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整饬
当然了,崇祯十二年时候的鞑清国,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物资极端短缺,不外出劫掠就活不下去的情况了。
可是他们祖祖辈辈形成的风气,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每每到了秋冬季节,他们仍旧会成群结队外出劫掠。
尤其是满鞑子针对大明朝的多少次入关劫掠,基本上都是选择在秋冬季节发动,然后肆虐几个月,到了开春,天气变暖的时候,他们又成群结队返回关外。
若是考虑到这一回鞑子伪帝黄台吉报复心重的特点,鞑子可能会提前发起报复作战的话,杨振料想,大规模的报复作战,有可能会提前到九月展开。
想到这些,杨振对众人说道:“九月!我料鞑子集结大军重兵来犯,当是在九月里!不过,我们也不能排除,满鞑子的两白旗,或者二鞑子天助兵可能受命,出动小股的精兵,前来复仇!”
杨振说的这个话,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因为这一回,杨振他们深入敌后烧杀抢掠,主要袭击的对象正是天助兵二鞑子和满鞑子镶白旗驻防的地域。
尤其是他们给满鞑子镶白旗造成的损失,一定会让暴脾气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怒气冲天。
对于鞑子伪帝黄台吉的行动规律,两世为人的杨振,心里还能有点谱,因为鞑子伪帝黄台吉自恃一国之主,不会单纯因为恼羞成怒而兴兵,一定会选择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都有利的时候兴兵。
而脾气暴躁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会有什么的举动,这个杨振可就说不好了,因为这个所谓的十王爷多铎也是一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没法琢磨。
“大人!若是满鞑子九月里来报复,那么我们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尽快把松山城外那些墩堡敌台恢复起来!到时候也好给松山城留下一个缓冲地带,不至于叫满鞑子的大军随时随地兵临咱们松山城下!”
吕品奇见杨振说鞑子的军队可能是九月里来,一算时间还算充裕,立刻向杨振提议尽快整饬城防,将松山防线往外推进几里,给松山各门的防御留下纵深。
松山城外,有十几处墩堡敌台,名称大多都是西台子,南台子,西二台子,南三台子。
这样的地名,在几百年后的辽西和辽东地区都仍旧普遍存在,这些地名都是明朝边军曾经留下的痕迹。
松山城外就是如此,从城外的西北方一直到东南方,耸立着一左右一座残破的墩台。
这些墩台里曾经都有驻军,大的墩台驻兵三五百,小的墩台驻兵百余人,什么样的规模都有。
可是经过了正月到三月的松山保卫战之后,松山外围仅有的几个驻兵的墩台,也被满鞑子的重炮击毁了,墩堡敌台里的明军也全被杀死,现在已是断壁残垣,无人驻守。
既然鞑子肯定会来兴兵报复,那么吕品奇的想法就是,赶快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把那些墩堡敌台修复了,派驻军队,把松山城内外防御的纵深拉长,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按理说,这是正常的想法,不过,吕品奇的话音一落,就被杨振立刻拒绝了。
“不!松山城外的那些墩堡敌台不能修,也不必修!相反,我们要趁这几个月的时间,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把西边、南边的所有敌台,全部彻底拆除!”
“啊?!”
杨振的这番话,不仅令吕品奇大吃一惊,就连夏成德、祖克勇、张得贵、张臣、李禄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叫出声来。
“大人!这个——这个,却是为何?!留着那些敌台,多少派一些人马驻守,也好给咱们松山城内做个前哨警戒啊!”
众人惊讶地看着杨振,就像在围观一个傻子一样,当然了他们知道杨振决不是傻子,不过对于杨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番话却实在不能理解。
“那些敌台,距离松山城,远的则七八里,近的则两三里,又小又破,驻兵不多,最易被鞑子各个击破!若是鞑子围了一座墩台,我们在松山城里,是救它还是不救?!
“救的话,则中了鞑子围点打援之计,不救的话,则又伤了驻守墩堡将士之心!说到底,那些城外的墩堡敌台,又能起到多大的警戒或者阻敌作用呢?!我看,都是负担!”
杨振先是表达了自己对那些城外墩堡敌台的看法,然后不等其他人的反应,又接着说道:“再说了,若是不拆掉那些墩堡敌台,我们又哪里来的砖石材料,来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大人!咱们也要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杨振说到要给松山城增筑堡垒,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此时最关心松山城防的人物,马上惊叫出了声。
“大人!咱们给松山城增筑什么堡垒?!”
“大人!咱们哪有人手,哪有钱粮,来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吕品奇和夏成德前面的惊讶询问,杨振还没有来得及答复,就又听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接着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看着这两个人的满脸关心的神情,杨振心里非常明白他们的想法。
早在杨振他们进入松山城不久,金国凤得知自己将来可能要升任松山总兵,就曾向杨振提起过,想要借助战后整修城池的机会,给西门、南门增筑瓮城。
而且当时向金国凤提出增修南门、西门瓮城的人,正是驻守南门和西门的吕品奇、夏成德两个。
当时金国凤答应了吕品奇,但是拒绝了夏成德,毕竟南门的地位在松山城的布局上与北门对等,在鞑子已经可以绕城南下的情况下,早就应该给南门修筑瓮城了。
至于西门,在松山城的布局上,怎么说也是一个偏门,金国凤的意思是今后干脆堵死得了,也免得满鞑子的重炮打西门的主意。
而金国凤拒绝夏成德的理由,就是钱粮人手问题,以及材料问题,石材青砖在此时的辽西地区一时也不好筹措。
为了这一点,金国凤还得罪了夏成德,导致夏成德明里暗里想要去抱祖家的大腿。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金国凤只是下定决心给南门增筑瓮城,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实施,一来固然是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调任宁远去了。
但是更重要的一点原因却是,即便只是给南门增筑一座瓮城,以当时松山副总兵府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根本无法完成。
这些情况,在金国凤临行之前,与杨振交接松山防务的时候,自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杨振。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看见夏成德、吕品奇对他的说法反应如此之大,心下顿时就想起了金国凤临行前提及的那些前尘往事。
“西门、南门都要增筑一座瓮城!至于东门,瓮城的工程毕竟浩大,那里地势复杂,搞起来也不容易,但是,也要增筑两座突出城外的炮台!”
杨振在众人的惊疑之中,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在众人提出新的疑问之前,就把自己剩下的想法一并和盘托出。
“我叫你们彻底拆除城外的那些墩堡敌台,固然是因其无用,可也正是为了让大家筹措增筑瓮城和炮台的足够物料啊!
“至于人手的问题,自己想想办法,不要总是等人别人来给你建!在座的诸位,咱们到任何时候,都要牢牢记住一句话,那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松山城是我们在负责,所有事情都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你要是光等着朝廷给你调拨银子,调拨物料,调拨工匠,那你就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那样的话,就算等到满鞑子攻破了我们的城池,你们想要的瓮城和炮台也修不起来!”
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杨振这个两世为人的人还能不清楚吗?所以他根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远在京师的那个朝堂上。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他就知道,要想挽救时局,归根结底他只能靠自己,现在他要把这个信念尽快传递给麾下的所有将领。
第二七二章 棱堡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吕品奇和夏成德两人面有难色,当即又接着说道:“增筑西门南门瓮城的主力人手,就是你们各自麾下的那些人马!
“我这里可以叫协理营务处,从其他各部给你们调拨一些富余人手支援,但是你们两位却要按天给付工钱!
“当然了,增筑西门南门瓮城,也不全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毕竟事关我们松山全局,所以总兵府这边,也会给你们补助一些钱粮!”
说完这些话,杨振也不再多说了,而是看着吕品奇和夏成德,等待两人的表态。
夏成德与吕品奇相互看了看,一时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们本心之中也早想增修瓮城,只是始终没有人拍板决定。
眼下看杨振下了决心,不仅指明了增筑瓮城最需要的物料来源,而且还愿意给他们调拨一些人手,补助一些钱粮,这样一来,他们想想也就认了。
因为说到底,增筑西门和南门瓮城这件事情本身,对他们本人所部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末将遵命!”
夏成德与吕品奇一起起身,冲着杨振抱拳行礼,口称遵命,算是接下了这个事情。
这两个人答应了以后,坐在另一边几个人中间的李禄突然站了起来,问道:“大人!这个东门外面,不修瓮城,卑职可以理解。可是大人方才所说的炮台,松山城里没有先例,卑职也没见过,咱们又该怎么个修法?”
刚才杨振说服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现在的心情已经十分放松了,此时见李禄提问,当即笑着说道:
“就是你不问,我也要找你说说!既然你问了,我就在这里一并说了吧!——我叫你增筑的炮台,不是一般的炮台,要在东门两侧,依据地势,各修一座,皆须突出城墙外三十步,到五十步方可!”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从几案上拿了茶碗,先是蹲在地上,然后用手蘸了茶水,就在大堂地面的方砖上描画。
而且一边描画,一边说道:“我叫你修筑的炮台,突出城墙之外,样子就是这样的样子,因其棱角对外,今后咱们可以称它叫棱堡!——这是东门左侧棱堡,这是东门右侧棱堡!”
杨振蘸着茶水,用食指迅速在地面的方砖上画出来了他所知晓的棱堡的样子。
因为画在地面上的棱堡,只是一个平面形状,所以乍看起来,其实就是两个与东门城墙垂直并且尖角朝外的菱形四边形而已。
杨振当然没有办法跟这些大老粗们解释什么菱形四边形了,事实上棱堡种类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是三角四面。
不过,他随手画在地上的所谓棱堡,更像是这个时代军中使用最为普遍使用的三角形箭镞,东门外的两个棱堡,画在地上就像是插在东门两侧城墙上的两根短箭。
箭镞形状的棱堡,锐利的棱角突出在城外,只有后面的根部与松山东门的城墙相连,上面的炮台再架设一门或者数门火炮。
这样做,能够大幅度增加城池防御的纵深,使得敌军的炮阵,只能布置在棱堡炮台的射程之外,从而减少敌军炮火直接击打东门城墙的破坏力。
与此同时,突出城外的棱堡,其面向攻城敌军的接触面,是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尖角正对着城外,当敌军攻城的时候,他们的重炮无法直接击打城墙,也无法垂直打击棱堡的墙面。
而且,突出城墙外面的棱堡,也可以让满鞑子在出动步兵攻城的时候遭受更大的伤亡,最起码能让满鞑子刚刚摸索出来的“大炮轰完步兵冲”的攻城战术暂时失效。
目前,在满鞑子已经有了重炮的情况下,要想在固城池的时候,最大限度地减少城墙被重炮击毁的概率,杨振在城防工事构筑方面,能够想到的就唯有这么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了。
“这两个棱堡之间的距离,以及它们与东门城墙的距离,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仔细计算好了!另外,我已经通过司礼监杨朝进杨公公,向朝廷要了大炮!
“要到红夷大炮的可能不太大,但是大将军炮,总归还是能够要到一些的!哪怕只能要到佛郎机炮,那也行啊!你们要计算一下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的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然后再来设计两个棱堡之间的距离!”
杨振的这番话说得李禄直迷糊,看着地面上渐渐变淡最后消失的箭镞样棱堡图形,李禄听得是一头雾水。
他跟着杨振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觉得眼前的这个杨振竟然是这么陌生,杨振说出来的话他每一句都听清楚了,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此时此刻,连夏成德、吕品奇他们都领了命令,李禄作为杨振的心腹部将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当下什么要求也不提,立刻抱拳躬身说道:“卑职遵命!”
杨振也知道,就凭眼前这么几笔极其粗线条的草图,以及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的道理,李禄这个当世之人,恐怕也领会不到哪里去。
但是,能不能真正弄明白可以另外再说,眼前这个事情只要干起来就好,将来在修筑棱堡的过程中,可以自行摸索。
而且松山民壮营千总安庆后的手底下,本就有一些石匠可用,包括杨振这一行在熊岳城里解救的关内难民中,也有许多石匠泥瓦匠,此时正可以一并都用上了。
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大堂里召集的军议,直到将近午时方才结束,这次军议除了一致通过设立协理营务处之外,还敲定了放弃并拆除城外所有墩堡敌台,增筑松山西门瓮城、南门瓮城以及东门两座棱堡的事项。
此外,仇震海所部人马船队驻扎的半岛海湾地带,被杨振命名为松山止锚湾,他们的船队人马所在的半岛营区,也被杨振命名为止锚湾船营水寨。
松山外海没有像样的岛屿,最大的一片海上沙洲,就是原来锦州水手营所在的那片沙洲了。
现在那个地方,杨振安排给了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驻扎,沙洲最高处已经有了一片围绕着几座粮仓修建的营寨了。
这个水手营沙洲又有环绕的海面,以及密密麻麻的大片芦苇荡,所以相对安全多了,尤其在这个季节,基本上不用担心满鞑子的人马突然兴兵报复。
可是仇震海所部船队人马驻扎的半岛却不同,他们与松山城南的陆地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不大兴土木一番,好好修筑工事,将来面临的危险将士最大的了。
所以,杨振给仇震海船队人马的所在地命了名,叫他回去以后,尽快部署人手,开挖深壕,砌筑土城,最好是将止锚湾半岛最窄处地面彻底挖断,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来。
当然了,杨振命名的止锚湾半岛最窄处,怎么也得有个两三里地的宽度了,虽然他没有实际测量过,但是想一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好在两三里地的宽度,对于现在的松山城来说,也并非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松山城里的弹药厂,可以给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水寨提供用来制作万人敌的火药桶,可以那些不好挖掘的地面先炸了再进行挖掘。
杨振也不怕仇震海他们完不成这个任务,因为他很清楚,在原本的历史上,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为了彻底断绝松锦前线明军的退路,就曾经在塔山一带挖掘长壕。
满鞑子挖掘的这条长壕,从西面的山脚下,一直挖到了海岸线上,长达几十里。
杨振相信,满鞑子军队在土地坚硬的秋冬季节都能做到的事情,仇震海及其所部人马没有理由在土地松软的夏天却做不到。
至于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驻扎的水手营沙洲,杨振也没有完全掉以轻心,同样命令俞亮泰回去以后,立刻安排人手沿着涨潮时的水位线掘壕筑垒,构建长期守备工事。
夏天水手营这边四面环水,又有大片浓密的芦苇荡,自然不用担心满鞑子的重炮和骑兵,可是到了冬天呢?
到时候芦苇荡冰冻,水手营沙洲靠岸的一面都会结冰,到了那时候,鞑子的重炮也好,骑兵也好,都可以进抵跟前,甚至冲到上面,没有工事可就十分危险了。
当然了,俞亮泰也好,仇震海也好,对于杨振的要求,全都立即答应了。
毕竟,十多年前觉华岛上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当时东虏鞑子的大队兵马,趁着千载难逢的海面封冻机会,直接策马奔驰过海,冲上了没有什么防备的觉华岛。
岛上粮草被抢,房屋被烧,人口也被杀得干干净净,觉华岛多少年的经营和积蓄,一下子全被东虏鞑子骑兵抢走。
而当时,仇震海、俞亮泰他们这些人,要么在登莱水师任职,要么在东江水师任职,对当年发生在觉华岛的这个意外事件,自是记忆犹新。
也因此,他们对杨振大修工事的安排,不仅没有丝毫抵触之心,没有什么畏难之意,而且相反,他们都认为此举十分必要。
第二七三章 基数
却说杨振按照自己的意愿设立了协理营务处,尔后又叫各部人马继续整饬城防,该修瓮城的修瓮城,该筑棱堡的筑棱堡。
这些事情全都安排下去以后,他的心事也了了大半,终于开始回头关注起先遣营直属的弹药厂和制铁所了。
次日吃罢了早饭,杨振便叫张得贵,把新任的先遣营中军游击李禄,以及弹药厂提举千总官潘文茂和制铁所提举千总官王守堂,一同找了过来议事。
此时已是旧历五月中下旬的天气了,辽西一隅的松山城里,也一天天变得炎热了起来,松山总兵府内几株高大茂盛的老榆树,已经变得郁郁葱葱了。
这天上午,几人到齐之后,就在总兵府内宅后院的庭院之中,杨振让人备了茶水,与他们围着树荫下的一张石桌,分别坐着几个石凳,说开了话。
“总兵大人这一回率军出击敌后,小老儿原本还担着几份心,恐怕出了什么闪失,可是现在看来,小老儿还是眼界浅,见识短,还是轻看了总兵大人掀天揭地的本事啊!大人真是英雄了得!”
王守堂自从听说杨振大获全胜,率军回来,就一直想着过来见见,可是怎奈杨振现在不同往日,他一个千总官不蒙召见,就自己跑过来主动拜访,也不合礼数。
而且,杨振自从回到松山城以后,先有宁远来的特使围着,后又有朝廷来的钦差围着,一屁股事情要处理,也确实没有多少闲暇来接见他。
就这样,王守堂找了潘文茂,见潘文茂稳如泰山,他自己也就暂时熄火了,就等着杨振召见的时候再说了。
所以,今天一见面,他就是满口子的恭维话,唯恐杨振不知道他有甘效犬马之劳的这点心意。
“哈哈!王老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杨振终究是一个人啊,就是再有什么掀天揭地的大本事,可若是没有了王提举和潘提举你们督造的军械弹药,这一回,也带不回来这些斩获和战果啊!你们在家造枪造炮,制造弹药,功劳也是不小!”
杨振笑着对王守堂说完了这些话,见王守堂的脸上笑开了花,当下沉吟了片刻,又对这几个松山城内主管弹药生产的人物说道:
“当然了!如果这一次我们的枪炮弹药充足,原本是可以做得更好的!或许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也说不定啊!”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潘文茂、王守堂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面面相觑的同时似乎都有点惊讶失色,立刻冲他们摆了摆手,接着笑着说道:
“你们也不要多想!这个不是你们的问题!松山城内的铁料也好,火药也好,终归还是资源有限,而且你们的人手也远远不够!
“最重要的是,我和李禄之前都没有想到,我们出击敌后的局面会是如此这般,所以当初携带的弹药量,也并不充分!”
杨振先是抛出了弹药不足的问题,紧接着就又去掉了潘文茂、王守堂两个人的责任,让这两个人在一喜一惊之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
弹药不够,是一个事实,不过却不是弹药厂或者制铁所的责任,这一点,不管是杨振的心里,还是李禄的心里都还是很清楚的。
“没错!没错!这个真怪不得谁!谁也没有前后眼啊!当时出发前谁能想到,咱们按照每人二百份弹药的数量配备齐全,到了敌后,居然还不够用?!要是搁在以前,就咱们这个弹药消耗量,可是够打好几场仗了!”
杨振说完话,李禄紧跟着补充了一番,而且紧接着就又说道:“大人!您看咱们今后的弹药配给量,是不是得往上调一调了?火枪队每人二百份弹药可能是够了,但是咱们掷弹兵队可不够!
“原来卑职对掷弹兵并不了解,对您说的手榴弹,也就是现在的飞将军,也不甚了解,所以觉得一人每战运送配备二百颗足够了!
“可是现在看,到了战场上,掷弹兵用处很广,进攻,防守,攻坚,殿后,伏击,处处都能用到!这样一来,消耗量可就上来了!这次随船运送一人二百颗,不敷使用啊!”
听见李禄这么说,杨振先是冲李禄点了点头,尔后略一沉吟,对张得贵、潘文茂和王守堂说道:
“没错,情况的确如同李禄所说!这样吧!今后协理营务处,要随时保证松山城里常备一个基数的弹药库存!这个基数,就是基本数量的意思!
“而且,过去每个火枪手两百份弹药储备,每个掷弹兵两百颗飞将军储备,这个基数今后要增加!再增加一百!
“火枪手,营里要为每个人预备三百份弹药,掷弹兵每人预备三百颗飞将军!凡守城作战,即以弹药厂库存为准,凡外出作战,每次需要随军携带运送一个基数弹药,按此配备骡马!
“包括炮队,每门炮,不拘大小,一个基数弹药,同为三百例!——对了,老张,说到炮队的事情,今后你到协理营务处当值以后,北城门交给张臣负责,炮队也由张臣先行代管,等到杨珅回来,再正式移交给他!”
说完这些话,杨振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人,然后指着张得贵说道:“今天王老先生和老潘也都在这里,我给你们同时明确一下,从今往后,先遣营弹药厂、先遣营制铁所,直接归属协理营务处统管!
“先遣营总共攒了有多少家当,弹药厂月产弹药多少,制铁所月需原料多少,军中有多少骡马可用,所有这一切,协理营务处务必要有底数!
“至于李禄,他作为先遣营中军,可以参与弹药厂、制铁所的火器设计和试用,但是今后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到东门外的两座棱堡修筑上面!”
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王守堂四个人,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站立起来,冲着杨振躬身应诺,领了命令。
过去先遣营的摊子比较小,人没多少个,枪没多少条,弹药厂也好,制铁所也罢,都是杨振直接去管,基本等于说是有时间了就多管管,没时间了就放任自流。
之前人少,情况也比较简单,对于各种底数,杨振自己都能掌握,但是现在不同了,规模大了,人马多了,需要有专人负责打理。
眼下,整个松山城的各路兵马,基本上已经纳入到了杨振总兵府的麾下,再加上驻扎乳峰岗、娘娘宫、水手营,以及止锚湾船营水寨的人马,城内城外,老老少少,加起来怎么也有小六千了。
这些人马,或者说人口,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如果统合不起来,那就是一盘散沙,可只要统合起来了,利用好了,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目前的关键问题就在于,必须统合利用好这些原本松散的力量,过去那种放任自流的状态,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这一回,杨振设立协理营务处的目的,就是为此。
杨振见这几个关键人物都答应了下来,当即又请他们坐下,叫麻克清上了茶水,准备与这几位长谈一番。
“这几天,忙忙叨叨,我也没有来得及问问弹药厂和制铁所的情况,今日得空,把几位请来,就是要说说弹药储备、枪炮制造的问题!”
杨振说完这些话,又去看了看张得贵,说道:“老张!我走前嘱咐你们,制铁所、弹药厂不可一日停工,不可一日停产,不知道现在松山城里的弹药库存如何?
“如果以我刚才所说的单个火枪手、掷弹兵的弹药基数配备,眼下松山城里的弹药库存,能够装备多少人?!”
“这个嘛——,大人率军出击敌后期间,咱先遣营弹药厂和制铁所,总的来讲,是没有停过一天的!
“弹药厂偶尔有几天硝土供应不上,制硝房停了,但是其他的配药房、分包房、装弹房却没有停过!
“这个,制铁所也是如此,期间有那么几天冶炼棚小高炉停了,铸造棚停了,但是只有几天而已,其他锻打棚、弹子棚一直没停过!”
说到这里,张得贵挠了挠头,苦笑着对杨振说道:“说到具体情况,还是叫潘文茂、王守堂他们两个分别说说吧!
“这几日,我跟着大人跑前跑后,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顾上再往弹药厂和制铁所跑!他们有些情况,他们更清楚,也说得更明白!”
张得贵冲杨振,苦笑着解释了几句,见杨振点头颔首,随即转脸对潘文茂说道:“老潘啊!具体情况你最了解了!你给大人说说吧!”
第二七四章 铅子
杨振之所以这么重视枪炮弹药的生产,是因为这一次出击敌后,让他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一旦有了相对趁手的火器以后,征东先遣营里单兵的素质,个人的武勇,已经不再如同过去那么重要了。
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即便差一点,羸弱一点,只要他还能投得了手榴弹,还能打得了燧发枪,那么稍加训练一下,他们就能投入战场了。
尤其是,在己方预有准备的城防战和伏击战之中,这类人丁只要数量足够,那么对敌人造成的杀伤,就不会比训练有素的冷兵器精兵差得太多。
眼下,在进攻战,或者追击战中,杨振有了祖克勇、徐昌永,以及夏成德、吕品奇麾下的轻重骑兵,暂时也差不多够用了。
反正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杨振也并没有统率所有部下与满鞑子正面硬刚的想法,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松锦前线,去跟满鞑子面对面硬碰硬。
他眼下的主要战略,就是避实击虚,防守反击,要么是乘船出海,袭击满鞑子敌后,要么就是依托有利地形,打一打伏击战。
不过这样一来,照着杨振的想法打造征东先遣营,当下最大的制约因素,立刻就突出出来了。
那就是先遣营火器的产量问题,或者说产能上的严重不足问题了。
兵源的问题,其实相对容易解决,有了金士俊、安庆后新编的两个哨,有了李禄从兔儿岛带回来的二鞑子阿哈们,先遣营自己的兵源紧缺问题,已经有了缓解。
等到杨珅从宣府募兵回来,特别是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从登莱募兵回来,兵源的问题,当能迎刃而解。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火枪数量的问题,就是弹药数量的问题,就是足够装备新编兵员的火器装备问题。
火器装备的问题不解决,兵员再多也没有用,枪棒武艺、刀盾方阵、弓马骑射之类的冷兵器作战,可不是三五个月之内能够训练成军的,他也不敢做此想。
对于那些从关里新募来的流民,若是只发给他们一些长矛大刀衣甲弓箭,就以为他们成了兵丁士卒,就让他们上阵作战,去跟那些身经百战的满鞑子对抗,那等于是让他们去送死一样。
这样的兵员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给先遣营,给松山城,额外地增加出一批难以承受的粮饷负担。
杨振这次招来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就是想要好好问问弹药厂和制铁所的产量产能,同时估算一下先遣营里的装备缺口大概是多少。
这一回,杨振借着朝廷钦差张若麒和杨朝进来到松山前线的机会,先后向他们两个都开了口,要枪,要炮,要火药,要硫磺,要芒硝,凡是能想到的,基本上都提出来了。
至于能要到多少,不好说,但是总归会给一些。
然而,即便朝廷上能够拨给一些,可是将来战争激烈,先遣营赖以立足的这些东西,却不能总是张口向宁远要,或者向山海关要、向京师要。
接下来的两三年之内,松锦前线上的形势可以说是瞬息万变,如果火器供应完全仰赖朝廷调拨转运,那等于是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交给别人去主宰。
这是两世为人的杨振无法接受的一个局面。
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大明朝的内忧外患只会越来越严重,朝廷的财政将会异常困难,最基本的粮饷问题都要拿不出来了,往哪里去给他无限供应枪炮弹药啊!
所以,要想改变这个局面,要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那就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好火器的产量产能问题。
杨振正想着这些问题,就看见潘文茂沉吟了片刻,在一边终于开口说道:“总兵大人!您离开松山以后,我们都知道,最后取得多大战果不好说,但是全身而退,肯定没有问题!
“同时,张参将也是三天两头往弹药厂跑,督促卑职加紧生产,所以弹药厂除了制硝房因为硝土一时短缺停了几天以外,其他各房都没有停工!”
潘文茂主管着先遣营的弹药厂,杨振临行之前,就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能停工,这次杨振回来以后,他就想来报告情况,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杨振特意找他过来,他自然知道找他干什么来了。
所以,他先是说了说总体情况,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乎乎的账簿来,翻到了其中一页接着说道:
“大人,您是四月二十二出发,五月十六回来,今天是五月二十,这个前前后后一共是二十八天!
“大人临行之前,已将弹药厂之前造出的所有成品全部清空带走,到得昨天傍晚卑职收工,查验成品,弹药厂总库之中,现有飞将军三千六百二十四颗,新药万人敌一百二十五颗!
“另有各类枪药小包,一万两千又五十个,各类炮药大包四千四百个!各类枪用黑锡铅子,铁弹,炮用铅铁散弹,大小合计一万六千四百五十颗!”
“黑锡铅子?!什么黑锡?!哪里来的黑锡铅子?!”
潘文茂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记账簿,对着杨振一顿报告,可是他没有料到,话刚说到了一半,就被杨振打断了,而且杨振最感兴趣并且打断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大人!卑职说的黑锡嘛,就是平常所说的青金,他们炼铁制铁的,也有人管它叫做铅精!卑职说的黑锡铅子,就是铅子了!”
“黑锡?!青金?!铅精?!铅子?!”
杨振方才听见潘文茂说什么黑锡,那真是一头雾水,此时又突然听得他说,黑锡就是铅精,他瞬间反应了过来,铅精就是铅,黑锡铅子就是铅弹。
“哦,原来你说的黑锡铅子,就是铅弹呐!可是我记得,咱们军中好像一直都在使用铁弹吧,怎么突然使用上铅子了呢?!”
之前,杨振使用的火枪弹丸是铁制的,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个年代的火枪鸟铳弹丸,都是铁弹呢,根本没往使用铅弹的方面去考虑,此时,他意外听得潘文茂说起黑锡铅子,不由得十分惊讶。
当然了,他也知道在火枪的发展史上,铅弹曾经兴盛过一段时间,可那是在盔甲防护基本消失了的时代才兴盛起来的,现在人人皆用甲胄,铅子能行吗?!
果然,杨振的疑问刚刚提出来,就听见比较熟知军中掌故的潘文茂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大明官军各卫,原本所用火铳,一开始就皆是铅子!因为黑锡易化,铅子易得,相反铁弹用的却少!
“直到东虏事起,满鞑子身披重甲,有的步甲身披两重铁片棉甲,使用铅子,打它不透,鞑子就是中弹也无妨,所以使得满鞑子们根本不怕咱们的鸟枪火铳!
“这样一来,辽东军中的火枪鸟铳,就渐渐地改成了铁弹,铁弹相较铅子而言,虽然弹丸稍轻了一点,但是胜在它质地坚硬,能够洞穿满鞑子的铁甲!
“于是咱们军中火器,方才渐渐依赖铁弹,此后朝廷供给辽东军中的弹丸,遂以铁弹为主了!然而大人可要知道,铁弹丸制取起来,却比铅子制取困难许多啊!”
杨振听潘文茂这么一说,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铅弹原本就是军中供应之物,只是满鞑子有铁甲,铅弹的质地相对比较软,打不穿铁甲,所以辽东前线才改用了铁弹。
可是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疑问又起:“老潘!你这么一说,我也约略想起了一些,可是眼下我们就在辽东军前啊!咱们要是改成了铅子,万一打不穿满奴铁甲,咱们的火枪鸟铳可不就成了烧火棍子了吗?!”
这个时候,潘文茂看着杨振满脸的疑惑,当下合上了记账簿,又看了看旁边一同坐着等候问话的王守堂,然后对着杨振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人岂能不知?咱们松山城里的铁料,用处太广,铸造飞将军的铁壳子要用它,打制大人说的刺刀头也要用它!尤其是大人交办的那种火铳铳管,更要使用到百炼钢,打制起来,尤其耗费铁料!
“咱们城里原有的铁料,就只有那么多,一时却也没有大的源头!所以,王提举这边就与我商量,能不能把过去惯用的火枪弹丸,改用黑锡铅子来做。后来我说与张参将,张参将当时就同意了!所以,近来制作的火枪弹丸,一多半都是黑锡铅子!”
第二七五章 有毒
杨振听完潘文茂所说的那番话,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不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松山城这个地方,从各方面来看,的确是不太适宜做一个好的立足地,城池狭小、没有人口不说,单从资源上来看,它甚至都远远不如现在已经被废弃的那个义州城。
这个地方,除了靠近海岸这么一个优势之外,其他的方面真是要什么没有什么,正经的铁矿没有,要想从关里盛产铁料的永平府一带购买铁料,也不容易。
首先走陆路就不用想了,一来铁料十分沉重,并不好运送,二来路途遥远,充满危险,三者自己人马不多,本钱也不雄厚,支付不了那个成本。
与此同时,就算走相对好走一点的海路,使用自己的船队运输,那也是非常耗费时日,充满了许多不可控的风险。
当然了,走海路往关里去购买铁料,这个法子可以尝试,但是却不能把宝压在这条求购的路子上。
若是将来先遣营的生死存亡,甚至将来松山城的生死存亡,都要依靠这么一条不太稳当的铁料运输之路,那自己在松山城的基业可就太脆弱了。
却说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话,自己在心里盘算了良久,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冲潘文茂说道:
“你说的这些,倒是没错!松山城小,又无铁矿,咱们的铁料来源,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啊!实在没法子的话,那也只好改用你说的黑锡铅子了!毕竟现有的那些铁料,还是紧着打造飞将军和铳管使用为好!”
杨振说完这些话,又是一阵神情落寞,这倒并不单纯是因为,今后自己倚重的火枪队不得不改用沉重而质软的铅弹。
让他神情落寞的,更多的还是松山城这个立足点,或者根据地的选择。
但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做呢,他现在还能弃城而走吗?!
这个地方不是上佳的地方,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合适的埋头发展的地方,可是命运把他安排到了这里,把他放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短短的时间之内,杨振回想了自己初到宁远以来的选择,每一步他都没得选,能有今日,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潘文茂见杨振说完那些话,仍然是一脸凝重落寞,当下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大人且不必如此失望!黑锡铅子虽然质软且重,但是配上我们的新火药,其威力却不一定比同样大小的铁弹差多少!
“咱们已经反复试射过了,铅子虽然比铁丸软了一点,打在铁甲片上容易变形,不易洞穿,但是铅子的质地,却比铁重多了,同样大小的弹丸,打出去不仅准头更好一点,而且在短距离内杀伤力似乎更大一点!”
杨振正在心里琢磨着铅子的威力,此时听见潘文茂这么一说,立刻追问他道:“那么若用铅子,一般鸟枪能打多远?!可曾用鞑子棉甲试过它破甲的威力?!”
这个年代的一般鸟枪,要比鲁密铳的铳管,短上许多,所以一般鸟枪的射程,照比鲁密铳也就差了不少。
若是一般鸟枪使用铅子的有效射程够用,杀伤力够用,那么用在鲁密铳上,问题也就不大了,而且效果只会更好。
“试射过了!配上咱们弹药厂精制的细颗粒二号火药,使用营里留下的普通改装鸟枪的话,六十步以内,可以打穿一层鞑子棉甲,五十步内,则就可以洞穿鞑子棉甲两重!
“若是以现在火枪队所用之燧发鲁密铳来说,卑职料想,八十步以内,打穿一层鞑子棉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六十步内,即使鞑子身披两重棉甲,料想也能打穿!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的心里本就纠结,此时听见潘文茂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当下心里一紧,赶紧又去问他。
火枪的口径没有变化,所以铅子的大小就得与当初的铁弹一样,那么同样大小的铅子就会比同样大小的铁弹沉重。
若是火药不行的话,把铁弹换做了铅子,射程立马就会下降,威力自然大减。
可若是火药得力,比铁沉重同时质地又比铁软的铅弹,反而会在火药爆发的瞬间发生一些变形,从而与铳管的内壁更加契合。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它的射程可能不仅不会降低,甚至还会有所增加呢。
与此同时,铅子的相对沉重,也会让它在同样大小的射程之中保持飞行的稳定,准头反而也会大增。
这个道理不难懂,两世为人的杨振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杨振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铅子的破甲能力了,而这一点正是铅弹的最大软肋了。
后世铅弹真正流行开来的时代,盔甲之类的东西,特别是钢铁盔甲之类的东西,早就已经伴随着热兵器时代的到来而被淘汰了,所以不需要去考虑铅弹的破甲问题。
可是眼前的这个时代不一样啊!
满鞑子之所以不怕大明朝的火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们的甲胄坚固。
尤其是满鞑子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以及巴牙喇营,很多人在冲锋陷阵的时候,都是身披两层棉甲。
他们披挂的棉甲里面,嵌着一块一块的铁片,大明朝这边的普通鸟枪火铳,即使使用铁弹都不一定能打得穿,何况改用了质地比铁较软的铅弹呢?!
本来杨振听到潘文茂说可以击穿鞑子棉甲,心里正高兴,突然又听他语气一转,当即忐忑起来。
这时,杨振就听见潘文茂回答道:“只是,卑职反复试验,使用黑锡铅子,虽然能够打穿鞑子棉甲,但是不管是六十步的射程,还是五十步的距离,铅子穿过棉甲铁片之后,都会发生严重变形!
“与铁弹洞穿鞑子棉甲之锐利相比,黑锡铅子穿透棉甲的效果则明显有所不足,看起来伤敌似有余,若论一击杀敌却显得有所不足!”
杨振满怀忐忑,唯恐从潘文茂这里听到什么不利或者不好的消息,可是忐忑了半天,却听见原来潘文茂顾虑的东西却是这个,当下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振一边哈哈笑着,一边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却是如此!无妨!只要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能够打穿满鞑子的棉甲,变不变形皆无妨!”
潘文茂所顾虑的,杨振却一点也不担心。
只要在一定的距离内,可以打穿鞑子的一层或者两层棉甲,穿透棉甲里面包裹着的薄铁叶子,那么剩下的事情,杨振就不必去考虑它了。
因为几百年后铅弹最终被淘汰掉的一个原因,并不是铅弹不好用,而是它太狠毒了,因为铅有毒。
若是能够穿透满鞑子棉甲里面的铁叶子,将满鞑子一击致命,那当然是最好了,但若是一击不能直接致命,那也没关系,只要打到满鞑子的身体里,伤了他,就可以了。
几百年后铅弹被淘汰,有一个理由,就是铅弹有毒,对人体危害极大,不符合几百年后人们对战争双方提出的所谓人道主义要求。
当然了,几百年后铅弹被淘汰,肯定还会有其他各方面的原因,不过,既然人道主义的考虑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那么这一点就让杨振很放心了。
对待敌人,尤其是满奴这样的敌人,还跟它讲什么人道主义呢,若是考虑到这一点,改用铅弹,还更合适了呢!
至于铅弹的穿透力较差这一个缺点,若是配上它有毒这个优点,那么它的缺点也就不那么难以容忍了。
正因为铅有毒,所在在医疗相对落后的十七到十九世纪,铅弹一旦打中了人的躯干,中者基本上就必死无疑了。
就是打中了四肢,那也只剩下一种救命的办法,就是截肢。
也因此,铅弹相比起其他材质的弹丸或者弹头来说,确实恶毒了一点,就像冷兵器时代的有些人在其兵器上喂毒一样,显得不那么人道。
当然了,这是在人道主义发扬的时代才会有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显然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毫无一点借鉴意义。
用铁弹是杀人,用铅弹也是杀人,铅弹稍微钝了那么一点,但是用钝刀子割肉,只要能把敌人弄死,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而且,考虑到现在正是初夏,夏天马上就要来了,从现在开始,至少到九月甚至十月之前,天气一直相对炎热。
那么,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之下,即使是最谨慎的满鞑子,也不可能身披两重棉甲前来松山一带作战。
这就给了杨振他们一个机会,满鞑子若是披着普通的皮甲或者布甲前来,那么杨振麾下使用的铅弹,一定能够满鞑子带来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第二七六章 吕洪
杨振与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刚刚议定了今后火枪队、炮队散弹、飞将军装填散弹全部暂时改用铅子的事宜,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来,当即问道:
“忘了问问你们了,咱们今后使用铅弹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们现在制造的黑锡铅子,原料却又从何而来?今后可能保证充足的供应?!
“你们要知道,先遣营每个人的弹药基数,若提升到了三百例,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铁料不够,难道铅料就够吗?!”
杨振提出了这个问题,李禄也跟着追问,两个人都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潘文茂。
这个时候,却见潘文茂与张得贵两个闻言,一起转脸去看王守堂,然后这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杨振正疑惑着的时候,就听见王守堂在一边说道:“大人!咱们所说的黑锡呢,就是铅精!至于铅精嘛,却是那些道士们炼丹求长生的说法!对俺们这些世代炼铁制铁的铁匠来说,就是再一般不过的铅料了!”
王守堂先是对杨振讲了这么一句,尔后紧接着说道:“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咱们这个辽西地面之上,精铁矿自是比不上人家北直隶永平府一带的矿藏,当然也比不上山西榆次长治一带的铁矿品相,但是黑锡矿嘛,也就是铅铁矿,在咱们辽西地面,却是所在多有,并不难得!”
说到这里,王守堂笑着看了看张得贵和潘文茂,略作停顿,然后又对杨振说道:“而且,其中离着咱们最近的一处,也还不错!虽然说矿藏的品相一般,算不得不佳,可要论其量大易取,却已经是很近便了!”
杨振听到这里,心中登时大喜,好铁矿不易得,他很清楚,可是退而求其次,若是铅弹的这个供应问题,从今往后能够自主解决掉,那也算是很可以的了。
杨振毕竟两世为人了,他当然也知道辽西地区矿藏十分丰富,可是他在以前却从未关心过什么铅矿铁矿之类的这些问题,自是不知道这种矿藏应该到哪里去开采,此时听说近便处就有,立刻急切地问道:
“在哪里?!离着咱们最近的一处铅铁矿,是在哪里?!”
杨振急切地追问着王守堂,希望了解距离松山城最近的铅铁矿位置,这时却听见一边的潘文茂突然出声说道:
“就是吕洪山啊,大人!距离咱们最近的这个黑锡矿,就在咱们松山城的西北六七里之外,就是乳峰岗所在的那片吕洪山里!”
“吕洪山?!”
潘文茂突然说出的这个地名,倒让杨振顿时一惊。
这个名字,原本他很熟悉,前世看见这个地名的时候,还是在历史书上记录杨振被俘不屈而被杀死的那段文字之中。
原本历史上的杨振,在救援松山的路上,就是在吕洪山下陷入了满鞑子噶布什贤超哈的重围之中。
同样,也是在吕洪山下,杨振负伤被俘,最后不屈而死的,所以此刻突然又听见这个名字,直让现在的杨振心里一阵突突。
难道说,原本历史上杨振最终死去的地方,会成为现在这个杨振获得新生的地方吗?!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叫出吕洪山之名的潘文茂,突然再次出声说道:“之前因为松山城里的硝土、铁料皆是有限,大人你离开之后没几天,我与王提举长子王煅王副提举,趁着往乳峰岗徐参将营里输送军需的机会,到吕洪山里转了一转,没料想,这么一转,倒叫王副提举看出了一点门道儿来!”
潘文茂说到这里,看见杨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极感兴趣,当下也颇欣慰地接着说道:
“原来,吕洪山方圆几十里,峰头十几个,除了乳峰岗外,还有一处略低的所在,叫做黑石岗的,黑石岗下有一条黑石沟!王副提举一去,却看出那沟里有一处品质尚可的黑锡矿,也就是王提举说的铅铁矿了!
“也不知是什么年月什么人,曾在那里开采过,山崖下留下了一个不大的矿洞,可能是因为杂质太多含铅太多,不宜炼铁,那矿洞也就废弃了!
“不过呢,王副提举提议,咱们干脆不要拿它来炼铁,咱们就单要它出的铅精!就这样,咱们从那里出了不少黑锡矿石!”
“这一次,咱们用制铁所炼取的黑锡铅精做弹丸,就是从那里黑石沟取得的铅铁矿中冶炼出来的!我看用大人教的小高炉炼取黑锡,确实比冶铁炼铁可要容易得太多了!”
潘文茂说完了这番话,看杨振不住点头,又继续说道:“而且用黑锡,也就是铅,做火枪弹丸,依我看,好处不光有其量大易取这一点!
“照着大人当初说的统一口径,咱们制作出来的黑锡铅子,与铁制弹丸同样大小,但是其重量却大了不少!
“王副提举也用新作的火枪试了,同样大小的药包,同样大小的弹丸,用了铅弹,射程不仅更远一点,准头似乎也更好了!
“所以,卑职就在想,是不是同样大小的弹丸,铅弹的重量更大一点,射出去就更稳一点呢,射得远了也不会飘呢?!
“再加上它熔化极易,制取弹丸也极简单便利,若是改用回黑锡铅子,咱们先遣营从今往后就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弹丸可用了!”
听潘文茂说到这里,此刻杨振的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有了解决之道,心情顿时松快到了。
铅铁矿长什么样,他不清楚,但是他却知道,从品质不高的含铅铁矿石里提取铅,要比提取铁容易得多。
因为铅的熔点很低,只需要三百多摄氏度的温度就可以了,而铁要从铁矿石里熔化,则需要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
杨振现在教给制铁所的小高炉,只是他凭着自己在几百年后的印象极其粗线条地描画出来的,其中很多细节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清楚,全靠王氏父子凭着自己的经验摸索。
虽然炉内温度可以达到把铁炼化的水准,但是遇上品质不好的铁矿石,就是王氏父子再有经验,也得不到多少优质的铸铁。
没有足够的铸铁,即使能够把小高炉的温度继续提高,可也没有办法炼出多少钢来啊。
说白了,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铅弹的问题,咱们先就这样办了!反正现在夏天眼瞅着已经到了,这个季节,就是鞑子的巴牙喇重兵,也一样是衣甲单薄,改作使用铅弹也算正当其时了!
“所以黑石沟的铅铁矿,咱们可以继续开采,多备些矿石,多制取一些黑锡铅子,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这样吧——”
杨振说到这里,突然转向张德贵,说道:“老张,你以协理营务处的名义,也以我的名义,叫徐昌永从手底下的人马里面分出一拨来,专司到黑石沟开采黑锡矿!”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扭头对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你也从制铁所选一个妥当人,我给他一个铅把头的名号,叫他带一些二鞑子出身的老弱,一并到黑石岗去!
“看看那个地方哪里适合安营扎寨,就在那里另外搭建一处冶炼棚,专司就地冶炼!一来少一些矿石运送之累,二来嘛,铅汞毕竟多毒,不能全搁在松山城里!”
众人见杨振考虑这么细致,连忙都答应了下来。
杨振定下了这件事,心情一时大好,又对着众人说道:“今日难得把几位全都聚齐,接下来,咱们就一并说说咱们先遣营的枪炮弹药诸事——
“火枪、火炮是我们先遣营的主力装备,该向朝廷张口求要的,我已经借着这一次的大捷请求调拨了!但是能给些什么,能给咱们多少,是不是堪用,眼下都还是未知数!
“所以呢,我的想法是,咱们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弹丸的问题,我不在松山期间你们解决得很好,我很满意,这回咱们就不多说了!”
说完这些,杨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是火枪的问题,火炮的问题,还有重中之重火药的问题,还需要咱们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凡是咱们能自己造的,一定要自己造一造看看,即便一时造的不好,也没有关系!之前叫制铁所制造的短管火铳,就很不错!这一回在盖州城里,我就是用它,击毙了满鞑子的固山贝子博洛!”
杨振说到这里,想起火铳制造,转而询问王守堂:“怎么样?弹药厂这边,老潘说了他们现在的存量,王老先生,你也说说你们制铁所眼下的情况?
“如今,你们自制的火枪,眼下造出来了多少杆,当初叫你们自铸的火炮,眼下又造出来了多少门?!”
第二七七章 臼炮
“这个嘛——,小老儿多谢总兵大人对犬子打造的短管火铳的夸奖!”
王守堂见杨振问到了制铁所的事务,先跟杨振客气了一句,然后面露难色地说道:“不过呢,大人之前交办的自制火枪,以及自铸火炮,可没有短管火铳那么容易打造了!”
说完这个,王守堂看看杨振脸色,见没什么变化,当即继续说道:“之前潘提举说到铁料短缺的时候提到过一点,那就是大小铳管的打造,都需要精而又精的百炼钢!
“二十斤精铁反复烧制软化,反复折叠锻打,历时三日之久,只能剩下八九斤百炼钢堪用,然后继续烧制软化,最后才能锻打成管!
“还要放到铣床上,用上好的硬钢铣刀反复打磨铳管的内壁,直到膛内光滑如镜,贯通无碍!
“然后再打磨铳管外面,唯有里里外外铳管薄厚一样,方才可用!这么料理下来,二十斤精铁,制成了铳管只剩下六斤半!”
说到这里,王守堂停下来又看看杨振,见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似乎就是等着他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干脆说道:
“大人走前我们临时赶制了两杆短管火铳,大人走后,我们按照大人说的方法尝试长管火铳,到眼下一共打造燧发长管火枪五杆,另有未经铣刀铣削过内壁的长铳管六根!
“至于大人说的自铸火炮,咱们前前后后,一共铸造了七门大人说的那种大肚子臼炮!其中五门是青铜的,两门是铸铁的!”
王守堂一边说着制铁所铸造的大肚子臼炮的情况,一边用两只手比划着大肚子臼炮的身管粗细和口径大小。
杨振看着王守堂,看他把臼炮的口径比划得像洗脸盆那么大,当下终于对他点了点头。
臼炮的称呼,是杨振借鉴后世的说法故意为之。
对于铸造火炮,杨振当然一窍不通,可是两世为人的他,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常识。
在火炮身管已定的情况下,火炮口径的大小,与其膛压的大小,基本上成反比,口径越大,膛压越小,炸膛的风险就越低。
不过炸膛的风险小了,可是他的射程却也跟着就下降了。
与此相应的是,在火炮口径已定的情况下,火炮的身管长短与其膛压的大小成正比,身管越长,膛压就越大,炸膛的风险就越高。
但是,这种情况下虽然炸膛的风险高了,可是弹丸出离炮口的初速却提高了,火炮的射程也跟着大大增加了。
那么,理想的情况就是,要兼顾好身管的长度和口径的大小,他们之间的比例就叫做火炮的倍径。
对于这个时代以及几百年后的火炮制造来说,火炮的这个倍径,既不是越大越好,也不是越小越好,而是要火炮的用途,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比例。
当然了,这个情况对于杨振来说,未免有点过于复杂了,现在的他,手底下没有铸炮的专家,他也不能提出过于复杂的要求。
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你提出来,叫制铁所给你铸造,结果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而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
所以,他也没有对制铁所提出什么过高的要求,相反,他提出的要求都是最低的要求。
杨振叫制铁所铸造的所谓火炮,就是他多少还算清楚一点的臼炮。
其实,这个时代使用的那种装填石弹的大口径虎蹲炮,就已经有点后世各国臼炮的样子了。
这个时代的箍桶匠和铸钟匠,都能够制造这样的臼炮,因为这种臼炮说白了跟一个直上直下的大铁桶子,或者寺庙里钟楼上悬挂的铜钟,并没什么实质上的差别。
同时,这种大口径的臼炮,就像明朝军队里曾经装备过的那种碗口铳一样,又把碗口铳的口径扩大了几倍而已,让它的倍径比率变得更小了而已。
杨振安排制铁所铸造的所谓臼炮,其实就是一种更大口径的改进款虎蹲炮,或者碗口铳罢了,是一种炮管粗短、弹丸初速较低,利用仰角发射,形成抛物线型弹道的短程火炮。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两用炮。
在杨振弄出可用的开花弹以前,他要用这种口径更大一点的臼炮替代虎蹲炮,用来在平原或者山地伏击战中,装填上大量的散弹射击敌人。
尤其是,如今有了黑锡铅子以后,先遣营拥有海量的铅子散弹可以使用,一门大口径臼炮,一次就能装填几百颗散弹,同时又不用担心膛压过高而炸膛,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情也从刚才初听制铁所一共才弄出来几杆火枪的失望中,重新恢复了过来,笑着对王守堂说道:
“王老先生啊,咱们先遣营的枪炮自造问题,可是要着落在你们制铁所的头上了!从你刚才说说的铳管打造上看,你们很用心,从我这次使用你们打造的短管火铳看,也很精良!
“一个月五杆火枪,外加五根未加铣削内壁的铳管,这个产量,可是有点少了啊!包括我说的那种臼炮,其实铸造起来也并不难嘛!口径大,身管又短,这是铸钟匠们都可以干得了的活计嘛!”
杨振说完这些话,想起方才王守堂所说的铜炮,就又接着对王守堂说道:“这一回,李禄从熊岳、盖州城里拆回来了好几口大大小小的铜钟!今天一并移交给你们制铁所了,铜好熔化,回头你们再铸几门铜炮出来!”
杨振说到这里,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当即有点兴奋地对王守堂说道:
“眼下说起铸炮,倒叫我记起一个办法来!王老先生,你且先说说,你们平常铸造铜炮铁炮,是如何一个铸造方法?!”
王守堂先前见杨振脸上没有表情,知道他嫌制铁所产量对于火枪火炮产量太小,对制铁所的表现不甚满意,正想着如何解释一番,现下却又见他突然兴奋问询,当即答道:
“还能是什么办法呢?制铁所采用的,正是咱们大明朝军中最管用的办法!先找了圆木去芯,把它内外打磨光滑,粗细与所要铳炮口径相当!
“然后以圆木为型制作内外两套泥范,泥范阴干,然后小高炉熔化铜液、铁水,就着泥范浇铸!这就叫范铸法!从古至今,都是这般做法!”
说到这里,王守堂见杨振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当下壮着胆子为自己和制铁所解释了几句:
“大人!铳管打造十分困难,铸炮也并不容易!历来泥范只能使用一次,你道这几套泥范就要耗费多少时日?没有半个月光景可是下不来啊!
“当然了,大人要是一味求快,咱们倒也能快起来,可是一旦快将起来,这个泥范不能阴干,或者其中稍有杂质,火炮就是铸造出来,那也是废品,一用就炸膛,反倒不是一门是一门呢!”
听到这里,杨振已经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泥范铸造法的确是又慢又低劣,既没有效率,也保证不了质量,完全靠熟能生巧的所谓经验,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就是废品。
“你说的却是没错!王老先生,我丝毫也没有怪罪你们制铁所的意思!但是我这里恰好有一个方法,管叫你们事半功倍!再也不用担心泥范不能重复使用的问题!”
杨振这话一出,不光是王守堂一下子瞪大了一双老眼看着他,就连潘文茂、张得贵和李禄也一起惊疑地看着他,仿佛是在说,哪里可能会有这样的好办法?!
杨振见众人一瞬间都盯着自己,当下笑着说道:“范铸法,还是范铸法!不过今后要把泥范,改成铁范!
“改成了铁范铸炮之后,只要有一套铁范,你们制铁所就能通过范铸法,源源不断地铸造出无数门身管、口径完全一致的臼炮!
“而且,采用了铁范铸炮以后,就再也不同担心泥范澄澈不清杂质的问题,不用担心泥范出砂眼有裂纹,导致铸炮失败的问题了!”
“铁范?!把泥范改成铁范——”
听了杨振说的这番话,王守堂先是一惊,继而一喜,随后坐在石凳上,不住地重复着铁范两个字,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杨振和其他人也都不打扰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着王守堂的心情平静下来。
片刻之后,王守堂突然站了起来,绕道石桌的一边,冲着杨振躬身作揖,一躬到地,并且嘴里说道:
“小老儿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经营铁冶,打造铁器,也曾为宁远城里的驻军,铸造过几款铳炮,却是从未想到过要用铁范的问题!今日总兵大人一席话,直如叫醒梦中人啊!
“此一技之长,乍看似不甚起眼,可是若铁范铸炮成功,却足以令小老儿父子名垂匠史了!对此秘技,大人毫不藏私,将此授予小老儿,小老儿怎敢不为大人肝脑涂地!”
第二七八章 红螺
对于铁范铸炮,杨振也只是略知这个名词而已,只知道二百年后的某个时候有人发现了这个方法,从此让铸炮不再是一件难事,而且直接让前装滑膛炮的身价,一下子跌到了姥姥家,没过多少年,就被更先进的火炮淘汰掉了。
不过具体铁范铸炮怎么做,尤其是各种火炮类型的铁范怎么做,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然而,他相信既然制铁所已经造出了七门五大三粗的臼炮,那么叫他们以现有的臼炮为模子,照葫芦画瓢,制造出一款精良的铁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至于更复杂的其他炮种,只能以后再说了,以他现在的情况,特别是以现在制铁所的规模,想要铸造红夷大炮那样的口径大而且倍径也大的重炮,暂时还无能为力。
那样的重炮,一门就几千斤重,他松山城里的铁料就算用尽了,又能铸成几门呢。
而且现在的松山城里,西北角楼的炮台上已经有了一门金国凤在任时使用的红夷大炮,眼下先将就着用吧。
却说杨振见王守堂站起来冲自己鞠躬到地,口称感谢,他也连忙站了起来,扶住了王守堂,笑着对他说道:
“我也是突发奇想,如果王老先生觉得这是一个秘技,而且确实有用,还请王老先生在制铁所试行,并且暂时保守这个秘技!”
王守堂听了,连连说道:“那是!那是!若是传到了满鞑子那边去,倒叫满鞑子铸成了成百上千门重炮,咱们以后的仗,那可就没法打了!”
其他几个人一听之下,发现居然还有这个可能,人人脸色一变,张得贵、潘文茂纷纷叮嘱王守堂切切不可将此法再传将出去。
王守堂又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等到众人重新坐下来,这个时候,张得贵却说道:“大人!方才大家都说松山城里铁料短缺,咱们好不容易想了办法,用黑锡铅子替代铁制弹丸,算是省下了一些铁料!
“可是你现在这么一说,这个铁范铸炮之法若是实行,松山城里的铁料,怕是更加不敷使用了啊!铁料的问题不解决,终究不是个办法!”
众人听了张得贵说出的这个话,之前的轻松欢快气氛又一下子消散了,都又拿眼看着杨振,希望杨振这里能够拿出个注意来,可是杨振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杨振沉默着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对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久居辽西,又一贯在冶铁行当里立足,若是老先生对辽西矿藏熟悉,今天可以多说一说!咱们也好一起想个对策!”
说到这里,杨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眼下咱们这个松山城里,可是什么都缺啊!不光是铁料缺乏,配制火药的硝石也缺,硫磺也缺啊!我虽然向朝廷钦差要了,可是等到拨下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将来,若是这些要紧的东西,咱们都能在辽西找到一定的矿藏,就像吕洪山里的黑锡矿一样,那么咱松山城,从今往后才算真的高枕无忧了!”
杨振此前听王守堂说辽西地面上矿藏不少,此时想起这些话,心里边立刻就冒出了许多幻想,他希望在松山城里,有朝一日硝石和硫磺也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尤其是,如果能过找到品质好一点的天然硝石矿藏,那么今后的火药供应问题就不大了,不仅数量不会再成瓶颈,而且质量也一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只是杨振满怀期待地看着王守堂,却见王守堂想了想,随后对他说道:“这个,可能要叫大人失望了!小老儿出身匠户,祖祖辈辈在关外辽西地面上世营铁业二百余年,但却未尝听说辽西地面上有人发现过硝石矿藏!
“所以,大人若要制硝,恐怕还是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多派人手,到松山左近废弃的那些屯堡老房里,多多搜集硝土了!而要制取纯硝,恐怕也只有潘提举手下的制硝房,那一种办法最有效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见杨振顿时一副失落的样子,当下连忙笑着继续说道:“当然了!小老儿虽然没有听人说过咱辽西地面有硝石矿藏,但是小老儿世居辽西,说是跑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那也不算过头话!
“若大人觉得派人四下里刮取硝土不易,小老儿倒也知道几个地方,有一些硝土,量大易取!”
王守堂说完了这些话,一边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杨振。
先前杨振毫不犹豫地告诉了铁范铸炮之法,叫王守堂心里着实感激,此时见杨振一副虚心请教,而且极感兴趣的样子,心下突然觉得自己知道的那些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当即又笑着说道:
“远一点的地方,义州北边,大凌河北岸,有一个叫作万佛堂的所在。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在那里挖了数不清的洞窟,那些洞窟里面,除了无数的佛像,就是经年累月积攒的厚厚一层硝土!
“至于稍微近便一点的地方也有,锦州北,小凌河北岸,有一处叫做观音洞的所在,也是一样!不过它却是一个天生的山洞,洞深不知几许,据说从前锦州驻军,就是从哪里挖取硝土!”
王守堂一口气说了两个地方,可是这两个地方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白欢喜一场,原本高昂的兴致,听到这里,也渐渐消散尽了。
这个时候,一直关注着杨振脸色的张得贵,突然插话说道:“老王头!王提举!别说那些远的,就说说对咱们再近便一点的!
“尤其大凌河以北的,眼下就别提了!就是锦州城以北,小凌河以北的,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就说说小凌河以南的,离咱们不算太远的!”
王守堂见杨振有点失望的样子,张得贵更是有点急了,当下捋着胡子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又说道:
“要说锦州往南,离咱们松山城多少近便一点的,也有,但是也不算近便!乌欣河上游往南,有一座红螺山!红螺山里有几处天生的山洞,也有几处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矿洞!
“十多年前,小老儿曾经到红螺山寻觅铁矿,好的铁矿没找到,但却亲自咂摸过那几处洞里的土层,辣味儿刺鼻,当是上好的硝土无疑了!”
说到这里,王守堂自己倒是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的是,这个红螺山,距离咱们松山城距离有点远,并不算怎么近便!而且硝土这种东西,量小了没用,量大了又不好运送,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众人听了王守堂的这番话都是点头,这个时候,杨振突然想起了女儿河,他知道几百年后的女儿河,就是现在的所谓乌欣河,当下立刻对王守堂说道:
“红螺山的那几处山洞矿井,距离咱们松山城有多远,同时距离乌欣河上游的河岸,又有多远?!”
“要说距离咱们松山城,那可远了点,比起锦州城北的观音洞还要远一点,约莫八十多里地吧!——
“可是要说距离乌欣河的河岸,那可就近多了,也就七八里地!而且红螺山里,就有一条山溪汇流的小河红螺河,与乌欣河相连!”
杨振听到这里,顿时喜上眉梢,不过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却见一边的潘文茂突然满脸喜色地说道: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红螺山的名字我也多曾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它就在乌欣河上游附近!只要它靠近河岸,就是距离松山城远了一点也没有什么!”
潘文茂说完这几句话,笑着看向杨振,继续说道:“大人这一回不是带了许多大小船只回来吗?!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叫他们沿着小凌河往上,在锦州外乌欣河口,转往乌欣河上游!这样一来,硝土的问题也就好办了!”
俞亮泰、仇震海他们当然不会闲着,可是不管他们多忙,叫他们分出一些人手和船只,去红螺山方向运送硝土,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这个建议,当即点头同意,对张得贵说道:“记下这个事情,这几日你找俞亮泰安排一下!”
说完这话,杨振又对潘文茂和王守堂说道:“老潘!王老先生!去往红螺山第一趟,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看看!
“若是这个事情确定了,那么今后咱们先遣营,就要在红螺山上留下一队人马,在那里安营扎寨,专司硝土采集输送!”
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连忙站了起来,领了命令。
第二七九章 硫磺
杨振等待几个人重新坐下,想了想又说道:“如果红螺山一带的山洞矿洞里面,硝土的品质上佳,且量大易取的话,那么今后红螺山就会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立足点!既然要派人驻扎,那么光是为了硝土,多少有点浪费!”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既然你说红螺山一带曾经有人在那里开采铁矿,那么现在那里的铁矿,还能继续接着开采吗?!
“若是能顺便解决了铁料的问题,那可就太好了!或者说,辽西地面上类似红螺山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上好的精铁矿,也可以啊!”
两世为人的杨振知道辽西矿藏丰富,而且肯定有铁矿,只是他却不知道具体分布情况,而且前后相隔数百年,很多地名都变化了,就是隐约记得几个地方,他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地方叫什么。
好在有了王守堂这个世代匠户的老铁匠,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倒叫他对辽西一带的主要矿藏了如指掌。
“大人既然问了,小老儿自然是有一说一,把听说过的,知道的,都说给大人知晓!——要说单独的精铁矿,现在倒是不太好说了,也不好找!因为眼下辽西地面现有的铁矿,但凡好一点的,早就有主了!
王守堂听了杨振的询问,当下一五一十地说道:“先前老朽所在的宁远王记,也就是锦州祖大帅家的姻亲王家,就有着现成的几座好铁矿!可是咱们不能碰啊!”
说到这里,王守堂停下来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不住地点头,似乎知道其中的利害,于是就又接着说道:
“不过呢,要说品相稍差一点的铁矿,要么铅铁等物混杂,要么硫铁等物混杂,却也不少!那种含铅较多的又叫黑锡矿,而那种硫铁混杂的,含硫较多的,咱们又叫它黄铁矿!
“因为铅汞硫毒,多伤身体,自来冶铁世家都看不上它们,往往稍经开采冶炼,探明了情况,便即废弃不取了!
“至于红螺山那里的几处矿洞,小老儿去看过,都是清一色的黄铁矿,品相不好,出铁不多,而且含硫重,铁质脆,可铸不可锻!可惜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是为红螺山那几处废旧黄铁矿感到惋惜。
可是杨振听王守堂说到这里,却想到了他所谓的黄铁矿含硫较多,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黄铁矿,很可能就是硫铁矿,当即心里一动,询问道:
“诸位,不知道咱们军中制作火药的硫磺,通常却是来自何处?!既然红螺山黄铁矿里含硫颇重,咱们能不能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呢?!”
硫磺同样是制作火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果辽西这个地方能够自己供应硫磺,那么太好了。
对于这个想法,其实杨振的心里还是很有底气的,因为他在后世的时候多次到宁远古城附近的游玩。
而几百年后,这个地方最出名的不是宁远古城,而是含有硫磺等多种矿物质的温泉疗养。
所以,杨振就有这样一个大致的印象,辽西地面上应该不会缺少硫磺矿藏,只是他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罢了。
现在听王守堂说到黄铁矿里因为富含硫,使得这种铁矿没有多大制铁的价值,杨振却突然想到了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
如果找不到天然的硫磺矿藏的话,那么红螺山若是有丰富的黄铁矿,也未尝不可采了来,用黄铁矿制取硫磺啊!
不过,杨振的话说出来之后,其他人却都是看着他,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欲言又止。
杨振见状,接着问道:“怎么了?!从黄铁矿制取硫磺,很困难吗?!”
“大人!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咱们必需之物,可是又何必样样都要自己造呢?!即便朝廷拨付困难,咱们也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求购啊!”
见众人看着杨振不说话,李禄想了想说话了。
杨振给制铁所和弹药厂布置了这么多任务,几乎全都要求自取自造,仿佛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以购买似的。
若是以前没有银子,那没办法,只能自己造点将就着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且不说许官堡里分得的那部分了,就光是他从熊岳城和盖州城里弄来的金银,就有好大一笔。
现在松山城里既然缺东少西,干脆拿钱去买就行了,什么都自己造,反而更是费时费力。
若说火枪火炮买不来,非自己造不可,那么硝土、硫磺、生铁,在大明朝可不算是什么紧俏货啊!
所以,李禄说了前面的话以后,干脆接着说道:“硝土,硫磺,生铁,咱们松山城里紧缺,可是关里所在多有,想来应当不缺。这一回咱们从敌后也算有所收获,派人从关里求购,岂不是比在红螺山炼取省事一些?”
杨振听了李禄说的话,沉吟着不语,这个时候王守堂说话了:“李游击说的其实也有道理!硫磺一物,咱们辽西少见天生矿藏,却是自造不如求购!
“小老儿为何如此说呢?是因为硫磺可不比铅精,铅精沉重,先化了以后,自行往下流出冶铁炉,只要预留导流孔,即可收集起来!硫磺却不同,炉火稍旺,它就化为红黄色蒸汽了!
“当然了,咱们从红螺山运了黄铁矿回来炼制,若单纯说制取困难的话,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困难!
“不过是在现有的小高炉顶上,再旁搭一个冷却塔,把炉里升腾的黄色蒸汽聚拢起来,冷却了,凝结成块,那就是最纯的硫磺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对杨振说道:“只是硫磺一旦化为蒸汽之后,气味刺鼻且有毒,不能泄漏出去,否则中者昏厥,严重的还有毙命之忧!”
听王守堂说到这里,杨振似乎有点明白在座几位为什么不愿意冒险自己生产这玩意儿了。
铅有毒,但是毕竟冷却以后的铅块好控制,不直接接触它就好了。
可是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这个过程,却有一个收集硫磺蒸汽的环节,一个不小心,就麻烦大了。
杨振想到这里,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这样吧,咱们两手准备,一手呢,将来等占鳌他们回来以后,咱们看看情况,再派人往关里去一趟,募兵的事情继续做,求购硫磺、生铁的事情,也一并做了!
“再一个呢,就是你们到红螺山去的时候,顺带着带回来几船黄铁矿,炼一炼,试一试,总归咱们还是要试着炼铁的嘛,制取硫磺,也是捎带手的事情!”
众人见杨振这么说了,自然也都没有二话,当时答应了下来。
众人从吃罢早饭开始,就来到总兵府的内宅后院里议事,等到各种事情大体上都定了下来,时辰已经到了中午。
杨振干脆留了这几个人,与自己一同在总兵府的内宅后院吃了午饭,方才叫他们离开。
杨振现在的总兵府后院里也没有女眷,除了杨振自己老哥一个之外,就只有麻克清以及另外两个归麻克清指挥的一小一老两个仆人而已。
所以,先遣营里的这些老人儿们,在总兵府的内院里也都没什么拘束,杨振既然留他们,他们也就很自然地留下吃饭了。
而杨振自己也接着与这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又把先前说到的几个事情,进一步敲定了下来。
他参照自己当初叫潘文茂在弹药厂设置制硝房、配药房、分包房、装弹房四房把头的做法,也叫王守堂在制铁所提举、副提举以下,设置铁把头、铳把头、炮把头、铅把头、硫把头,进一步把分工明确了,各司其职,效率也能高一些。
而且杨振也借着这个机会,明确告诉潘文茂和王守堂,他们两个委任的匠人把头们若是干得好了,一律由杨振这个总兵官再行正式委任那些人为先遣营把总官,到时候其中功劳大的,也可以直接委任先遣营千总官。
第二八零章 新人
杨振送走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几个人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放心地小睡了一个午觉。
松山城里的这些事情有了安排以后,虽然各路人马还没有真正行动起来,但是杨振的心里却踏实多了。
现在的他就等着杨珅等人的消息了,若是张家口方向的消息传来,他就可以放心带着一支人马离开松山去边外的草原上做事了。
杨振睡下约莫过得半个多时辰,麻克清一路小跑,过来叫醒了他,并对他禀报道:“大人!张参将带着协理营务处的三个小将,现在二堂内等着大人接见训话!”
麻克清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几个新到协理营务处报到任职的人物,只看他们年纪都不大,干脆都叫作了小将。
杨振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什么意思,当下一骨碌坐起身,跟着出了门,往前面二进院内的公事房去了。
明朝大统历的五月,到了崇祯年间滞后了许多,若论气候其实已经有点类似几百年后的六月了。
这个时候的辽西,虽然地处关外,又逢所谓的小冰河时期,照比关里天气,气温肯定要低上那么一点,可是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个时节,也开始热起来了。
这里的春天极其短暂,整个气候变化,仿佛是从漫长的冬天一下子就跳到了炎热的夏天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原本光溜溜的墙根就长满了青草,光秃秃的树干上也长满了茂盛的枝叶。
杨振没什么换用的衣物,一件不知道什么年月发给的窄袖戎衣大红飞鱼窄袖衫,从冬穿到春,再穿到夏,早就缝缝补补不知道穿了有几年了。
此前,他整日跟着大伙混在军中,还有一件齐膝的对襟缎面棉罩甲可以穿用。
那一件对襟罩甲虽然也是破破烂烂,有好几处地方的铁片子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好歹不是一般人配得起的,穿出去自有一股威风在。
可是眼下,松山城里的天气热了,那身行头实在穿不住了。
今天午后又是正热的时候,杨振干脆就单穿了那件油渍麻哈的的大红飞鱼圆领窄袖衫,来到二堂公事房内。
杨振一进去,张得贵就领着三个青年小将,上前行礼。
其中一个,正是吕品奇部下的把总钟令先,杨振看见了他,笑着冲他点头示意。
再去看另外两位,却是一个比一个年轻,而且一个比一个面生。
杨振正打量着那俩青年,就听见张得贵在边上指着其中身材中等、略显瘦弱的那个,引荐道:
“大人!这是夏成德夏副将的长子夏舒,目前在夏副将营里已有了千总的官衔!”
这个夏舒的名字,杨振早听说过,此时得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就是夏成德的长子,当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个夏舒倒是没有其父夏成德那样的剽悍之气,身材不高,也不壮硕,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但是细看他的长相,刀条脸,鹰钩鼻,小圆眼,面色青白,两腮无肉,长着几根稀疏胡须的下巴颏上面,还有一颗高粱米大小的黑痣。
杨振一看,心说,这样面相的人,可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之辈啊,难怪他最后会劝说其父开城降清,把洪承畴等等一大帮子文官武将,全都卖给了满清。
当然,杨振虽然厌恶这个夏舒后来的作为,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一来,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情,现在毕竟没有发生,而且看样子,今后也不会再发生。
二来,这类人也未尝完全不可用,只要双方的利益还是一致的,这种心眼活泛爱算计的人,反而比那些鲁直一根筋的人用处更广。
张得贵介绍完了夏舒的身份,夏舒见杨振打量他,当下赶快上前单膝跪地又见了礼,算是拜了自己今后在总兵府里最高的上官了。
杨振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叫他免礼,然后又去看另外一个明显更加年轻的小青年。
这个小青年倒是高大健硕,但是看他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半大小子而已,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又是被谁推荐过来的呢?
杨振想着转头看了一眼钟令先,顿时心下恍然,心想,仇震海这是在搞什么鬼,怎么弄个半大小子到这里当差!
杨振心里正犯嘀咕,就听见张得贵在边上说道:“大人!这是仇震海仇统带他们营里派到协理营务处当差的仇必勇!”
听到这里,杨振对张得贵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到这个仇必勇上前拜见礼毕,然后看着那个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仇必勇,对他说道:
“你叫仇必勇?你且先说说你今年多大年纪?在仇统带营里,可曾当过什么差,或者可有什么官衔在身上?”
这个仇必勇生得倒是一个好皮囊,浓眉大眼,颇有英气,身材也高大,站直了跟自己快要一边齐了,也颇壮硕,怕也能有几分蛮力。
可是以杨振的眼光看来,他的年纪,恐怕大不到哪里去,若是仇震海直系的子侄辈的话,恐怕往多了说,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了。
杨振问完话,就见那个刚起身的半大小子仇必勇忙又躬了身,对着杨振回道:“这个,卑职仇必勇,今年十七岁!前年从军,一直在仇统带身边做亲兵掌旗手——”
“哦,这么说的话,你小小年纪就已经从军三年了?!那么你现在有何职衔?!”
杨振本是因为惊讶而发话,可是一发话,就后悔了。
仇震海归附之前,是满鞑子那边天助兵的部将,他的手下人又能有什么正经的官衔,就算是有,眼下在大明朝这边,他也没法说啊!
不过,他多虑,这个仇必勇显然没有那么多心眼想这些,当下见杨振一直问,也不避讳,当即回答道:
“卑职在仇统带营里,原有一个备御的官衔,不过那不是咱们大明朝的叫法!现在自然做不得数!
“但是咱们大明朝的官,卑职的家里也有!卑职先前曾受父祖辈的荫庇,也有一个威海卫百尺崖后所世袭副千户的官身!”
仇必勇满是自豪地说出了先世传承下来的大明朝卫所世职,倒是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小吃了一惊。
若是他这个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大明朝世职,那说明他的家世颇有可观,最起码是一个官二代,可是他的父亲会是谁呢?!
杨振想到了这里,转脸去看张得贵,这个时候张得贵连忙说道:“大人!这个仇必勇却是仇震海仇统带的亲侄子,也就是仇震海已去世的长兄仇震泰的长子!”
“哦——,原来如此!”
杨振刚刚恍然大悟过来,就又听见张得贵说道:“大人昨日有令,叫各部拣选一员千总或者把总官,今日到协理营务处报到任职!西城夏副将那里举荐了夏舒夏夏千总,南城吕参将所部举荐了钟令先钟把总!
“至于止锚湾船营水寨那边,仇统带和俞统带最后则举荐了仇统带身边的亲兵掌旗手仇必勇!”
张得贵说到这里,看看杨振的脸色,接着补充说道:“仇必勇现在没有营职,不过他身上却有着咱大明朝威海卫的副千户世职,真算起来的话,也当在千总和把总之间了吧,也算说得过去!”
其实,当杨振知道这个半大小子是仇震海的亲侄子,已经死了的那个仇震泰的长子之时,他的心里已经不再关心他的年纪或者现有的官衔了。
有没有营职并不重要,在自己的先遣营里,颁给他一个把总或者千总的营兵职衔,现在不过是杨振的一句话而已。
此时他想到的却是,那个从辽河口登船之后,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见一面的女子。
而那个令自己无比心动的女子,即仇家大小姐,却正是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的姐姐。
一念及此,杨振差一点就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儿,去询问仇家大小姐的近况了。
“没错!老张你这么说,倒是深得我心!协理营务处诸事草创,不必那么拘泥于过去的陈规陋俗!
“再说他仇必勇率领其父亲余部,跟着其叔父敌后反正来归,一个千总把总的营职还不是唾手可得吗?!”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去看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钟令先,对他说道:“包括你钟令先,九垄地,许官堡,以及清河桥的差事,办得都很好!我的心里都有数,也都记着呢!”
钟令先原是吕品奇麾下得用的中军把总官之一,在这次跟随出击敌后的几次战斗力,表现很不错,不仅进入了杨振的视野,也叫吕品奇对他更器重。
杨振要叫各部推选一员千总或者把总入职协理营务处,吕品奇首先想到的就是钟令先。
一来这个人他放心,二来这个人杨振也了解,可谓是两得其便。
此时钟令先身在总兵府的二堂公事房内直接面对杨振,而且亲耳从杨振的嘴里听到这个叫自己钦佩无比的总兵对他的赞许欣赏,直令他的心里激动万分。
杨振话音一落,钟令先立刻单膝跪地,冲着杨振顿首说道:“小的钟令先,谢过大人提携之恩!”
第二八一章 帮办
杨振上前把钟令先扶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着张得贵说道:“既然各部推荐的人选全都来了,我今天就借此机会把协理营务处的章法,一并简单跟你们说说!”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先是请这几个人都在公事房内靠墙靠窗的座椅上坐了,又叫麻克清给每个人都上了茶水,然后自己也在一张条案后面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杨振看见麻克清忙完上茶的事情,就对他说道:“麻六!你即刻去东门金士俊营地,叫他把手下的队官李吉,派过来听令!”
麻克清放下了手中事务,当即称是,领命而去。
在场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李吉是谁,但是这个时候,杨振亲自点了名,要叫那个李吉过来,恐怕也跟他们入职协理营务处的事情有关。
杨振打发了知道李吉的麻克清前去东门外传令,回头看见其他几个人的样子,见张得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即对他说道:
“上午一忙起来,就忘了跟你说了!你们协理营务处的下面,也该要细分一下,把协理营务处当管该管的差事,区分区分,分派分派!
“比如,协理垦屯营造的,协理兵员饷禄的,协理执行军法的,协理巡捕缉盗的,甚至协理通信联络的,等等,等等。总归来说,这个协理营务处由老张你牵头管总,你下面的其他人则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这样以来,职权明确,责任也明确,但凡是我交办的事情,或者通过你交办的事情,都有专人经办!办事得力者则赏,办事不利者则罚!如此一来,如臂使指,雷厉风行,松山内外上下就能团结如一人了!”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说法直不住地点头,而其他在场的几个人,则是惊讶不已,睁大了眼睛看着杨振。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被推荐出来到新成立的这个协理营务处当值,竟是真的拥有了代行杨振部分职权的机会。
过去,他们每个人都是局限在自己所处的一隅,很少站在全局的角度上考虑松山城守御的问题。
现在,经过杨振这么三言两语的一说,立刻就发现,一个小小的松山城内外,竟然也有那么多问题要考虑,要处理。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水等待,而其他几个人则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琢磨着自己在协理营务处的位置。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外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杨振就看见那个在熊岳城里站出来对自己说话的丰润县衙马快班头李吉,跟着麻克清迈过了门槛,弓着身子,小碎步,进了二堂东翼的公事房。
这是李吉第一回到总兵府来,自从当日在熊岳城章京府里他壮着胆子向杨振喊话之后,距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那件事之后,他很快就当上了临时编组的金士俊哨队的一名队官,手下管着近百人的新编壮勇队伍,这样一个天上飞来的好事,叫他兴奋了好一阵子,一再庆幸自己终于交了好运。
可是他的好运,似乎也到此为止了,一直期待中的杨振召见,迟迟没有到来。
慢慢地,他的幸进之心也就淡了,开始认认真真地按照金士俊的指令做事了。
一方面练习投掷飞将军的各种花样,另一方面带着麾下新编壮勇开始了东门外繁重的劳作。
他们不仅要在东门外,当年满鞑子围攻松山时开掘出来的深壕高垒与松山城墙间无法耕种的岩坡上,自己动手给自己的哨队建造营地,而且还要分派人手岩坡营地的外围,垦荒补种禾苗。
虽然归给李吉率领的那些新编哨队壮勇,有许多是关里来的农夫,干起盖房种地这些事情,比当初在盖州城里烧杀抢掠在行,可是这些事情之中却没有一项是李吉愿意干的。
所以,他一听金士俊把他叫来,对他说总兵府来人找他,叫他到总兵府走一趟,当即欣喜若狂,当即跟着麻克清就来了总兵府。
一路上腿没停下,嘴也没停下,不住地从麻克清这里打听杨振找召见他的意思。
这时候,他一进了杨振的公事房,听完麻克清禀报,立刻跪在了地上,说道:“小的李吉,先遣营新编壮勇左哨金千总麾下管十棚队官,拜见总兵大人!”
杨振看见跪在地上的李吉气喘吁吁,满头汗水,一身泥污,一副刚从工地上下来的样子,随即笑着问道:
“怎么样,你们东门外的宿营地,建造的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正式竣工入驻啊?”
李吉跪在地上,见杨振叫他来先问这个,顿时有点愣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回答道:
“小的所领十棚人手,依着东墙外岩坡一面开凿岩洞,一面在外搭棚,十棚已经完成了九棚,另外一棚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了!
“倒是补种禾苗,落在了其他队伍后面!不过小的队里,有不少原是耕田种地的好把式,过不了几日,当能全部完毕!”
杨振听见李吉这么说,心里也算满意,当下又笑着对他说道:“你倒是会省事,懂得依山就势,因地制宜!”
杨振先是这么说了一句,见李吉咧嘴笑笑不说话,也不再询问东门外的营地修造了,而是转而对他说道:
“李吉!我的总兵府下设立了一个协理营务处,帮办松山营务,你可曾听说了?!”
李吉听见杨振的话题一转,突然说起这个,顿时喜上心头,知道杨振把他叫来一定是有好事。
“小的早上听说了!总兵大人真是英明!恁地一个小小县衙,都有六房三班一众佐贰属官,何况大人堂堂松山总兵官呢?!
“要是没有一众佐贰属官帮着大人打理松山诸事,光靠大人一个日理万机,这个总兵官岂不当得辛苦?!”
李吉似乎已经猜到了杨振把他找来的意思,见杨振问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李吉!总兵大人当面,岂能胡言乱语?!”
李吉在杨振面前稍显随意的言辞,立刻遭到了张得贵的呵斥,吓得他立刻磕头说道:“小的多嘴!小的该死!请总兵大人,参将大人恕罪!”
杨振见状却也不以为意,先是止住了正要接着说话的张得贵,同时对李吉说道:“无妨!既然你知道设立协理营务处的事情,那么我现在叫你卸了现任的队官,到协理营务处任职,你意下如何?!”
“小的但凭差遣!小的乐意之至!”
李吉这种在县衙门里混了多年的人物,自然拎得清孰轻孰重,到杨振的总兵府里当值,肯定比在东门外的营地里领着一帮壮勇开荒种地强多了。
而且他已经接到了命令,这几天补种好了禾苗,紧接着就要开建更大的工程,要在东门外的两侧择地修建什么棱堡炮台。
那工程恐怕一干就得几个月,衙门里出身的他可不想再吃那份苦了,所以杨振话音一落,李吉立刻回答自己愿意。
杨振见他如此这般,当下笑了笑,也不多说,只叫他起了身,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对着众人说道:
“协理营务处刚刚成立,万事草创,正需要你们几个一起,给张得贵张参将打下手,帮办营务!
“张参将今后是协理营务处的总办,而你们几个人,不管以前是千总,还是把总,或者其他的世职营职,从今往后你们彼此之间无高下,都是协理营务处的事官,一律称作帮办!
“你们在协理营务处只有一个上官,那就是张参将!当然了,张参将直接听命于我,所以我也是你们的上官!”
“我对你们协理营务处事务方面的要求不多,只要把我和张参将交办给你们的事情办好就成!今天把你们叫来主要是向你们说几条协理营务处的军令!”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看见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听着,于是略想了想,说道:“总共有四条,你们人人要记牢!
“其一,要忠心耿耿!对大明朝如此,对松山城如此,还有对总兵府也是如此,要忠心耿耿,绝不能有二心!
“其二,要雷厉风行!凡我交办的事情,张参将交办的事情,令出必行,行必有果,军情急报,事不过夜!不能拖拖拉拉,拖泥带水,谁贻误了军机,我就砍谁的脑袋!军法不留情面,勿谓言之不预!”
杨振突然之间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番话,缓了缓,看看众人,又换了个语气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觉得干不了这些事,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我叫人再找替代人选!”
说完这些话,杨振拿起茶碗喝起了凉茶,等了片刻,无人离开。
第二八二章 统计
杨振的话并没有把在场的这几个人吓住。再说了,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个时候,谁敢离开?!
一来,他们各自营里推荐谁,那都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若是来了协理营务处头一天,就叫杨振吓住了,就灰溜溜打道回府了,从今往后在各自营里怎么混。
二来,这几个如果就这么离开了,就算是还能在自己之前的营里混下去,那么今后在松山城里可怎么混呢。
所以,杨振喝着茶水,一个个看过去,到最后并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很好!你们有这个准备就好啊!那么我就接着说了!其三,要心细如发!协理营务处事务繁杂,你们将来各守一摊帮办营务,要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可不行!
“其四,就是要守口如瓶!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今后协理营务处就是咱们松山城里的军机重地,军务上的事情,该知道的一定得知道,该过问的一定要该过问,可是,那些不该往外说的机密事情,坚决不能说!听懂了吗?!”
“懂了!”
从夏成德的儿子夏舒开始,到钟令先,再到李吉,最后到年龄最小的仇必勇,一个接着一个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些人除了李吉以外,都是打小长大在军中,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守口如瓶的要求很了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吉这个县衙马快班头出身的人,虽然没接触过什么机密军情,但是也知道杨振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众人到了协理营务处了,今后就是协理营务处的人,将来能接触并掌握许多松山城的机密事务,比如兵员数量,城防部署,粮草多寡,作战安排,等等。
而且将来在总兵府里时间长了,也会接触到很多杨振个人的事务,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出去乱说乱传,这个松山城里还能有什么敌人不知道的秘密呢?!
当然,杨振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刻意去看了看夏舒的表现。
不过,这个夏舒却是低着头,第一个高声回答了杨振的问话,叫杨振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神情。
杨振向众人强调了几条纪律要求,接着又对众人说了说自己对协理营务处内部分工的一些想法,就叫张得贵领着这几个人,回到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自己的办公地点,自己安排去了。
而他交办给协理营务处成立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他们尽快全面彻底地统计出,松山各部人马的实力分布。
每部到底有多少人马物资,比如多少战兵,多少老弱,多少妇孺,多少战马舟船,多少驮马牲畜,多少粮食草料,多少弓弩箭支腰刀长矛,多少火枪火炮弹丸火药,等等。
先遣营自己的情况,杨振已经清楚了,但是其他各部的实力情况,他却始终只是了解一个大概,这样的情况绝不能继续下去。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既然如此,总兵府下成立了协理营务处,那么第一件紧要的事情,就是要做到知己,真正了解松山城的全部家底,真正掌握松山城里的全部战争潜力。
以前这样的事情没法做,因为总有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先遣营体系以外的松山将领不配合,可是现在不同了。
吕品奇自不用说了,这一次出击敌后回来,已经算是自己这一派的人了。
剩下的唯一一个,之前不肯服从的夏成德,现在也当众低头归附了。
现在再做这个事情,这个早就应该着手去做的事情,已经是时候了,而且不会有人敢于公开反对。
有人或许会有虚报,或者隐藏的想法,但是杨振相信,即便是有人虚报或者隐藏,也绝不敢做得过分了。
松山城就这么大点个地方,杨振或者协理营务处,随时可以叫他们把人马拉出来,实际点验一番。
在杨振已经完全掌控了松山城的情况下,这样一个风险,可不是谁都能够承担得了的。
如果有人敢于这么做,到了那时候,杨振也完全不介意杀他几个,给新设的协理营务处立威,同时将松山城里的隐患提前清除干净。
在他两世为人的记忆里,杨振很清楚,辽西剩下来的这几座城池,几乎没有一座是被满清的大军真正靠着一刀一枪攻克下来的。
松山城不是,锦州城不是,杏山城也不是,包括大明朝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宁远城都不是被满清军队打下来的,而是被吴三桂自己放弃,自己烧毁的。
至于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那就是更是如此了,若是真叫满鞑子一座城一座城地去打,那么别说崇祯十七年他们进不了山海关,就是在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也不一定打得下来。
当年一座襄阳城挡了蒙古铁骑多少年,以山海关的地势,以山海关的城防,难道还比不上当年的襄阳城吗?!
然而许多事,坏就坏在自己人的手里了,松山城是夏成德开门投降的,杏山城是吕品奇开门投降的,锦州城是祖大寿开门投降的。
而山海关更是吴三桂自己开门揖盗,亲自请了多尔衮率领大军入关的。
甚至就是大明朝的京师,不也是那些奉旨负责守城的太监大臣们开门揖盗,请了李自成及其大顺军进去的吗?!
眼下,杨振叫祖克勇带了自己的人马到娘娘宫,叫徐昌永带了麾下的东蒙杂兵到乳峰岗去,不能说没有这样的考虑。
可是如果,夏成德与吕品奇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还对自己有二心,那就别怪杨振要好好清理清理松山城的各路人马了。
他一直想找机会,只是没有得着恰当的时机。
如今自己先遣营的人马士卒,不管是数量,还会质量,都已经超过了夏成德和吕品奇部的人马,而且又有着出击敌后大胜而归造就的大势,如果有谁不开眼,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本来凭着夏成德这一次的表现,杨振就应该痛下杀手,直接干掉他。
这么做,辽东巡抚方一藻那里也不会说什么,一定会替他继续担待着,毕竟夏成德的小动作,差点让辽东巡抚也翻了船。
至于杨振手下先遣营的将士,那就不用说了,肯定会支持他这么做。
可惜的是,他一个现代人,终究下不了那样无毒不丈夫的决心,看夏成德一副诚心归附的表现,给了他一个投效的机会。
而这一次,让协理营务处统计核查各部人马实力,又是对各部将领的一次直接检验,也是对刚刚表示归附效力的夏成德的一次检验。
如果这一次统计各部实力,他虚报或者隐瞒情况,或者站出来当头挑事儿,那么杨振就决不会再跟他客气下去了。
到时候把他叫到总兵府来,或者自己带领火枪队直入其营,将他一枪击毙,然后再定他一个不听号令、诈功冒赏之罪,松山城萧墙之内的隐患也就彻底根除了。
与此同时,交给协理营务处的第一个任务,也有考察这几个新入职的小将的意思,看看他们倒了协理营务处以后,立场,态度,能力,手腕,过不过关。
若是过关了,那才能交办更重要的事情,若是不过关,那么立刻打回去,再重新挑选。
尤其是李吉这个前县衙马快班头,杨振特意把李吉从金士俊的手底下挑出来,放到协理营务处,当然也不会是叫他只做统计各部实力这个事情。
杨振实际上想叫他做的,正是他自己衙门出身最擅长的侦缉刺探、巡捕细作、拘禁刑讯之类的拿手好戏。
然而,这样的事情,于杨振而言,于松山城而言,都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
但是对于李吉这个人,杨振却又不敢骤然完全信任,所以,眼下就先放到协理营务处试一试,看一看。
如果可用,那就再单独把他拎出来,另外设立一个直接听命于杨振本人的侦缉或者稽查机构,那之后他就可以放心一点了。
第二八三章 一家
协理营务处要求统计核查各部兵马粮械等实力情况的军令,第二天一早,就发布出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杨振一直暗自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松山城里像往常一样,一切正常。
张臣、李禄、祖克勇、俞亮泰、安庆后这几个人,在接令的当天下午,就把麾下所领的兵员、战马、船只、粮械,以及丁口妇孺情形,写得清清楚楚,着人送到了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到了当天傍晚时分,徐昌永从乳峰岗那边儿派了两骑信使入城,仇震海从止锚湾水寨船营那边也派了数人入城,都将自己所部兵马粮械的实力情况,报告到了协理营务处。
徐昌永所部人马原并不多,也好统计,只是这两天杨振给他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先给他调拨了两支人马编练,又让他分派一支人马去黑石岗立营开矿,本以为可以在乳峰岗躲躲清闲的他,这一阵子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仇震海报告得晚了一点,则是因为他麾下的情况比较复杂,原本从田庄台撤离之前,就是一笔糊涂账,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没有去算清楚过。
等到他们一行人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路上又损失了一些人马家当,再加上到了松山海岸的止锚湾重新扎营立足,所部人口士卒,老弱妇孺也多,一应大小船只,也都需要重新核实,真是费了他不少的功夫。
但是功夫并不白费,这么做了统计的好处,其实也很明显。
借着这个机会,仇震海也彻底摸清了自己所部的情况,对从田庄台以及辽河口水手营子里带出来的部众与船只,也有了一个准确无误的把握。
协理营务处统计各部实力的军令发下去,当天就有这么多将领闻令而动,将各路军中一贯秘不示人的人马粮械等情况如数奉上,着实叫新到协理营务处任职的几个小将惊讶乃至惊喜不已。
他们几个人,原以为按照以前军中见惯了的那种拖拖拉拉的做法,这么重大的一个事情,没有个十天半拉月肯定统计不上来。
不过,仔细统计一番之后,他们都发现,这一次对协理军务处有令必行的各部人马,都是征东先遣营下的人马。
而松山副将夏成德所部,以及松山参将吕品奇所部,却在接了命令之后,没有什么反应。
至于他们是不是内部已经开始统计核查的行动,他们这些人也不得而知了。
因为在命名发布的当天上午,杨振明确告诉过他们协理营务处的这几个人,暂时由着各部将领自己去执行,协理营务处不必派人你去催促督促。
杨振这么做是一个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也不敢问,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着自己的一番理解。
这是杨总兵要看一看,各部将领对协理营务处命令的态度啊!
统计各部实力,这是协理营务处开张之后的头一件事情,弄不好杨振杨总兵的目的就是要借此给协理营务处立威呢!
尤其是夏成德的儿子,夏舒夏千总看见各部报备,更是忧心忡忡,因为各部闻令之后反应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等到当天傍晚,松山城门即将关闭之前,连远在乳峰岗的徐昌永和远在止锚湾水寨的仇震海,都已经事不过夜,把情况报了上来,身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的夏舒,就开始有点慌张了。
杨振及其先遣营各部将领的雷厉风行,是他在辽东中军这些年所未曾见过的。
之前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对自己们不利的,哪一回不是拖拖拉拉,大事拖小,小事拖了,怎么这一回就不一样了呢。
但是想到这一切,都有可能是杨总兵设下的一个局,杨总兵可能要借着统计各部实力的机会,要看看各部将领对总兵府是否忠诚,对协理营务处是否令行禁止,夏舒的心里就开始担心了。
当天晚上,趁着自己职业的当口,夏舒连忙派了一个跟班,去西门内夏成德居住的府邸,向自己的父亲报告各部已经奉命的消息。
终于,到了第二天中午,夏成德所部终于把自己的人马数量、部众编成、粮草炮械等实力,全部写得清清楚楚,着人送到了协理营务处。
同一天下午,夏成德的中军离开总兵府约莫半个多时辰,吕品奇所部中军带着吕部人马部众情况,急如星火地来到了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真是没料到啊!夏成德夏副将,竟然还赶在了吕品奇这个老小子的前面呢!”
当天下午,张得贵拿到了最后一纸实力报告,很快就独自来到了总兵府的内宅,一来到杨振跟前,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杨振,一边对杨振笑着说道。
此时院子当中,杨振、张臣、李禄三个人正围着石桌子坐着等候,邓恩、麻克清两个则在院子一边站着,像是在侍候,又像是在警戒。
杨振接过张得贵从前院协理营务处带进来的那一摞纸张,粗看了看,便递给了张臣,同时请了张得贵坐了,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笑着对他点头说道:
“他们奉命就好啊!他们奉命了,咱们也能省下一些麻烦!彼此刀兵相见,叫他人头落地,终归不是上上之策!”
杨振说完这个话,坐在一边的张得贵、张臣和李禄,也都是跟着点头。
松山城里若是发生火并,对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此下策。
不过,今天杨振把张臣、李禄一起叫来,却是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松山城里的哪一部软磨硬抗,在其他各路人马都已经奉命报备自身实力的情况下,就是无动于衷,那么杨振就要准备下手了。
“大人!我看总的来说,情况还是不错!原本以我的想法,怎么也得三五天的时间吧!没想到,嘿,就两天,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天半的光景,这就完成了!”
张得贵笑呵呵地说着话,依旧沉浸在协理营务处第一炮就打响的喜悦之中。
当时杨振当着一堆悍将的面儿,设立了这么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协理营务处,还叫他来挑这一副担子,统管松山各部人马的营务,作为杨振麾下老将,他的心里自然感激杨振对他的信任。
可是这件事情不好做,他却是清清楚楚,只是当时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得维护着杨振,自不能说这个事情不好干之类的话。
否则的话,这个位置落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而若有人顺坡下驴,搅黄了杨振的这个设想,叫协理营务处成立不了,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一边是杨振的信重,一边又是复杂的松山内部情况,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但是现在,最难的一个开头,杨振已经给他开好了,那么今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毕竟各部将领将自己最不愿意公开给人知道的东西,都公开给协理营务处了,那么以后,还有什么事情更难推行的呢?
当然了,更难的事情会有的,而且有很多,只是张得贵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振设立协理营务处的目的,就是要逐渐地把松山各路人马,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团队。
摸清各部人马的底数,只是第一步而已,今后他还要逐步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营制,统一纪律,统一整编各部人马。
“是啊,没想到,吕品奇竟然落在了最后面,卑职还以为,他跟着咱们出击敌后,占了不少便宜,从此就跟咱们一条心了呢!没想到,竟然还不如夏成德有诚意,真是白白给了他那些好处!”
此时,李禄也已经张臣手中接过了那一摞纸张,粗粗看完了各部实力,眼下又听了张得贵的话,随即开口抱怨起吕品奇来了。
“其实,倒也未必是吕品奇真有意为之,过去辽东军中的大小将校,哪一个不是如此敷衍?!遇到觉得于己不利的事情,从来就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拖黄了拉倒!
张臣接过了李禄的话头,但却与李禄的想法不同:“也许这一回,吕品奇就是在作如此想吧,我料他可能也是在等待观望,想先看看夏成德夏副将如何做再说!”
杨振见身边这几个老人议论纷纷,当即叫住了他们,说道:“张臣说的我赞成!旧辽军因循疲玩的习气太深,这一回吕品奇的确未必有意!
说到这里,杨振看看众人,接着说道:“这个事情了了就了了,以后不要再议论!他们既然在这件事情上奉了命,那我们今后就当以一家人视之!若是一直局限于自身门户,我们的事业,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第二八四章 壮大
这一次让协理营务处统计各部实力的结果,将一场可能出现的内斗消弭于无形,也叫杨振对松山城的各路人马终于放了心。
对于征东先遣营的情况,他之前心里就有数,经过了前番出击敌后回来,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大体上的底数,他还是清楚的。
但是对于仇震海的部众人马、老弱妇孺、大小船只、粮械物资等等情况,他却并不是十分了解。
尤其是松山城原来的将领夏成德和吕品奇二部人马的具体情况,他也不了解。
之前刚刚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的时候,彼此之间还没有形成信任,相互提防着对方,尤其是夏成德和吕品奇都提防着他,而他也的确需要先行维持一个一团和气的局面。
所以,当时很多应该做的事情,他都没有急于去做,比如说摸清整个松山城的战争潜力,摸清楚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的真实底数。
这一回,从敌后回来,杨振觉得时机成熟了,一来吕品奇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自己已经把他成功拉过来了。
二来,有了出击敌后凯旋而归的这个情况,即便夏成德继续跟自己对抗,自己也不必因为担心将来松山城的防御出问题而对他继续隐忍了。
好在,一切顺利,夏成德上报了所部人马粮械的实力统计情况。
夏部现在实有兵力,精壮选锋八百人,老弱病残丁口二百二十人,将士家眷妇孺二百八十一人,人口全部算在一起一千三百零一人。
营下另有战马三百一十匹,红夷大炮一门,大将军炮十一门,火绳枪二百七十支,三眼铳四百杆,碗口铳六十口,火药四十斛,各类存粮三百斛,各类炮用石弹铁弹、火铳弹丸八千余颗。
夏成德等人总是担心杨振这个总兵官会惦记他们的弹药和存粮这一类补了一回很可能就没下回的紧缺物资。
但是实际上,杨振根本不惦记他这些东西,就凭他营里这点军需物资,根本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耗尽了,到时候恐怕不用杨振主动找他,他就该自己来找杨振了。
即便他在军需物资方面有所藏私,杨振也不再乎,就松山城这点地方,又能藏得下多少军需物资呢?
至于吕品奇所部的人马军械,原本比夏成德少了不少,可是这一回跟着杨振从敌后归来,分得的人马缴获颇不少,现在的实力跟夏成德拉近了。
杨振粗略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吕部营下,原有兵马精壮老弱以及部分将士家眷,合计八百余人,现在加入了从敌后俘获的二鞑子阿哈青壮将近二百人,总人数达到了一千零七人。
其中能战之兵,即精壮选锋约七百人,战马四百余匹,老弱丁口一百多,将士家眷妇孺二百多。
南城门上大将军炮八门,虎蹲炮十一门,碗口铳九口,火绳枪一百余杆,三眼铳一百余杆,火药二十斛,连带本次缴获各类存粮共四百余斛。
就军需物资情况而言,吕品奇所部人马的情况平均下来,要比夏成德所部的好上那么一点了。
以上这两部人马,如今是松山城里兵马的大头。
杨振虽然不想拿他们做自己的主力,可是现在实际情况摆在面前,至少从目前的人马军械分布上来说,这两部人马,是将来他守卫松山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杨振自己的先遣营战兵,当然也壮大了不少,从原来离开宁远时的小二百人,到现在先后吸纳了祖克勇所部剩下的小八十人,吸纳了徐昌永剩下的小二百人,同时吸纳了金士俊的一队人马和安庆后的一堆松山民壮,一步步积少成多,也已经颇为可观了。
如今除了祖克勇的铁骑人数没有增加,还是那么小八十人以外,其他几个全都翻了一番甚至两番以上了。
比如金士俊,当初金国凤把他留到杨振身边的时候,他只有一队家丁护卫人马,二十人而已。
现在,经过了熊岳城里的整编,又经过了盖州城内的混战之后,金士俊现在麾下的人马总数还有二百六十一人。
再比如安庆后,当时带着一小队壮勇里的选锋跟着杨振出击敌后,等到回归松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基本上名副其实的千总官了。
因为他现在手底下的兵马,不必杨振手下任何一个千总官的人马少,光是在熊岳城里整编的三十棚壮勇队伍,现在就还有二百七十人。
若是加上先前他在松山城民壮营里的老弱妇孺,他手下掌管的人口,就超过七百人了。
虽然这些壮勇队伍,没有办法跟杨振原本嫡系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老兵们相提并论,但是将来使用火器守城的话,多少经过一些训练,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毕竟当时金国凤守卫松山城的时候,其中的松山民壮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与金士俊、安庆后这两个跟着杨振出击敌后的人物相比,还有一个人,本部人马没有跟着出击敌后,但却在杨振归来之后,却得到了许多好处。
这个人物,就是徐昌永。
原本杨振在救援松山的几次战斗中,徐昌永所领的蒙古杂兵伤亡最多,经过几次战斗过后,原本的三百人马到最后,已经只剩下一百几十人了。
其后,徐昌永因功晋升为新编征东先遣营的参将,他在宁远的家人亲族带着一批家丁仆从,赶来松山城投效,林林总总地,算是又补充了数十人,方才凑起了二百来人。
这一回,杨振回来以后,徐昌永带着孟和领回来的草原马匪首领李麻前来投效,杨振不仅将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归给了徐昌永统带,而且为了奖励孟和的功劳,又从俘虏的二鞑子阿哈青壮和鞑子战马里面,调拨了一百人和一百匹马,交给了孟和,统归徐昌永指挥。
这样一来,徐昌永驻扎在乳峰岗的轻骑兵队伍,就一下子增加到了四百二十多人了。
到此为止,原来先遣营的人马,能作战的队伍,算上火枪队、掷弹兵队差不多一直保持的一百人,炮队差不多一直保持的八十人,眼下总人数就扩充到了一千二百二十一人了。
如果算上俞亮泰部的三百兵员,胡大宝部的三百兵员,还有仇震泰部的四百兵员,那么,现在征东先遣营旗下的战兵,就已经达到了两千二百二十一人了。
当然了,因为胡大宝并不在松山城里,所以计算松山先遣营的能战之兵,就不能带上远在兔儿岛的胡大宝所部了。
不过即便如此,杨振现在先遣营在松山的人马能战之兵,不知不觉之间,也已经达到一千九百二十一人了。
先遣营的能战之兵,与原属松山城的夏成德、吕品奇两人所部的兵马数量比较起来,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特别是如果算上了没有编入战兵饷额的那些人员,比如制铁所、弹药厂分得的二鞑子俘虏,以及安庆后手下的松山民壮老弱妇孺,还有仇震海手下多达六七百人的老弱和家眷,那么现在,松山内外属于先遣营体系的总人口,就更加可观了。
杨振拿着张得贵汇总的一串串大写的数字,心里面既感到高兴,又感到隐隐的有一种不安在升腾。
夏成德所领人口总数是一千三百零一人,吕品奇所领人口总数是一千零七人,他们两部人数合计,现在就达到了两千三百零八人。
同时,杨振先遣营里的战兵、老弱、家眷,以及俘虏的二鞑子阿哈丁口妇孺,人数就更多了,粗略一算,已达三千六百一十一人。
若是把两厢加在一起,杨振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番,如今整个松山城内外,属于松山总兵府辖下的军兵、民壮、眷属,以及俘虏人员,全部人数总计,已经达到了五千九百一十九人。
其中,各部青壮能战之将士,总计已达三千四百一十余人。
就松山城而言,人口多一点,人气旺一点,当然是好事,毕竟队伍壮大了,将来也好守城,守城或者进攻的资源也能多一点。
可是,人口多了以后,这些人是要吃饭的,是要穿衣的,是要住宿的,这个负担可就变大了。
夏成德、吕品奇所部战兵老弱以及家眷,两千多人,他们在松山城里已经有时间了,如何生存自然有自己的门道。
可是杨振手底下的这些人,就不好办了。
特别是到了冬天以后,他们这么多人能不能熬过松山城寒冷的冬天呢?
仇震海带来的那些部众家眷们,他们抛下了田庄台那里的房屋田产家业,跟着杨振来到了松山外海的止锚湾一片荒野,下一步如何过活?
夏天还好说,这些人长年生活在海岛上或者海岸边,懂得靠海为生,可是到了冬天呢?
人马壮大了,当然是好事情,可是这些人马士卒,不是兵马俑,不是木牛流马,他们是要吃饭穿衣住宿的。
然而他们的吃穿住用问题,杨振却又不得不好好考虑应对,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人马部众多了,可不一定是好事情。
第二八五章 瓮城
随着各部将领都在两天之内,先后向协理营务处报备了自己的人马粮械实力,松山城内外的气氛,很快就轻松了下来。
彼此之间,相互坦诚以待,谁也不再藏着掖着提防着对方,反倒一下让松山城里的各部人马都成了自己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拉近了许多。
各路人马之间的小心思小算计当然还有,而且也难以避免,毕竟除了征东先遣营之外,其他各部兵为将有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实质的改变。
但是,松山城的各路人马,现在总算是登上了一条船,统一了号令,亮明了接受杨振总兵府以及协理营务处指挥的决心。
在松山城里能够不动干戈不流血,就做到这一点,杨振的心里当然也很高兴。
就在夏成德、吕品奇报告了所部人马实力情况的第二天一早,杨振在张得贵等协理营务处几个帮办的陪同之下,先去了夏成德的西门内营区,现场检阅了夏成德所部八百战兵。
以杨振为首的一行人,先看了夏部三百身披半身铁甲的重骑,又看了五百披挂对襟齐腰布面罩甲的青壮步卒,最后也看了夏成德拣选下来的二百老弱备兵杂役。
夏成德大大方方地把所部人马丁口全部拉出来溜了一圈,叫杨振等人过目,也算是表明了他自己投效的诚意和态度。
这一点,杨振自是心领神会,当场兑现了前言,叫张得贵带着协理营务处,尽快从先遣营所得粮械缴获之中,匀出等额的一份,移交给夏成德。
你以诚意待我,我就一定会以诚意待你,这就是杨振待人接物的一条基本原则。
有了杨振待他的这个态度,夏成德的心中块垒尽消,心情立刻敞亮高兴起来,兴致冲冲地请杨振登上了西门的城墙,向杨振介绍松山西门外的地形地势,以及西门瓮城的选址安排。
杨振第一次实地检阅了夏成德的部下人马,心情本来不错,兴致也很高昂,但是上了西城楼,听了夏成德介绍的想法,顿时在心底不住叹气。
夏成德是大明辽东边军之中极为传统守旧的那种将领,脑子里对于瓮城的认识,基本上就停留在传统的正方形、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瓮城的认识上面。
杨振之前在总兵府整饬城防的军议之上,已经提到了给松山城增筑棱堡的设想,但是他到夏成德镇守的西门这里一看,发现自己的那些想法,对夏成德没有任何影响。
夏成德给出的两个方案,一个比一个复杂,而且没有一个考虑过棱堡式瓮城的修筑方法。
夏成德的首选方案,是准备依托现有的西城门,在西城门的里面和外面各修一座瓮城,西门外面是半圆形的月城,西门内是正方形的瓮城。
这样的瓮城有个名头,叫做天圆地方内外兼修宝葫芦。
这种宝葫芦型瓮城,当然是自古有之,在冷兵器主宰的战争时代,城外城内两座瓮城,防护力倍增,很有点像是上了双保险的意思。
对于这个方案,夏成德一时拿不定主意,碰巧杨振头一回来他的营区巡视,他就陪着杨振上了城头,内内外外地看了一遍地形地势,并一五一十地说了。
结果,杨振当场就给他否决掉了。
一来这个方案太复杂,工程太浩大,真要修造起来,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二来这么耗时耗力耗费物料修筑起来的内外宝葫芦型瓮城,其实只是好看而已,并没有多大作用。
尤其是城门内设计修造的内瓮城,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
因为满鞑子的大军重炮一旦攻陷了孤立在城门外面的瓮城,那么对于城门两侧城墙的攻击,就立刻能够发挥作用了。
人家根本不需要再去根据你的设想,按照你的思路,去继续攻打内瓮城。
在满鞑子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的情况下,这样的设计还有一些用处。
因为,满鞑子如果没有红夷大炮,那么他们最有可能攻陷城池的地方,就是城门了,这个时候,你在城门后面还有一个瓮城,那就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可以居高临下将好不容易攻进城内的敌军一网打尽。
可是,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满鞑子已经有了红夷大炮,而且数量还在增加之中,上次围攻松山的时候,已经有了红夷大炮四十多门,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那肯定是只多不少。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修筑瓮城,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要利用瓮城削弱或者减缓满鞑子红夷大炮对松山西门以及西门城墙的近距离直接打击。
也就是说,西门瓮城必须修筑在西门的外面,突出于城墙之外,而且还要在筑城物料相对有限的情况,尽可能地突出出去,形成一个相对尖锐的突出部。
一方面,减少瓮城被敌人重炮直接从正面摧毁的机会和可能。
另一方面,还要在上面修造坚固的炮台,让敌人的重炮阵地远离真正的城墙。
这个瓮城,面向满鞑子重炮阵地的那一面越小越好,越尖锐越好,越是这样,留给满鞑子重炮的打击面就越小,就越能降低满鞑子重炮对城池的危害。
夏成德听了杨振的这套说辞,立刻就拿出了他的第二套方案。
这个第二套备选的方案,同样是外圆内方的造型,只不过全部修造在了西城门的外面。
外面的一圈,是一个大月牙形的月城,而大月牙形月城的里面,又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瓮城。
杨振一看夏成德的第二个备选方案,即外圆内方城套城的方案,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的月城,相比起正方形的瓮城而言,的确是相对地减少了满鞑子重炮的打击面,可是,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瓮城的里面,再套建一个正方形的小瓮城,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准备给松山城西门的防御安上另外一种双保险吗?
这是准备在鞑子攻破了第一道瓮城的城门之后再给鞑子步兵一个“惊喜”吗?
夏成德向杨振描绘了第二个方案,并且指点着西门外的工地说得口水四溅,吐沫乱飞,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可是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脱离不了城门防御的窠臼,脱离不了冷兵器攻城情况下的传统防御战法。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十分疑惑,开始有点搞不清楚当时金国凤领着这样一批人马是怎么守住了松山城的!
归根结底,在满鞑子军队已经拥有了重炮的情况下,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将领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他们面临的威胁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生出足够的警惕之心,更没有跟着形势改变自己的落后打法。
夏成德的第二个备选方案,自然毫不例外地又被杨振给否决了。
对于西门、南门的防御问题,尤其是瓮城的修筑问题,杨振此前已经明确交给了夏成德和吕品奇各自负责。
原本他也不打算干预他们太多,但是现在到了夏成德的防区实地一看,其他方方面面都是中规中矩,可是在瓮城的修建上,却全都是一些费力不讨好的打算。
若是照他这种修法,别说三个月五个月完成发挥作用了,恐怕就是弄上一年,也不见得能够竣工。
就算夏成德愿意旷日持久地干下去,杨振可是等不起。
所以,杨振离开夏成德守御的西城门之前,再一次将自己关于棱堡的想法,以及修筑棱堡式瓮城的设想,向夏成德以及夏成德的那些部将们详细地描绘了一番。
杨振在西门城楼的地砖上,用刀刻画了一个类似长矛的矛头一样的形状,叫他们自己揣摩着修造。
这个棱堡式的瓮城,突出于城门之外,下面有门洞在侧面打开,一共有四个面,其中两面合在一起,形成矛头或者楔子形状向外突出。
这样一来,可以使满鞑子的重炮实心弹打不到正面,同时还可以架设自己的大炮,轰击满鞑的阵地。
另外两个墙面,分别呈直角把突出的楔子,连接在城墙上,而在这两面墙上的雉堞垛口后边,自己这边的守军可以用火器或者弓弩,覆盖城壕和棱堡式瓮城之间的空地。
这样的棱堡式瓮城,瓮城内部的空间没有传统的瓮城大,甚至都可以不留什么空间,只在台基墙体上留一个进出的通道与城门洞,能够进出瓮城后面的城池即可。
这样的瓮城,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不大合乎大明朝既有的营造法式,但是它修造起来简单,同时又结实扛造,面对满鞑子红衣大炮的实心弹攻击,其实最是实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