一个三面山岭环抱,一面临河的山间谷地或者山间平原。
这块山间谷地,前方正对着远处的乌欣河,背后是高大的山峰,左右也是起起伏伏的山岭。
整个地形地势,就像是面朝西北蹲坐着的红螺山,使劲儿往前伸开了两条臂膀,想要将它环抱住了一样。
而且,就在这个谷地中间,还有一条小河流从东面的山中流出,整个穿过谷地,注入到西边的乌欣河里。
就在这一条贯穿山谷的小河北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由高大的木头栅栏围绕起来的营寨,此时此刻,营寨里面升腾着几个粗大的烟柱,显然已经搭起了高炉,正在炼化什么东西。
杨振骑在马上,看了眼前山谷中的形势,正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听见同样跟在附近的王煅语带兴奋地说道:
“大人,这就是咱们制铁所在红螺山开的新厂棚了!铅汞,硫磺,皆有毒,制硝也呛人口鼻,松山城城小,将来人口多了,终究是不便!
“所以,协理营务处张参将便与制铁所商量,叫把城里炼铅,制硝,用黄铁矿炼取硫磺的事情,试着在红螺山了一并做了!
“所以小的就来了,现在炉子起了六座,炼铅,炼铁,取硫磺,收集硝土,眼下还算顺利。量不大,品相不错。等到这里上了手,小的再回松山!”
杨振对他们的进展已经很满意了,现在又听说已经有了成果,当下更是高兴,正准备夸奖几句,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立刻问道:
“你们说的锦州军呢,他们的人马在那里,营寨在哪里?”
杨振在众人的陪同之下,已经来到了山谷中间,往前不远就是小小的红螺河,再过了红螺河就是制铁所新开的炼化棚所在的营寨了。
这一路上,他却并没有见到锦州军探马巡哨的影子。
然而一想起松山官军在红螺山的投入,想起这些心血,以及这些心血将来有可能给松山城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好处,他就更加不能容许有人破坏这一切。
“大人,大人你细看,营寨北面山岭上,那个光秃的山脊上!从最高处我们的望楼一路往西看!”
俞亮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马上前,凑近了,递给杨振一个单筒的千里镜。
在杨振的征东先遣营里,这是一种只有水师统带才有的珍贵玩意儿。
杨振接过来,按照俞亮泰的说法,举到眼前,用千里镜细看。
这个年代的所谓千里镜,效果其实一般化,与几百年后真正的望远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无论如何,却比单靠一双眼睛看得远多了。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岭上,最高的山头上有一座望楼,那是松山官军在红螺山营地外围设立的瞭望哨。
杨振举着千里镜,从那个瞭望哨一路往西,细看之下,果然看见一个地势略低的光秃秃的山包上,有一行人立马其上。
而且其中的一个人,也正在举着类似的千里镜,往杨振他们大队人马这里瞭望。
杨振看他们的人马装束,红缨盔,齐腰甲,长矛,弓弩,腰刀,三眼铳,一应齐全,确是祖大寿的辽东军无疑了。
现如今杨振旗下的祖克勇所部,原来就是出身于祖大寿的辽东军,他们的衣甲装束,与对面这个小队人马如出一辙。
所以,杨振他们那身装备熟悉无比,一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与此同时,杨振先遣营的人马,自从过了大凌河以后,就已经收起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换回了松山官军先遣营的那身破烂,打回了自己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所以也不虑对方误判。
而对方显然也在千里镜里注意到了杨振的动作,当杨振举着千里镜扫视了一遍远方的山岭,目光再次回到那队人马所在之处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消失了。
“大人,他们锦州军在这里驻兵的营地,并不在对面的那道山脊上!”
第三四九章 突然
杨振正举着千里镜,继续寻找着锦州军的营地所在,却听见俞亮泰在边上说道:“这个红螺山方圆好几十里,这一大片,叫大红螺山,往北有一小片余脉,又叫小红螺山!
“大小红螺山之间,有个夹道沟,却是此处通往锦州和松山的一个近便道路!锦州兵在这一带的营寨,就扎在小红螺山上!”
说到这里,俞亮泰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此前卑职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此处地形,倒叫跟着来的锦州兵抢了先,占了咱们的一处地利!唉,今后咱们不管是用车马走陆路,还是乘船走水路,都处在锦州兵的眼皮子底下了!”
俞亮泰说完,又叹一口气,说完话,随即陷入沉默,仿佛对祖大寿所部锦州兵的存在感到十分忧虑。
事实上,任何时候一种异己力量的存在,总会让人感到忧虑。杨振能够到体会这样一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他需要找祖大帅好好谈一谈了。
让杨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当天下午未时刚过,他还没有真正清楚应当如何制造机会去与祖大帅好好沟通一次的时候,机会却突然降临了。
当天下午未时过了没有多久,杨振刚刚视察完了红螺山的营寨、矿场,在几个将领的陪同下回到后营寨西门外不远的乌欣河码头处,就看见前往夹道沟一带巡哨的张国淦,领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回来了。
而且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看他们鲜衣怒马、装备齐全的样子,就知道是锦州兵里的重骑兵无疑了。
张臣领了火枪队左翼的人马迎上去接住了一问,果然是锦州兵,而且还是祖大帅的中军,到这里来的目的,却是传令杨振到小红螺山,去面见祖大帅。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而且显得有点匪夷所思的命令,杨振及其麾下众将一时惊疑不定,大部分将领都认为情况不明,决不能去。
万一给谁拿住了,随便按个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地给砍了,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啊!
对此,杨振也有些惊讶和疑惑,因为以祖大寿辽东镇总兵大帅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离开锦州城到这个地方来召见杨振。
他要是想见杨振,大可以等杨振回到了松山城以后,再把杨振叫到锦州城里去见面。
但是,正如杨振之前所想的,他认为的确是时候去见见祖大寿,并就某些问题取得彼此的谅解了。
要不然的话,红螺山这里的事情就不好办,而且一旦出了松山往西去,凡事都要报备给锦州城的大帅府,那么将来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一次他力排众议,留下了徐昌永和李禄等人,继续主持整个大队人马在码头处转运装船,而他自己,则在祖克勇、张臣的陪同下,以及先遣营火枪队的护送下,前往北边所谓的小红螺山,去面见祖大寿。
之所以敢冒风险,不惧祖大寿麾下有些看不惯自己的将领假传命令,是因为杨振对于整件事情,虽然感到十分意外,但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杨振率队西出边外接兵的消息,在他离开松山以后没有多久,就传到锦州城去了。
这个事情,即使杨振有心想瞒也瞒不住,何况祖大成当时带着人马巡边,还亲自遇到了杨振、祖克勇他们,所以他们西出边外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这一点,也是让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尽快找祖大寿谈谈,而且不担心有多大风险的一个依据。
如果祖大寿已经铁了心投靠了满清,那么当他们得知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率队去了边外,只需要将消息透露给满鞑子,那么那时候恐怕杨振他们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是以有心算无心,对付杨振带去边外的那点人马,甚至都不需要满鞑子出动大军,或者亲自动手,而只需要勒令东蒙一带的部落集结起大批骑兵,就能将杨振他们一行团灭在草原之上。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在边外草原上的时候,始终提心吊胆,不敢横生枝节的根本原因。
但是,杨振已经率众归来,而这个情况,却并没有发生。
喀喇沁诸部的大批骑兵的确是出现了,但是从喀喇沁骑兵的一系列表现来看,他们显然并不清楚他们面对的真正对手是谁。
这说明,锦州城内的祖大帅虽然知道了杨振的行动,虽然有可能对杨振的这个行动相当不满,但是他却并没有趁机向满鞑子出卖杨振。
那么,是因为祖大寿及其麾下的祖家将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沟通渠道断了,或者受限了吗?
恐怕也不是。
祖大寿驻守的锦州城以北,直到大凌河的对岸,除了祖家军,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驻守辽东的大明官军队伍了。
他要是想跟大凌河以北的满鞑子联络,比如说驻守在广宁城等处的满鞑子,实在是方便得很了,根本就不用担心有人发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以这个情况,至少说明了两点可能。
其一,祖大寿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投靠满鞑子,他可能仍然打着脚踩两只船的主意,也就是两边下注,两边渔利,把他家族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把宝完全压在满鞑子那一边。
毕竟大明朝这边一年百余万两的辽饷支出,绝大部分都落在了他和他的部将手上,这个好处有多大,自然不用多说。
与此相应的却是,一旦真的到了满鞑子那边儿,他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处了。
满鞑子可并不富裕,哪里有一年上百万两的银子拿给他呢。
其二,祖大寿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跟杨振撕破脸,不管他是打着拉拢杨振的主意,或者是故意留着杨振这个抗虏的急先锋以备不时之需,总之他眼下似乎并没有将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干掉的打算。
当然了,祖大寿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并不清楚,所有这些,只是杨振以己度人,自己所做的猜测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些基本的判断以后,杨振对于当天下午祖大帅的突然召见,虽然十分惊讶,但却坦然接受了。
其实,就像杨振他们发现了远处山岭上观察他们的锦州哨骑一样,那些锦州哨骑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杨振的大队人马。
而且,那队锦州哨骑还根据杨振他们一行人马的规模,以及打出的旗号,迅速判断出这是征东先遣营主将、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从边外草原上回来了。
这些天来,他们被派到红螺山这里来守望监视,一方面固然是想看看松山官军在搞什么名堂,另一方面却也是奉了祖大寿的命令,在这里随时等待杨振的归来。
所以,杨振从边外回来的消息,先被迅速地送回到了小红螺山的锦州军营地,然后又快马加鞭地被一路送回到了锦州城里的大帅府。
早就在锦州城里等待杨振的消息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的祖大寿,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天中午,就亲自带了自己的中军一部,离了锦州城,直奔红螺山而来。
与杨振想要拜见祖大寿,想跟他好好谈谈一样,这些天来,祖大寿也迫切地想要找杨振好好谈一谈。
一方面,山海关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了,大明皇帝陛下甚是看重这个杨振,下一步恐怕又要重用,很可能从此就要完全脱离自己的节制了。
祖大寿虽然已经写了书信到山海关去,托人上书反对将辽东的军权分散,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当今的皇帝陛下猜疑他、忌惮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既然关外的地面上冒出来一个敢打仗、而且还能打仗的杨振,那么皇帝陛下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一定会抓住机会来抬高杨振,达到削弱祖家的目的。
祖大寿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能不两手准备,万一传言成真了呢。
这段时间以来,杨振的胆大妄为,让祖大寿头疼不已。
祖大寿坚守松锦防线的一贯战略,就是所谓的镇之以静,以拖待变。
可是杨振的打法,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完全是在乱来,至少在祖大寿及其麾下许多大将们看来,完全是无事生非,是在给松锦防线招惹祸端。
对他们来说,好生在松山城里守着不好吗,干嘛一会儿横渡汪洋深入敌后,一会儿西出边外招兵买马的,你到底想干嘛啊?
包括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杨振所部先到吕洪山的乳峰岗上驻兵,后到黑石岗上开矿,同时还在拼命增修松山城,而现在又跑到了红螺山这里立营、驻军,起炉、开矿。
杨振所部松山官军的所有这些动作,都让驻守锦州的各路部将们非常不爽,觉得杨振太不守规矩,太目中无人了。
也让祖大寿觉得,有必要跟这个能令皇帝青眼有加,但却不守规矩的新晋愣头青总兵认真谈一谈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三五零章 书信
杨振上任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以后,他的各种所作所为,的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足的搅局者,惹来了辽西各路各城守将的一致不满。
比如说渡海出击敌后,就让锦州城的各营将领士卒们不满,你躲在锦州城的后边,搞什么出击敌后,你招来了满鞑子,还不是锦州城首当其冲,替你扛着?
对于其他城池的守将们来说,对这种行为同样无法容忍,大家都在安稳守城,就你搞什么渡海出击,难道我们都是饭桶,就你能战敢战是不是?
还有大兴土木,整修城池,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整修什么大凌河城,才惹得鞑子重兵来攻,葬送了数万辽东军的精锐?
再说了,整修城池,增筑瓮城,倒也正常,算是属于松山官军的分内之事,可是你增筑瓮城,也不能把城外原来驻兵的墩堡,给一股脑儿全拆了吧。
当然,你要是全拆了也行,反正都是松山城防设施的一部分,将来出了问题,总归是你松山城先倒大霉,可是总该跟坐镇整个松锦防线的祖大帅报备一下吧。
还有先遣营的船队开进小凌河、乌欣河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得提前吱一声啊!
你杨振初来乍到就把辽西地界当成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你杨振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锦州城里的祖大帅了?
类似这样的议论,在祖大寿麾下的各营部将之中层出不穷,而且越来越多,锦州城里对于杨振这个初来乍到的搅局者的不满,当然也就越来越大。
这些议论,这些不满,不可避免地都传到了祖大寿的耳朵里。
对主事者来说,出现一个搅局者,你如果置之不理,可能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一旦蔓延开来,你就权威扫地了。
所以,祖大寿也想找个时机跟杨振谈一谈,他想看看这个在皇帝陛下眼中,甚至是朝中当事大臣眼中地位日重的红人,到底想在辽西这个地界上干什么。
毕竟一旦传言成真,朝廷的圣旨下达,不久之后杨振真的成为了关外地界上不受自己这个唯一的挂印总兵官节制的将领,那么自己也好探探底,提前有个应对。
但是,真正让祖大寿坐不住,非得赶过来召见杨振的,却还不是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也着急,但却还有一些时日,朝廷的旨意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并不需要他急在一时。
真正让他不能不尽快见一见杨振,而且还不太适合在锦州城里或者松山城里与杨振见面的起因,却是来自大凌河以北、广宁城里的一封书信。
写这封信的人,还不是别人,而是祖大寿的老朋友,曾经的广宁守备,现在的满鞑子乌镇超哈左翼固山额真石廷柱。
满鞑子所谓的乌镇超哈,主要是以汉军队伍为主,尤其是以当年较早投降了满鞑子的辽东汉军人马为主,装备也以火器为主。
最早的昂邦章京是佟养性,佟养性死了以后,就是这个石廷柱了。
现在,乌镇超哈营的规模越来越大,于是便分做了左右两翼,而石廷柱归降较早,又深得黄天吉的信赖,所以又了进一步,当上了乌镇超哈左翼固山额真。
为什么这个石廷柱能够以当年广宁降将的身份,一步步坐上乌镇超哈昂邦章京的位置,到现在还坐上了过去唯有八旗亲贵才能坐上的固山额真位子呢?
因为这个石廷柱,虽然出身于明朝辽东的卫所世家,但他只是徒有了一个汉人的名字,他的先世却并不是汉人,而是归化的女真人。
大明立国之初,从元人的手里收复辽东的时候,曾有大量的蒙古人、女真人归降,并被就地收编,编入了辽东镇所属的各地卫所。
时间久了,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人,都是汉姓汉名,已经与当时的辽东汉人无异了。
就像后来大批投降了满鞑子的汉人,被编入了所谓的八旗一样,时间久了,就都以满人自居了。
后世有大量所谓的满人,若追其先世,其实原是汉人。
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是由于他们的先人是汉人里的败类,即明末的汉奸是也。
那么石廷柱的情况刚好相反,他却是归化大明的女真人后裔。
所以,他们兄弟——大哥石国柱、二哥石天柱以及老三石廷柱,当年开城献了广宁,降了努尔哈赤以后,很快就赢得了女真上层的信任,并开始自称是女真瓜尔佳氏了。
这个石氏三兄弟里面,石廷柱最年轻,且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所以很快就脱颖而出了,成为了黄台吉身边得用的人物之一。
崇祯四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城被鞑子大军包围,前来劝降祖大寿,并带祖大寿入营拜见黄台吉的中间人物,就是这个石廷柱。
后来,祖大寿开城降了黄台吉,并在黄台吉的面前声言,要回去锦州取了妻子家人,然后举城归降,当时黄台吉身边的八旗权贵们全都不信,不同意放归祖大寿。
这个时候,又是石廷柱,站出来给祖大寿做担保,说动了表面仁义无比但内地里其实极其多疑的黄台吉,最后让祖大寿带了二十来个骨干将领回了锦州。
但是祖大寿回锦州以后,毁弃了前约,并没有率城来降,这一点让石廷柱一下子名声扫地,当时大量满清权贵要求惩处石廷柱。
要不是黄台吉仍旧信任石廷柱,并且不愿被人认为识人不明,估计就那一下子石廷柱就被祖大寿给坑死了。
随后的几年里,石廷柱在黄台吉的身边一直备受冷落,靠边站了,以至于后来归附满清的汉奸们都开始封王了,他仍是老样子。
而这,就是祖大寿与石廷柱之间的“情谊”。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回面对石廷柱写给他的信,祖大寿就不能不高度重视,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事实上,自从崇祯四年“逃归”锦州以后,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祖大寿都不与满鞑子那边发生任何的联系。
这些年来,黄台吉多次派人往锦州城,投递自己的亲笔书信,但是祖大寿既不接收,也不回复。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祖泽润、祖泽洪从那边写来的书信,他也绝不接收,绝不观看,只要拿到手上,立刻当众撕毁。
但是这一次,面对石廷柱派人送来的书信,心底里感觉有点愧对故人的祖大寿却鬼使神差地叫人打开看了。
这么一看不要紧,果然是信里有信,这封信明面上是写给他的,但实际上却是写给杨振这个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的。
而且专门有一个朱砂写就的纸片,是指明了要转给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的。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就是祖大寿一反常态,亲自从锦州城赶到红螺山这里召见杨振背后的真正原因了。
却说当日下午,杨振接了祖大帅召见的命令,跟随前来传令的锦州军小将,不一刻,来到了北边的小红螺山下。
也是在这个前来小红螺山的路上,杨振听了祖克勇的介绍才知道,前来传他的祖大寿中军小将,是一个叫做韩栋的祖大寿心腹人物。
所以到了小红螺山下以后,杨振望着山头上旗帜飞扬的营寨,心里已经没了疑虑,只带了祖克勇、张臣两个径直上山入营。
小红螺山并不高,坡度也不大,山顶上岩石裸露,土层贫瘠,生着灌木,唯有山腰上林木茂盛,一派苍翠。
锦州兵的营地,就在夹道沟北侧小红螺山半山腰的一个顶部平坦的山坡上面,杨振带着祖克勇、张臣两个,跟着韩栋一路上了山,来到壁垒森严的营寨前。
韩栋策马进去通禀,留了杨振三人在外等候,只是片刻,就见祖大寿就在几个人的护持下匆匆而来。
“汉卿贤侄,此来倒是神速,本镇原以为,此次冒然相招,任他是谁,怕也要犹豫再三方能前来呢!哈哈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辽左奇男子!哈哈哈哈!”
一照面,祖大寿就开起了杨振的玩笑,并且点出了之前兵部钦差张若麒拿来评价杨振的说法,一时也说不上来是打趣还是嘲讽。
但是不管如何,祖大寿这番话却立刻化解了杨振等人有些忐忑紧张的情绪。
“小侄杨振,率左右,见过大帅!大帅亲临红螺山,拨冗召见,小侄怎能不立刻前来呢?于公于私,小侄都该前来拜见!”
杨振说着这些话,先是拱手抱拳,弯腰行礼,接下来作势就要跪地拜见,却叫祖大寿哈哈大笑着给拉住了。
祖大寿叫杨振三人不必拘礼,然后看了看背着火枪的张臣,点点头,又看了看同在杨振一边立着的祖克勇,先是皱了皱眉头,尔后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最后,祖大寿的目光又回到杨振身上,对杨振说道:“贤侄方才说的,倒是没错,本镇这次前来红螺山,一来,当然是为了公事,二来呢,也是有些话想跟你私下里说说!”
第三五一章 枭雄
“贤侄方才说的,倒是没错,本镇这次前来红螺山,一来,当然是为了公事,二来呢,也是有些话想跟你私下里说说!”
说到这里,祖大寿停顿了一下,收了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片刻之后接着说道:“最近你这个松山总兵官,风头很盛嘛!一会儿出击敌后,一会儿大兴土木,现在呢,又西出边外,看样子是拉来了不少人马!
“然而,贤侄,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辽西地面上的各路将士,最近这段时间对你的议论可是有很多啊,说什么的都有!
“本镇既然担着辽东镇总兵的职司,配着征辽前锋将军的印绶,奉旨节制关外诸城各路兵马,对有些事情,有些规矩,就不能不跟你说说!今后咱们还要在辽西和衷共济,总不能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啊!”
祖大寿身材高大魁梧,又生得方面大耳,仪表堂堂,再加上久居上位形成的气势,此时严肃起来,颇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威严。
但是杨振却从这些话里,品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但凡是能够拿出来摆到公然谈论的事情,肯定不是重点,不是真正要害的东西。
如果真要公事公办的话,祖大寿根本没有必要降尊屈贵,亲自跑到红螺山这个地方来召见杨振,大可以等他回去了以后,一纸命令把他叫到锦州城里的大帅府当众训斥。
所以,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这番话,觉得话里有话,重头戏还在后头,就立刻选择了低头服软,当下躬身对祖大寿说道:
“小侄突获圣上拔擢,初任总兵官,立功心切,急于求成,一时失了章法,正要请大帅教导,正要请大帅海涵!”
果然,祖大寿见杨振在众人面前低头服软,一副很能听得进去话的样子,立刻就接着说道:
“贤侄既然如此说,诚然是孺子可教也!”
说到这里,祖大寿方才严肃起来的脸色,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笑着回头叫来了身后的两个大将,向杨振一一作了介绍。
祖大寿的身后跟了三个人,一个是先前带杨振等人前来的韩栋,另外两个却都是祖大寿的兄弟,一个是祖大乐,一个是祖大名。
祖大乐驻守着锦州北线的几处屯堡,算得上是锦州北面第一门户的守将了,这一次却是祖大寿从锦州城带了一起来的。
至于祖大名,则是吴三桂的哨骑发现了红螺山的情况以后,被祖大寿安排替换了吴三桂的人马,亲自率队驻扎在小红螺山,就近监视松山官军在红螺山的活动。
小红螺山的这片营寨,眼下的主将就是祖大名,人马虽然仅有数百,但却给大红螺山那边的俞亮泰等人形成了莫大的威慑。
祖大寿介绍了身边人以后,杨振连忙领了张臣、祖克勇上前拜见。
虽然祖大乐、祖大名的官衔职级,照比杨振还差了一点,但是杨振依然把姿态放得很低。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祖大乐、祖大名等等祖氏兄弟们,最后全都投降了满清,杨振对这些人当然没什么发自内心的尊重可言。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现在的杨振,跟过去那个宁折不弯的杨振不一样,现在的他,看得很开。
但凡是事业有需要,今天可以对你弯腰屈膝,明天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干掉。
杨振毕恭毕敬的态度,当然赢得了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名的认可,除了祖克勇夹在中间显得尴尬异常之外,其他人马上变得其乐融融起来了。
祖氏兄弟问了问杨振的边外之行,听杨振说起一切顺利,随后也就不再多问多说了。
当然了,现在的祖氏兄弟们,还没有收到边外的消息,还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了,那或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且说众人寒暄了一会儿,祖大寿就在营前对杨振说道:“本镇此来匆促,亦不能离开锦州太久,今日申时左右就要返回,接下来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怎么样,汉卿贤侄,本镇难得半日清闲,乐不乐意陪着本镇,到附近山上走走?”
祖大寿的这个话一说出来,站在杨振身边的祖克勇、张臣都是吃了一惊,连忙去看杨振。
但是,杨振却在看祖大乐、祖大名。
祖大寿的这个话,没有引起祖大乐、祖大名的任何反应,显然是祖大寿早就安排好的项目了。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大帅既然有此兴致,小侄自然是荣幸之至,乐意之至!”
杨振当即躬身行礼,答应了下来。
随后,祖大寿翻身骑上了韩栋给他牵来的一匹高大雄健的枣红马,当先往营寨旁边的山道上行去。
杨振见状,也连忙上了马,跟了上去。
剩下的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取了马随行,不过他们都知道,此番祖大帅必是有话要跟杨振私下里说,所以,只是远远地跟在祖大寿和杨振的后边,并不靠近。
却说没过多久,杨振跟着祖大寿,沿着山林之中一条上行的小路,策马穿过了一片林子,来到了一个突兀的山头之上。
这个山头虽然高,且不大,地势却相对平坦,大块的岩石裸露着,缝隙处生满了低矮的灌木和野草。
站在这里往南看,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往西、往北、往东观看,视野却极其开阔,能看见广阔的原野,以及原野尽头的其他山峦。
“杨振啊杨振,本镇先前倒真是小看了你!没料想,本镇的故人杨国栋倒真是虎父无犬子,先前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傻小子,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枭雄人物!”
此处没有别的人了,最近的人也在山头下的林子外面,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祖大寿抛开了人前一直装着的样子。
他先下了马,把马缰拴在一株灌木上,然后摘下沉重的兜鏊,在一块大石头上靠坐了下来。
接着,一边用手挠了挠有些花白有些稀疏的头发,一边就这么对杨振说着话,话里的语气,显然已不是方才在祖大名营前的语气了。
杨振乍听见这番话,顿时一愣,但很快就知道,这些话差不多就是祖大寿对自己真实的看法了。
虽然他的心里仍有疑问,但是既然祖大寿已经坦诚相见了,他也就不想再去装什么毕恭毕敬的样子了。
“呵呵呵,大帅你老人家过奖了,晚辈谈不上是什么枭雄,不过是想在乱世里挣扎着生存下去罢了!如果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大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晚辈一马!”
杨振虽然这么说,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赔罪的意思,先是把自己的马匹拴了,然后取了马背上的水囊咕嘟嘟地喝了几口,很是随意地答对了一句。
杨振说完话,还把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递到了祖大寿的面前。
祖大寿脸色有些不快,但是看着杨振笑呵呵地递上来的水囊,略一犹豫,摇头苦笑着接了过去,一仰脖,也是咕嘟咕嘟地连喝了好几口。
杨振看见祖大寿这么做,心里就更加笃定了,当下说道:“大帅把晚辈叫到这里来,不会真是来看风景的吧!
“小红螺山风景虽好,可是也不值当大帅你风尘仆仆地专程来看!大帅想看风景,医巫闾山岂不好过这里千百倍!”
“哈哈哈哈哈——”
祖大寿听了杨振这句话,先是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收了笑声,仍然带着笑容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趣,比其他人有趣多了!”
祖大寿说了话以后,又笑了一阵,然后将杨振的水囊塞紧了塞子,扔给杨振,见杨振接住了,然后又说道:
“既然你已经主动问起了,那本镇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方才你说你不是枭雄,本镇可不这么看。先前本镇以为山海关外,若论当时英雄,除了我祖大寿,年轻一辈里面可能要数本镇的外甥吴三桂了!
“但是现在一看,长伯虽然不错,然而照比你杨振,无论格局气度,见识胆魄,却都差着一层!甚至是心机手腕,都有一点不如你呐!”
祖大寿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头苦笑叹着气,不知道他是在为吴三桂惋惜,还是为了祖家的基业后继无人而忧虑。
然而,面对祖大寿说出的这个话,杨振却无从接茬,只能在一般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一时显出了无尽老态的祖大寿,默然无语。
祖大寿说了那些话以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杨振又说:“本镇说的这些,你也不必急着否认,你自己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情,是其他人能够做出来的吗?
“就单说渡海出击敌后,虽然有许多人事后说三道四,可是事前又有谁能够想到呢?就算是想到了,又有谁真敢这么去做呢?
“所以就此而言,本镇心里还是知道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的啊,只是本镇不是你,本镇家大业大,有多少将士要养活,有多少将士指望着,所以有些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实本镇一身至此,早就光宗耀祖了,该得的都得了,该有的也都有了,本镇还能图些个什么呢?
“说穿了,跟你杨振方才说的差相仿佛,不过是图个家族兴旺,一生事业,后继有人,能够得保妻子儿孙于乱世罢了!就是往多了说,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追随本镇征战多年的那些将士人人有个善终而已!”
说到这里,祖大寿再次叹了口气,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振说道:“本镇的这些想法过分吗?这些要求高吗?”
第三五二章 御笔
杨振见祖大寿径直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当如何作答了,方才那会儿的洒脱不羁已经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知道祖大寿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但是他该怎么回答呢,这些话竟然让他无法反驳,他怎么能劝祖大寿说,为了大明朝的兴衰存亡,祖家可以舍小家顾大家呢。
因为说到底,他叫祖大寿顾的,却是老朱家的江山,这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果然,杨振凝重地一点头,祖大寿就接着问他道:“那么你觉得,本镇的这些要求当今圣上会答应吗,还有本镇麾下数万将士,在我大明能得善终吗?”
“这个,这个,大帅又何出此言呢?当今圣上倚重大帅犹如塞外长城,大帅又何出此言呢?”
祖大寿以前做下的那些烂事,真的是罄竹难书,几乎已经把崇祯皇帝给得罪透了。
甚至不仅是崇祯皇帝,就连朝中许多大臣,从崇祯二年冬天开始,就对祖大寿看不顺眼了。
当时崇祯皇帝召见了袁崇焕和祖大寿,并且就在紫禁城里,当着祖大寿的面儿,历数了袁崇焕的罪行,并将他打入大牢,随后没过多久,将他凌迟处死。
从那时候开始,祖大寿就开始担心自己朝不保夕了,不仅在女真鞑子包围京师的大军面前临阵撤退,而且还一把火烧了山海关,从此拥兵自重,再也不敢入京了。
如果不是因为祖大寿手里有兵,恐怕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对此,不仅祖大寿自己这个心结绝对解不开,就连杨振心里都很清楚,崇祯皇帝绝对不会放过祖大寿。
就算是现在口头上,或者说表面上十分倚重于他,但是到了将来,一旦有机会,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的。
对于这一点,杨振毫不怀疑。
那么既然如此,祖大寿脚踩两只船的行为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呢?
对于这一点,杨振同样说不清楚。
果然,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拿了上面的话回答祖大寿的问题,随后就听见祖大寿呵呵呵呵地低笑了一阵,然后极其苦涩地说道:
“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是咱们的这位圣上,兔子还没死就把狗烹了,鸟还没打着就把弓毁了!听说当年广宁城陷,你父子还去投了毛帅,可是毛帅现在又在哪里?
“就是杀了毛帅的袁督师,当时简在帝心,圣眷何等隆重,如今又在哪里?当然,那些事情太久远了,且不说它,就说说卢督师的事情,你杨振又岂能不知?!卢督师可是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我祖大寿也是佩服的,可是卢督师现在又在哪里?!”
杨振听到祖大寿说起卢象升的惨死,心中暗道:“卢象升的死,还不是你祖大寿与高起潜拥兵自重,见死不救造成的?”
但是此刻,当着祖大寿的面儿,他却不能直接打脸,而且其中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隐情呢。
最起码在祖大寿的底牌还没有亮出来之前,他还不能真的激怒了对方。
杨振正暗自腹诽着,却又听见祖大寿叹气说道:“凡此种种,怎能不让人忧虑将来呐!或许东虏满鞑灭亡之日,就是本镇甚至是整个祖家,将被圣上族诛之时!”
祖大寿的这个话,简直吓了杨振一跳,吓得杨振连忙说道:“当今圣上或许耳根软,心思重了一点,但是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大帅多虑了,多虑了!”
杨振本想替崇祯皇帝说一些好话,但是想来想去,却根本举不出什么恰当的例子来。
同时,杨振也很清楚,祖大寿所说的这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要是真的灭了东虏,祖大寿及其家族几乎肯定要被清算。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除了反复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何至于此”,其他的话竟然说不出一句来。
祖大寿见状,却也不反驳,只是苦笑着,继续对杨振说道:“我们祖家出身宁远,你们杨家出身义州,都是本乡本土的辽人,我与汝父杨国栋,汝叔父杨国柱,都曾共过事,算是你的父执辈,今天找你来,确实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讲!”
说到这里,祖大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枯枝败叶,继续说道:“崇祯四年冬,本镇从大凌河的重围之下逃归锦州,这个事情,你可曾经听人说起过?”
祖大寿说话的同时盯着杨振,说完了就等他回答,使得杨振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了,当下只能点了点头,说道:
“是,确曾听人说起过。”
“哦,那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祖大寿的问话一句紧接着一句,虽然看似简简单单,但却问得杨振心里惊涛骇浪,一时甚至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该怎么看?你祖大寿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还有脸问别人怎么看?
可是祖大寿就一直盯着他,等着他回答,让他根本拖延不下去,根本搪塞不过去。
“这个,晚辈没有身处当时的境地,实在很难设想当时的情形有多艰难,或许,或许大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杨振心思迁转,为了不使眼前的谈话破裂,或者陷入僵局,他只能是这么说了。
没想到,他这么说了之后,就听见一直盯着他的祖大寿叹口气说道:“不错了,你能设身处地想到本镇的苦衷,已经算是不错了!”
说到这里,祖大寿扭头看了看晴空下的远方,看了看已经有些偏西的日头,回头又对杨振说道:
“当年曾有御史,为了此事上书弹劾本镇,说我贪生怕死,投降了鞑子,等等等等,当时朝中骂我之人,更如过江之鲫。
“今日却是本镇第头一回,与人谈起这个事情,能得你这个晚辈一句或有不得已,也算知足了!”
祖大寿说完了这些,略作停顿后,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死,很难吗?其实一点都不难。世上难于一死的事情多了。要在看你是为了什么而死。
“为了大凌河那座早晚都要丢掉的小城而死,本镇决不做!但若为了祖家上下数百口的命,为了麾下数万将士弟兄的命,本镇唯有义无反顾!”
此时的杨振倒是很想问问,他所说的义无反顾的义字是什么意思,是民族大义,还是兄弟义气。
但是杨振忍了忍,没有问出来,毕竟在这个时候跟人谈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大义、天下大义,祖大寿也未必听得懂。
就算是祖大寿听懂了,又能如何呢,难道自己还能建议他在当时应该引颈就戮怎的?!
可以说,祖大寿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至少在大明朝的统治之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且,杨振越来越觉得,自己照着眼前的势头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祖大寿的下场也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杨振正想着这些话,就听见祖大寿对他又说道:“本镇听说,你最近跟新投你的降将仇震海,结了亲家,你要娶他的侄女?”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倒是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回答道:“是,正是如此!此时已然派人禀于晚辈的叔父!”
“本镇有几个侄女,原也有意与你撮合一个,却叫你出击敌后一时耽搁了!既然你与仇氏女已经定了,那也就算了!”
杨振万没料到,祖大寿竟然还有这样的考虑,不过让他更意外的是,祖大寿紧接着却又说道:
“你现在没有家室负累,想法自然不同,等到有一天你儿女绕膝,你就能对本镇的境地感同身受了!或许本镇的今日,就是你杨振的明天啊!”
对祖大寿的这个说法,杨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祖大寿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再细看,竟然是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
这时,就听见祖大寿说道:“时辰不早了!本镇也该回了!本镇与你谈了这些话,觉得还是该把这个东西,拿给你看看!”
祖大寿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书信,递了过来,同时又说道:“这里有一封书信,却是本镇的一位故人写来,其实也是汝父当年在广宁的一位故人所写!
“这封信,虽然是写给我的,但所托问之事,却与你有关。本镇曾欠这位故人极大的恩情,今日不得已而为之。且信中夹带了给你的附片,也原样转达于你!”
“信?还有给我的附片?”
本来祖大寿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就已经叫杨振有点意外了,难道找自己谈话,还带打草稿的吗?
等到祖大寿再说出,这封信跟自己有关,而且里面还夹带了一张专门写给自己的附片,直叫杨振顿时一头雾水,完全莫名其妙了。
他看见祖大寿将信递了过来,于是半是迟疑、半是好奇地上前伸了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祖大寿又说道:“且先看看吧,看了以后就毁掉它!至于今后何去何从,今后如何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镇这一次过来红螺山,也不是来劝你做什么,而是为了完成故人所托!”
听见祖大寿说得这么严重,同时又说得这么云山雾绕,杨振的好奇心就更强了,当下取出信纸,就见一个纸片从中掉落。
杨振弯腰捡将起来,先看那张所谓的附片,却见那个附片并不是白纸写着黑字,而是黄纸写着红字。
接下来他定睛仔细一看,附片上用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几行字,而第一个字,就吓了他一跳,只见上面写着:
“朕居盛京亦闻汝杨振之名,常叹南朝人才之辈出,更惜南朝之不能识才用才也。汝若能洞察大势,率部来归,不止既往不咎,且必以王公世爵相赠,东江诸将即先例也,汝且思之。崇德四年六月御笔。”
第三五三章 交底
祖大寿从锦州城来到红螺山这里召见刚刚返回辽西地界的自己,本就已经让杨振感到非常惊讶了。
但是,让他更加惊讶的是,或者说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祖大寿反复地为自己当年做过的一些事情辩护了一番后,竟然拿出了一封劝降意图十分明显的信件。
杨振没有再去翻看写给祖大寿的信件内容,但是从信件里面夹带的附片内容就可以猜得出,写给祖大寿的那封信里会是什么内容了。
不外乎是叫祖大寿这个已经投降过黄台吉的辽东总兵官,从中说降杨振,或者是试着劝降杨振。
当然,杨振看到了那个所谓御笔附片之后,一方面惊叹于黄台吉的想象力和无孔不入,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慨叹这个黄台吉的心胸,倒也真是不一般的大。
自己前不久刚刚渡海袭击了满鞑子的后方,杀了他的人,烧了他的城,甚至还干掉了一个宗室黄带子固山贝子博洛,可是黄台吉却仍旧想着招降自己。
而且还黄纸红字地写着,只要自己率部投降,就仿照东江诸将先例,给自己王公世爵。
怪不得投降的文官武将如同过江之鲫呢!
黄台吉的这个胸襟,或者说这个开价,的确是比崇祯皇帝,比大明朝这边,来得狠多了,或者说慷慨多了。
可惜的是,黄台吉的这个媚眼,却完全是抛给了瞎子看。
如果问,崇祯十二年的山海关外,谁是最不可能投降满清的人,那么排在第一位的这个人,一定非杨振莫属了。
然而除了杨振自己之外,却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或者说能够断言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最起码祖大寿是不知道的。
杨振看了朕字开头的御笔附片之后,久久沉默不语。
他搞不清楚祖大寿的态度,也暂时没有想明白自己若是当场拒绝了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自己是不是当场拒绝,只要自己接了信,看了信,自己就有了嫌疑,同时就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检举揭发出去了。
更何况,自己真的要去检举揭发这件事情吗?
检举揭发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好处呢?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杨振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他又看了看那个附片,先是故作沉思状,随后就将那个附片撕碎,顺手塞到了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取了水囊,喝口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时,一直在一边盯着杨振的祖大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从杨振的手里要过了那封石廷柱写给他本人的书信,三下两下撕碎了塞到嘴里,一样就着水,咽了下去。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祖大寿当先开口说话。
“本镇说了,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情,终归是人各有志,如果你要走,本镇绝不阻拦!过大凌河往北,就有石廷柱的人马,石廷柱就是写信的人,到了广宁城,你也必受重用!但是——”
说到这里,祖大寿脸色极为郑重地说道:“但是,本镇决不允许你在松山开城投降!你可以带着你的人马走,但是松山城是大明的,是辽西的,锦州城还在的时候,松山城决不能落到了东虏的手里!”
祖大寿说出的这番话,让杨振本来渐渐已经清晰的思路顿时又混乱了,心说:“你祖大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你到底是降没降过黄台吉啊?”
杨振心里腹诽着,看向祖大寿的目光里自然满是疑惑。
祖大寿见杨振疑惑,于是接着说道:“本镇之所以来见你,不过是为了偿还石廷柱的故人情分!我祖大寿在锦州的作为,时常受人诟病,但我问心无愧!
“这些年来,本镇镇守锦州,与东虏只有一河之隔,却没有过河进攻东虏,并不是本镇与东虏之间有了什么约定,而是事出有因。
“一来,敌强我弱,守尚且有不足,攻则徒增伤亡而已。二来,当年大凌河一事,本镇仅带了身边之人用计逃回,大量部将亲族落入东虏之手,本镇率军进攻,岂不是陷他们于死地?!
“本镇不是骑墙,而是进退维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战也不是,降也不是,进则置亲族将士们于死地,退则有负于祖家列祖列宗二百余年世受大明之国恩!于本镇而言,只盼能维持住今日之现状于不坠,死守在辽西,死而后已!”
祖大寿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仍旧看着他,叹口气,继续说道:“松山若是有失,锦州则撑持不了多久,所以贤侄你若要走,本镇不拦你,你带什么走都可以,但是不能将松山献给东虏!”
“不会,大帅尽可放心,晚辈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绝不会将辛苦经营的松山城拱手献给别人!”
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所以此刻显得平静了许多,说完这个话,见祖大寿狐疑地看着自己,于是接着说道:
“晚辈与大帅想法相近,不过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而已,充其量也只是想给我父留给我的部属,广宁后屯卫的弟兄们,拼命挣一份前程而已!
“且莫说今后何去何从,并不是晚辈一个人所能决定得了的事情,就算晚辈一个人能够决定征东营的前途命运,眼下也仍旧言之过早!”
“言之过早?”
祖大寿骤然听见杨振最后说出来的这个话,原本沉闷的表情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好奇与兴趣。
“没错。古语云,胡虏必无百年之运。晚辈也曾盘算过,自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起兵征战,至辽事兴起,到今日,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五十多年间,女真胡虏之运势,的确有如天助,然而又能如何呢?”
杨振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见祖大寿显然很有兴致继续听下去,于是就又接着说道:
“即便现在,女真胡虏如日中天,可是仍旧被挡在松锦以北,僻居于辽东一隅,在辽西不能寸进!那么日过中天以后呢,女真胡虏的运势,又会如何呢?
“正所谓日过中天,如同人过半百,盛极必衰,接下来会如何,已经不言可知了!女真胡虏的运势,难道还能强得过当年一统四海的蒙古不成?顶住了这几年,就必然转衰了!”
“你这小子,怕不是在胡言乱语,你又如何看得出东虏运势将衰?”
祖大寿以为杨振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呢,结果杨振却说出了这番话,叫他一时大失所望。
他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实则是他对完全押注在满清这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大明朝毕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文明已久,不是现在崛起于辽东的小小建虏能够比拟的。
若是现在的所谓满清一直僻居在辽东一隅,自己坐拥重兵数万,却投了过去,将来史书留名,岂不徒惹后人讥笑?
“大帅可知东虏国内的实情?”
杨振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胡诌,但他见祖大寿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心想不如半真半假地给祖大寿传递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帮他坚定一下日后抗清的信心,于是继续引导祖大寿往有利于抗清的一面联想。
而祖大寿显然对这些问题的确有兴趣,听了杨振的问话,不假思索地回答:“略有所知!”
听见祖大寿这么说,杨振心说,你略有所知就好办了,于是紧接着说道:“当今女真之主,也就是所谓的满清之主黄台吉,身体痴肥过甚,必有暗疾,不出数年,必暴毙!那时候,方才是做出选择的最佳时机!
“若其新主英武明睿,则我辈可以当个从龙之臣,若其主少国疑,或有叔王功高震主,则应了胡虏之运不过百年之说!”
杨振半真半假地信口胡诌到这里,看见祖大寿皱着眉头,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于是添油加醋地接着说道:
“晚辈出击东虏敌后,先后逮了他们多个牛录章京、甲喇章京、梅勒章京,大帅可能还听说了,晚辈还逮了他们一个宗室黄带子,就是固山贝子博洛。
“晚辈从他们那里,刑讯所得了许多东虏宗室秘辛,是以知道这些!左右不过几年光景即见分晓,晚辈还年轻,事关麾下将士前途命运,何不等一等再做选择?”
“无稽之谈,真是一派无稽之谈!既是刑讯所得,又岂能轻易采信?难道你松山城数千人马的身家性命,就押宝在这些刑讯所得的秘辛之上?!”
祖大寿对杨振所说的这些话,没来由地一阵火大,倒不是他希望胡虏运势长盛不衰,也不是他非得盼着杨振率部离开松山,而是杨振说的这些东西,居然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大明朝的国势最好继续坏下去,但却也不能太坏了,如果太坏了,坏到完全无力支付巨额的辽饷也不行,真要如此,他拿什么养兵?
与此同时,满清那边的国势最好维持现状,既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最好是既没有能力拿下松锦防线,同时也不会被大明朝这边一口气灭了。
只有这样,他们祖家以及以祖家为首的辽东将门,才能够牢牢地挺立在辽西的地面上维持自己的地位不坠。
可是他也清楚,这样的平衡恐怕保持不了多久,但是杨振所说的短短几年之后就会有重大变化,却又让他不能接受。
第三五四章 阳亢
当然了,祖大寿对杨振所说的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是完全嗤之以鼻的,但是杨振所说的这些话,却又成功地引发了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尽管他对满清宗室的内情并不是十分了解,比如说对黄台吉本人的身体状况,或者黄台吉有什么隐疾,他就不可能了解太多。
但是,作为统率数万大军坐镇锦州,与满清军队对峙作战,打生打死了那么多年,他这个辽东镇的总兵大帅,无论如何也比杨振之外的其他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比大明朝这边的许多文官武将,都要更了解满清的内情。
这些年来,黄台吉采取了很多手段,弄死了当年大名鼎鼎的二贝勒阿敏,弄死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同时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三个旗主又有着杀母之仇、夺位之恨。
还有满清之主黄台吉的大妃,也就是黄台吉这个东虏之主现在的皇后,没有嫡出的儿子,豪格虽然已经年长,但却不是嫡子,也并没有被立为储君。
而且豪格为人粗鄙莽撞,不似人君明主,同时又与几个叔王嫌隙重重,久而久之,一旦没了黄台吉,满清宗室必生变乱。
黄台吉的一个宠妃虽然有了儿子,但是年纪却太过幼小,可能只有数岁而已,一旦几年之后黄台吉真的暴毙而亡,那么,满清的情况可能真的会像杨振所说的那样由盛而衰。
可是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却又归结到了这一点上,即满清之主黄台吉真的会在数年之后暴毙而亡吗?
一旦真的如此,那么自己举族投降满清的事情,自然就不用再提了。
对于杨振所说的有关满清的许多话,祖大寿自恃他自己对满清有所了解,所以只是当成笑话听,根本不可能认真对待。
但是杨振提到的有关黄台吉过于肥胖,身患隐疾的问题,却由不得他不去认真对待了。
祖大寿可是亲眼见过黄台吉本人的,而且当时在黄台吉的大营里,他还接连几天近距离地陪着黄台吉一起用过酒饭。
当时才四十出头的黄台吉就已经身体痴肥,以至于不良于行了,但是仍旧大碗饮酒、大块吃肉,而且有点无肉不欢、豪饮无度的情形。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祖大寿并不清楚曾经那个痴肥已甚的满清之主,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但是,年过六十并且十分注意饮食起居的祖大寿却十分笃定,如果黄台吉不能很好地节制饮食,如果黄台吉仍然嗜酒嗜肉,并把这一点当做可以向臣下炫耀的能力,那么他传说中的眩晕之症,一定会变得更加严重,而不是减轻。
祖大寿本来对杨振所说的什么运势变化嗤之以鼻,但是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黄台吉接见他时那个高大肥胖不良于行的样子,他却没来由地信了几分。
不如就像这个杨振所说的那样做吧,等几年再看看,反正不过几年的光景而已。
想到这里,祖大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望着已然开始西下的日头,又想杨振人过五十日过午的话,遂又问道:
“固山贝子博洛,本镇倒是听说这个人,据说是东虏饶余郡王的儿子,也是东虏之主黄台吉,这两年刻意栽培拔擢的东虏后起之秀。
“怎么,你从他那里,刑讯到了有关东虏之主的什么秘辛?那么,你觉得你还需要观望几年,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杨振见祖大寿似乎被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触动到了,又听见他十分难得地以这样的语气询问自己,于是十分笃定地说道:
“阳亢!小侄从博洛那里得知,黄台吉患有阳亢之症!东虏之主有头风头痛之实情,有眩晕鼻衄之症状,而且他肝火过旺,面色黑红,却又嗜酒嗜肉,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阳亢之症!
“依据博洛所言,小侄可以断定,三年半,最多四年,到了崇祯十六年的时候,此事必见分晓!”
杨振所谓的阳亢,就是高血压,鼻衄就是鼻窜血,包括他提到的头风头疼,头重脚轻、眩晕眼花等等,都是黄台吉死前确实一一出现过的征兆。
而且,黄台吉本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在崇祯十六年的夏天,因为突发脑卒中而暴毙猝死的。
所以,杨振此时所说的东西,其实完全是历史实情,也因此,他说话的时候神态自若,语气坚定,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祖大寿今年已经年过六旬了,而且久居高位,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什么人都见过了,但对杨振这个人,他却一时有点看不透了。
尤其杨振所说的这个话,还有说出这个话时的样子,既不像是信口编造的谎言,也不像是无凭无据的猜测,倒像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实情一样。
听了杨振这些话,祖大寿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对黄台吉不是有什么不治之症的问题不置可否,转而直接问道:
“那么,对于石廷柱的来信,尤其是东虏之主的御笔附片,你又准备如何答复?或者教本帅如何回复故人?”
“这个,还真是得有劳大帅了,请大帅回话故人,此事体大,仅凭一张夹带的附片,小侄犹豫不能决,若东虏真有诚意,可另派东虏那边的妥当人前来详谈!”
“另派东虏那边的妥当人?什么人,才算是妥当人?呵呵,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对于祖大寿的最后一句问话,杨振笑而不语。
对他来说,如果黄台吉真从满清那边派人过来接洽详谈,那么派来的大概率会是汉奸里面的佼佼者。
那么到时候不管是谁,谁来谁死,杨振所打的主意,就是能骗来一个就骗来一个,能他杀一个就杀他一个,也不在乎对方到底派谁来。
若是石廷柱这个王八蛋亲自来,那就最好了,可以趁机干掉这个为了满清入关立下汗马功劳的前广宁守备。
当然了,要不是孙得功死的早了点,杨振最希望的,倒是把孙得功这个王八蛋骗过来杀掉,以祭奠当年广宁城失陷时那个悬梁自尽的杨振之母。
祖大寿盯着杨振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最后摇头苦笑着,对杨振说道:“你道石廷柱以及那个东虏之主黄台吉是吃素的么?可不要自作聪明,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了这番话,祖大寿扭头看了看西落的夕阳,然后回过头来,一脸肃容地,对杨振再次说道:
“另外,今天的这个事情,以及今天本镇与你见面说的这些话,不可传六耳,只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记,切记!”
祖大寿与杨振在小红螺山一个不知名山头上的谈话,早超过了半个时辰,等到祖大寿匆匆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酉时。
酉时,就是傍晚五点到七点之间,若是冬季的关外,这个时辰天已经黑了。
好在现在是夏季,六月中旬的辽西,酉时天仍亮着,此时太阳也才刚刚开始没入远方的群山,夕阳的余晖仍然照射着大地。
祖大寿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驻扎在小红螺山上监视松山官军行动的祖大名所部人马。
锦州军的人马撤走了,但是他们搭建的营盘帐篷以及可以长久使用的棚屋,却完好无损地留下了。
这是祖大寿特意交代的事情。
经过这次长谈,祖大寿似乎已经认定,杨振并不是完全异己的力量,他对于大明朝的忠心耿耿,跟自己一样,同样是一种假象。
他既不会轻易地投降满清,也不会死心塌地地为大明京师紫禁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甘效愚忠。
说白了,这个人倒是有点像自己,努力经营,自成一体,牢牢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让祖大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自己是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才参破了这一点的,从此之后小心经营,一步步有了今天,可是杨振这个年仅三十的“年轻人”,又是如何在小小的年纪就参破了这一点的呢?
然而,不管如何百思不得其解,祖大寿总算是从内心深处暂时打消了对杨振的敌意,知道利害所在的人,并且擅于权衡得失利弊的人,才是可以好好打交道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他的所作所为是可以预测的,也是可以商量的,同样也是可以拿利益来交换的。
红螺山也好,乌欣河也罢,甚至包括吕洪山的乳峰岗,小凌河口的水手营,等等,反正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就交给杨振的人马去经营呢。
到时候,满清的大军再来进攻松锦,这些地方倒是可以为自己消耗掉一些满清的力量。
即便消耗不了多少满清的力量,总归可以帮着锦州城拖延一下满清军队进攻的时间,这样“互利互惠”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杨振面对满清招降的态度,在祖大寿看来,杨振表现得倒是十分老道,基本上也符合他的预期。
这种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做法,相当于已阅不回不表态的做法,也是祖大寿一贯坚持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做法。
当然,如果说得难听一点,这种做法其实就是不见亲棺不掉泪的做法。
若是说的好听一点,那就是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决不轻言投降两个字。
别人一招降,你就归附,反倒叫人瞧不起。
杨振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也不值当他祖大寿亲自来一趟。
祖大寿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匆匆忙忙返回锦州城去了,留下杨振在红螺山独自消化这整件突如其来的事情。
第三五五章 祸福
对杨振来说,整个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从祖大寿突然来红螺山找他见面,到祖大寿直言不讳地跟他说了那么多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再到祖大寿拿出石廷柱的来信,以及信中夹带的所谓御笔附片,每一样每一桩,都超出了杨振的预料。
这些事情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也因此,当祖大寿带人离开以后,杨振回想当时自己所说过的一些话时,心中一时懊悔无比。
他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就并没有什么预先想好的应对之法,对于自己的临场发挥,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好在当时,自己把那个御笔附片吃掉了,否则的话,祖大寿若是想坑自己,光是这个东西传出去,那就不得了了。
至于自己当时所说的那些话,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落在祖大寿手里的把柄,那也实在不好说。
不过当时在场的没有别人,只有祖大寿和杨振两个人,这让杨振稍稍放了心,若是有朝一日他说的话传出去了,他也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而且,他也相信,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他和祖大寿两个人之间,如果说谁的话更能够赢得崇祯皇帝的信任,那么毫无疑问肯定是他,而不是祖大寿。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被祖大寿拿住了把柄,通过高起潜或者其他什么人,到崇祯皇帝那里去告自己一状而已,杨振的心绪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他也唯有顺着祖大寿的话头往下说,不可能一发现苗头不对,就勃然大怒,义正言辞地反驳祖大寿。
或许曾经的那个杨振是一个三贞九烈一根筋的愣头青,但是现在的这个杨振却不是,他可没有那么迂腐,那么死脑筋。
做人的基本原则,做人的底线,当然还是要有的,但是在斗争的战略战术上面,还是要讲究一点灵活。
尽管现在的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愣头青,但那都是杨振刻意表现出来给人看的假象。
他对自己的使命,或者要达到的目的很清楚,那就是尽可能团结更多的人马抗清,将满清入主华夏的势头遏制住,甚至扼杀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又有什么手段不能用呢,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或者说,又有什么孙子不能装呢?
比如,这次面对祖大寿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行为以及所说的那些为自己辩白的话,他能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大义凛然的反驳,甚至是指责、怒斥吗?
如果那样的话,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知道满清那边,黄台吉那边,居然还会打着要招降自己的主意。
了解到这一点,其实对于杨振也有一些好处,至少他初步可以确定,在他的态度完全表明之前,他或许能够为自己赢得一段宝贵的喘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祖大寿找他面谈的这个情况,却也正好印证了一些他从夏舒等人嘴里了解到的有关松山城的消息。
从他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以来,他的心底深处始终在担心,满鞑子那边会不会派人前来报复。
他很清楚,满鞑子镶白旗的旗主,或者说所谓的满鞑豫亲王多铎,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货色。
前不久,杨振率部渡海,出击敌后,给满鞑子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其中损失最大的一个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另一个就是满鞑子的镶白旗。
如果非要比较一下谁的损失更大,那么恐怕还是多铎的镶白旗损失更大一点。
所以,杨振十分担心满鞑子的所谓十王爷都铎,会立刻兴兵报复。
但是从俞亮泰、夏舒等人的嘴里,杨振已经得知,自他离开松山以后,除了锦州、杏山的辽东军时不时的前来骚扰与监视之外,松山城内外一切正常,满鞑子并没有兴兵报复。
当时杨振听说了这个情况,还有点纳闷,一时捉摸不透黄台吉以及多铎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以为真的是满鞑子不耐酷暑炎热,不在夏季兴兵呢。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满鞑子对自己打的却是招降的主意,妄想着通过招降,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一方面也能给松山城的瓮城修筑赢得更长的时间,另一方面,将来或许能够借此机会给满鞑子来一记狠的。
想到这里之后,杨振甚至由此联想到了原本历史上满鞑子的所作所为,崇祯十二年秋冬之际,满鞑子军队绕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诸城不打,直接从城下经过,去打了宁远,并在宁远城外干掉了一心抗清的金国凤。
满鞑子一路深入宁锦防线内侧,如入无人之境,既不打沿途的城池,而沿途的城池也没有出兵阻挠,仿佛提前说好了一般,互不侵犯,唯独把宁远城赤裸裸地摆在满鞑子的面前。
而且满鞑子十分精准地,仿佛是定点清除一般地,干掉了指挥不动宁远兵马的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然后就撤退了。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不让现在的杨振满脑子的疑惑,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松锦防线上的驻军将领们,真的与满鞑子的大军有了互不侵犯的默契。
否则的话,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得不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现在,事情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如果满鞑子真的以为这样一来就与自己达成了默契,到时候仍旧放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诸城不打,而是穿过松锦防线,直攻宁远,那么自己一定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且说当日傍晚,杨振送走了祖大寿一行,带着自己的人马回了大红螺山的营地。
一路上,祖克勇、张臣两个见杨振沉默不语,也很知趣地什么都没问。
回到营地之后,夕阳西下,天色已晚,不过却正是杨振等人之前预定的启程时间。
大队人马在红螺山的营地内外,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开始按照原定的计划分头行动了起来。
祖克勇领着俞亮泰以及俞亮泰麾下的运输船队,沿着乌欣河顺流而下,走水路返回松山。
杨振领着徐昌永、李禄、张臣、杨珅等人,押解着剩下的仍旧十分庞大的车马驼队,继续走陆路返回松山。
与此同时,徐昌永麾下的李麻所部,以及新投效的胡图格所部,被杨振安置到了小红螺山上的锦州军弃营里边,叫他们在小红螺山驻扎。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愿意直接向被俘获的那些商队大小东主和掌柜们,暴露自己官军总兵的身份。
他要从这些人的身上敲诈出一笔财富来,但却不想要这些人这么早就知道他的官军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他就只能杀掉这些人灭口,不可能再让他们返回张家口,或者写信送回张家口。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利用塞外马贼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了。
好在目前他的身边有的是这的人选。
考虑到敖日金脾气孤寡,有点孤僻,而且新投效自己,还不一定值得完全信任,所以他就让李麻和胡图格两个,暂时在小红螺山“落草了”。
一方面,可以让他们监管看押着范三拔、王余庆等人张家口山右商会的东主掌柜们,等待来自张家口赎金消息。
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们就近守住小红螺山,守住那个夹道沟,策应大红螺山新开的厂矿事业。
同时,也将在草原一行中俘获的一些商队临时雇佣的伙计、马夫、驼工,还有一些护卫人手,分派给了大小红螺山的各部人马。
新开的矿场需要劳工,新起的冶炼炉需要很多人力守护打理,包括李麻和胡图格的队伍也需要补充人马发展壮大。
这些劳工,人力,队伍,能从哪里来?
杨振自是舍不得将杨珅从宣府招募的良家子,用到这些地方,所以只能从商队的俘虏里面出了。
等到这一切分派完毕,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光景了,杨振一声令下,各路人马迅速开拨,朝着松山城的方向开始进发了。
红螺山距离松山城,其实已经没有多远的路了,即使绕点远儿,也不足百里。
但是杨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祖大寿这次前来红螺山是有别的事情要见自己,并没有认真过问自己从边外带回了多少人马物资。
一旦他得到了消息,反过味儿了,知道自己截获了从张家口出来的这个大商队,发了一笔天大的横财,谁知道会不会再次节外生枝呢。
所以,即便是已经入了夜,杨振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尽快出发,只有这些东西过了锦州城下,入了松山城,颗粒归仓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就这样,当天夜里,杨振带着走陆路的大批车马驼队,告别了留守大小红螺山的几支人马,以张臣所部为先锋,以李禄所部为后卫,自己亲率徐昌永和杨珅等部,押解着船队载运不了的其他大批物资,乘着月色,往松山城而去。
第三五六章 利好
与祖大寿的一席谈话,有什么隐患且先不说,而其直接可见的利好则是,杨振与祖克勇分作水陆两路人马返回松山的行动,非常顺利。
祖克勇压阵的船队通过乌欣河口,进入小凌河的时候,没有再次遇到锦州军队的登船搜检或者阻挠。
尽管乌欣河汇入小凌河的地方,距离锦州城的南门相当近了,甚至于船行河中,锦州城头上灯火可见,但是没有人出城前来盘查。
之前因为松山官军擅自通航,而临时增设的那些哨卡逻卒,与小红螺山的驻军一样,当夜就已经撤掉了。
至于走陆路的杨振一行人,自从出了夹道沟往东,直到松山城西北的吕洪山之间,基本上就是一片坦途了。
杨振一行虽然携带了大量的辎重物资,可是进展十分顺利,他们头天夜里戌时出发,次日清晨刚入寅时,就抵达了距离松山城已经不远的吕洪山下。
杨振率队抵达的时候,东方发白,天刚蒙蒙亮,而松山城里留守的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已经早一步从张臣那里得到了消息,跟着张臣的人马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众人见面,尽皆欢喜。
尤其是看到杨振等人身后遍布吕洪山下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驼队,前来迎接的人马个个大喜过望。
了解内情的人自是欢喜异常,知道此行得手,今后松山城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而不了解内情的人,见了这个阵势,一问之下,更是又惊又喜,欢呼雀跃不已。
就是夏成德、吕品奇这种老成持重的将领,突然得知杨振此行还有这等收获,同样也是欢欣鼓舞,喜笑颜开。
个个都在心里感叹,别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可能,就是想到了他们也不敢放手去做,而且就是他们放手去做了,也不一定就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功。
这其中,需要有多少见识,需要有多少胆魄,需要有多少算计和谋略啊,他们自认无法做到。
在簇拥着杨振一行返回松山城的路上,夏成德、吕品奇两个原来松山城的老将不住地在心里感慨着,只有眼前这个比他们都年轻得多的杨振,才是松山城里各路人马当之无愧的总兵和主帅,而且只有他才能带着松山官军在眼前的棋局里走出一条活路来。
至于杨振先前为什么瞒着他们采取这样的行动,杨振没有主动提及,而这两个人也都自动忽略了。
对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将领来说,这样的行动,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知道的人多了,一旦传出去一点风声,那也不必再采取行动了。
而且说白了,他们毕竟都是新附的人马,杨振这个主帅为了保证事情必成,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那么事无巨细地,对他们推心置腹呢。
同样的事情,如果是放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肯定也会这么干的。
所以,此刻也没有人觉得杨振事前瞒着他们,是一个多大的问题。
且说杨振一行,在松山留守人马的接应之下,一路行至松山城外,由于松山城西门、南门的瓮城仍在修建之中,沟壕遍布、石料成堆,不便骡马大车通行,一行人只得绕道北门入城。
他们还没到北门,就得到驻守北门的安庆后派人快马来报,说是祖克勇、俞亮泰率领的船队,已经抵达了北门外的沙河码头靠岸了。
众人听了,皆大欢喜,当即簇拥着杨振先行,不一时,转过了松山城西北角楼,就看见晨曦之中的小沙河上,大船小船遮住了河面,远远望去,桅杆如林,帆如云盖。
松山北门外的沙河码头处,已是人潮涌动,已经早一步下了船的祖克勇、俞亮泰,也与驻守北门的安庆后见了面,此刻正在码头处指挥着运送和接应的人马,开始了装卸搬运的进程。
他们远远望见杨振的旗号以及杨振身后跟着的人马车队,连忙赶过来见面,得知水路陆路尽皆顺利,更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杨振被众将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回到了北门内的松山总兵府里,随后全城各路兵马总动员,开始运送截获的各类物资进城。
再次回到了松山城里,杨振自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放手将运送各类物资进城的事情,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统一调配。
尤其是各类物资登统计的事情,自是全权交给了张得贵。
原本杨振他们一行人从草原上回来的路上,已经对各类物资做了基本的清点,比如说大车多少辆,马骡多少匹,骆驼多少头,牛羊大概多少只,俘虏多少个,有了一个大概的数。
除了缴获的为数不多的金银之外,各辆大车上装载的是什么物资,各有多少,驮马骆驼运送的是什么物资,又是各有多少,并没有来得及一一清点。
比如,麦豆、粟米、砖茶、盐巴、毛皮、箭镞、铁条、铳管、火硝、硫磺、药材,以及其他铜器、铁器、瓷器等等物资,到底各有多少车、多少担、多少斛、多少斤、多少只、多少件,并没有理出一个具体数字来。
那么现在回了松山城了,自然要在物资进城的时候一一弄清楚,否则就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了。
当然了,回了松山以后,这些繁杂琐碎的事情,就用不着杨振亲自去过问了,自有张得贵带着协理营务处的人手,在松山北门口一一把关登记。
除了这次西行带回来的物资进行清点登记之外,杨振也在回到总兵府的第一时间,对新加入的队伍进行了分派。
胡图格及其所部人马虽然已经奉命与李麻所部一起,驻留在了小红螺山一带,但是这次杨振明确,将他同样归入到了徐昌永麾下的轻骑兵序列。
同样来自努鲁尔虎山一带青峦岭上的另一支人马,即敖日金的队伍,则被杨振归并到了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序列,归祖克勇节制指挥。
至于杨珅从宣府招募回来的那批人马,多达一千二百余人的良家子壮勇,即维持了他们在努鲁尔虎山南段那场山口阻击站时的分派。
其中,四百人归入张臣、张国淦所领的火枪队,四百人归入李禄、潘喜所率的掷弹兵队。
剩下的四百多人,则仍由杨珅、邓恩、马壮指挥,统一并入原来的先遣营炮队之中。
而之前有张臣代管的先遣营炮队,也在杨珅回归以后,仍旧交回给杨珅负责训练指挥。
此外,还有一批从草原上俘虏了带回来的商队伙计、护卫以及小部分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家丁,则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统一调配。
一部分,分配给王守堂掌管的制铁所,好叫这些人去黑石岗采矿冶炼,或者在制铁所充当学徒。
另一部分,分配给潘文茂掌管的弹药厂,给弹药厂补充人手,以便进一步增加弹药的产量。
至于那支数量庞大的马车和驼队,杨振同样明确地交给了松山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一调度指挥。
这些马车、骡车、牛车和驼队,是一支庞大的陆上运输队伍,在这个时代,它的用途十分广泛。
红螺山和吕洪山里的矿石也好,硝土也好,以及冶炼制取出来的铅、铁、硫磺等物资也好,都需要运进松山城里。
以前松山城的运输力量,除了船只,就是马匹,船只受到水文条件的影响,而驮马的运载量又十分有限。
现在有了这样一支数以百计的大车,以及由两千多头骆驼组成的驼队,松山城的运输力量一下子获得空前的提升。
而且这些挽马牛骡和骆驼吃的是草料,有小沙河和小凌河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稍加收割储存,就足以在冬季满足这些牲畜的胃口了。
相应的是,有了这些能干重活的大型牲畜,以及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数以千计的羊群,也足够松山城里的这些人马,在完全断粮的情况下,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了。
当然了,因为山城内地方比较小,空间有限,这次西行俘获的战马,以及驼队里的大批骆驼和驼工,被杨振暂时指给了祖克勇,要他安置在娘娘宫一带负责牧养。
至于比驼队的数量更加庞大的羊群,则被杨振暂时指给了驻扎在止锚湾半岛地带的仇震海所部负责牧养。
第三五七章 流言
杨振回到松山城的第一天,简单地与前来迎接的各部将领见了面以后,大体上做了一个分派,整个松山城内外随即忙碌了起来。
杨振本想等各部将领人马忙完了物资分派入城的事情以后,就召集各部将领再好好聚议一下,自己向大家通报一下西去边外的情况,同时也听取一下各部将领在松山城的情况,比如说增修瓮城的进展,制铁所、弹药厂的进展,等等。
但是没料到,物资分派入城的事情太过繁杂,从上午到中午,再到傍晚,仍旧有不少未经清点登记的东西滞留在城外。
所以,当天的总兵府聚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杨振回到了总兵府以后,也没有来得及去做更多的事情,只叫麻克清从截获的金银首饰和日用百货之类的物资里面,挑选出一批上好的包了,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之一仇必勇,叫他转交给他的姐姐仇家大小姐仇碧涵。
一来,这么做等于是在第一时间亲自告诉仇家大小姐一声,自己顺利回来了。
二来,杨振这么做也是要借机表明一下,自己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仇家大小姐。
原来的杨振很有一些钢铁直男的特点,从不会主动去哄女人开心,更少有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或者甜言蜜语的时候。
但是如今的杨振,毕竟是再世为人,那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固然要去做,可是该做的事情却也同样不能落下了。
如今的他,在辽西地面上,家族的力量显得十分薄弱,而与仇氏的婚姻,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一点,对他来说就变得比较重要了。
另外,他也的确喜欢那个既漂亮又聪明的仇氏大小姐,希望她能够尽快成为自己的贤内助。
如今总兵府偌大的内院,一直空空荡荡,杨振每次回来都是冷冷清清,也的确需要尽快有一个贤内助来帮着打理一下了。
回到松山城的当天,杨振安排了这两个必要的事情之后,小半日的时间就耗去了,疲惫困倦到了极点的他,回到自己的房内倒头就睡,一觉直睡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醒来以后,麻克清过来报告了一长串杨振补觉期间前来求见的名单,杨振听见其中有仇必勇和李吉,遂即问起了仇必勇和李吉何在。
“大人补觉期间,仇必勇求见,听说大人在补觉,放下东西就走了,今日协理营务处的人都忙疯了!至于李吉,今日在协理营务处当值,大人要见,卑职这就去传他来见!”
李吉前来见他,是什么目的,他很清楚,当下也不着急,便挥手制止了麻克清,只问起仇必勇送来了什么东西。
这时,麻克清又说道:“仇必勇说,等大人醒来以后,叫卑职转告大人,他家姐姐,就是仇氏大小姐,给大人新作了几件衣物,还有汗衫,听说大人回来了,就叫他赶紧送来,好叫大人有个替换!
“而且他还说,从今往后大,人要是有了换下来浆洗的衣物,就叫卑职直接包了,送到街对面他们家的门子那里,由仇家大小姐帮忙浆洗呢!”
“噢,那倒是好,既然如此,一会儿你就去一趟,把我这穿了一路的脏衣服送过去吧!”
杨振听见麻克清转述的话,想起街对面仇是院子里的那个美丽女子,心中涌出一阵暖。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子,未嫁之前,在家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除了读书识字以外,也就是做些女红手工之类的了。
所以,杨振倒也不怕这点事情就把她累着,相反,杨振这么做了,反倒能坚定她的心思,同时抬高她现在在仇氏家的地位。
总的来说,杨振初回松山,就与仇氏大小姐有了这番甜蜜的互动,让他的心里突然多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松山城就是家了,这是他之前从未也有过的一种感觉。
当天晚上,松山城的各路人马和将领,都在忙碌着物资入城的事情,也无暇过来打扰杨振,杨振沐浴更衣,清清爽爽之后,便叫麻克清传了李吉来见。
李吉这个前丰润县衙的捕快班头,现如今担任着松山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计公所的差事,实际上却是充当着杨振在松山城里的秘密耳目的角色。
李吉见了杨振,自然知道该报告什么,行礼过后,随即递上来一个厚厚的账簿,然后对杨振说道:
“大人不在松山期间,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以统计公所的名义,到各营统计营房、兵马、钱粮、器械等项名实,倒也一切顺利!账簿所载,即卑职统计所得!
“细查先前各营上报协理营务处之情况,大体相差无几,只是卑职所做,却更详细一些!但凡值得统计的情实,卑职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请大人过目!”
杨振接过那本厚厚账簿样的东西,翻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去,但见李吉所统计的东西,更多的却是一个花名册一类的东西。
唯有其中驻地何处,人马几何,将佐几员,出身何地,以及所部营房几间,船只几艘,器械多寡,确比之前各部报告到协理营务处的总体情况详细得多了。
最令杨振满意的,倒是李吉对于各部将佐总官及什长士卒有何专长的统计,就标注在将校士卒名册的后边,粗看一遍,那真是五花八门,
比如什么能写字的,能种地的,能做工的,再比如车夫、马夫、屠夫、伙夫,皮匠、铁匠、石匠、箍桶匠等等,五行八作下九流,什么样的专长都有,甚至涵盖了骑马、射箭,开炮、放铳在内,并且一一记录在册。
杨振饶有兴致地就着灯火看完了这些记录,到了最后几页,却看见写着一行行的人名,几个人名旁边还划着圈圈,但却没有任何有关身份、专长、出身的标注,于是问道:
“这些人是——”
李吉见问,立刻回到了灯光下,冲着躬身答道:“这些就是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各营挑选出来的下线,担着统计各营情实的职责,也从卑职这里领了第一批营务处拨给的贴补!”
“这些人——,他们对自己将来要干些什么,可否知情?”
“他们之中有的已经知情,画了圈的几个是知情的,更多的并不知情,不知情的,只以为是公事公办,不过,卑职也在考察观察,如不合适,卑职也不会让他知情!”
杨振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合上了那份账簿名册,转而问道:“除了这些之外,这段时间,松山城内外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
李吉听见杨振的问话,立刻躬身答道:“正要告知大人!大人离开松山以后,咱们松山城西门、南门、东门留守人马,即开始增修棱堡瓮城,期间锦州、杏山的探子哨骑,倒是没断了前来哨探监视。
“不过,据卑职了解,锦州的哨骑也好,杏山的哨骑也好,都没有与夏副将、吕参将、金千总直接接触!
“然而,夏副将、吕参将既没有派人前去联络,也没有派人前去驱离。倒是金千总这里,当时派了一队人马,将杏山方向前来的哨骑驱离了咱们的防地!”
李吉说完了这些,看了看杨振的神色,然后接着说道:“期间锦州城大帅府派了人,将张参将、夏副将他们叫去过一次,回来后据说在锦州城受到了祖大帅的训斥!听说——”
“好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多说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异常的情况?”
有许多事情杨振其实已经从夏舒、俞亮泰、张得贵等人那里知道梗概了,之所以再听李吉报告一遍,不过是为了多一个消息源,既可以相互印证,又可以避免有些问题被遗漏。
但是,对于与锦州军的关系,杨振已经很清楚了,或者说他比现在松山城里的人清楚多了,而且接下来应该如何对待,如何规划,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李吉本想在这个涉及到与锦州兵、杏山兵的关系问题上多说一些呢,但是一看杨振已经说他知道了,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说道:
“既然大人已经知情了,那卑职就不多说了!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其他异常了。大人出发后的第二天,张参将领着卑职等人,到街对面的仇氏院里,替大人下了聘礼!其他各部增修瓮城进展顺利,大家担心满鞑子兴兵报复,所以一天也没敢耽搁!”
李吉说到这里,见杨振点头认可,随后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这几天卑职倒是也听说了一些流言,不知道该不该报告大人?”
“哦,流言,什么流言?你且说来听听!”
“这个流言却与大人有关,而且是从夏副将、张参将他们从锦州城受了训斥回来以后慢慢出现的,不过这个流言,说的却是好事!”
说到这里,李吉抬头看了一眼杨振,随即又低头说道:“有小道消息说,朝廷马上就要封赏大人上次出击敌后的功劳,并说朝廷封赏大人的钦差,已经在来咱们关外的路上了!”
第三五八章 谘议
杨振找李吉问话的当天晚上,张得贵领着城里的各路人马,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才终于将城外的各种物资全部分派妥当。
该入城的入城,该入仓的入仓,该由谁代管的,点清了数量,登记明白以后,即由他们带走安置。
杨振一行人从塞北草原上带回来的堆积如山的物资,也终于在返回松山第一天的深夜里,全部清点登记安置完毕了。
也幸亏他们在杨振率队返回松山城的当天夜里,把山一样的物资全部安置完毕了,否则的话,一旦拖延到了第二天,还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意外和风波呢。
因为李吉在当天晚上向杨振汇报的那个所谓的流言,到了第二天上午,就已经被证实了它并不是一个流言。
如果说这个流言有什么错,那就是它传得有点慢了,朝廷封赏杨振的钦差,不是已经走在前来关外的路上了,而是已经走在前来松山城的路上了。
第二天上午辰时左右,方光琛就带着一队随从,从宁远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松山城,一见了杨振的面儿,就满脸喜色地对杨振说道:
“汉卿兄,我的汉卿兄,大喜啊,朝廷封赏你出击敌后的旨意已经到了,圣上的钦使昨日到了宁远,今日一早就要启程赶来松山!
“我父怕你这边无备,就叫我早早出发,来打前站,约莫午时前后,钦使一行就能赶到松山城了!你这里可要有所预备才好!”
方光琛见杨振好端端地就待在松山城里,而且就在松山总兵府里,他的心底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地向杨振一边道贺一边介绍情况。
锦州、松山两城,距离宁远虽然有一段路程,但是已经并不怎么遥远了,这边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不了多久,就能传达宁远城去。
比如杨振率领一部人马西出边外,去接应从宣府新募的兵员,有关这个事情的各种谣言,自然也传到了宁远城。
这个事情本身,其实无可厚非,算得上是杨振奉命编练征东先遣营的题中应有之义。
莫说现在松山城一带没有什么百姓,就是整个辽西地区,现在都面临着兵源枯竭的局面,杨振奉旨编练征东先遣营,也只能从外地募兵。
若是从宣府募兵,走边外当然是一条捷径,可是捷径有捷径的代价,那就是不安全。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率领一部人马,前去接应,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然而,这却并不妨碍某些有心人吹毛求疵,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以流言的形式,散布到宁远城去。
好在锦州、杏山的辽东军,并没有把他们与松山官军之间的那点龃龉完全公开化,而祖大寿也没有允许他麾下那些与杨振不对付的将领,将这个事情捅到山海关去。
所以,身在宁远但关心松山的方一藻、方光琛父子,当然听说了这个事情,也对杨振再次未经请示就擅离职守感到不满意,可是想想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也只能继续睁只眼闭只眼,当它是流言罢了。
然而,现在朝廷的钦使来了,而且来了以后还根本不愿在宁远城里多加停留,宁远的事情一结束,第二天一早就要赶赴松山城去传旨。
方一藻担心杨振又不在松山城内,只得派了自己的儿子方光琛,赶在钦使启程之前,早早地就出发了,希望早到一步,对松山城有个提醒。
听了方光琛的解释,杨振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情由,一边庆幸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了朝廷封赏的钦使前面赶回了松山城,另一边连连向方光琛致谢,并询问道:
“廷献兄,此次圣上派来的钦使,却是何人?”
“这回可是巧了,圣上派来的钦使,却是咱们的老相识,王督公的义子,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杨公公!”
一听说是杨朝进,杨振的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他与杨朝进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两人的关系已非寻常,当下便笑着说道:“那可真是巧了!若是杨朝进杨公公前来传旨,那咱们可就好预备多了!”
杨振满脸喜色地说完了这个话,转头就叫侍立一侧的麻克清,到协理营务处去传令,把朝廷传旨钦差中午抵达的事情说了,并叫松山城内各部将领立刻齐聚总兵府议事。
等麻克清转身离开,杨振又回头请方光琛跟自己先到内院歇息,等待诸将到齐,但是这个时候,却听见方光琛站在原地不动,并且放低了声音对杨振说道:
“杨公公来传旨,当然是好事,可要是杨公公传完了圣上的旨意却不走了,那可就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廷献兄,你这个话里,有几个意思?你可是听说了什么?为何杨朝进杨公公传完了圣旨,却有可能不走了呢?”
杨振听见方光琛的话,吓了一跳,心说:“难道皇帝要给自己派个监军内臣?难道说,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现在就开始对自己疑神疑鬼,并且对自己生了提防之心?!”
一时间,杨振心思电转,愣在了当地。
方光琛看了杨振的样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苦笑着说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小弟也并不清楚!往常朝中有了与辽东有关的情况,陈本兵必会叫人传个准话!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准话传来!”
说完这个,方光琛略略停顿了一下,看看杨振的神色,然后接着说道:“汉卿兄,说句不当说的话,如今咱们这位圣上,心思重,你的征东先遣营虽然属于新编营头,但是最近这段时日,却是出尽了风头!
“若是依着当今圣上的规矩,往你松山城内,甚或是往你征东营里,派驻一些个内臣中官充任监军,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啊!”
杨振听了这话,想了想,冲着方光琛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果实在不可避免的话,那么杨朝进公公能留下来,或许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杨朝进虽然在抗虏的战略上,与杨振有所不同,但是在抗虏的决心上,却并无二致,更加重要的是,这个杨朝进与自己毕竟还是一条线上的。
杨振叹口气,慢慢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这个时候,却又听见方光琛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对他说道:
“汉卿兄呐,这一次来了松山以后,小弟可也不走了,你先看看,在你的总兵府里给我安排一个什么位置合适呢?”
“谘议,总兵府谘议!我对廷献兄的到来,如同大旱之盼甘霖,可是期盼已久了啊!巡抚大人要是舍得你留在这里,我绝对是欢迎之至!”
面对方光琛突然说起的这另外一个话题,杨振的反应可比之前快速多了。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让方光琛留在自己的身边,渐渐地融入松山总兵府,甚至是融入到征东先遣营,对自己肯定是利大于弊。
根据原本的历史走势,洪承畴在崇祯十二年的冬季,就会因为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的战死,而从山海关内移镇关外,也就是移镇宁远城。
到了那个时候,崇祯皇帝为了统一山海关外的事权,会借着宁远之败,顺势将方一藻调离宁远,调回京师。
然而回到京师以后的方一藻并未沉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他在辽东的履历和知兵之名而东山再起,并且如愿以偿,入阁成为大学士。
所以,提前结好方一藻父子,通过方光琛,把这一对父子与自己绑到一起,不管从目前的情况看,还是从长远的情况看,都是有利的。
也因此,对方光琛到来以后的位置,杨振早就考虑好了,要给他设一个没有实权但却比较尊崇的位置,也就是一个类似顾问的位置。
这个位置,就是总兵府谘议,想来以方光琛这种跳脱不羁的脾气,应该符合他的心意。
果然,杨振的这番话说出来,原本还担心杨振会有所不满的方光琛顿时两眼放光,又惊又喜地说道:
“总兵府谘议?难道是谘议参军,松山总兵府谘议参军事?哈哈,好,好,这个位置公私两便,汉卿兄果然是小弟的知音,总兵府谘议真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了!”
方光琛当然知道,大明朝的官制之中,并没有谘议参军这个叫法,但是在各省布政使司下面又有相应的设置,比如参政、参议的叫法。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方光琛年纪不小了,却没有考取什么正经的功名在身,心高气傲的他又看不上纳捐取得国子监生资格,所以他根本无法担任朝廷正经官职。
杨振专门为他设置的这个总兵府谘议,虽然大明官制里没有,但是大明以前的历代官制里却常见,而所掌管的事情,恰恰是他最有兴趣的参谋议处军务。
总兵谘议的名头听起来又十分的高大上,是一个既能够参与松山总兵府各项事务,但又不必被某一项具体事务拴住的位置。
方光琛越是往深处想,就是越对杨振的这个安排感到由衷满意,当下直呼杨振为自己的知音,满面春风地跟着杨振往总兵府的内院里去了。
第三五九章 诏曰
约莫盏茶光景,张得贵亲自来到总兵府的内院,报告说各部将领已经全部到齐,请杨振到前院协理营务处大堂与众将见面。
杨振先向张得贵说明了他礼聘方光琛为松山总兵府谘议的事情,尔后换上总兵衣甲,带着方光琛、张得贵,一同到了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的大堂,又向已经到场等候的众将宣布了这个决定。
此时,杨振召集众将到总兵府来的目的,他们都已经明白了,而且他们都知道,朝廷的传旨钦差一来,圣旨传完,眼前的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恐怕,很快就不止是一个团练总兵官了。
尤其是这一次杨振从边外率部归来,给松山城带来的巨大惊喜,直到现在仍被各部将士津津乐道。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的权威,自是达到了他入主松山城以来的最高点,他对方光琛的安排,没有引起任何的异议。
他一宣布,夏成德、吕品奇、仇震海以及暂时滞留在松山的俞亮泰,纷纷赞同,并站起来向刚从宁远赶来的方光琛表示祝贺。
至于原来就属于先遣营的那些将领,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杨珅等人,更是没有例外。
众将纷纷上前,逐个与方光琛见面寒暄,并向方光琛表示祝贺和欢迎,堂上一时热闹非凡。
这个场面,与当时方光琛跟着其父方一藻,面见祖大寿及其麾下众将时的情景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个情况,让方光琛大喜过望的同时,还十分难得地让他生出了几分感动。
方光琛的想法,与他的巡抚父亲方一藻有所不同。
其父方一藻让他到松山来,那是暂时的,主要目的是让他就近监视一下杨振,免得杨振这个由他推举和提拔起来的松山团练总兵官越来越特立独行,越来越失管失控。
但是方光琛却并不完全这么想,作为一个喜读兵书杂学、喜谈兵事阴阳,并且素来又以谋略自诩的年轻人,他并不想一直生活在其父的羽翼之下,他还是很想有一番大作为的。
杨振及其所领的征东先遣营,甚至是整个的松山官军队伍,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他也很清楚,他能不能有所作为,端在于杨振对待他的态度,以及杨振麾下征东先遣营将领们,还有松山官军将领们对他的态度。
如果杨振及其麾下的众将接纳了他,那么一切好说,如果不接纳他,那么一切休提。
现在看,杨振及其麾下的将领们,已经接纳了他,这让他的心中既感慨万千,又激动不已。
却说杨振将方光琛引荐了给了松山众将以后,又在协理营务处的大堂里,听了听留守松山众将的简要报告,大概了解了一下松山西门、南门、东门棱堡与瓮城修筑的进展情况。
等到了巳时三刻,以杨振为首的松山众将,浩浩荡荡地离了总兵府,往松山南门去了。
松山南城与南门,是吕品奇的防地,按照杨振的设想而增修的棱堡式瓮城,已经修了一半,看上去初具规模了。
杨振领着众将到来以前,南门守军早就收到了命令,密密麻麻、内外林立的脚手架,仍然在烈日下屹立着,但是施工已经暂停了,闲杂人等都被赶往了别处。
杨振设想的棱堡式瓮城,讲究的是“旁门左道”“歪门邪道”,战争是好用,但是用来迎接朝廷传旨的钦差,却并不是很合适。
可是,松山城的南门,历来就是迎接朝廷钦差以及关、宁使者的“迎恩门”,换做了别的门,却是于惯例不合。
最重要的是,西门、东门同样是一片大工地的样子,唯有北门保持了原样,但是北门却要绕行老大一段路。
所以杨振干脆拍板,就按惯例在南门迎接钦使,反正这次前来的钦使是杨朝进,他也不担心杨朝进挑什么毛病。
杨振领着众将来到南门外道口的时候,南门守军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早就黄沙铺路,清水撒道,旗帜飘扬,人头攒动了。
杨振借着这个机会,认真看了一番南门棱堡瓮城的基底,与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探讨着前期工程的进展与得失。
不一时,松山城南门外的驿道上出现了一队打着各样旗帜的人马,过得片刻,这队人马的后面又出现了一只更加庞大的队伍。
远望这支庞大的队伍,只见旗帜林立、尘土飞扬,队伍里有络绎不绝的大车,更有成群结队的骑士。
杨振知道这是传旨的钦差无疑,立刻派了张得贵带人前往迎接,而他则领着松山城的其他将领们缓步向前,最后在半拉子棱堡瓮城前方黄沙垫道的一条香案前面站定。
杨振领着松山众将,顶着烈日,等待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远处道上的那队车马骑士终于滚滚而来。
隔着一段距离,眼尖的杨振已经看清,被人簇拥着一马当先、行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先前见过两次并且相谈甚欢的杨朝进。
“臣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率所部,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看见了杨朝进以后,立刻就领着松山众将,在香案的后面,隔着几步,呼啦啦地跪在了地上,尔后领着众将山呼万岁。
杨振这么做,是希望杨朝进这个钦差,这一次能够在松山城的南门外,当着松山众将以及南门外云集的士卒,公开传达朝廷给自己的圣旨。
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除了南门外这个迎恩门被杨振设计的棱堡瓮城弄成了“旁门左道”之外,他也希望能够借助杨朝进的这次公开传旨,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松山各部士卒中的权威地位。
他很确信,这一次的圣旨绝对有助于巩固自己在松山各部士卒之中的地位。
他想的没错,他领着众将在早已摆好的香案后面跪下三呼万岁之后,杨朝进驻足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在随从人员的搀扶下下了马,然后取出了圣旨,挥退了左右,独自来到香案前,先往头顶一举,然后拖着长音说道:
“圣躬——安!杨振——接——旨!”
杨朝进已是第三次来关外了,也是第二次来松山,前两次来都是匆匆忙忙,不过眼前的这个杨振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第二次亲赴松山,本是奉了钦命,前来调查杨振玩忽职守擅开边衅的罪责的,但是没想到却与杨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两个人还以兄弟论交。
如今杨朝进再次来到松山城外,又见到了杨振,而从今往后,他就要留在松山,与杨振并肩战斗了。
对于内臣监军这个事情,杨朝进心底深处其实也是不赞成的,因为出身大内的他十分清楚,绝大多数的内臣中官贪婪自私,在皇帝的面前是一套,在皇帝的背后是另一套,并没有什么多少公忠体国、忠君报国的想法。
特别是在他看来,宫内即便有一些内臣中官有着忠君报国的心思,但却并没有报效朝廷的能力。
这些人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让这些内臣中官监军坏事的可能远比成事的可能要大得多。
但是当今皇帝陛下不信文臣,不信武将,就信身边的这些自小陪伴左右的内臣中官,这又让杨朝进徒唤奈何了。
皇帝陛下这么做是做错了吗?
杨朝进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总觉得派了那么多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内臣中官,出外监军边镇,终归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朝进虽然对内臣监军这个事情并不赞同,但是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来到松山城杨振的军中担任监军内臣,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杨朝进看着香案后面几步开外伏地跪着的杨振,很快抛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承天应命御极以来,迄今十又二年矣,诸边将帅于征虏平辽之功,若论斩敌破获之众,未有如汉卿者也!
“若思及清河、抚顺失陷以来,朝廷靡费千百万金钱,丧十数万之师,而不能擒东虏之一酋,则汉卿之功尤著!朕居大内,闻卿捷报,真不胜欢欣鼓舞之至也!
“卿有奇功,朕自不吝厚赏!旨到之日,即擢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为钦差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挂征东前将军印、专理征东先遣事务总兵官,加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衔,仍驻松山!
“所领之征东先遣营,饷额增至五千员,所需之钱粮,悉从朝廷转输关宁之辽饷开列支应,所缺之兵员,仍由自募!
“且准其请,拨给征东先遣营红夷大炮两门,大将军炮十五门,佛郎机炮六十门,神机营鲁密铳八百杆,火绳枪两千杆。
“另给长矛三千支,腰刀三千口,弓弩三千张,银五千两,务令该营尽快成军,再立新功。钦——此——!”
第三六零章 监军
这个圣旨并不长,杨朝进很快就抑扬顿挫地宣读完毕了,但是其中当众宣告的内容,却像是一颗颗飞将军落到了杨振及其麾下众将的心里面又炸开了一样,让跪在地上的众人个个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包括杨振本人。
虽然他之前已经想到过崇祯皇帝这回对自己的封赏不会吝啬,但是也依然没有想到一向有点抠门的皇帝这次会这么慷慨。
红夷大炮,鲁密铳就不必说了,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却极其珍贵,能够把这些东西拨给他,并且千里迢迢地从京师运送到松山城外,绝对是很不容易了。
除此之外,更让杨振欣喜的是,对他本人的封赏。
此前,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和思想准备,他会由目前的松山团练总兵官变成一个正牌子的松山总兵官。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崇祯皇帝会大大方方地直接给他一个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专理征东先遣事务总兵官的名头。
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征东前将军的名号。
要知道,祖大寿用以号令山海关外各路官军的一个最大的名分,就是他奉旨配有征辽前将军印,是挂将军印的总兵官。
现在,杨振也有了将军印,而且是一颗与征辽前将军不相上下,或者说可以平分秋色的征东前将军印。
这是摆明了要让杨振在山海关外与威名赫赫的祖大帅分庭抗礼吗?
可是这样一来,小小的辽西之地,同一个松锦防线上,却又两个挂着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这样安排,真的合适吗?
想到这里,杨振在内心欣喜之余,也莫名地有了一丝忧虑。
与此同时,他在突然之间,也对之前祖大寿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地跑到红螺山与自己见那一面,问那些话,有点恍然大悟了。
祖大寿一定是提前得知了朝廷对自己新的任命,并且洞察到了这个任命背后当今皇帝陛下暗藏的那点心机。
却说杨振一边听着杨朝进宣读的圣旨,一边想着这些问题,等到杨朝进拖着长音说出“钦此”二字,杨振立刻挺直了上身,然后再叩首说道:
“臣——杨振,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说完这个话,当时就要站立起来上前接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听见杨朝进说道:
“杨总镇且慢起身!除了方才这道旨意,圣上还有一道手谕,要咱家当众传达!”
听见杨朝进这么说,杨振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内臣监军的事情怕是板上钉钉了,他本来已经站起来的一条腿,当即收了回来,重新跪下。
果然,杨振刚刚恢复了跪领圣旨的姿势,他就听见杨朝进隔着香案清了清嗓子,取了另一个卷轴,然后展开来,继续宣读道:
“天子以内臣监军、沟通中外,古已有之,至皇明永乐以来渐成惯例。今辽左多事,以蓟辽关宁松锦之军众而设一蓟辽总监中官并驻关门之内,戎事繁巨,已不敷用。
“朕察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公忠体国、晓畅军事,于辽事亦多有洞见,今特遣其至松山军中,委为中官监军,专理松山辽东沿海等处并征东先遣营监军事。钦此。”
崇祯皇帝对杨朝进这个内臣监军的任命,用不了朝廷正式的圣旨诏书,所以只得用自己的手谕。
但是手谕也是圣旨的一种,虽然得不到内阁的背书,却有基本一样的效力。
面对这样的皇帝旨意,杨振想不接受也不行。
不过,一向善于化危为机的杨振,却也从这一道旨意听出了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于是直起身来问道:
“杨公公到任松山,出任监军中官,杨振不胜欢迎之至,只是——敢问杨公公,从今往后,驻留关门的高起潜高总监,是否还能过问松山各部官军事务?”
这是杨振比较关心的问题。
如果杨朝进到来以后,能够让他从此摆脱高起潜,那么崇祯皇帝的这个任命,对杨振来说,就是真的利大于弊了。
当然了,当传旨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这么当众提出问题,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做法。
因为不管圣旨的内容是什么,对你有什么利害关系,你能做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领旨谢恩。
所以,杨振没有领旨谢恩,而是对杨朝进提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直接与皇帝手谕任命的监军内臣有关,一下子把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仍不清楚杨振与杨朝进关系的人,比如陪着杨朝进一同前来松山城的辽东巡抚方一藻,一时又惊又恼。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个做法,方一藻乍听之下也很不满意,他认为是自己辛辛苦苦栽培了杨振,辛辛苦苦拉起了一支能打仗的征东营。
结果还没有多长时间,崇祯皇帝就把内臣派了过来,让一些个啥事不干的太监,把自己这个辛苦栽培的果子摘了去。
这让他很不满意,但是作为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对皇帝的决定,就是再不满意,也就是暗地里腹诽而已,绝不会闹出拒绝领旨这样的事情。
“杨振,你可知这是圣上的旨意,咱们做臣子的,唯有领旨谢恩而已,何故问来问去,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不知道方一藻是出于对杨朝进的不满,还是出于对杨振的不满,又或者仅仅是将对崇祯皇帝这个安排的不满,借着这个机会发作了出来,总之,他见杨振不接旨,反倒张口询问,立刻上前,隔着香案,冲着呵斥了起来。
当然,呵斥归呵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杨振还是能听得出来,是在提醒自己这个事情已经定了,同时也是怕自己一时犯浑。
然而,方一藻多虑了,杨朝进对杨振的提问并不在意,只见他听了方一藻呵斥杨振的话,当即转脸冲着方一藻摆摆手,制止了方一藻,说道:“无妨!无妨!”
随后,又转脸看着杨振,对他说:“没错,有了圣上的这道旨意,从今往后,高总监就不再过问杨总镇麾下军务了,而是该当专理蓟州、关宁、锦州监军事!”
对杨振问话的意图,杨朝进一清二楚,因为他明白杨振与高起潜他们之间的那些恩怨。
他怕杨振仍然担心高起潜从中掣肘,当下进一步解释道:“圣上有给高总监的旨意,咱家路过山海关的时候,已经向高公公宣读过了,旨意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这是圣上亲自做出的安排,不知杨总镇以为如何?”
杨朝进这么一解释,不止杨振听明白了,那些跪在杨振身后乍闻皇帝给松山派了常设的内臣监军,正自愤愤不平、以为不被信任的众将,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尤其是原本就属于杨振麾下的那几个将领,比如张得贵、张臣、李禄,听了杨朝进的这番话,不怒反喜。
——敢情皇帝陛下派了眼前这个杨公公来,为的是把高起潜架空到一边去啊!
杨振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面对杨朝进最后的询问,他不再犹豫,当下叩首说道:“圣上英明!臣杨振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这两个最重要的旨意之外,杨朝进这次来到松山,当然也带来兵部的一系列新任命,只是此刻烈日当空,一直叫杨振等人跪在大太阳底下等他一一宣读,也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杨朝进他们一行人,一大早上从宁远出发,车马负重,紧赶慢赶,连续跑了四个时辰,赶了上百里路,到了松山城外,早已累够呛了。
所以,杨朝进当众宣读了两道最重要的旨意之后,就请杨振等人起了身,与辽东巡抚方一藻等人彼此重新见过礼,尔后一行人旗帜招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地进了松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