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远虑
杨振把夏成德设想的两个方案全都否决了,同时自己又向他提出了两个方案,供他选择。
一个是,干脆直接修筑一个突出于西门之外的实心棱堡炮台,也不必修什么瓮城了,单纯就弄一个突出城外、可以保卫城墙的棱堡即可。
要是愿意在棱堡下面开个门洞通道,那就开它一个,若是不愿意,直接就堵了西门,弄一个棱堡炮台了事。
第二个,则是棱堡式的瓮城,其中突出城外顶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的楔子形炮台,后面则是两面夯土砌石的墙体相对夹峙而成的狭窄瓮城,里面可以适当驻兵,择时出击。
第一个只能防守,但是更加简单实用,也好修筑。
第二个稍嫌费事,但是胜在攻守兼备,可以进出。
杨振本人当然更倾向于前者,能守住就好了,而且在满鞑子围城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考虑从西门出击。
而且,若是考虑到了夏成德在历史上的表现,那么把西门干脆堵住的话反而更加省心。
但是,杨振把这两个方案留给了夏成德自己去做选择,反正最后都是由他牵头在西门外建造,而且对于这些将领,也该给他留下一定的自主权。
杨振从夏成德驻守的西城区域离开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过了巳时,到了南门的时候,正赶上吕品奇所部中午开饭,一行人就在南门城楼之上吕品奇的中军所在用了餐。
这个年代的辽东军中,尽管粮饷问题供应并不匮乏,但是在平常的日子里,也只是一日两餐,唯有守城作战的时候才是一日三餐。
不过现在,吕品奇率部跟着杨振出击敌后,所获不菲,所部人马的粮饷储备相比起夏成德要富余不少,又赶上要增修南门外的瓮城,所以其部上下人马,全是一日三餐。
这一次,吕品奇虽然是最后一个上报本部人马炮械等实力的一支,但是有了之前率队出击的合作,杨振对他还是很放心的。
到了南门以后,杨振直接开饭,也没有检阅吕品奇所部的人马。
同时吃了午饭以后,下城领着众人,到城外看了看吕品奇对瓮城的选址,听了听他对瓮城格局、规模的想法。
吕品奇的想法还是算是比较实际,就是准备按照松山北门瓮城的格局和规模,在松山南门外增修一个开侧门的半圆形瓮城罢了。
这一点,杨振相信他们能做到,而且相信他们不会耗时太久,但是为了将来松山城的防御问题,杨振还是把自己在西门的时候给夏成德提出的第二个方案,说给了吕品奇,叫他作为参考。
当然了,最终吕品奇会如何做,杨振同样把自主选择的权力,留给了吕品奇自己。
毕竟,杨振关于棱堡的这些想法,也是拾人牙慧,是他从几百年后的书本上偶尔看到的说法。
到时候,面对满鞑子的数十门红衣大炮数以千计实心弹丸的猛烈轰击,这样的棱堡,是不是真的能够如同传说的那样站得稳、扛得住,杨振自己的心里现在也没有多底气,所以他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了。
但是不管如何,杨振看到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这一次对于增修瓮城的事情这么上心,已经动员了人马并且行动了起来,他的心里十分高兴。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到了冬天降临的时候,满鞑子的军队不来则已,若是来了,一定叫他们吃一个大亏。
杨振在南门外看了吕品奇对于南门瓮城的选址勾画,并向他提了自己的建议之后,也不回城,而不是领着随行的人马,径直往南,直奔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水寨去了。
到仇震海那里去,与他到夏成德、吕品奇的营里来,目的有相同的方面,也有不同的方面。
相同的是,他要看看他所说的大兴土木构筑守御工事的要求,各部有没有行动起来,有没有疏漏之处。
不同的是,即便是没有大兴土木这档子事情,杨振作为收降了仇震海以及仇震海所带部众的上官,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仇震海的营地里去看一看。
毕竟,人家当初跟着来到了松山海岸,杨振只是指给了一片海边的荒野海湾,叫人家在这里安营扎寨,重新安家立业。
仇震海以及他营中的几个骨干将领,倒是没得说,家眷妇孺都安置在了松山城里,都有了现成的宅院,稍经收拾,就能正常过日子了。
可是仇震海他们麾下那些部众的家眷妇孺,却是没有这个待遇,这些人都跟着自家从军的青壮男丁,一并安置在了止锚湾半岛船营附近。
那一带什么也没有,只有荒野,山岗,滩涂以及海边一望无尽的芦苇荡。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要是一直待在松山城里,不闻不问,也不去看看,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这样,这天下午,杨振在张得贵等协理营务处一行人的陪同下,顶着大太阳,骑着马来到了止锚湾半岛船营。
离着不远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被一座高大望楼上的哨兵发现了。
再等到杨振等人来到那座高大望楼附近的时候,仇震海已经领着他部下的几个将领满头大汗地小跑着迎了出来。
“没有想到总兵大人会在百忙之中到船营这里来,仇某等人真是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仇震海来到杨振面前,先是躬身抱拳见了礼,然后一边说着恕罪恕罪的话,一边帮杨振牵着马,转身就往船营的方向走。
杨振见他没有骑马来,当下也翻身下了马,笑着对他说道:“船营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呢?大家吃饭,住宿,有没有什么难处?”
“这个嘛,要说难处的话,哪能没有难处呢?不过这些难处,对咱们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了!现在岸上的营寨,正在赶工建造,估计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也就差不多了!”
仇震海见杨振问起难处,当下哈哈一下,很是乐观地向杨振表示就是有难处他们自己也能解决,同时还说道:
“前几天到总兵府听了总兵大人的一席话,卑职也是茅塞顿开!今后这里就是家了,咱们要做长久打算!所以挖掘深壕,堆积高垒,打造营盘,树立城寨,修建船厂、码头,还有开荒垛田,都必须好好弄,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杨振跟着仇震海绕开了他们正在挖掘的一段壕沟,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听着他说话。
此时听他说到这里,杨振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仇震海能够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杨振打发走了仇震海手下的几个部将,叫他们各自回去,继续指挥手下的人马该干什么干什么,只留了仇震海在一边陪着。
不多时,一行人穿过了一片野地,来到了位于这处半岛地面上的头一个小山岗上。
这块面积不大的小山岗上灌木丛生,岩石裸露,既无法耕种,也无法扎营。
不过,杨振等人到来的时候,灌木丛生的小山岗上已经树立起了一座高大的望楼,杨振见状,干脆登上了这个望楼张望,将整个止锚湾半岛船营的全貌尽收眼底。
西面的海湾里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大小船只,南面的荒野上、海岸上,还有几个平地隆起的山岗上,一群群男女老少正在忙碌着,不远处海湾码头上的号子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
还有半岛陆地的尽头,海面上,依稀看得见一片片帆影在海风中摆动,那是仇震海手下的捕鱼队正在海里拖网捕鱼。
午后的烈日之下,杨振在这处高高的望楼上,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欣慰的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
等到从望楼上下来,杨振对随行的张得贵等人说道:“今日回到松山城以后,你们协理营务处看看,把先遣营从敌后俘获的驮马牲口匀出来一批,明天叫人赶送到这里来!移交给仇统带他们使用!”
说完这些,杨振见仇震海满脸喜色地又要答谢,马上拦住他,又对他说道:“我都看到了!你们做的很不错,我对你们很放心!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船营今后要过好日子,还是要多从海上想办法!
“同时,你们从松山城下准备移栽的禾苗,可也要抓紧了!如今已经是五月下旬了,错过了农事,可就得等到来年呢!
“还有一点,你们搭建营寨棚屋,既要考虑好防风防水的事情,也要考虑好防寒防冻的事情!我现在不担心你们的生活,我担心的是到冬天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冬日腊月三九天,海面封冻,滴水成冰,加上海边风大,而你们又没有现成的城池容身,到时候,能不能扛得住,能不能过下去?现在可就得着手预备了啊!”
第二八七章 边外
仇震海见杨振说得这么严肃,想得这么长远,眼前还是炎炎初夏,他就已经想到了三九严冬,心里感慨,总算投对了人,当下敛了笑容,对着杨振抱拳说道:
“总兵大人且放心,此事卑职心里有数!有了总兵大人的关照支持,仇某所部就是再苦再难也能撑得下去!
“而且就算再苦再难,难道还能难得过当年俺们在东江镇的日子吗?!当年那些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怎么过,都是好日子啊!”
当年,东江镇的游击区虽然面积广大,但是实际上盘踞的那些海岛,有许多都是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多数都是些孤悬海上、种不出什么粮食的荒岛。
东江镇需要的绝大部分给养物资,都要靠朝廷供给,或者从朝鲜方面获取,物资供给极为不稳定。
缺饷、缺粮甚至缺水,那都是隔三差五常有的事情,每每断粮的时间长了,就会有成批成批的老弱病残被饿死,而这些,在东江镇也是常有的事情。
反正乱世人命不如狗,不管是远在京师的朝廷,还是率先掌控输岛物资的皮岛东江总兵府,从来也没有把这些情况当回事儿。
杨振想起历史上东江镇辖内许多海岛上的悲惨情形,心下也是暗自叹气,唏嘘不已。
对于仇震海的这支人马,杨振把该提醒的都一一提醒到了,现在要叫他做更多,他也做不到更多,想来想去,也只得听凭他自己努力了。
杨振在这处小山岗上,已经粗略了解了止锚湾船营的大致面貌,看了看此时天色,正准备打道回府,并打算顺路去看看小凌河口的俞亮泰所部营寨,就要开口说话之际,却突然听见小山岗下面一阵人马叫嚷。
杨振身边众人一时都是诧异,连忙转身去探看,只是片刻功夫,就见邓恩策马直接奔上了山岗,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本满脸着急的邓恩看见了杨振等人,顿时喜形于色,连忙翻身下了马,快步来到众人跟前,对杨振低声说道:
“大人!张家口那边有消息了!杨珅杨守备派人回来了!”
邓恩的语调,低沉而又急促,话里话外,甚至表情语气之中,都透露着一股子莫可名状的兴奋劲儿。
“啊?!回来的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邓恩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站在杨振身边的张得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杨振身边的众人之中其他人并不清楚张家口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但是张得贵却知道它是事关重大。
而且他看邓恩的这个兴奋劲儿,肯定不是杨珅募兵成功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是当时杨振交办给杨珅他们的另一件事情有了眉目。
所以,张得贵乍听邓恩说出来的话语,登时惊喜得追问出声,直到说了出来以后,才意识到杨振此时身边人多嘴杂,此事实在不宜当众议论。
不过张得贵既然开口问了,邓恩就得回答他。
这时就见邓恩随即冲着张得贵点头说道:“回来的是缴立柱!现在松山城里,就在咱们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哦,缴立柱,莫不是杨珅手底下那个黑不溜秋的傻大个儿黑柱子?!那我知道他!”
张得贵听见邓恩说出了人名,立刻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当下立刻就对杨振说道:“大人!咱们出来这一趟,时候也不小了,是不是现在就回去?”
杨振原本听到缴立柱的名字,还没什么印象,但是又听张得贵说起此人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大个子,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来月以前杨珅向他告别时的情景,顿时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杨珅一行人去宣府招兵,已经走了一个来月,算算也的确该送回来一些消息了。
仇震海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见邓恩、张得贵以及杨振都是一副对来人十分重视的样子,也都不说话,都等着杨振的决定。
“是该回去了!”
杨振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回头又对仇震海说道:“咱们松山止锚湾船营的这摊子事情,就拜托给仇老兄你了!督促船队的弟兄们,趁着现在的好天气,抓紧努力,多做一些储备,那样到了冬天的时候,大家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点啊!”
杨振对仇震海说完了这话,也不等他回应,就又冲着张得贵说道:“走吧!咱们先回城里去吧!”
说完话,当先转身朝小山岗下走去。
等到一行人从东门回了松山城,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漫天的金光普照着松山内的房舍街巷,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路上杨振都没再说话,他的心里浮想联翩,热切地盼望着杨珅派回来的这个缴柱子能够带给他一个预想中最好的消息。
再说眼下,已经是五月下旬了,草原上早已经春暖花开、莺飞草长了,宣大一带走边外的商队也该出发了。
在这个时代,草原上一年之中的好时候,可是有数的,而五月到九月恰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了。
他们五月出发,满载着关内的各种货物北上草原,然后辗转各部落,耗时几个月,行程数千里,到了九月归来,则满载着收获,满载着来自关外草原和东北的各种特产。
这么一去一回,每每获利巨万。
若是太平年月,这样做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互通有无,开展贸易,还是好事情。
可是在眼下这个年月,这样做,就是通虏,就是资敌,就是危害自己的父母之邦。
且说杨振回到了总兵府,下了马,挥退了协理营务处的几个帮办,然后在邓恩的前方引路下,直接到了二进院落。
一进二进院所谓垂花仪门,杨振就见麻克清陪着徐昌永、孟和、李麻以及一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子,从二堂正房内迎了出来。
“哎呀老弟啊!你可回来了!杨珅那小子派人从边外送消息来了!而且这小子嘴还挺严实,不见你的面儿,愣是啥也不肯说!”
杨珅往宣府募兵的事情,徐昌永是知道的,至于背后的另一个目的,当时杨振也没想完全瞒着徐昌永,所以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同时,孟和当初去边外,前半程的路途还是跟杨珅他们一块出发行进的,又有了之前杨振反复询问李麻塞外草原上商路的情形,早叫他们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当下,徐昌永迎上了杨振,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说明了。
原来徐昌永他们今日中午,从乳峰岗出发,往西过了乌欣河,例行策马巡哨,同时打磨新编的骑兵,走得就远了一些。
恰好在乌欣河西边,靠近边外的地方,撞上了一人双马往松山方向疾驰的缴立柱,当即就把他围住拿下了。
也亏得缴立柱这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子,之前在先遣营炮队里的时候,曾经给矮胖敦实的徐昌永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就这样,心知事情并不简单的徐昌永,领着一行人马,护送着缴立柱,直接奔来了松山城。
杨振听徐昌永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当即在院子里站住,看着黑铁塔一样站在众人中的缴立柱,准备开口问话。
这个时候,那个黑铁塔一般的缴立柱上前几步,在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小的缴立柱,见过总兵大人!
“小的带回了杨守备口信!杨守备叫小的只能将口信当面说给总兵大人你听,请大人清退他人!”
缴立柱人如其名,站着的时候像根柱子一样高大,就是跪在了地上也跟徐昌永站着差不了多少。
此时的缴立柱衣甲破旧,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本就黝黑的肤色显得更黑了,加上满身污秽,散发着一股酸臭发馊的气味。
不过他神情严肃,目光坚定,不苟言笑,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根本不容反驳。
“你看看!你看看!他么的,这小子嘴巴可严着呢!”
缴立柱话音刚落,一边上的徐昌永就摇着头笑骂着说话了,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拔腿就往前院走,带的其他人也纷纷苦笑着准备离开。
“徐老兄!你且留步!老张!你也留步!咱们屋里谈!其他人等就在这个院子里等候!”
杨振说完这话,先把缴立柱扶起,然后当先往二堂内的公事房里走去,走到了门内,又回头冲着麻克清说道:
“麻六,你现在立刻到东门和北门去一趟,去把李禄、张臣两个一并叫到这里议事!”
第二八八章 妥了
缴立柱这么严肃,这么郑重,虽然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但是想了想,知道他必是有真正重要的事情方会如此。
杨振先叫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着,又叫麻克清立刻去找李禄和张臣,自己领着缴立柱、徐昌永、张得贵三人,跨过门槛,进了二堂东翼的公事房。
邓恩手按刀柄往门口一站,算是把杨振四人与院中等候的其他人隔绝了开来。
又过了没有多久,外面一阵脚步响动,紧接着李禄当先,张臣随后,跨步进入到了杨振等人所在的公事房中。
杨振见该来的都来齐了,随即开口说道:“柱子!这几位都是咱们先遣营的老人了,都是我杨振的手足兄弟!杨珅叫你带回了什么口信,你现在就说来听听吧!”
那个缴立柱在一众将领面前,本就坐得不踏实,听见杨振这个话,当即起身,到杨振面前又跪下,左右看看,遂说道:
“大人!四月里俺们奉命走边外到宣府去,一路上的辛苦处且先不说了,就说俺们先进了张家口,后又顺利到了宣府城,杨守备领着俺们见到了宣府的杨总镇,也见到了捷少爷!他们现在都不错!
“杨守备把大人你的那些打算,一五一十说给了杨总镇,募兵的事情,杨总镇很是赞成,还从宣府镇自己的营下,资助了咱们一笔饷械马匹!”
说到这里,缴立柱停顿下来看看杨振,一张黝黑的大脸盘上满是光彩,他见杨振正看他,当即又继续说道:
“宣府杨总镇那边,已经知道了咱们先前解围松山的事情,也知道朝廷上褒奖重用大人的事情了!
“杨总镇直夸大人现在开窍了,会用脑子了,也会打仗了,说大人你领着咱们救援松山城的那几仗,打得很不一般,很有名将风范!杨总镇和捷少爷都很高兴!”
缴立柱说到这里,掩饰不住一脸自豪的神情,自顾自咧着嘴呵呵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坐在一边的张得贵、李禄、张臣等人见缴立柱说起这个事情,也都跟着呵呵笑起来,搞得杨振十分无奈。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就先别说了!其他的事情呢?!我交办给你们的其他事情,怎样了?!”
杨振挠了挠头,制止了缴立柱这个铁憨憨的话头,叫他先捡那些紧要的事情说。
他当然心里也知道,自己身边原来的这些人马,与宣府镇那边关系密切,甚至原本就是一家人,兵荒马乱的年月,时隔许久不见,自是要先说这些话。
可是想到现在松山城里数千口人马老弱要养活,到了冬天的时候,肯定又要面临物资匮乏的考验,这一回自己能不能从张家口那些通敌奸商的手里截取一大笔物资,实在是事关重大,心里着急。
“都办了!该办的都办了!杨守备领着俺们见了杨总镇,见了捷少爷以后没几天,杨总镇就调走了张家口的北口守将,把捷少爷安排过去了!”
缴立柱见杨振心急张家口商队出关的事情,当下也不再说杨振叔父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那边的情况了,而是说起了张家口。
“若不是当时大人你亲口提起,俺们以前还真是没注意,现在整个张家口上上下下,全都是围着那一堆山西商人东家在打转!
“张家口的堡城里,与宣府镇别处还真是不一样,到处都是什么鸟商铺、鸟会馆,大大小小的货栈、驼场到处都是,大的就有十几家!”
张得贵是知道杨振的计划与心思的,此时见缴立柱始终没有说到正题上,当即脸色一沉,对他说道:
“我说缴立柱,大人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杨珅叫你回来带了什么话,现在就说,别有的没的扯那么多!”
缴立柱见张得贵急了,当下咧嘴一笑,挠了挠头,又说道:“杨守备叫俺回来,就是告诉大人,一切事情都办妥了!
“招募兵员的事情办妥了,派人混入商队的事情也办妥了!张家口内山西商会以范家为首的大商队,也在五月十六那天一早,出发了!”
杨振听见缴立柱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当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扭头看着张臣、李禄说道:
“既是如此,我们也该出发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臣、李禄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只是没有杨振那么夸张而已。
这个时候,徐昌永在旁突然站起来,冲着杨振一阵打躬作揖,且笑着说道:“老弟!前番你出击敌后,需要乘船出海,横渡汪洋,说实在话,老徐我心里突突,也不太敢去!
“可是这一回,你要是率队西出边外,到草原上干些买卖,无论如何,高低要带上我老徐同去啊!”
杨振前番出击敌后,带回来的战果,叫徐昌永眼红了许多天,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强烈要求一同前去。
这一回,杨振率队去草原,不过是到草原上追踪打劫一个商队而已,对手就是一些商队护卫或者镖手拳师,充其量会有一些火器罢了。
就算是这些商队护卫真如李麻所说的那样,不容小觑,可是他们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他们既不是草原上的蒙古部落骑兵,更不是辽南腹地的满鞑子辫子兵,自己要是错过了这次跟着立功捡便宜的机会,那可就太可惜了。
“徐老哥,徐老哥,你且稍安勿躁!待我细问清楚了,咱们再说这个事情!”
对徐昌永的心理,杨振很清楚,而且他这一次,也的确要用到徐昌永麾下的那些蒙古轻骑。
杨振叫徐昌永回到座位安静下来,然后对着仍跪在地上的缴立柱说道:“杨珅本人现在在哪里?!”
“杨守备现在在哪儿,小的是真不知道!张家口商队出发的同一天,小的也就出发了!当时杨守备他们领着新募的壮勇,扮作从宣府城运粮到张家口的夫子,还留驻在捷少爷的营里面!”
杨振满怀期待看着缴立柱,可是缴立柱回答出来的每句话,却都让杨振一愣,需要反应上一会儿。
杨振此时听他如此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觉得杨珅办事不应该这么稀里糊涂。
果然,杨振脸色一沉,就听见缴立柱又接着说道:“不过,小的临行之前,杨守备与小的已经约定好了,等我回到了松山城,见了大人,他们也该在草原上了!
“杨守备说了几个地方,叫我带着大人前去会合!头一个,是大凌河上游的三座塔,如果我领着大人去了三座塔,杨守备他们不在那里,那就直接去阴金河畔的红庙子!”
“你这个大个子,说话真是不爽利!照你这么说,要是杨总兵领着咱们,跟你去了红庙子,杨珅杨守备却又不在那里,到时候咱们又该如何做?!”
杨振还没发话,早就忍不了缴立柱说话大喘气毛病的徐昌永急得直瞪眼,冲着缴立柱就嚷嚷上了。
缴立柱听了这话,也不搭茬,就是看着杨振的表情,见杨振微微点头,意思是叫他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又说道:
“这个俺也想到了,当时俺就是这么问的!不过杨守备他也说了,若是在红庙子一带没有会合上,就请大人先撤回三座塔一带等他!杨守备说,只要他没有死在草原上,他就一定会到三座塔找大人会合!”
众人听见缴立柱这么说,相互看看,虽然知道就凭这么几句话率队前往边外截取张家口商队的财货有点太不靠谱,可是在座几个人,谁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
杨珅要是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么他们眼下也只好先这么办了,除非放弃这次机会。
不过,杨振是决不肯放弃这次机会的,当下他想了想,又对缴立柱问道:“柱子,我问你,奉命打入张家口商队的内线是谁?!”
“好几个呢,大人,得有十来个!”
缴立柱说完这个话,看见杨振眼睛一瞪,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马上就又接着说道:“不过,混入商队里面的那些人,是以马壮那小子为首!当时,小的也请命去当细作,可是捷少爷和杨守备都不同意!”
缴立柱这番话,说得杨振哭笑不得,心说杨珅和杨捷不同意就对了,你这个黑大个子体貌特点这么明显,混进去当内线,岂不是过于惹人注目了。
杨振想到,混进去的人手以马壮为首,顿时放心了不少。
那个马壮,算是宣府本地人,又是生就一副满脸横肉的凶相,此前在杨振营里多年,更是养成了一身混不吝的滚刀肉**本色,看起来恰是宣府本地地痞无赖出身的那些镖行拳师趟子手的模样。
第二**章 姻亲
接下来,杨振等人又一个个地盘问了缴立柱许多问题,而缴立柱这个人也是个闷葫芦脾气,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
你要是想不起来问他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主动跟你说些什么,除了杨振并不怎么关心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外,他自己似乎也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不过,杨振还是从缴立柱这里知道了许多详细的情况,比如这次商队的规模,商队的大体线路,以及商队大体上行进的速度。
对于这支商队的规模,比如具体一点的,牛车骡车多少辆,多少峰骆驼多少匹驮马,输送的货物是什么,有多少,缴立柱自是说不上来。
但他却告诉杨振,他亲眼在张家口堡外一个破败的边墙缺口处,看见出边的商队大车、驼队、护卫人手,成群结队地出发北上。
整支队伍,从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清晨时分开始出发,一直持续到朝阳升起,阳光普照,才全部离境完毕。
大小牛车骡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驼队里的大小骆驼,驮马队里的大小骡马,同样不下两三千匹。
就是商队里的掌柜、马夫、驼工,以及大批地雇来的家丁护卫和镖师队伍,恐怕就得小两千人了。
至于这一支商队北上贸易的具体线路,就是收了这支商队一大笔银子的新任张家口北关守将杨捷,也没有能够打探出底细来。
还是马壮从商队雇来的镖师趟子手那里得知,商队第一站可能要去多伦诺尔,第二站可能要去喀喇沁,再多一点的消息,却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了。
不过,光是知道这一点,对杨振来说也就够了,毕竟现在的他手下还有两个熟悉关内商队北上贸易线路的人物。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线路或许很神秘,但是对长年在草原上靠着打劫商队为生的草原马贼们来说,这个线路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这些商队既然北上边外的目的是贸易,那么必定要去塞外的各大部落,而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道路,却是自古以来就形成了的。
虽然塞北的大草原看起来辽阔无比,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仿佛都是草地,没有道路可循,但是对草原人来说,事实并非如此。
从一个部落通往另外一个部落,哪里是路,哪里不是路,哪条路近些,哪条路远些,哪条路上水源稀少,哪条路上水源充沛,都是有数的。
而这些情况,除了南来北往的商队和草原上的牧民们比较熟悉之外,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谁,能比那些长年累月在草原上拦路抢劫的马贼们更加熟悉了。
所以,有了李麻和孟和以后,他对这支商队出离喀喇沁以后的线路,并不担心。
除了商队线路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杨振也需要考虑,那就是商队北上行进的速度。
杨振再次询问了缴立柱何时出发,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缴立柱五月十六上午在商队出发以后,一人双马从张家口出发北上,辗转塞北各地,一路抵达松山城,期间的路程,怕是不下上千里了。
缴立柱在七八天的时间里面,日夜兼程,一路策马奔驰,赶了上千里的路程,这个速度是很可以的了。
至于比他还早了一点出发的张家口大商队或者商团,绝对不可能走出这样的速度。
毕竟,从张家口出来的商团,是要做生意做买卖的,他们每到一个蒙古部落,都需要停留上三天两天,与那些部落做交易。
他们得拿出自己运送过来的盐、茶、铁器、药材、粟米、布匹等物,换取塞北部落出产的各种毛皮,以及马匹牛羊等活物。
而且他们商团的牛车、骡车,以及驼队、驮马行进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比日夜兼程策马奔驰的缴立柱快。
杨振想到这里,渐渐放心了下来,不再担心自己可能错过这种商队或者说商团的风险了,因为时间在他这边,他的时间还是相对充裕的。
杨振问完了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堆问题之后,就要打发缴立柱下去休息,可是就在开口之际,却又听缴立柱说道:
“大人!俺们当时离开宣府城的时候,宣府杨总镇那里还有一些话,要俺们杨守备转告给大人你!这些话,杨守备叫俺回来以后一并对大人说了!”
杨振问完了张家口商队的基本情况以后,心情不再那么急迫了,此时又听见缴立柱还有话要说,当即对他说道:
“行!没有问题!我叔父叫你们带了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外人!”
“是这样,大人!俺们回程的时候,宣府杨总镇说已查清,大人你的岳父阖家丁口去岁鞑子入寇的时候都已死难,而宣府城里的女眷家仆又都纷纷染上了时疫,如今宅邸荒废,散去无踪,没法寻找了!”
缴立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杨振的脸色,看见并无什么异常,当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俺们临行之前,杨总镇千叮咛万嘱咐,叫俺们给大人带一个口信,说大人你好歹做了总兵官,这样光宗耀祖的事情,绝不能埋没了!”
说完了这些话,缴立柱到了关键时候又停下来,畏畏缩缩地打量着一番杨振的脸色。
杨振见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有摸不清头绪,看眼前这个黑大个子这个模样,皱着眉头冲他说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我原也没报什么希望!我叔父要是还有什么叫你捎来,你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样子!”
杨振身边的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附和,有的宽慰杨振,有的呵斥缴立柱有话快说。
缴立柱看了杨振的样子,随即说道:“别的许多事,俺记不大清楚了!但是杨总镇交代的这一件,俺忘不了!
“杨总镇说,广宁后屯卫杨氏到了大人这里,终于看到了出头之日,既然大人岳家没人了,大人该当再结一门姻亲成家,总之绝不能无后无嗣!杨总镇说,他要在宣府或者京师大户人家,再托人给大人你说上一门亲事!”
“什么?!我那叔父要给我说亲?!”
听见缴立柱说出来的这番话,杨振一时有点目瞪口呆,更是惊讶地反问出了声,随后又摇头苦笑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张得贵看见杨振这个样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他也开始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站在缴立柱的一边:
“我看这也是正事儿!宣府杨总镇是大人你的亲叔父,如今老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大人你又是广宁后屯卫杨家的长房长子,大人原配早已亡故,你岳家又全不在了,也用不着再考虑他们的想法了!
“既然如此,何不再在宣府或者京师里面,好好结上一门亲事呢?这样一来,将来大人在宣大军中,甚至在京师朝堂上面,也能有一个援手!
“依我看,大人你叔父——宣府杨总镇的提议,现在说来,其实正是时候,而且也是合情合理的正经事儿!大人切不要不以为然!”
张得贵的说法,让杨振顿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苦笑着挠了挠头,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显得黯淡的天光,默然无语。
他的心里当然也很清楚,结下一门恰到好处的姻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而且他也知道,他若想要在这个时空拥有一个更加广阔远大的未来,那么他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
“哈哈哈!没错!老张说的一点没错!老弟啊!你一个堂堂的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老打光棍儿可不行!哥哥说话直来直去,老弟你别见怪,既然你岳丈一家全死了,那敢情正好啊!续弦再娶,光明正大!”
杨振正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话题,却听见一边上的徐昌永突然哈哈笑着,大声对他说道:
“再说了,你一个总兵官,没个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算怎么回事儿呢,还能不能叫麾下兄弟们心里面有一个盼头了?!老徐我要是有一个妹子没嫁人的话,一定把她许配给你!哈哈哈哈!”
徐昌永的这番话,瞬间就在杨振的公事房里引来了一阵大笑,就是一贯老成持重的张臣,这个时候也打趣他说道:
“徐参将,咱们大人是什么人?你要是真有一个妹子的话,不是国色天香,我不信你真好意思拿出手!”
徐昌永听了张臣的话,眼睛顿时一瞪,冲他嚷嚷道:“你小子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是现成的老婆孩子,都在宣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知道总兵老弟这几年打光棍受的苦?!
“营里住三年,母猪赛貂蝉啊!我老徐要是有几个妹子在身边,甭管长得怎么样了,在松山城,我还真就不愁把她们许配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屋里的人都笑了,就连徐昌永自己也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二九零章 同去
等到众人笑罢,张得贵轻咳了一声,对着杨振说道:“大家说笑归说笑,我看宣府杨总镇的提议还是很有道理的!
“大人若是能在宣府结上一门好姻亲,当然,最好是能在京师权贵豪门当中,结上一门新的好姻亲,那可不光是对大人你自己有利,连带着对咱们先遣营,对咱们松山城,都是一件上好的事情啊!切不要小瞧了这件事!”
张得贵说完这个,转脸对缴立柱说道:“黑柱子!你这一程跑回来,实属辛苦,不过呢,过上一段日子,等到塞北事了,恐怕还得叫你再跑一趟宣府!
“到时候,没得办法,咱们松山城还真要自己备下一份厚礼,请宣府杨总镇往京师转托贵人,给咱们总兵官在朝中权贵之家说上一门好亲事呐!
“将来这件大事要是办成了,今后咱们这些人,可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了!到时候,咱们就不会平白无故,再受那些腌臜气了!”
说到这里,张得贵也情不自禁地呵呵呵呵地笑了,仿佛看见了美好未来正在向着他们招手一样。
只是他的这番话,听得杨振在心里直叹气,远在宣府镇的叔父杨国柱一门心思想对自己的这些事情大包大揽。
而身边的“老管家”张得贵也是一样的想法,面对这样的事情,连自己的意见都不问一下。
可是自己眼下貌似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也不能多说别的,因为他也知道,杨国柱也好,张得贵也好,都是一番好意。
然而好意归好意,对这样的好意,他也只能是心领了就好,不可能听任别人去安排。
两世为人的他,虽然知道在京师找一门权贵联姻的重要价值所在,但是他却不能接受这种纯粹出于利益考虑的婚姻。
其实他也很笃定,以他现在拥有的世袭卫所指挥使和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要想在京师权贵豪门之中攀上一个好的姻亲,应该说问题不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容易。
但是,再世为人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姻亲,因为他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众人说话说到这里,原来的议题已经完全被带跑偏了,不过杨振最担心的事情好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他的心里已经不再迟疑了。
“不必了,老张!我得承认,你们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我的这个事情,咱们就不必兴师动众,再去劳烦我那个叔父大人了!
“而且不管是宣府镇,还是京师朝中,离咱们都还是太远了一点!对于我个人在松山的前程,对我们先遣营诸位在松山的前程,又能有多少实际上的帮助呢?!
“那些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的权贵,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朝不保夕的松山城区区一个团练总兵官,而那些能够看上先遣营的,又未必能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如此兴师动众,终究又有何益呢?!
“诸位,咱们要想征东先遣营有前程,要想众兄弟跟我在松山城有前程,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想尽一切办法,不断壮大咱们自己啊!”
张得贵、徐昌永等人听了杨振这番话,顿时熄了火,沉吟着点了点头,没有再与杨振继续建言。
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位哪个能不清楚呢?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啊!
然而,就在众人有点熄火的时候,方才打趣徐昌永的张臣,此时却又笑呵呵地说道:“宣府的确是稍稍远了一点,京师也的确不太近便,大人不愿意在那里续弦再娶,卑职等人也能体谅大人的一番苦心!”
此刻原本熄了火的众人,听见张臣突然再一次说起了这个话题,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看看这个过去一直寡言少语十分稳健老成的张守备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就连杨振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张臣,心想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啊,难道张臣还没听明白?
很快,杨振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张臣的身上,都想弄清楚他今天在搞什么幺蛾子。
张臣见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当即笑了笑说道:“大人嫌弃宣府远,京师也不近,可是咱们眼前这个松山城里,就有现成的一门好姻亲呐!若是大人有意思,卑职愿意替大人去提亲!”
张臣一边儿说着这番话,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杨振,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还是我张臣最懂大人的心!
当初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张臣一直紧跟在杨振的身边,杨振与仇家大小姐的那点缘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后来,他们一行人终于在三岔河边的码头登上了仇震海等人预备的船台,仇家大小姐对杨振的态度,以及杨振看人家仇家大小姐的眼神,叫当时许多在场的人都记忆犹新。
张臣已经年届四十,杨振比他小了十岁上下,当时杨振心里怎么想的,想些什么,张臣这个过来人又岂能猜不到?!
此时他见杨振对众人劝他尽早续弦再娶,再结一门姻亲这样的好事推推拖拖,顿时心下恍然,想了又想,干脆由自己直接当面挑明了为好。
事成了,杨振也好,仇氏一家子也好,肯定打心底里感谢自己。
事不成,至少叫杨振知道,自己懂得他的想法,跟他是一条心。
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只要自己站出来挑明了,就没有什么说不成的道理,难道仇震海这个势穷来归的降人,还敢嫌弃杨振娶她侄女是续弦再娶吗?!
所以,这件事情,唯一的变数,就是杨振本人了,除非杨振不愿意,否则没个不成的道理。
且说张臣说完了那番话,笑呵呵地看着杨振,而此时杨振的心里也已经明白张臣的意图了。
只是这个事情,叫他该怎么说呢,自己三十岁,人家十八九,自己是续弦再娶,人家是云英未嫁待字闺中。
仇家大小姐固然十分让他动心,但是人家心里又愿不愿呢?
愿意了,当然一切都好说,可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他今后与仇震海及其仇震海所部船营之间,可就有了嫌隙啊!
正是因着这一点,才叫他的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敢轻易提起这个事情。
但是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之后瞬间变得默然无语,却极大地激发了其他人的浓厚兴趣。
此时的天光已经暗淡,时辰已到了掌灯时分,但是众人谈兴正浓,没有一个想要在此刻离去。
“张老弟,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家的女子?!”
“就是啊,张大哥,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家的女子?!”
徐昌永和李禄听见说的那番话,又见杨振神色诡异,当即心知肚明,原来自己这个总兵官竟然已经心里有人了,当下都是满脸惊喜地看着张臣,不住地催促他把话说完。
“没错!张臣,你且说说看,若是咱们松山城里真有适合咱们总兵大人的人家,那也未尝不可,毕竟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啊!”
杨振听到这里,真是哭笑不得了,什么叫有总比没有强啊,难道自己过去给人的印象很好女色吗?!
杨振正摇头苦笑着,就听见张臣果然说道:“确实有一家,仇震海仇统带的大侄女,仇家的大小姐,十八九岁,尚未许配人家!
“而且那个长相,我可是见过,据说当年在满鞑子的海州城里号称绝色!当日从田庄台撤离,和咱们总兵大人共乘一马,走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天地良配!”
张臣的这一番话,直说得其他几个人目瞪口呆。
就是杨振听了,也是指着张臣,冲他笑着说道:“张臣啊,张臣!今日没成想,你也成了一个保媒拉纤、能言善辩的人啊!”
杨振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听明白了,敢情杨振的确是心里有人了,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好!好!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今晚我也不回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仇家院子,给我总兵老弟提亲去!”
徐昌永说着话,居然真就站了起来,吵吵着现在就去仇家院子给杨振提亲,搞得杨振措手不及,冲他连忙说道:
“徐大哥稍安勿躁!稍安勿噪!这种事情又何必急在一时!而且现在天色已晚,仇震海又不在城内,你又去找谁提亲?!稍安勿躁!”
“是啊!我看这样,今日天色已晚,就且罢了!老徐你还是回你的乳峰岗去!明天找个空闲,我先去跟仇震海通个气!
“尔后咱们找一个良辰吉日,好叫仇震海守在家里等着,到时候咱们备了礼物,再结伴同去!也显得郑重!”
张得贵这么一说,众人知道这是正理,当下都是齐声叫好,这件事情就在张臣的推波助澜和杨振的半推半就之下定了下来。
第二九一章 仇氏
松山总兵府内院里的“紧急军议”,最后竟然十分出人意料地,被杨国柱给杨振说亲的事情成功带偏了。
也是这些人太无聊,他们一直在军前卖命,平常的日子太单调,太乏味,太紧张,难得遇上这么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缴立柱从宣府带回来的消息很多,其中最有价值的,当然是有关张家口山右商会已经出关北行的事情了。
可是有了杨国柱要给杨振说亲的话题,以及张臣爆出的杨振与仇家大小姐的“秘闻”,顿时让松山城内外压抑已久的众将,突然变得对杨振的亲事异常上心起来。
原本等候在院子里的一些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时,只听得里面商议到了最后,竟然一阵阵的笑声和叫好声,听得直挠头。
等到众人会议散了,各回各的营地,路上那么一说,竟然是要给自家总兵官杨振说亲的事情,一个个全都乐了,上上下下的情绪很快就高涨了起来。
这个年代的辽西军前,哪有什么像样的娱乐啊,能有这样意外的八卦,的确是叫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兵们激发出无限兴趣。
其实,杨振倒是想过,把几百年后风行的一些运动项目引入到这个时候的松山城里,好叫松山城里的将士们可以在闲暇的时候有所娱乐,精力有地方发泄,可是他始终没有闲下来着手安排这个事情。
而且眼下松山军中的将校士卒们,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真正闲暇的光阴,先遣营各部是如此,松山官军的其他各部人马也是如此。
以前的时候,这些人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根本没有多少闲暇光阴。
到了现在,杨振来了以后,更是增加了整饬松山城防,修筑瓮城棱堡,以及垦荒种地甚至出海捕鱼的事情,实实在在是眼睛一睁,忙到熄灯。
你就是有了再好的运动项目,比如蹴鞠,马球,摔跤,比武之类的,他们也没有多少空闲啊!
所以呢,这个事情,就算是胎死腹中了,还没有正式提出来,杨振自己就先打消了念头,暂时搁置了那些通过运动折腾他们锻炼他们的花样繁多的种种计划。
当然了,跟着徐昌永一路护送缴立柱进入松山城的李麻、孟和两个人,可绝不会单纯地以为,这个缴立柱从宣府带回来的消息,就只是宣府杨总镇要给自己的侄子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托人说亲这么一件事情。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变着法地询问,这一回,一向嘴大的徐昌永也变得讳莫如深了,就是笑而不语,只告诉他们耐心等待即可。
上一次,杨振率军擅自出击敌后,结果消息泄露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竟然招致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查问,这个事情对松山众将来说,都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如果不是杨振他们大胜而归,一俊遮百丑,那么上次事件造成的结果,恐怕就不是他们这些没什么靠山或者靠山不是那么硬的半光杆将领们所能够承受的了。
所以这一回,杨振只略说了说对截杀草原商队的事情要守口如瓶,严守秘密,参与议事的众将,立刻就都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现在杨振正在谋划的事情,与松山众将每个人的前途命运都可以说是息息相关,谁也不想这样的好事会被人半路截胡,或者半路坏掉。
与此同时,众人军议过后张罗着给杨振提亲,这个非常意外而又非常有趣的事情,也给了大家提供了一个可以避重就轻,遮掩紧急会议内幕的完美借口。
到了当天夜里,关注到杨振召集紧急会议但却没被邀请参与会议的将领们,也都知道了总兵杨振准备向仇震海的大侄女仇家大小姐提亲的事情。
夏成德通过自己的儿子夏舒的渠道,知道了这个紧急会议所谓的内情,将信将疑地总算放了心。
而吕品奇自己早在从蛤蜊岗返航的途中,就已经听人私下里说起过杨振与仇震海大侄女的一些事情了。
此时他从协理营务处钟令先的渠道,了解了这个所谓的内情,更是一笑置之,而且想着到时候要不要自己也跟着张得贵他们去凑凑这个热闹呢。
至于人在协理营务处当着帮办的仇必勇,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二进院的公事房里众人商议了什么事情,可是当天晚上,他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仇必勇才十六七岁,就顺利进入了总兵府新设的协理营务处帮办营务,这一点,早就叫松山城里的许多人生疑了,本就有一些闲言碎语。
现在,总兵杨振想向仇氏家的大小姐提亲,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原本生疑的人们再一看,心下恍然原来如此,他们自己倒也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杨振救过自家姐姐的命,这一点,仇必勇在跟随叔父仇震海渡海前来松山的船上,就已经知道了。
姐姐眼看就十九岁了,但却一直云英未嫁,现如今已经成为整个仇氏家族上上下下的一块心病了。
在仇必勇看来,依着自己家姐姐现在的这个情况,若是能够真如他人说的那样,嫁给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那也算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了。
论职务,杨振现在是松山城里的老大,是松山团练总兵官,还挂着大明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名头。
而他们仇氏,现在则是一个投效杨振不久,在朝廷上还没名没分的船营统带而已。
论家世,杨振是世袭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只要大明朝不倒,这个世袭指挥使的世职就可以一直父传子子传孙地传承下去。
而他们仇氏,虽然也曾有大明朝的世职,可是现在这个世职即便大明朝这边还承认,那也只是一个威海卫一个千户所百尺崖后所的副千户罢了。
不管从现实需要看,还是从家世传承看,自己的姐姐要是能嫁给杨振做继室,那都是对眼下的仇氏家族最为有利的事情了。
所以,当天晚上,仇必勇听了些风言风语,也没敢找谁去打听详细了,晚上换了班,连忙告了假回到家中,把听来的消息禀报了自己的母亲和婶娘。
当天晚上,仇家院子,后院三间正房的西间一通弯子炕上,点着一盏灯火如豆。
此时,这铺弯子炕的下面空地上,仇必勇毕恭毕敬地站着,而炕上面,围着炕桌,坐着两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美妇人和一个身材苗条低头不语的年青女子。
那两个中年美妇人中间,年纪稍大一点且正位坐着的,正是仇必勇的母亲,仇震海的嫂子沈氏。
那个看起来稍微年轻了一点但是长相却逊色一些的中年美妇人,却是仇震海的夫人,仇必勇的婶娘郭氏。
至于另外一个在灯下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的年轻女孩儿,则正是仇家大小姐,仇必勇的姐姐仇碧涵。
却说仇必勇站在炕下面的空地上,向着自己的母亲沈氏、婶娘郭氏以及自己的姐姐仇家大小姐,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从总兵府听来的那些有关杨振准备向仇氏提亲的风言风语,直听得两个中年美妇人又惊又喜。
“必勇,你可要认真打听仔细了,杨总兵准备向咱家提亲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
仇必勇禀报完自己听来的消息,坐在当中的母亲沈氏沉虽然喜上眉梢,但是吟着没有说话,坐在一边的婶娘郭氏却先问了起来:
“这个事儿,可当不得儿戏!若是杨总兵真有这样的打算,要是依着我说,咱们没什么可迟疑的,人家是堂堂松山总兵官,又是世袭的指挥使,什么也不差!
“再说咱们老仇家,带着田庄台上千口子人,来到这个松山城,那往后,就得指着人家过日子了!若是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情!”
沈氏见妯娌满面欢喜,其实心底里也已经赞同了,只是妯娌俩再亲,跟自己的女儿比起来,那也是外人。
仇必勇的母亲沈氏出身于原来的东江镇最后一任总兵官沈世魁的家族,虽说只是旁支远亲,但却也曾是沈世魁笼络仇震泰的一个渠道。
所以,沈氏对于将门之间联姻的利害也看得很清楚,眼下自己的丈夫仇震泰已经不在了,自己领着一堆孤儿寡母跟着仇震海一家生活,本就常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过去,沈氏曾经也想过,要靠着女儿的美貌,攀上天助兵里的将门,甚至是满洲八旗里面的亲贵,也好叫自己一家人今后生活无忧。
可是仇震泰生前死活不同意,仇震泰没了以后,仇震海又死活不同意,就是自己的女儿仇碧涵,也是死活不愿意。
就这么拖来拖去,拖到了现在,眼看着老大不小了,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婆家,这件事早叫她暗自发愁了。
沈氏后来听说了他们一行人从田庄台撤离时杨振救下自己女儿的事情,等到来了松山,其实心里就存了一些念头,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叫自己女儿与这个杨总兵再见一面。
别说是明媒正娶做正妻了,就是给杨振杨总兵做个偏房,也比一直留在叔叔家里做一个老姑娘强啊!
第二九二章 心意
其实,也难怪沈氏会这样想,她自己本家的叔叔沈世魁,当初不就是靠着裙带关系发迹起来的么?
沈世魁就是将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做了敲门砖,先是送给毛大帅做了偏房,帮自己赢得了毛大帅的器重。
等到毛大帅被杀之后,他又把自己的这个美艳无比的女儿送给了继任的总兵官陈继盛,从而又赢得了陈继盛的信任。
就这样,沈世魁靠着他的女儿为他串联起来的裙带关系,在东江镇各路人马山头里面成了一个不倒翁,并且最后一步步爬到了东江镇总兵官的高位之上。
只是由于沈世奎在后来皮岛沦陷之际,表现得十分忠勇,被俘之后面对各种劝降宁死不屈,从而赢得了朝廷和一些部将的尊重。
而东江镇此后流散出去的各路人马,也选择了为尊者讳,对这些陈年旧事从不宣扬,所以,外人之中知之者不多。
可是作为东江镇长山岛水师副将仇震泰的夫人,同时也作为沈世魁结交笼络东江镇军中将领的渠道之一,沈氏又岂能不知道这些在东江镇内部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既然有了这样的前车之辙,沈氏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沈家先人做的,凭什么我就做不得?!
“女儿啊,为娘一向过于骄纵了你,当初在海州的时候,不想委屈你,所以任你挑挑拣拣,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可是现在不同以往了!
“现如今,你叔父带着咱们一家老小,还有近千部众,反出了满鞑子的什么大清国,反出来就反出来吧,反正这也是你爹爹当年的遗愿!可是反出来以后,咱们仇氏上上下下可就没了后路了啊!
“咱们虽说原本也是大明朝的人,可是事隔经年,咱们一家老小在大明朝却没有什么靠山!眼下既然有了这样难得的机缘,杨总兵又对你有这样的意思,可是不能再错过了!你且说说,你自己心意如何?”
沈氏把话说到这里,仇碧涵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一共才与杨振见过两次面。
虽然她对杨振这个总兵官观感不错,印象很好,而且说来说去,杨振确实算是救过她的命,但要她现在就下决心就这么稀里糊涂以身相许,却又未免显得仓促了。
她母亲说的道理,她当然懂得,生在这样的家庭,原本就注定了婚姻、人生等等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如果单纯为了攀上杨振这个总兵官,单纯为了给仇氏一家人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找个依靠,她却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叫杨振看轻了自己。
此时听了母亲的话,仇碧涵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倒也不是她自己不愿意,相反,自从那日被杨振拉上马背一路奔驰甩掉追兵,登上船台之后,仇碧涵对那一次的经历久久不能忘怀。
多少次夜里梦回,仇碧涵都会不由自主地追忆起那一次既令她惊心动魄又令她面红耳热的感受。
然而越是如此,她却又越是害怕杨振看轻了她,害怕杨振也跟自己的母亲和婶娘一样打算,只是把她作为一枚达到某种目的的棋子。
“娘!婶娘!弟弟今天不过是在总兵府里当值听人说了些闲话罢了,万一杨总兵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咱们现在说这些,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么?!这事情,还是以后看看再说吧!”
到最后,仇碧涵被自己的娘亲和婶娘盯得实在是没办法,躲不过,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想着先把这个事情拖一拖,等自己想想法子,弄清楚了杨振的真实态度再说。
若是杨振就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叫人前来提亲,那自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若是杨振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而只是他的部下们瞎起哄,那自己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依了他。
“你这孩子啊!不是婶娘说你,眼瞅着满十九了吧!在大明朝,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五六就嫁人了,到了十八九,吃奶的孩子都得两三岁了!”
听了仇碧涵说的话,沈氏还没说话,一边的郭氏则快口直言地直接说道:“涵涵!你也别嫌婶娘说话俗气!婶娘也早叫人打听了,杨总兵虽说先前有过一个原配,可是听说早没了好几年了,如今也是一个人!
“你要是嫁过去了,上面没有公公和婆婆,总兵府内院直接就是你做主了!他老杨家上面虽有一个叔父,可人家还是宣府镇的总镇大帅!这么好的机缘可不错过!”
郭氏说完了这些话,寻思寻思又说道:“这个杨总兵是比你大了十来岁,可是男人三十正当年呐,又是一方总兵,他家叔父要是有了给他续弦说亲的打算,定下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再说你也得看看自己,你可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好姻缘,你可得珍惜了,要知道一旦过了这个村,今后可就不一定这个店了!”
郭氏说到这里,转脸看了看沈氏,对沈氏说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嫂子,关键是时候,还得你说句话!”
沈氏听见这话,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对低着头的仇碧涵说道:“涵涵,为娘本不想难为你,可是咱们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而且你婶娘说得也有道理,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再挑挑拣拣,等等看看了!”
一直低着头的仇碧涵见家中长辈这么说,抬起头,红着脸,看着她的母亲小声说道:“女儿明白,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切听凭娘亲和婶娘做主!”
仇碧涵说完这话,立刻就又低下了头,再想起那日杨振的音容笑貌,却没料到两人会有今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仇家内宅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杨振在自己的总兵府里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自从张得贵、张臣等一干人吵吵着要给自己做媒,向仇氏家人提亲的事情说开了之后,接下来整整一个夜晚,他都有点魂不守舍。
他不担心仇震海不同意,甚至他也不担心仇氏家人不同意,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两相比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可能应该说是微乎其微。
然而,两世为人的他,却并不想借着现在这个总兵官的身份地位来赢得美人心,他希望仇家大小姐不是被迫答应,而是自己心甘情愿。
这一夜里,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会儿为了能够事成抱得美人归而暗自欢喜,一会儿又因为担心事不成而忐忑不已。
杨振原来根本没有认真想过,他要这么快就在松山城里成一个家,这个事情有点突如其来,对他也是一个冲击。
他虽然并没有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那样的高尚境界,但是松山城的未来毕竟依旧无法预料,他并不想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再给自己增添更多额外的负累,同时也不想误了嫁他的女子。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田庄台意外遇到了仇家大小姐,直叫他怦然心动,即便他曾经有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打算,到了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恰恰与此同时,宣府镇那边的叔父杨国柱又以长辈之尊,叫他续弦再娶,一来给广宁后屯卫老杨家留个后,二来也要给他自己将来的前途再找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对这个便宜叔父杨国柱的好意,杨振根本无法合情合理地拒绝,除非他自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松山这边尽快敲定一门亲事。
因为作为一个年方三十并且一切正常的男子,别说是贵为一方总兵官了,就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再平常不过的大户子弟,长期单身不娶,也绝对惹人非议。
你一个世袭卫所指挥使出身的总兵官,原配老婆没了好几年了,丈人家也没了人,原配又没有留下子女,而你却长期单身不再娶,而且还不是因为贫困而无法再娶,那么问题就来了,而且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下可也不小。
在大明朝的宗法社会下,往小了说,你要么是有暗疾,无法行男女之事,要么就是你取向有问题,有男风之癖,而这个更是已经违背了公序良俗。
这还是往小了说的。
若是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孝了,一旦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在大明朝的官场上,那可就有点寸步难行了。
其实,这些个标签里面的任何一个,一旦被贴到了身上,对任何一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都不啻于是一个灭顶之灾。
再世为人的杨振,眼下可不想被人认定,他有悖逆这个时代宗法纲常的举动。
所以,除非他自己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的话,他根本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杨国柱这个亲叔父的一番好意。
就这样,杨振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到了窗外发白,他才终于昏昏然沉入梦乡。
当然,很快事实就证明,是他自己心思太细,想得太多了,因为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期的要顺利得多。
第二九三章 准话
且说第二天上午辰时,杨振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吃罢了简单的早饭,就叫麻克清到前院协理营务处去找张得贵。
杨振要召集松山城内外各路将领,准备向他说明自己很快就会离开松山城去边外的事情。
去边外干什么,眼下他还不能说出全部实情,但是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借口。
眼下的松山城里还有没有祖家人的沿线,杨振并不清楚,但是小心起见,他还是决定暂时隐瞒自己去边外的真实意图。
古人云,酒色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且不说消息传出去之后,祖家人究竟可不可靠,会不会向满鞑子或者蒙古部落通风报信了,就单说祖家人要是也动了劫财的心思,那可就麻烦大了。
祖家将手下的骑兵队伍,那可是成千上万,实力远胜过松山城里的这几头蒜。
再加上祖泽远、吴三桂如今正看自己不顺眼,备不住他们就会趁着这个机会,说动祖大寿,在边外打自己一个埋伏。
到时候,他们既可以劫了张家口商队的财货,又能趁机干掉自己。真要如此的话,那自己可就是人财两空了。
所以,他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既要隐瞒下自己带人去边外的真实意图,同时又不至于在将来回来的时候真相大白了,再伤了其他几个不知情将领的心。
所幸杨振一大早就想好了说辞,就等着众人到来了之后,当众拍板决定,然后安排好自己离开以后的防务。
但是,他叫麻克清到前院找张得贵传令,而麻克清却没有在前院协理营务处的办公大堂找到张得贵。
“大人!张参将此时并不在前院!卑职刚才听夏帮办他们说,今日一早,城门一开,张参将就出城去了,听说还有,徐参将、李游击、张守备他们几个,一同骑马往止锚湾船营方向去了!”
麻克清在前院没有找到张德贵,听说张参将出了东门,就又赶紧跑到东门询问,一问之下,原来是一行人说笑着往船营方向去了。
“卑职猜测,张参将他们一行,可能与昨天在这里说起的事情有关!他们真去找仇统带去了!”
麻克清话说到这里,嘴角也已经是带着笑意了,看着杨振皱眉不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趣。
他也是头一回遇见松山城里的众部将紧着给自己的上官——松山团练总兵官保媒拉纤张罗婚事的奇闻呢。
“你说说这帮人,啊,碰上这种事情却是上心得很!我都不急,他们倒是急个什么劲儿啊!”
杨振嘴里抱怨着,摇着头,但是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最后想了想又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不必找张得贵张参将了!你去叫协理营务处当值的其他人,立刻出去传我的命令,叫各部守备、统带以上官将,巳时之前到总兵府大堂议事!”
虽然杨振并不担心自己会错过张家口出来的那支大商队,但是他也想早一点出发。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自己这边越是早一天出发,那么到了边外以后,行程安排起来也就越从容。
缴立柱一人双马,可以在八九天内从张家口一路急奔到松山城,那是他无所顾忌,没有拖累,更不必时时处处准备作战。
可是杨振带着人马去边外,却不能如此。
他需要准备足量的弹药,准备足量的给养,甚至准备着,到了青峦岭一带,看看情况可以考虑再招募一批草原上纵横的马贼队伍。
这样一来,从松山城到三座塔,再到阴金河与老花河交汇之处设伏,一路上耗费的时间,可就不单单是策马疾行赶路的时间了。
且说杨振叫麻克清出去传令之后,又回到内宅里面,接着盘算带人去边外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突然,杨振正想着事情,就听见外间一阵欢笑声传来,随即又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进了内院。
片刻之后,已经消失了一会儿的麻克清,突然在门外探进头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大人!张参将他们回来了!”
麻克清话音刚落,院子里面就有人大嗓门说道:“老弟!老弟!咱们去给你说亲回来了!老弟你就擎等着摆喜酒吧!哈哈哈哈!”
这是徐昌永的声音。
杨振听见徐昌永在院子里这么说,当下起了身,迈步出了房门,就看见张得贵、徐昌永两个,还有李禄、张臣他们几个,都是满脸笑容地来到了院子里。
“大人!卑职几个刚刚又去了趟止锚湾船营,见到了仇统带、郭增福、仇广义他们,把话说了!仇统带他们满口答应了!
“而且,现在止锚湾船营上下,听说了总兵大人想与仇家大小姐结亲,今后要做仇氏的女婿,全都高兴坏了,一片欢天喜地!”
张得贵笑着说到这里,见杨振虽然面带笑容,却并不是十分兴奋,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接下来,若是一切按照老规矩办理的话,那就是纳采、纳征和请期了!卑职已经叫人准备纳采要用到的大雁了!”
杨振听见张得贵这么说,知他对这个事情甚是上心,冲他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就有劳老张你了!
“不过呢,什么纳采、纳征、请期的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时!最好要叫仇统带回头亲自问问仇家大小姐的意思再说!要她自己愿意才好正式提亲!”
纳采,是大明朝婚姻礼仪里的第一项,需要由说媒的人出面,带着男方送给女家的一只大雁,到女家正式提亲。
至于为什么提亲或者说纳采要用到大雁,这个就不是杨振能说清楚的了,好在现在五月下旬了,小凌河口一带的芦苇荡里,大雁并不少见。
华夏古代传统里面,婚姻的礼仪非常繁琐,起码有六礼之说。
不过到了大明朝,法定的婚姻礼仪,尤其是婚前的礼仪,简化成了三项,除了纳采,就是纳征和请期。
纳征,就是双方婚事确定了以后,男方给女方赠送一批彩礼,什么金银首饰了,绫罗绸缎了,等等,主要以财帛为主。
请期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那就是男方再派人到女家,双方说定一个成婚的日期,定下来之后就可以迎亲成婚了。
那么,在这几项婚姻礼仪之中,最具象征意义的,就是纳采了,如果女方接受了媒人带过去的男方赠送的大雁,那就意味着,男女间婚姻大事定下来了。
杨振听见张得贵的话,心里当然也挺高兴,但是想到仇震海及其部下将士们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仇碧涵自己的想法。
仇震海及其部将部众们是怎么想的,杨振的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们初来乍到,在松山城外立足,又没有了其他的退路,若是能通过自家的大小姐与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结亲攀上关系,那么从此以后在松山这边就算是站稳了脚跟,就不用担心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对待了。
其实,杨振放任张得贵他们几个去说亲,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也想通过与仇氏结亲这个途径,将仇震海麾下的船营与自己进一步捆绑到一起去。
因为这一支船队,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以及对他将来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然而,杨振的纠结也恰恰就在此处,虽然他知道婚姻与爱不同,婚姻需要考虑更多的利益因素,但是他仍旧希望,仇碧涵能够自己做主来决定要不要接受这桩婚姻。
“嗐,女子的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那就是要听父母之命!眼下仇震泰不在了,仇氏就是仇震海说了算!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女子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张得贵对杨振方才所说的话,根本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杨振愿意向仇氏提亲,那是给了仇氏天大的面子,是他们高攀了杨振,可不是杨振高攀了他们。
“再说了,卑职早就听说,当初大人从田庄台率队撤离的时候,路上可是亲手搭救了仇家大小姐一命呢!大人堂堂一方总兵官,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哪里还有什么挑剔的余地?!”
“就是!老张说的,却是正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自古婚姻大事,谁人不是如此?!”
徐昌永跟着附和了一句,张臣、李禄也都笑着附和,都说这个事情要尽快定了下来,也好派人尽快给宣府杨总镇那边回一个准话。
杨振见众人如此说,想了想,只得苦笑着点头答应了众人,其实对于此事,他也乐得干脆做一个甩手掌柜,把这些事情交给了张得贵他们去处理。
第二九四章 理由
众人在杨振居住的后院里说笑了一会儿,就看见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当值的钟令先来到后院,说是按照杨振的命令,其他人等都到齐了。
于是,杨振便带着后院里的几个人,跟着来了前边,准备说说自己再次离开松山的事情。
总兵府前院大堂里面,祖克勇、夏成德、吕品奇、俞亮泰都已经在座了。
杨振有意与仇家大小姐结亲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开了,而且这天上午张得贵等人去止锚湾船营找仇震海说亲,仇震海已经满口答应的事情,他们也已经听说了。
张得贵、徐昌永他们一行,做这个事情也做得甚是张扬,仿佛唯恐松山城里的各路人马不知道一样。
祖克勇、夏成德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赶上参与其中,但是几个人到了总兵府,你一句我一句,原来不知道情况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等到杨振进来,这几个人连忙站起,都是带着笑容,纷纷上前向杨振道喜祝贺,一派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杨振与仇氏结亲的目的,这几个人的心里自然都有数,而且也都习惯了。
因为这么做,也是这个时代上位者拉拢重要部属的惯用做法。
只是他们有的人之前并没有料到,仇氏一家及其部众和船队,竟会在杨振的心里面占据这么重要的地位。
杨振身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如今年纪轻轻,原配已死,若是能与祖家成功联姻,那么今后在辽东肯定能够更大的作为。
所以在不少有心人看来,如果杨振要通过联姻壮大自己的实力,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他首先应该选择的人家,乃是在辽东实力最大的祖家才对。
比如夏成德,当他昨天晚上突然听说,杨振想要向仇氏说亲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杨振这么做对杨振自己来说并不是最优的选择,但是他却乐见其成,因为这个选择对他有利。
若是杨振真正分清了利害关系,找人与祖家说亲联姻,那么今后夹在中间的他夏成德,反倒是最尴尬的了。
当然,对于夏成德、吕品奇以及其他几个人的态度,他们对自己与仇氏联姻会有怎么样的想法,杨振在昨天夜里的时候也曾考虑过。
仇震海这帮人初来乍到,而且又是靠海扎营,与松山城内原有的各路人马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暂时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与仇氏联姻,除了能够进一步掌握住仇氏的部众和船队,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外,并不会改变松山城原有的格局。
相反,若是自己与看起来强大无比,当然真实力量的确强大无比的祖家联姻的话,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自己若是真有此心,那么以现在的情况看,祖家应该不会不同意,反正祖家人丁兴旺,女子也不少,随便找出一个年岁适合的出来,估计也能做到。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在山海关外的独特地位就立刻黯然失色了,原来支持自己的那一股力量,也许瞬间就会消失不见了。
比如辽东巡抚方一藻,再比如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东厂督主王德化,甚至包括崇祯皇帝本人,很有可能会因此撤销掉原本对自己的暗中支持。
在之前的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朝廷把你安排到松山城里,当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并且叫你新编一个征东先遣营,目的是干什么,你自己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你要是稀里糊涂地跟祖家联姻了,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所以,杨振根本没有与祖家联姻的打算,而且也不能有这样的打算,同时为了主动堵住这个漏洞,免得将来出麻烦,自己还得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续弦再娶的问题再说。
至少在目前的形势之下,他得这么考虑问题,至于将来自己真正壮大了以后,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对于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俞亮泰等人上前道喜祝贺,杨振笑了不语,一一点头拱手示意。
众人在总兵府大堂里刚刚重新落座,仇震海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张得贵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协理营务处召集众将到总兵府议事的命令就到了,仇震海带着自己的小舅子郭增福迅速往松山城赶来。
进了城,先安排自己的小舅子郭增福,前往仇家院子告知杨振派人向仇氏说亲的事情,而他自己则直奔总兵府而来。
方才向杨振道喜祝贺的那几位,眼见仇震海来了,又纷纷离座迎上去,向仇震海恭喜道贺,搞得仇震海连忙答谢还礼,总兵府大堂上又热闹了一回。
此时的仇震海自是满脸喜气,对于杨振派人向仇氏提亲这个事情,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先前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杨振与自己大侄女之间的那点缘分,仇震海心里明白。
而且他也想过,如果杨振有意,他也可以利用杨振与自家侄女之间的这点缘分,把自己的这个大侄女嫁给杨振。
一来自己家的大侄女算是有了好的归宿,自己也可以告慰兄长仇震泰了。
二来自己也可以凭借这个姻亲在杨振的麾下彻底站稳脚跟,给追随仇氏家族这么多年的部众找一个硬实的靠山。
只是他追随杨振的时间尚短,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杨振或者杨振身边的亲近之人提起这个事情。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呢,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杨振的心腹部将,却抢先一步,主动来找他说亲了。
这叫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呢?所以,他当场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此时他来到总兵府大堂上,见其他几个将领向他道喜,心知此事成了,更是叫他乐得合不拢嘴。
大堂之上,唯有现在的杨振略微有一点尴尬,他过去对仇震海的称呼——仇老兄,算是没法子再叫了,当下只得称呼了一声仇统带,并请仇震海落座。
“咳!诸位!今天把大家召集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杨振先是咳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人听了立刻摒心静气,等候下文。
“四月里,我率队出击敌后之前,朝廷有圣旨,叫我新编一个征东先遣营,当时我派了两路人选,去关里募兵!
“如今到登莱方向去的杨占鳌那一路尚未有什么消息,但是到宣府方向去的杨珅那一路,昨天却送回了喜讯!”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片刻,看了看堂下坐着的众将,见众人有的面带喜色,有的满脸疑惑,当即继续说道:
“不过,杨珅从宣府募来的这一路人马,走的却不是行经居庸关、蓟镇、山海关,尔后北上宁远、松山这条路!相反,他们走的却是边外草原!”
“啊?!这个杨守备是怎么搞的?!他胆子也太大了吧!他难道不知道眼下边外的草原各部,已经全都归降了满鞑子么?!”
杨振话音刚落,新投了杨振并且心气正高的夏成德,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完之后仿佛是意识到杨珅乃是杨振的本家,这么说似乎不妥,又连忙解释道:
“这几年关里兵荒马乱的,从居庸关往京师去绕道来辽东,也的确麻烦不少,走边外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可是边外蒙古各部都已归了满鞑,他新募的壮勇又是未曾上阵之兵,走边外,危险实在太大!”
夏成德的这番话说出来,在座的那几个并不知情的众将,都是连连点头,赞同夏成德的判断。
然而这个场面,却正中杨振下怀,夏成德所说的这番话,倒是免了杨振许多口舌。
“没错!我也是这样看!但是杨珅他们派人来报,他们领着新募的人马,已经从张家口北上出发,正一路晓行夜宿,小心翼翼,往咱们松山城进发了!”
杨振说完这番话,见众人满脸忧虑,于是继续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不可能再叫他们回头绕道京畿,绕道山海关!
“所以呢,为了他们一行人马安全起见,明天一早,我就要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前去接应他们顺利回来!”
这就是杨振给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他要率军去边外截杀张家口商队,但却又不想让消息提前泄露出去,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到这么个理由了。
第二九五章 效应
当然了,这个理由不完全是假的,毕竟杨珅去宣府募兵是真的,从宣府出边,走边外回来也是真的。
而且,这个路线也的确是十分危险,若是没有人前去接应,就凭他们那些新募之兵,一旦遇上大股的敌人,那就非常危险了。
别说遇上满鞑子骑兵或者蒙古部落骑兵了,就是一旦遇上了草原上随处皆有的游骑马贼,他们都是凶多吉少。
这些道理,不用杨振多说,有了刚才夏成德的铺垫,其他任何人也都说不出什么反对接应的话来。
只不过对于从松山城西出边外去接应杨珅的领队人选,众将却有不同意见。
“总兵大人!还是让祖某去吧!一来我麾下骑兵已经休整将近俩月,也该当活动活动筋骨了!二来杨珅募来的兵员,都是征东先遣营的兵员,祖某身为征东先遣营的副将,也该当出一把子力!”
众人听见杨振的说法,正惊讶之间,祖克勇抢先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见杨振犹豫,就又接着说道:
“上一回总兵大人离开松山,结果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钦差刚刚离开,赏罚随时可能下来,到时候朝廷有旨,总兵大人若是不在松山城内,恐怕又是一番喧闹!
“何况往西出边外,锦州城内探马巡哨也不少见,祖某出面前往边外接应杨珅一行,遇上锦州兵马,方方面面也好应对!”
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站在当地弓着身,冲着杨振抱拳行礼,那态度显得十分坚决。
最近这段时间,祖克勇的内心深处,一直感到十分失落。
虽然杨振对他尊重依旧,客气依旧,可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在隐隐地下降。
那些跟这样杨振出击敌后的将领,在胜利归来之后,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甚至有意地疏远了他。
后来夏成德当着杨振和其他众将的面儿,承认是他夏某人治军不力,是他夏某人麾下有人给杏山总兵祖泽远充当眼线,并且立说立行,转身就去砍了两颗脑袋回来示众。
夏成德这么做,等于是变相地洗脱了祖克勇出卖松山诸将的嫌疑,但是杨振麾下先遣营诸将与祖克勇的关系,却并没有立刻恢复到从前。
祖克勇很清楚,作为出身祖家的一员,他要想在征东先遣营里赢得众将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就必须努力多做事,靠行动了赢取信任。
眼下去边外草原上,接应从宣府募兵归来的杨珅,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祖克勇虽然脾气耿直,十分高冷,不愿意跟别人争功,也不会诿过他人,可是这样却并不意味着他傻。
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人马越来越多,自己在征东先遣营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特别是将来若能跟着杨振真的打败了东虏满鞑,也就能洗刷掉当年大凌河之战留下的那个污点了。
所以,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这个机会,一上来就说出了四点理由,而且每一点都说得堂堂正正。
“这个——,祖副将,你说的那些,倒是都没有错!可是你麾下的重骑兵人马,实在是太少了一点!——这样吧!这一次,你可以跟我一同前往!”
杨振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叫祖克勇也跟着去吧。
可是他的这个话一说出口,夏成德、吕品奇哗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其中夏成德抢先说道:
“总兵大人!夏某麾下却有重骑三百,自从上次松山战后,休整亦有两个月了!夏某也愿意跟随大人西出边外!”
吕品奇已经尝到跟着杨振外出征战的甜头,而且心思敏锐的他,似乎已经从杨振前不久收服边外游骑马贼李麻队伍的做法中感觉到了一些什么苗头,觉得此次西出边外,恐怕不单是接应杨珅那么简单。
所以,他见夏成德也要争着去,听他话音一落,立刻抱拳说道:“总兵大人!吕某麾下却有四百精锐铁骑!此去边外草原,重甲骑兵正得其用!末将亦愿追随左右!”
杨振见夏成德、吕品奇争先恐后地站出来,表态要带着他们麾下的重骑,跟着自己去边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这就是前番出击敌后所带来的连锁效应了。
一个上位者,你要想别人追随你,第一你得做事成功,能够取得胜利,或者至少让追随者看得见成功的希望。
第二就得给他们好处,不断地让他们从你的成功之中获益良多,或者至少得到一些分润和红利。
如果做不到这两点,那么你麾下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少,而且不会再有人誓死追随。
让杨振感到庆幸的是,这两点他已经做到了,而且已经用解围松山和出击敌后的事实证明了他能够做到。
但是,这一次,对于夏成德和吕品奇的表态,他却要拒绝掉,因为他这次面对的不是蒙古部落骑兵,不是满鞑子骑兵,而是张家口山右商团的护卫队而已。
他不需要那么多重骑兵,相反,他实际上更需要徐昌永麾下的那些出身东蒙的轻骑兵。
“不必了!夏老兄,吕老兄,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但是你们实在不必跟着去,一来没有这个必要,除了祖副将所部,我再带上火枪队,掷弹兵,一人双马,管够用了!
“二来松山城整饬城防更需要你们!你们要记住,西门外和南门外新修的瓮城,一定要十分用心抓紧修建!外用条石,内用夯土,一定要能扛得住红夷大炮弹丸的重击!那才是我们今后守住松山城的重中之重!
“再说了,松山城里的主力若是全数都走了,万一满鞑子这个时候兴兵前来报复,那时候城中兵力空虚,岂不是失了我们的根本?!所以你们留守,不必跟去!”
杨振说完这个话,根本不容辩驳地请了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坐下。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有点失望,但是杨振所说也很在理,毕竟松山城不能没人防守吧,而且刚刚开始启动的瓮城修筑工程,总不能为了接应一个杨珅,就这么全部停下了吧?
杨振看见夏成德、吕品奇犹犹豫豫地坐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位置上,于是接着说道:“除了张臣的火枪队,李禄的掷弹兵队,祖副将的中军重骑预备马队以外,徐昌永徐参将的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也一并跟我去边外!”
杨振说到这里,看着已是满脸喜色的徐昌永说道:“徐参将所部多是蒙古轻骑,原来出身边外,对草原地形熟悉,就由你们充作向导,带领大家走一趟吧!”
徐昌永听到这里,早已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当即站了起来,响亮地回答道:“末将得令!”
徐昌永的心中,自是知道此行怎么回事,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到了草原上之后,面对的敌人不过是张家口商队的护卫人马罢了,这些商队的护卫人马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相比此行可能取得的巨大收获,就算是点子扎手一点,那也完全值得去上一趟,走上一遭了。
所以,他对此行期盼已久,此时听见杨振终于点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可是仍然十分兴奋,满脸的欢快之色。
徐昌永起身接令之后,一直没有吱声的张臣和李禄两个,也随即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仇震海、俞亮泰都没有料到,杨振今天召集他们到此议事,说的却是这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头一遭,而且他们麾下又没有骑兵,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只是一直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杨振没有落下了他们两个,自己这一行需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他现在也说不准,所以临行之前,就必须把该安排好的事情提前安排上,要不然就是浪费时间。
“俞统带!先前我叫协理营务处对你说过,咱们松山城内的弹药厂和制铁所,需要往红螺山一带开采运回一批硝土和黄铁矿!之前没有批准你们前往!今天我就在这里批准了!”
杨振之前叫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人找过俞亮泰,要用俞亮泰所部的一批平底沙船,走小凌河,到乌欣河,然后沿乌欣河往上,前往红螺山开采运送黄铁矿,这个情况俞亮泰已经知道了。
杨振说完这番话,看见俞亮泰点头,又继续对他说道:“这个事情,十分紧要,若能从红螺山一带找到并运回足够的硝土和黄铁矿!那么,今后我们松山城内的弹药,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明天你们就能启程出发,那咱们就一并出发!另外,你们水手营沙洲上的防御工事,也不能停工!直到水位线上的那道围墙完全建成,你们才能够真正高枕无忧!”
俞亮泰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领了命令,并表示自己要亲自带队乘船前往乌欣河上游红螺山一带探看。
紧接着,杨振又对仇震海重申了许多安排,叫他继续统带止锚湾船营的人马,努力修造营垒城寨,同时分派人手开垦荒地,移种禾苗,另外该打渔的打渔,该补船的补船,不可荒废了一日光阴。
第二九六章 公所
到了这一天的中午时分,松山城内外该安排的事务都安排下去了,杨振结束了军议,叫众将散去准备。
驻守娘娘宫的祖克勇所部,这回要跟着杨振一同去边外,所以杨振就叫吕品奇届时派出一支骑兵,暂时接手娘娘宫的防务。
同样,杨振也命令夏成德,在第二天徐昌永所部主力跟随西进以后,派出一队骑兵到吕洪山里的乳峰岗去,加强乳峰岗的防务。
制铁所在吕洪山里新设的黑石岗冶炼棚,已经开工兴建了,王守堂、王煅父子委派了制铁所的得力干将之一刘大,亲自负责这个黑石岗冶炼棚,
而眼下乳峰岗孟和手下新编的十棚人马,则承担着开采运送铅铁矿的职责,徐昌永、李麻他们率队离开以后,守卫乳峰岗乃至黑石岗的人马就不够了。
在杨振两世为人的记忆之中,虽然并没有满鞑子在崇祯十二年五月,或者六月进攻松锦前线的印象,但是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现在的形势,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四月里他率队出击敌后,将打满鞑子占据的辽南地区搅得一团糟,万一满鞑子忍耐不住兴兵报复呢?
乳峰岗和娘娘宫这两个地方,都是松山城的前哨,满鞑子要走东面来松山的话,必经娘娘宫,满鞑子若是走西面锦州城外来松山,则必经乳峰岗。
有了这两处前哨,即使满鞑子前来报复,松山城里以及水手营沙洲、止锚湾船营,也就有了一些可以预警的时间。
这些道理,夏成德、吕品奇都懂,所以不需要杨振费什么口舌。
与此同时,松山城里既然成立了总兵府的协理营务处,有了一个统管松山内外各路人马的办公处所,所以这一回杨振直接明确,自己率队离开总兵府,离开松山城期间,松山城内外一应守御事务,全部由协理营务处统一协调处理。
杨振不在松山城内的情况,留守众将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这一回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唯有执掌协理营务处的先遣营参将张得贵顿感压力巨大。
当天中午总兵府前院大堂上的军议结束了以后,张得贵先是送走了众将,安排了杨振一行的马匹弹药,然后到总兵府的内院,来见杨振。
“大人!明天你就出发了,你看协理营务处这边,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松山城里城外这摊子事情,你看协理营务处又该如何分清轻重缓急?”
张得贵见了杨振,自己人自是无需客套,直接把心里的一些疑问提出来,请杨振指点。
杨振也早知道张得贵回来询问,而他也的确有些事情要单独对张得贵说明,当下沉吟着说道:
“两个事情,你要注意!一个,是叫李吉这小子,专司协理营务处的监督巡查事务,叫他从安庆后的民壮营里,还有咱们先遣营的老人里面,挑选一些人员,一起配合你们协理营务处做好监督巡察事务!”
杨振说到这里,见张得贵一脸惊讶之色,当下也不等他开口询问,就接着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也不是要在松山城里搞什么东西厂,锦衣卫,这么做就是为了免得松山城混进了奸细,防着咱们的队伍里有人吃里扒外啊!”
张得贵听见杨振么说连连点头,回应道:“倒是卑职疏忽了!疏忽了!这个事情早该着手才是!早着手布置了,或许就不会有前番那些糟心事了!”
杨振见张得贵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冲他点了头,笑着说道:“不过呢,这个事情说起来毕竟不太好听,你也不要声张,暗地里进行就可以了!知情的人也绝不能多,眼下就你和李吉两个,就够了!”
张得贵虽然没有做过这类事情,但是东西厂、锦衣卫从事的勾当,他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类似这种暗探、渗透、打小报告之类的事情,的确不宜大张旗鼓地公开进行。
想到这里,张得贵又说道:“的确是不宜声张,不过要李吉做这个事情,总得有个名目才好!要不然他在城内外四处行走,有些地方没个名目,他名不正言不顺也去不了!”
杨振听了这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取个堂堂正正的名字吧!——这样,就叫统计公所,或者统计所,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计所!”
统计公所?!这是个什么名字?!
张得贵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统计公所或者统计所这样的名头,特没见过朝廷上或者之前的卫所里有过这样的职司衙署,所以此刻听了杨振的话,顿时满头雾水,抬眼看着杨振,眼睛里满是疑惑。
但是,这个名头,乍听起来玄玄乎乎,模棱两可,似乎同时又有那么一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杨振见张得贵这个模样,知道自己的这个说法有点突兀,类似张得贵这样的老派人物,可能一时想不明白其中暗含的门道,于是笑着对他补充道:
“我说的公所嘛,就是光明正大,公道正派的意思,至于统计么,就是摸底,就是排查,就是搞清楚情况!统计公所,就是摸底排查搞清情况的地方!”
杨振说到这里,见张得贵若有所悟,笑了笑,接着说道:“就叫李吉担着这个统计所的事务,叫他打着统计松山各部人马丁口、妇孺、营房、住所、匠作、军械、物资等等情况的名头去做!
“但是你和李吉一定要说明白,名是名,实是实,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统计各部情况的事情固然要做,可是真正该做的事情,却是不能落下了分毫!”
张得贵听到这里,登时就明白了过来,心里恍然大悟,暗叫高招。
有了这个模棱两可、似非而是的所谓公所,打着统计各部人员马匹、营房住所、军械物资等情况的旗号,的确是非常方便李吉以及李吉招募的人员,无孔不入地深入到松山城内的各个角落去了。
“同时,你也告诉李吉,要对统计所严格要求,打着统计的名头探察各种情况可以,但是有了什么发现,比如说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员,可疑的情况,一定要先报告上来,决不允许擅自行动!包括他在其他各部人马里面,招募的所有暗探和眼线,一定要如实报告上来!”
杨振可不愿意培养出一支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地下队伍,也不愿意设立这么个统计所,到最后再弄得各部人马与自己离心离德。
“当然了,老张你也没有做过李吉在衙门里干过的那些暗探捕快勾当,有些事情你也确实不懂,对于不懂的事情,就要学会放权,所以,统计所的事情,就叫李吉自己干!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将来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而且,现在咱们手头也宽裕了,前番李禄跟着我从敌后弄回来的那些银子,也都移交给你了,别怕花银子,留着它们也不会生息下崽儿,该花的银子不要省着!多给统计所拨付一些银子,叫他尽快上手!”
张得贵听了杨振这番话,连连点头,虽然他一贯很抠,舍不得银子,但是杨振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得全力支持李吉,把统计所的事情先撑起来。
李吉在松山城里是一个生面孔,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如果不是杨振把他提拔起来,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所以,要他在各部人马里面发展线人,那就非常困难,除了拿银子开道,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点,杨振一说,张得贵很快就明白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个钱该花,如果能够发挥作用,那么花多少银子也值得。
这个事情说到这里,杨振就不愿再多谈了,而是转而说起了第二件要叫张得贵注意的事情。
“第二个,就是我走了以后,协理营务处要重点盯住弹药厂和制铁所,一天也不能停工停产,包括黑石岗和红螺山的黑铁矿、黄铁矿,还有红螺山几处山洞矿洞里里的硝土,能在当地处理就在当地处理,不能在当地处理,就尽量往回运!
“一定要记住了,硫磺、黑锡、硝土这些东西,对咱们今后守卫松山作战至关重要,绝对是多多益善,弄回来多少咱们都不嫌多!”
这第二个事情,张得贵更是没说的,而且弹药厂和制铁所,都是先遣营辖下直属协理营务处的两个地方,他也一直管着,事情也都好办,当下连连点头。
接下来,张得贵见杨振说的两个事情都说完了,却没有再提起与仇氏结亲的事情,于是就又问道:
“大人!那向仇氏提亲的事情,是等你回来了以后再说呢,还是趁热打铁尽快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了呢?”
“你的意思呢?”
“卑职的意思是,既然今天已经跟仇震海说开了,他们也都答应了,咱们莫不如把这个事情尽快敲定下来,这一回大人你趁着去边外的机会,也可以叫人把消息,给宣府杨总镇他们捎回去,叫他们别再费心了!”
第二九七章 礼物
张得贵说到这里,看了看杨振的神色,然后继续说道:“要是宣府杨总镇在那边儿冒蒙儿又替大人给谁家下了聘,那可就弄岔劈了!咱们自己办利索了,也叫他们少费点心!”
杨振见张得贵这么说,略想了想,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早定早好!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纳采的事情,我不在也一样可以进行,你就看着办吧!”
对于张得贵的心思,杨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张得贵不愿自己与宣府镇那边走太近,自有他的考虑。
因为当年杨振叔侄俩曾经有过广宁后屯卫指挥使之争,当时张得贵站在杨振这边,可是把杨国柱给得罪透了。
杨振的叔父杨国柱虽然没有能够继任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可是后来混得也不错,一步步混上了宣府镇总兵大帅的位置。
杨国柱本人有了今天的地位,对于当年的叔侄之争以及叔侄之争中广宁后屯卫老人的各种站队和裂痕,早已并不在意了。
但是张得贵他们这些当年站在杨振这边的人却是十分担心,一来杨国柱地位更高了,二来过继给杨国柱做嗣子的杨振弟弟杨捷,眼看着也长大成人而且升官发财干得不错。
所以,张得贵非常希望杨振赶紧成家,生出一个广宁后屯卫指挥使的继承人,只有这样他们这些当年力主杨振世袭的老人,才算是没有白白得罪了杨国柱。
当然了,他的这些心理,杨振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不过他们这些与广宁后屯卫的存续有关的心结,在现在的杨振这里,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这个便宜叔父杨国柱,现在贵为宣府镇总兵官,麾下所领人马过万,将来会成为被崇祯皇帝调集到山海关外归洪承畴节制的八大总兵之一。
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自己是一定要借助叔侄关系予以拉拢利用的,不管过去叔侄间有多少龃龉争执,起码这份血脉亲情还是很管用的。
而且杨振也很清楚,张得贵他们所担心的问题,根本就是杞人忧天,杨国柱并没有算计或者妨害自己亲侄子的意思。
这一点,现在杨振身边的人当然不知道,可是两世为人的这个杨振,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历史上杨国柱在锦州城外战败,撤退到吕洪山下的时候,再一次陷入了满鞑子大军的包围,这个时候,敌人来劝降,他的部将也劝降。
但是杨国柱却说,这个地方是我侄子被杀的地方,我侄子能为国死战,我这个作叔父的岂能不如我侄子。
历史记载,杨国柱说完了这些话之后,随即拔剑自杀,他的部下们有的追随其后自杀殉死,有的突围战死,只有极少部分人马力战到最后被俘投降。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不少中国人,还是很有一些气节与风骨的,不少人还是崇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条,关键时刻还能做到宁死不屈。
不像几百年后,多少人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所谓劝世良言,为了苟且偷生,上演了无数奴颜婢膝的丑行。
就此而言,杨国柱及其所领的宣府兵,正是杨振当前最需要的,而且是最强有力的臂助之一,虽然他不想将婚姻大事交给别人做主,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会疏远自己的叔父。
不过,对于张得贵这些人的心理,他也能够理解,只是需要将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尽快化解其中的嫌隙。
且说两个人在总兵府的内院里面说了大半个时辰,杨振把该嘱咐的事情都嘱咐了,张得贵方才安心离去,又忙着安排各种事务去了。
杨振这一行率领的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需要准备的军需物资却是不少。
一人需要双马,其中一马用于乘人,一马用于驮运枪炮弹药,以及食物补给之类的东西。
有了协理营务处,有了杨振早前明确的弹药基数标准,这些预备作战物资的事情,就不再需要杨振本人去亲力亲为了。
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自有张得贵领着协理营务处与祖克勇、徐昌永、张臣和李禄等人商量着如何预备,杨振本人反倒轻松了下来。
就这样,杨振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直到麻克清领着另外两个总兵府里的仆人将晚饭做好,送到杨振的房里,把他叫醒。
总兵府后院里多了一老一少两个帮手以后,麻克清做事从容多了,也轻快多了,里里外外收拾得也干净了,准备的饭菜卖相也好看了一点。
杨振虽然不在乎这些,但是有人伺候着的生活,肯定要比一切全靠自己动手好得多了。
杨振叫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饭,他们几个人却惊慌推辞,死活不肯,杨振无奈,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当然了,杨振的伙食依旧是先遣营的基本伙食配备,即便当了总兵,也并没有什么格外豪奢之处。
同样的一摞杂合面烙饼,一小盆高粱米稀粥,一盘子腌制的咸鱼干,一盘子不知名的炒野菜。
这些东西,自然与豪奢二字根本不沾边儿,但是顿顿吃饱管够,却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杨振能够保证在先遣营里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振一边想着先遣营乃至整个松山城里的物资给养问题,一边大饼子卷咸鱼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晚饭,没过多久,却见麻克清又快步回到了屋内。
“大人!协理营务处帮办仇必勇,到二门外面求见!”
“可曾问了他所为何事?”
“问了,卑职见他手里捧着东西就问是何物,求见总兵大人所为何事,他只是不说!”
“好吧!你去叫他进来!”
如果仇家大小姐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么今后这个仇必勇就是自己的小舅子了,也是自己今后可以借重的人选之一,不是外人了。
至于仇家大小姐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其实杨振的心里自己是有数的,虽然他不敢百分之一百肯定,但是起码有个七八成的把握她会同意。
此刻,杨振听说仇必勇求见,很快就叫麻克清去把他领了过来。
仇必勇进来,手里捧着这个小小的包裹,看见了杨振连忙行礼,说道:“卑职仇必勇此时求见,打扰总兵大人用餐了!”
“无妨!无妨!起来吧!此时你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杨振看着仇必勇手里的包袱,一边猜测着其中可能是什么东西,一边对仇必勇说话。
“这个——,是的,卑职此来,也是受人所托,将一物送给总兵大人!”
灯光之下,仇必勇的神情突然显得有一些扭捏,杨振叫他站起,他却并没有站起,而是仍旧单膝跪地将那个小小的包裹高举了起来。
麻克清见状,立刻从一边快步上前,从仇必勇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裹,然后转身走了几步,递到杨振的手中。
杨振把小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里面确实一件石青色的衣物,拿出来抖搂开,再一细看,却是一件月白色的圆领缎面窄袖戎衣。
杨振见了心中一喜,一边拿起来,放在自己的颏下试着大小,一边对着仇必勇,明知故问地说道:
“不错!不错!这件戎衣,我很喜欢!不知你却是受了何人所托?!”
杨振笑着看向仇必勇,而仇必勇见杨振喜欢,脸上也是一喜,听见杨振的问话,当即又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个,这个——,卑职却是受了自家姐姐所托!——当日从田庄台撤离途中,卑职姐姐受了总兵大人搭救之恩,时刻想着报答!
“前几日,卑职初到协理营务处当值,见大人衣物旧损却无可更换,归家后偶尔提及大人有与同甘共苦之风,卑职姐姐听闻,即选家中缎料,剪裁缝制了一,今日托了卑职,务必送来!”
杨振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个仇必勇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表现的那么奇怪了。
毕竟杨振虽然已经派了人去跟仇震海说亲了,但是还没有正式向仇家提亲,这个节骨眼儿上仇家大小姐愿意这么做,或者能够这么做,那么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不光是仇震海及其部将们赞成这门亲事,就是仇家大小姐本人,以及仇家内宅的几个主事的眷属也是同意的。
在眼前的情况之下,仇家大小姐以一件衣服作为答谢的礼物,其实所表明的,就是一个同意的态度。
杨振想通了这一点,脸上刹那之间就乐开了花,见仇必勇仍旧单膝跪地说话,立刻绕过了面前的桌子,上前几步,呵呵笑着将他一把搀起。
第二九八章 西行
杨振先是把仇必勇搀扶起来,然后当场就把身上穿着的缝缝补补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戎衣脱下来,高高兴兴地换上了仇家大小姐剪裁缝制的月白色圆领窄袖袍。
虽然不是量身定做,但是衣服剪裁得居然很得体,不大不小,不肥不瘦,正正好好,十分合身。
人靠衣装马靠鞍,有了这身衣服,再系上一条嵌金镶玉的总兵束带,却叫杨振更显得长身挺拔,器宇轩昂,一改从前寒酸落魄的样子,终于隐隐然有了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派头。
眼见衣服相当合身,同时又是自己心仪的仇家大小姐所赠送,杨振穿在身上,心里更加高兴,看仇必勇也是乐呵呵地站在一旁,遂对他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么,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嘛!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正要托你送捎给仇大小姐!”
杨振的心里了却了一桩纠结许久的心事,由内而外发自内心地高兴,先是冲着仇必勇这么说了之后,扭头冲着麻克清喊道:
“麻六!去把我那支短管火枪拿来,就是那支击毙了满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短管火枪!”
麻克清闻言,立刻转身出门,不一刻,手里拎着一个皮袋子,快速回到了杨振的身边。
皮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支制铁所打制的击毙了博洛的短管火铳。
杨振接过来,从中抽出那支手铳,反反复复地看了看,然后又塞了回去,连着那个皮袋子往仇必勇的面前一递,说道:
“回去对你姐姐说,这是我最心爱的一支短铳,今日就作为回礼,劳烦你转交给你姐姐保管使用!”
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当然是话里有话,其中的言外之意,就算仇必勇一时听不出来,他相信仇家大小姐也能够听得出来。
仇必勇接过杨振递过来的物件,对着杨振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满心欢喜地告辞离去。
自从跟着仇震海,带着家人,渡海来到松山城,这些日子里,他听了许多有关杨振的各种传说。
杨振如此英雄了得,正是自家姐姐的良配,如今果然顺利地成为了自己的姐夫,这对仇必勇来说,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一回,他亲眼看见杨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姐姐的礼物,而且当场换上了这件衣服,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而且还将最心爱的一支短管火枪作为回礼赠送,叫他登时就明白了,杨振果是懂得了姐姐不好明说的那番心意,当下兴致冲冲地告辞了杨振,匆匆忙忙地回去报信去了。
当天晚上,仇家院子,内宅深处,自有一个人儿,傻傻痴痴地摩挲着杨振赠送的短管火枪,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与此相应的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的杨振,却是高高兴兴地早早就睡了,他要为第二天的西出边外养好精力。
次日清晨,卯时未到,天已亮了,松山城北门外,小沙河一处浮桥上面,杨振骑着一批高头大马,告别了前来送行的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带着早已集结完毕的祖克勇、张臣和李禄以及邓恩所部人马,共三百余人,一人双马,向西而去。
杨振要率领这些人马,先往乳峰岗防方向进发,会合了等候在吕洪山下的徐昌永所部三百余人,然后一路往西。
再然后,就是渡过乌欣河,进入辽西边外,尔后继续往西渡过小凌河,穿过松岭山,最后渡过大凌河抵达三座塔。
几百年后,杨振要走的这条路两端,有一条高速公路直通,两地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二百余里。
但是这一世,大明营州卫城即三座塔已经被废弃了两百年了,两地之间根本没有直通的坦荡大路可走。
而且他们这一行也不可能走直线,因为要尽量避开锦州城派出去的巡哨,以及边外随时可能遇上的东蒙古部落的哨骑。
这一带地区,由于接近松锦前线,所以归附满鞑子的蒙古部落并不会轻易往这里放牧,但是正因为这里靠近松锦前线,所以那些充当满鞑子眼线的东蒙古部落游骑,却也会时不时地出现。
至于满鞑,杨振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很清楚,知道崇祯十三年、十四年的时候,黄台吉正面进攻松锦前线一再失利,才会想到走义州方向从后面包抄松锦。
所以眼下,广阔的辽西以西地区,对杨振他们来说,暂时还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与满鞑子骑兵直接迎头撞上。
与此同时,比杨振他们更早一步出发了的,还有俞亮泰、潘文茂、王煅他们几个人。
他们打着征东先遣营的旗号,乘坐着几艘平底沙船,沿小凌河往里走,在锦州城东南数里地,转入乌欣河的航道,然后帆桨并用,一路沿河上行。
俞亮泰希望能在乌欣河畔遇上杨振一行,如果遇上,他们可以帮助杨振一行过河,同时也叫杨振看看他对前往红螺山的命令有多么重视。
但是他没能赶上杨振一行,等到日上三竿,他们抵达一处鹅卵石浅滩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大批人马刚刚过河而去的痕迹。
此时虽然已经是初夏季节了,可是辽西地区依旧滴雨未曾下过,小凌河也好,乌欣河也罢,水位都不怎么高。
他们即使使用的是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底沙船,可是偶尔遇见了河道上的浅滩,也依然得下了船,充当纤夫,拉着船只前行。
好在他们这一次逆行而上,一多半都是空船,等到将来满载了硝土和黄铁矿的时候,就是顺流而下了。
与杨振西行渡过乌欣河几乎同一个时间,远在大明京师的崇祯皇帝,也终于在紫禁城里的文华殿,见到了从松锦军前返回奏报的两个朝廷钦差,即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和司礼监随堂太监之一杨朝进。
陪同这两个钦差一并受到崇祯皇帝召见的,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东厂事的大太监王德化。
崇祯皇帝头戴一顶普普通通的乌纱翼善冠,身穿一件明黄色的圆领五爪团龙袍皇帝常服,安安静静地坐在文华殿的龙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正在侃侃而谈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
如今实际年龄还不足三十周岁的皇帝,看起来明显有些早衰,两鬓的头发,虽然梳理的整整齐齐,可是其中却夹杂了一缕又一缕的灰白。
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有一些佝偻前倾,苍白的脸颊上此刻泛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唯有目光炯炯的双眼,坦露着他内心隐藏起来却又按捺的激动。
“陛下!微臣所说种种,实无半句虚言!若非杨振杨总兵他们斩杀带回的满奴首级,皆已腐臭不可闻,微臣一定把那三千六百七十八颗留着金钱鼠尾的满奴首级,给陛下送到午门外,让陛下亲自看上一眼!
“我大明不是没有忠勇能战之将,我大明也不是没有虎贲敢战之师,军前将士能战敢战与否,端在朝廷之用人!
“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又有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今若能得其人而用之,昔日羸弱屡败之军,也能一变而为骁勇善战之师!杨振及其所部,即先例也,明证也!
“微臣在辽左之日,遍观祖大寿以下辽左众将领,皆暮气沉沉,不思进取,谈及征东平辽,皆讳莫如深不敢东望!
“唯有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日以复辽为己任激励部下,奋发有为,不惧东虏!此番领数百人乘船渡海,出击敌后,破东虏驻防之城,屠东虏后方之众,阵斩东虏鞑子一宗室,真可谓奇侠绝伦,古今罕有!
“似此正是天降良将,以助我陛下复辽也!惟愿我陛下厚赏之,重用之,以示天子锐意重武、奖拔忠勇之心,以坚杨振攻灭东虏收复辽土之志,以励天下将士灭虏平寇报效朝廷之浩然正气!”
第二九九章 监军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张若麒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陈新甲,说动崇祯皇帝调集九边仅剩的精锐重兵,意图与满清大军决战于锦州城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平定辽东,实在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纸上谈兵,荒唐可笑至极。
但是他的夸夸其谈,巧舌如簧,由此却也可以见其一斑了。
这一世,他的这个唯一的长处,总算是用对了地方。
饶是崇祯皇帝已经在昨天夜里反反复复地看过了好几遍张若麒主笔的奏报,此时听他慷慨激昂地再讲一遍,依旧是按捺不住自己那一颗激动狂跳兴奋的心。
“没错!张爱卿说的没错啊!东虏西寇,为祸甚烈,何以久久不能平灭?!朕看这个根子,就是天下官员文恬武嬉,不知礼义廉耻、忠勇勤奋为何物!”
崇祯皇帝听完了张若麒的话以后,突然按捺不住,从文华殿的御座上站了起来,一边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说着话,一边沿着御座下的那几步台阶,走了下来。
“诸将每临敌,怕死不敢奋战,却只知道张口向朕索要粮饷军需!还有哪一个,能如杨振这般,一不要粮,二不要饷,三不张扬,仅率数百精锐之军,即能不动声色,深入敌境,连战连捷,斩获数千满奴首级凯歌而归?!”
此刻,崇祯皇帝原本苍白憔悴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有些歇斯底里地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来到跪着答对的兵部主事张若麒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对他说道:
“很好!张爱卿,你说的很好!杨振的确忠勇可嘉,忠勇可嘉!朕要灭虏平寇,正需要如此良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若是天下武将皆如杨振一般忠勇勤勉,东虏有何难平,贼寇又怎会难灭呢?!”
崇祯皇帝把张若麒搀扶起来之后,又对同样跪在地上答对的其他几个人,陈新甲,王德化,杨朝进,说道:
“诸位爱卿,你们且都平身吧!这一次的差事,你们诸位做的很不错,朕很满意!”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情,刚才神情十分亢奋的崇祯皇帝,情绪突然又消沉了下来,抬头望着文华殿内空旷高大得有些阴森的殿宇御幄,似叹似怨地说道:
“陈爱卿啊!把那些满奴的首级,全都陈列到京师朝阳门外,也好叫京畿乃至天下百姓都看一看,我大明朝可以斩杀东虏满奴,可以为去岁死难者报仇雪耻!”
低头拱手肃立在一边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直神色内敛,神态平静,听了皇帝这话,赶紧躬身应了下来。
此时的陈新甲,约莫五十多岁,生就了一副好皮囊,长得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一张富态的国字脸上,八字须、山羊胡经过了精心打理,配上兵部尚书华美衣冠袍服,更彰显出了一副文质彬彬、十分光鲜的士大夫模样。
当然了,这是一个假象。
实际上,这个陈新甲不过是驴粪蛋外面光的一个草包货色,只是因为他从前在辽东前线短暂地任过职务,又当过边镇宣府的巡抚,所有在京师文官之中就有了知兵之名,竟被病急乱投医的崇祯皇帝,给一路提拔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面。
事实上,对于山海关外的战守大计,他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心骨,要么是皇帝说咋办他就咋办,要么就是拿了自己的心腹张若麒的说辞,来迎合崇祯皇帝的意图。
对于杨振的擅自出击,陈新甲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勃然大怒,暗恼杨振多事,一心想着如何甩锅和切割。
如果不是其中牵扯到了跟他一条线上的密友方一藻,那么他肯定早早就抛掉了杨振这枚棋子。
可是等到张若麒、方一藻他们暗地里提前将杨振大胜归来的消息送到他的手里以后,他的态度却又立刻变化了,简直截然相反了。
方一藻的那个托辞,即杨振出击满奴敌后是他方一藻策划的乱敌之谋,很快就一变而成为了他陈新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一个成就。
那之后,他在崇祯皇帝的身边,着实替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说了不少好话,今天这些好话就要发挥作用了。
崇祯皇帝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面前一贯显得气度沉稳、胸有成竹的陈新甲会是这么个角色,当下仍兀自说着自己的想法:
“另外,再把那个满奴宗室,什么固山贝子博洛的首级,单独挑了出来,配上他的什么金带玉牌,送到太庙,告慰祖宗,尔后立杆门前,悬首示众!”
陈新甲听了这话,又是连忙躬身称是,算是领了口谕。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依然站着那里,看着远处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接着说道:
“你们奏报里开列的那些事情,朕都准了!经此敌后一役,杨振征东先遣营的饷额,可以增加两千,仍然由他自募!至于新增粮饷的来源,就从辽饷里面转调支应吧!
“朝廷每年输送靡费辽饷数百万,与其去养那些无用之兵,不如从中抽取一些,扩充忠勇敢战之军!
“杨振今番能以数百人,攻掠满奴敌后,斩获东虏首级数千,想来有此征东营五千精兵在其麾下,辽事当能迎来一大转机也!朕对你们寄望甚深啊!”
陈新甲、张若麒,以及王德化、杨朝进听见崇祯皇帝如此说,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前,冲着崇祯皇帝躬身说道:
“陛下圣明!”
“圣明?呵呵,朕再圣明又有何用?!总需得文武百官与朕同心,天下将士为朕效命,才行啊!”
崇祯皇帝听了众人一起说的“陛下圣明”四字,憔悴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些嘲讽的笑容,冷笑着说了这番话,然后转过身,看着王德化说道:
“这样吧,王德化啊,你身边可还有那能用的,得力的内臣?!若是你这里有,朕就从你这里选派一个内臣去辽东!”
崇祯皇帝这话一出,文华殿里这几位顿时全都一惊,敢情说了这么多,眼前的皇帝陛下还是不太信任前线的将领啊,这是要往松山派监军吗?!
王德化这个太监倒是无所谓,而且崇祯皇帝叫他推荐人选,显然说明对他很信任,这让他的心里十分欢喜,脸上也在那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笑容。
王德化正要躬身答话,就看见一边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突然往前一步,撩袍跪在了地上,一叩首,抬头对皇帝说道:
“陛下!臣请陛下慎重!军中之事,最重事权归一!眼下松山新设之征东营,由兵部及辽东巡抚直管,亦可以做到如臂使指!
“陛下若再于营中设一监军内臣,不仅显得多余,而且容易引发猜疑,反叫前线将士误以为陛下,不,误以为京师朝廷,不信任他们的忠勇效命之心。如此,反倒无益!”
陈新甲作为科甲出身的文官,对太监内臣们本就没啥好感,早认为这帮人没有见识眼界,多数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一类猪队友。
现在他作为兵部尚书,就更不希望征东先遣营被控制在太监内臣们的手里了。
因为,他这个兵部尚书好不容易有了一支能打仗还很听话的征东营,你再弄过去一个太监内臣监军,以后还能不能打仗且先不去说它,首先一个,这个征东营恐怕转眼之间就不再归兵部调动指挥了。
或者说,名义上仍归他这个兵部尚书调动指挥,但在实际上,却是如同其他的天下兵马一样,受到内臣监军的干扰,让兵部失去有效指挥。
当时,他们奏请设立这个征东先遣营的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和他这个兵部尚书就私下联络过,商议过谁来指挥征东营的问题。
而陈新甲也多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这个征东先遣营,一股脑儿地归属到祖大寿辽东军的麾下,没有让祖大寿直接节制指挥。
而是把征东营留给了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节制,同时也就等于是留给了他这个兵部上书来节制。
但是现在,皇帝要是派过去一个监军内臣,这个内臣还能听方一藻的吗,若是不听方一藻的,那又怎么听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呢?!
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征东先遣营,恐怕立刻就归了王德化这个大太监调度了。
此时此刻,陈新甲出列向崇祯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眼看着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许多,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陛下!且听臣一言!蓟辽一带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内臣监军,即高起潜高公公高总监!高总监对陛下忠心耿耿,有此一人足矣!杨振及其征东营忠勇可嘉,增派监军,恐怕有害无益!”
第三零零章 重视
陈新甲从来都是顺着皇帝,从来不敢当面违拗皇帝,要不然他也当不上兵部尚书,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地反对了一回。
陈新甲的心里在想什么,崇祯皇帝自是无从得知,不过陈新甲的这些话,却叫他登时十分不喜。
如今的崇祯皇帝,已经发自内心地不信任文官,也不信任武将了,因为的确有太多的文官武将欺骗过他,辜负过他的信任。
可是不信任文官,不信任武将,他又能信任谁呢?
除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太监内臣们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所以,到最后,他又不得不走上了他兄长天启皇帝的老路,事事处处只能信赖并依赖身边的太监了。
“大伴!你说呢?!朕应不应当往杨振的征东营里派一员内臣监军?!”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进谏反对自己,而且说的头头是道,叫他一时无法反驳,于是想起那个陪伴自己长大,自己最信赖的太监王承恩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崇祯皇帝的问话说出来以后,文华殿皇帝宝座的侧后方,很快转出来一个手拿白色拂尘的中年矮胖太监。
这个太监胖头胖脸胖身材,约莫四五十岁,长得五短三粗,甚是富态,白胖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慈眉善目,一脸和气。
此人就是王承恩了。
却说皇帝的话音刚落,王承恩就从之前自己站立的地方,小步快走地来到了崇祯皇帝的面前,当即跪在地上,说道:
“臣以为,应当!杨振忠勇可嘉是不假,可正由于其忠勇可嘉,接受陛下委派内臣到任监军,才更证明其立身处世坦荡无私!此正是君臣两便之举!”
王承恩是崇祯皇帝在初封信王的时候就跟随左右的潜邸时期老人了,等于是从小看着崇祯皇帝长大的,对于皇帝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得很了。
此时他早看出来皇帝想要派设监军,作为皇帝身边信任的内臣,他当然要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了。
果然,王承恩的话说完,崇祯皇帝的脸上顿时显出了笑容,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大伴最能体谅朕的苦心啊!”
“陛下!微臣有话启奏!”
就在崇祯皇帝开口准备定下此事的时候,久未说话的兵部主事张若麒突然跪在了地上,冲着他说道:
“陛下!高起潜高总监身在关内之内,监军蓟镇北直可也,监军关外辽东则的确力有不逮!而且他结交辽东军中将领,收纳义子义孙,再叫他监军辽东,也的确不能胜任!
“所以,陛下若欲派设关外监军事,臣请陛下,请先行撤掉高起潜,尔后再选内臣,出关总监辽东各路兵马!否则关外增一人监军,关内又有高总监,平辽事权不能一,乃是徒增掣肘,徒惹非议!”
张若麒这一次充任钦差,跑了一趟辽东归来,已经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得到了崇祯皇帝的赏识,眼看就要受到重用了。
所以,他的这番话虽然同样令皇帝心里不喜,但是崇祯皇帝却并没有当即呵斥他,或者否定他,而是沉默不语,想了片刻。
“高起潜与辽东军诸将,上下和睦,颇能联结,一时之间内廷也无人可以接替,所以撤换高起潜的事情,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崇祯皇帝也已经发现了,由于之前卢象升战死的事情,高起潜以及辽东军,与宣大军队之间关系不睦,而且高起潜也总是因此而掣肘杨振,总是想着打压杨振。
因为这个事情,他已经下了几次口谕,训斥高起潜收敛一点,至少对辽东各路人马要一碗水端平。
但是要叫他撤掉高起潜,他却始终没有下决心,一来,高起潜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潜邸救人,他对高起潜十分信任。
他作为皇帝,没有亲朋故旧,只有这么一些从童年时代记事起就跟随左右的太监们,只要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他轻易不会贬斥这些人。
二来,高起潜与辽东军祖大寿部共事许多年,有了香火情,他认为现在除了高起潜,显然已经没有别的太监内臣能够使得动或者说稳得住辽东军。
一旦动了高起潜,就怕辽东军祖大寿那些人不安于位,再生出别的乱子来啊!
但是他的这些苦心,却又不好对张若麒这样的文官说出来,所以最后干脆难得糊涂,做它个一意孤行听不进进谏的皇帝吧!
然而他想糊涂一回,张若麒却十分较真,不愿他糊涂过去。
张若麒见皇帝如此说,立刻又奏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恳请陛下,对关外兵马一视同仁!
“如果征东营扩充至五千人马,就要派设一员内臣坐营监军,那么微臣恳请陛下,同样往兵马两万有余的锦州军中,增派一员内臣坐营监军!
“高总监身在关内之内,既然监不了松山军,却又如何监得了锦州军?!此外尚有宁远军,塔山军,杏山军,皆兵马数千,既然松山城派得,此数城却又为何派不得?!”
张若麒这番话说得是字正腔圆,义正辞严,直说得崇祯皇帝一时哑口无语,不知道如何措辞,如何反驳了。
崇祯皇帝担心辽东军造反已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杀了袁崇焕的时候,祖大寿就二话不说率领麾下辽东军,夺了山海关,然后逃回到了辽西地区,从此之后就一直听调不听宣,就是皇帝下圣旨,祖大寿也根本不到京师见面。
这让崇祯皇帝心里十分害怕,万一祖大寿反了,不仅辽左之地全失,与辽东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山海关,恐怕也保不住。
所以,除了高起潜以及高起潜的人以外,他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往辽东军里派自己真正信任的其他监军内臣。
而高起潜不往关外去,也不单纯是害怕危险,而是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
这个考虑,就是维持住与辽东军祖大寿各部之间的那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那意思就是,朝廷给你们粮饷,你们帮朝廷守边,同时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干涉你们管你们,你们也千万别造反,一切按照朝廷规矩来,面子上要过得去。
崇祯皇帝执意在高起潜犯了那么大罪过的情况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把他安排到山海关,继续充任辽东军的总监军,而又默许他可以不到锦州去,就是因为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现在张若麒直接挑破了这一层外衣,虽然说的话句句在理,可是这番话倒叫崇祯皇帝心底下暗生怒气,表面上沉默不语,可是心里面直骂张若麒不晓事。
在他看来,杨振与祖大寿不一样,我这个皇帝不能试探祖大寿,难道我还不能试探一下杨振吗?
若是他老老实实接受了朝廷安排的监军内臣,那从此就是自己真正可用的将领了。
若是他杨振不接受自己的安排,自己凭什么要把神机营里压箱底的那些火器叫兵部搜罗一部分给他送去,这么做,岂不是又养大了一头白眼狼吗?!
这几年,前线将领们的各种表现,实在是叫崇祯皇帝是伤透了心,面对一枝独秀表现卓异的杨振,他的心态极其复杂。
他也想重用杨振,可是想想辽东形势,心里面又有点投鼠忌器,与此同时,他也怕又一次所托非人。
就这样,崇祯皇帝的心里面,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猜疑,一会儿轻松,一会忧虑,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下一瞬间又患得患失,各种念头思前想后地翻腾着,没有一个准主意。
这个时候,那个被皇帝称作大伴的司礼监秉笔兼御前总管太监王承恩,突然说道:“启奏陛下!对于高起潜高总监,还有新派到松去的监军内臣,莫若这样安排,就叫高总监单独监管辽东军祖大寿麾下所部兵马!
“至于陛下新派到松山城杨振营里的监军内臣,单独就近监管陛下钦命编练的征东先遣营!两个监军可以相互合作,但是互不统属,从此泾渭分明!高总监只管辽东军祖家将兵马可也!请陛下明鉴!”
王承恩的说法,登时叫崇祯皇帝心里闪过了一道亮光,当即喜悦说道:“很好!大伴的说法正合朕意,准奏了!如此以来,料想杨振杨汉卿,也能明白朕的苦心了!”
崇祯皇帝找到了解决办法,心情立刻恢复如常,转脸对跪着的两个文臣说道:“朕意已决!就照朕大伴说的办理!”
说完这个,他担心陈新甲、张若麒两人再进谏,直接说道:“征东先遣营是朕下旨新编的营头,朕对杨振等人甚是看重!杨振这次请求拨给的火器,你们看看,兵部武库,督府武库,京营武库有没有,有多少,若是充裕,可以调拨一批给他!
“另外,除了你们兵部给他请赏的头衔,朕再出内帑银五千两,作为对征东先遣营出击敌后斩获满奴首级的赏赐!”
陈新甲、张若麒两个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见皇帝连一向舍不得动用的神机营武备库火器都答应调拨了,心下知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同样,他们看到一向抠门的皇帝,居然肯一次从内帑之中拿出五千两作为赏赐,心里面也觉得可以了,皇帝的确是够重视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了。
解决了派不派监军的问题,接下来就没什么难事了,崇祯皇帝继续征求了王德化的意见,而王德化则当场推荐了此时就在跟前的杨朝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