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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六章 当得

    杨振这一边刚把徐昌永他们打发走了之后没过多久,驻守松山南城门一带的吕品奇,就匆匆忙忙带着一队从人赶到了杨振的总兵府。

    “大人!金士杰领着一队人马,打着巡抚部院的旗牌,到南三台子了!说是方巡抚陪着朝廷的特使一行亲来松山,已经距离松山南门不远了!”

    吕品奇进了总兵府,一见到杨振的面儿,就嚷嚷了起来,说完了这些,接着问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得张罗张罗,赶紧出南门去迎接一下?这还是方巡抚上任以来头一次亲临松山城呐!”

    吕品奇满脸喜色,他知道昨天中午之前,方巡抚的大公子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回宁远去了,一定是方巡抚和停留在宁远等消息的朝廷特使听了方光琛的报告大喜过望,才会在今天赶来松山城。

    而且一定是起了一个大早,才能在这个时候,赶到松山附近。

    那么,又能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一贯养尊处优的文官大臣们不惜劳苦,一大早往松山跑呢,吕品奇就是用脚指头去想,他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一次回到了松山城后,吕品奇对之前所做的决定,感到无比的庆幸,自己部下人马的牺牲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但是得到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大。

    且不说破城歼敌的功劳了,就单说所得的缴获分成,就让吕品奇暗自心花怒放了。

    按比例分成之后,吕品奇所部优先补充了小二百青壮丁口,这些人稍加训练整编,就能够代替之前的老兵劲卒上城值守了。

    同时,这一次缴获的鞑子战马,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是算下来也有八百多匹了,本来按比例分成的话,能够分给吕品奇的数量不会太多。

    但是让吕品奇喜出望外的是,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袁进都不参与缴获鞑子战马的分配,这些人宁远用战马的分成去交换其他的人畜物资。

    所以最后算下来,能够带回松山城的鞑子战马,一下子分给了吕品奇两百匹,尽管他也放弃了对许官堡缴获的硝磺物资的份额,但是他却觉得赚大了。

    因为,这些鞑子战马,绝不是一般滥竽充数的驮马、挽马可以相比,而且一应鞍蹬马具齐全,拉出来就能用,有了骑士就能冲锋陷阵,这一点尤其让吕品奇满意。

    此外,吕品奇所部分得的粮械物资,那就不用说了,那些跟他一同乘船出海、出击敌后的部下们,回来以后个个发了横财,士气信心精神头明显不一样了,比出击之前好太多了。

    吕品奇也是久经战阵的沙场骁将了,部下将士的精气神怎么样他一看就知道,若不是出击敌后连战皆捷,他手底下的松山官军,绝不会有眼下这样暴涨的士气。

    当然了,对他来说,眼前的所有这些已经到手的收获,还都属于台面下的,而真正台面上的收获,就要看朝廷对这次敌后大捷的赏赐了。

    所有这些,在他从军二十多年的经历之中,可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了。

    所以,听说辽东巡抚方一藻亲自陪着朝廷的特使前来松山城了,吕品奇一改以往面对朝廷文官的紧张焦虑,变得格外的积极热情,而且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这份积极热情。

    与此同时,经历了跟随杨振出击敌后的那些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连番的战事,他自觉现在与杨振的关系,已经大不同了,虽然比不上袁进以及先遣营那些原来的将领,但是比起夏成德来说,却要变得亲近得多了。

    “呵呵,倒是没有料到巡抚大人会来得这么快!那就走吧,咱们一起到南门外迎接一下吧!”

    杨振见吕品奇得到了消息之后,不是跑过去向松山副将夏成德逐级报告,而是直接越过了夏成德,首先赶来北门向自己报告,当下心里就知道,自己已经把吕品奇争取过来了。

    但是他身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得到消息之后,却不能像吕品奇这么办理,于是一边迅速穿戴整齐,跟着吕品奇骑马出门,一边也让邓恩、麻克清等人快马传令,告知现在松山城里的头头脑脑们,一起赶往南门外迎候。

    杨振、吕品奇赶到南门外的时候,吕品奇的部下小将钟令先,已经陪着金国凤的二儿子金士杰,在那里等着了,更有十几个南门守卫士卒忙着扫地、洒水、搭凉棚。

    杨振看见金士杰,隔着一段距离,即对他大声说道:“士杰老弟,别来无恙乎?令尊金总兵,这次可曾一同护卫,前来松山?”

    金士杰听见杨振问候,立即往前赶了几步,忙行完了礼,笑着对杨振说道:“多谢杨总兵关怀,士杰无恙,不过是在宁远闲居而已!

    “倒是听说我兄长跟着总兵大人出击敌后,立了功劳,我父亲还嘱我见了杨总兵,务必代他致以谢忱!”

    金士杰说到这里,双手作揖,又是弯下腰,深躬行礼,直到杨振上前托住他,他才方才顺势站起,然后又笑着说道:

    “兵部张大人从山海关出来时,已带了一队护卫骑兵,不需宁远派人护送!而且,我父身为宁远团练总兵官,却是难得自由!这一回来松山,巡抚大人特意叮嘱我父留守宁远城,想来也来不了啊!

    “不过,这一次我父亲在宁远城里听闻,杨总兵又立奇功,心情却比当初苦战守住松山更为高兴,逢人便夸赞杨总兵,乃是当世辽左奇男子!”

    杨振听金士杰如此转述着金国凤的话语,当下心里也高兴,拍了拍金士杰的肩膀,连声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那是金总兵爱护杨某,若说当世辽左奇男子,令尊金总兵才真是恰如其分!”

    杨振与金士杰说话的工夫,夏成德、张得贵两个陪着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匆匆忙忙从城内赶来过来。

    杨振看见,又拍拍金士杰肩膀,与他告别,匆匆过去,迎上邱民仰、张斗二人,几个人刚见了面,就见大日头下从南边官路上行过来一队人马。

    打马走在前面的武将,顶盔披甲身材雄壮,骑着一批高头大马,哒哒前来,显得威武不凡。

    旁边的马弁,打着兵部旗牌,按刀柄、拄长枪,庄严肃穆,更让这一行人马,显得威风凛凛。

    杨振一看当头那个领军之将面生得很,知道这个人准是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从山海关要来的护卫将领了。

    不一刻,那队人马走到近前,隔着几步远,杨振打躬作揖大声说道:“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带松山诸将,恭迎朝廷钦差兵部张主事、司礼监杨公公,恭迎巡抚大人!”

    站在杨振旁边的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也都跟着打躬作揖,冲着前面的来人大声报上自己的身份并见礼。

    至于松山城的其他将领,他们就不必这么做了,只要跟着打躬作揖就好。

    因为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是他们的上官,此时迎来送往全由上官代行了。

    且说杨振等人行了礼,走在最前面的那队打着旗牌的军将迅速让开了道路,两边列队站了,立时显出了后边几个主要人物。

    杨振行了礼,对面却无人做声,他低着头,只听见几匹马驮着主人,哒哒哒哒地一直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杨振正犹豫着,担心是不是自己把礼记搞错了,难道说对方一个兵部主事,自己也要领着众将跪迎么,自己好歹也是一个总兵官呢。

    片刻之间,他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礼多人不怪,实在不行该跪迎就跪迎吧,正撩了下衣甲作势欲跪,却突然听见自己跟前的那匹马上,有人先是哈哈一笑,继而朗声说道:

    “杨振,杨汉卿!闻名已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果然是仪表不凡,卓尔不群,不愧敢称辽左奇男子也!”

    杨振一听这话,心说哎吆,并非来者不善,当即收住了大礼参拜的势头,上前替那人牵住了马缰,仍低头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张主事谬赞卑职了!在张主事面前,区区边鄙之将,岂敢号称辽左奇男子?!实在是愧不敢当!”

    “怎么当不得!?以我看,完全当得!张某自出京师以来,遍观蓟辽诸将,皆暮气沉沉,不思进取,唯独到得宁远城,听人说起你杨汉卿之故事,方觉辽事之有可为!若是以我看,辽左若有三汉卿,则辽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第二五七章 赵括

    原本骑在马上的钦差兵部职方司张主事,见杨振为其牵马驻足,心里颇为欣慰,望着前面躬身一片的文官武将,更显意气风发起来,说起话来也是更加无所顾忌。

    然而他的这些话,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听得直叹气,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夸夸其谈的张若麒是何许人了。

    两年后的第二次松锦大战,大明朝廷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筹措起来的十几万精锐边军,也即大明朝九边重镇仅剩的一点家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葬送在这个张若麒的手上了。

    崇祯十四年到十五年之间,辽西松锦大战的失败,当然与洪承畴这个督师有着直接的关系,与洪承畴的忧谗畏讥、不敢担当,有着直接的关系。

    但是,那个一再威胁、督促洪承畴,拿着鸡毛当令箭,叫洪承畴从宁远进兵松山,从松山进兵锦州,与清鞑大军冒险决战的人物,却恰恰就是这个张若麒啊!

    彼时的张若麒,已经不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了,他靠着陈新甲的提拔,已经成为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了。

    虽然他郎中的官位,与洪承畴差着十万八千里,可他却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干将,在辽西战守的问题上,几乎可以左右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态度。

    而陈新甲的态度,一度又左右了崇祯皇帝在辽西战守问题上的态度。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张若麒,出任了洪承畴十数万大军的监军之后,竟然在最终左右了攸关大明国运的松锦大战的战局。

    当然了,你要说这个张若麒是存了心搞破坏,存了心要葬送大明朝最后的十数万精锐官军,那也不客观,他倒不是存心的。

    他这个人,只不过是大明朝京师官场之上,尤其是清流人物之中,层出不穷的又一个激进派愣头青罢了。

    他既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自己人,更不懂得辽西战场上敌我交错的复杂态势,只不过是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了。

    他自己明明初出茅庐,同时又非天纵奇才,但却总想学人家诸葛亮,搞什么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一套。

    这个人,实在是典型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好发大言,好说大话,结果遇上了一个忧谗畏讥、患得患失的洪承畴洪督师,竟然轻轻易易地就葬送了十数万大明精锐,从此注定了大明朝败亡的命运。

    这一回,张若麒骑在马上,朗声说出的这些话,虽然句句都是在夸杨振,可是知道了这个人究竟是谁以后,这些话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格外的不是滋味。

    眼前这个人,就其历史上的表现来说,妥妥的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啊!

    杨振心里感慨着,但是脸上仍旧谦恭地笑着,他也不敢反驳张若麒,这样的人,这样的场合,可不能与之辩驳。

    甚至可以说,眼下,关于这个话题,与他多说一句话,那都是多余的。

    张若麒本来只是一个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若论实际品级的话,不仅远低于辽东巡抚方一藻这样的封疆大员,就连在场的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他都有所不如。

    然而,奈何人家是朝官,而且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此时又担着钦差的名头,所以根本不把辽西地面上的这几个官员看在眼里。

    尤其是来到了松山城下的时候,更是一副喧宾夺主的做派。

    面对杨振、邱民仰、张斗等人的恭迎恭候,张若麒只是与杨振说了一阵子话,对于一边的邱民仰、张斗二人,他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而已,竟是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

    且说张若麒与杨振说过了话,就骑在马上回头指着另外的几个人说道:“辽东巡抚方大人就不用说了吧,你们原也认识!”

    听见张若麒给他介绍众人,杨振趁此机会,赶紧冲着同样未下马的辽东巡抚方一藻,躬身行礼,倏然弯腰之间,就看见方一藻手捋着下巴身上的胡须正冲他点头微笑。

    而且昨日午前刚刚离去的方大公子方光琛,此刻俨然骑着马跟在巡抚方一藻的身边,正挤眉弄眼地朝杨振致意。

    虽然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完全抢了他辽东巡抚的风头,但是方一藻、方光琛好像也完全不在意。

    就在杨振冲方一藻躬身行礼之后,就听见张若麒指着方一藻旁边的几人又说道:“这一位,是司礼监秉笔王公王督主身边的随堂太监杨朝进杨公公,诸位前来见过!”

    杨振听了,赶紧回头招呼了众人,一起上前行礼。

    这个杨朝进,杨振此前在宁远城里拜见王德化领旨的时候,已经见过一面了,然而看情况,这个关节,张若麒可能并不清楚。

    当然了,此时却不会有人多嘴跟他说这个。

    那个杨朝进面对杨振等人的时候,却不比张若麒那么托大,当下看见杨振冲他行礼,连忙下了马,上前扶住了杨振,笑着低声说道:

    “杨总兵不必多礼!此次咱家奉命前来关外,除了公干之外,咱家干爹王公公,还有一些话,叫咱家带给你,稍后咱们再细谈一谈吧!”

    杨振听见这话,点头不语,而这时,张若麒也已经指着另外一个人说话了:“杨总兵!这位将军,乃是蓟辽总督洪大人帐下中军副将刘肇基,同样是英雄了得!你们两位亲近亲近!”

    听见这话,杨振心里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却见张若麒向他介绍的刘肇基,正是先前远远望见的那个身材雄壮威武不凡的领军之将。

    杨振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个刘肇基也正看过来,而且就在马上冲着杨振抱拳说道:“杨总兵,刘肇基久仰总兵大名,幸会了!”

    刘肇基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颧骨略高,狮鼻阔口,满脸短须,显得威武坚毅。

    对于刘肇基这位悍将,两世为人的杨振自然早就十分敬仰了,此时未料到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见第一面,当时满脸惊喜,立刻对他说道:

    “原来是刘将军当面!久仰!久仰!杨某对刘将军才是真的久仰了啊!”

    杨振这一番话,说得张若麒、刘肇基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杨振自己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这番话此时不说,今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说出来了。

    原本历史上,刘肇基跟着洪承畴到关外上任之后没有多久,就因为一次小小的作战不力,被洪承畴拿下了。

    不过,罢官免职之后的刘肇基,却也躲过了崇祯十三年底开始,并且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五年初的第二次松锦大战,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但是忠臣良将在明末的命运,几乎都是悲惨的,刘肇基也没能逃过这个不幸的命运。

    在他被迫调离了辽东几年之后,满清入关,刘肇基辗转到了南方,参与了扬州保卫战。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在南明江北四镇大军畏敌如虎的情况之下,刘肇基领着自己已经不多的部下人马响应了史可法的号召,率部孤军驰援扬州城。

    最后与扬州城一起陷入重围,扬州城陷以后,誓死不肯投降的刘肇基,带领所部人马一共数百人,全部壮烈战死在了扬州城外。

    这样的人物,与金国凤一样,是华夏的脊梁,让两世为人的杨振发自内心地钦佩和敬仰,此时见了真人的面,敬仰之情自然流露,到让刘肇基一时有点茫然。

    刘肇基的身后,跟着一群骁将,杨振虽然不清楚他们都是谁,但是能被刘肇基带在身边,那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包括太监杨朝进的身后,也跟着一群头戴尖帽子,脚蹬白皮靴,身穿褐色直袍的人物,一看之下,就知道都是东厂的番子。

    这些人之中,有的是杨振由衷敬重的,有的是他不敢得罪的,当下一一抱拳躬身行了礼。

    杨振看出来方一藻、杨朝进都没有跟张若麒争风头的意思,也干脆不想那么多了,回身奉承起张若麒,继续给他牵着马,领着一行人进了松山城。

第二五八章 评语

    松山城的东北角上,有个玄天上帝庙,供奉的乃是大明朝的护国之神真武玄天上帝,所以,此庙又叫真武庙。

    松山城里的真武庙不大,一共才两进院,但是它的地位却很重要,也因此,到现在为止,松山城里兵荒马乱了这些年,也依然没有人敢于将它占作他用。

    包括杨振入主了松山城后,他连城隍庙都先后改作了营房,改作了制铁所的地方,但是对于真武庙,他却没敢擅自更改用途。

    不过,这一回,杨振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进了城,就让张得贵陪着,把刘肇基带领的卫队,以及杨朝进带来的东厂番子,全都安置在了真武庙里落脚。

    同时,杨振自己也搬到了总兵府的前院,把总兵府的二进院、三进院全都空了出来,安排给方一藻父子,以及从京师远道而来的张若麒和杨朝进下榻。

    一行人进了松山城,已是中午时分,杨振将刘肇基所部以及杨朝进的东厂人员,交给了张得贵、吕品奇作陪。

    而杨振自己则与两个副将夏成德、祖克勇,以及早在城内的邱民仰、张斗二人,一起陪着方一藻、张若麒、杨朝进,在总兵府的二堂会客厅里吃了简单的午饭。

    席间,张若麒突然停箸说道:“杨总兵,张某人师事陈本兵,而陈本兵当年为宣府巡抚之时,汝叔父杨总镇时为宣府镇总兵官,彼时他们以平辈论交,此刻你我也自当以平辈论交!张某人长你几岁,称呼你一声汉卿贤弟,可乎?!”

    “张大人客气了!能与大人平辈论交,那是杨振的荣幸,倒是杨振高攀了!”

    杨振不知道张若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从松山城外张若麒说的那番话看,此人至少现在对自己没有刁难之意,当下也就顺着张若麒的话头往下说。

    张若麒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哈哈一笑,然后看着杨振说道:“汉卿贤弟,汝可知当年岛帅毛文龙乎?!”

    “知道!当年广宁城失陷,不久义州城失陷,我父彼时正以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充任广宁参将,无论可退之下,曾带我兄弟与部众穿越敌后,渡海投靠岛帅,想想已是十多年前往事了!”

    “哦——,未料想汉卿贤弟,竟然与岛帅毛文龙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张若麒听说杨振与毛文龙还曾有过这样的渊源,当下感到有些惊讶的同时,却又越发兴致盎然起来,盯着杨振问道:

    “那么,既然如此,汉卿贤弟,你可知香光居士董公乎?!”

    “香光居士?!”

    要说香山居士,背过唐诗的杨振知道,可是说到香光居士,他就完全傻眼了。

    此时杨振听了张若麒的问话,又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脑筋一顿急转,可是转也没有用,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根本想不出来这个香光居士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道这个张若麒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到底想干什么。

    因此他一边想着,一边只是重复着“香光居士”“董公”几个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张若麒见杨振这样,心下了然,只道这个杨振果然是文武殊途的一介武夫,于是笑了笑说道:

    “香光居士,乃万历朝翰林,五朝老臣,一度官至南都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的董其昌董公也!”

    说到这里,张若麒见堂内陪同的众人,除了辽东巡抚方一藻捋须带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于是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

    “汉卿贤弟,你不知道香光居士董公,也算情有可原,不过香光居士当年上书朝廷为岛帅鸣冤的一番评语,你却不可不知也!”

    张若麒说完了这些话,毫无预兆地突然站了起来,就在会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朗声说道:

    “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

    “如此胆略,夫岂易得?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

    张若麒突然说了这么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之后,还是一副意犹未尽,不住击掌赞叹的样子,搞得在座的众人都是愣在当场。

    而且众人看见张若麒这个主要人物站起来了,除了杨朝进、方一藻以外,其他在座诸人,也都呼呼啦啦地都跟着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张若麒方才好像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悟过来,见众人起立,立刻哈哈笑着,回到桌前,让众人又坐了,方才说道:

    “这就是香光居士董公当年上书朝廷对岛帅毛文龙的评语啊!董公目光如炬,评语皆出肺腑,至今读来,仍旧令人忍不住要击掌感叹呐!”

    张若麒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搞了一通,搞得大家都懵住了,要知道岛帅毛文龙当年被袁崇焕矫诏冤杀一案,到现在为止可还没有被崇祯皇帝正式平反呢。

    虽然崇祯皇帝在后来凌迟处死袁崇焕的时候,其中有一项罪名就是矫诏擅杀大将,也算是变相地承认袁崇焕做得不对,但是却并没有明确给毛文龙的死翻案。

    也因此,张若麒这么当众地拿董其昌评价毛文龙的话出来大夸毛文龙英雄了得,胆子实在有点大了。

    虽然在座诸将之中许多都认可这样的评价,但是考虑到朝廷的态度,顿时都安静了下来,没人接茬说话,本来热烈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太监杨朝进突然对张若麒说道:“张主事说这些话,咱家怎么听不懂了呢?!不知道张主事究竟何意啊?!”

    杨朝进不冷不热的说了这么两句,场面登时紧张了起来,杨振见状,正要插话,却突然听见张若麒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董公此语,虽出愤激,但是张某却甚为认同!然而,今有三文龙乎?!”

    张若麒大笑过后,扫视众人,完全不顾方一藻、杨朝进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如水,只是自顾自地说话,先是说了这么一句,尔后紧接着又说道:

    “三文龙,或许没有,但是诸位眼前,却有一文龙也!我观杨振杨汉卿,真乃当今之文龙也,是可以寄边事者!”

    张若麒此话一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而杨振却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张若麒就是一顿打躬作揖,满脸都是着急,嘴上连连说道:

    “张大人呐!杨某可当不得如此评语,当不得如此评语!”

    这个张若麒,还真是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这要叫有心人听了去,告上一状,杨振今后还怎么扮猪吃老虎啊!

    “使不得,使不得!张大人若真是爱护小弟杨振,还请张大人快快收回这一番评价啊!”

    张若麒见杨振这个样子,只是笑而不语,重新拿起了筷子,又吃起了饭。

    而此时杨朝进和方一藻的脸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缓和了下来,也微微笑着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就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方一藻笑而不语的心里在一个劲儿地痛骂着张若麒,直觉得这个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职房主事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但是方一藻又不确定,这个张若麒对杨振的这番评价以及为了拉拢而做出的其他努力,到底是张若麒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着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授意,所以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了。

    然而,即便是谁也不再提这档子事情了,可是张若麒匆匆吃了饭,擦了擦嘴,很快就又接着说话了。

    “汉卿贤弟!诸位!你们都道我张若麒是在信口开河么?!非也!非也!当年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谓之奇侠绝伦,绝非虚言!

    “然则今番,汉卿贤弟以不足三百人由松山出海,横渡汪洋,深入敌后,连破满鞑熊岳、盖州两城,更杀得满鞑亲近宗室一员,烧毁满鞑辽河口船营无数,累计斩首三千六百余级,乃能全身而退,凯旋而归!

    “我看汉卿贤弟之奇侠绝伦,比之当年岛帅毛文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先前我说辽左若有三汉卿,则辽事大有可为,即谓此也!”

第二五九章 帮衬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对杨振的评语,很快就在松山城内不胫而走,流传开了。

    张若麒对杨振的这一番评价,让先遣营的众将士欢喜雀跃。

    尤其是早年出身东江镇的那些人,比如仇震海、俞亮泰及其部属人马,时隔多年,听到朝廷钦差兵部官员对于东江毛帅这样的一番评论,人人振奋不已。

    他们一上岸就听到了松山城里的风言风语,虽然那些风言风语已经随着杨振的归来消散了不少,可是仍然给仇震海、俞亮泰二人的部下造成了压力。

    他们刚刚跟着杨振这个团练总兵转投到了大明官军阵营,若是刚一过来,杨振就倒台了,那他们的下场岂不是惨了么。

    还好,朝廷兵部官员钦差张若麒,对杨振的这番评价,立刻打消了众将部属的忧虑。

    若是杨振此番出击敌后,堪比当年岛帅奇袭镇江,那么什么问题也没有了,接下来就等着朝廷比照当年的旧例赏赐吧,最起码不会再追究杨振擅自出击的责任了啊!

    包括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将领,知道了兵部钦差张若麒对杨振的评价,也都开始不得不重新认识杨振这个团练总兵的地位,以及自己与杨振的关系了。

    要知道兵部钦差张若麒如此评价杨振的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和司礼监公公杨朝进,都在场,而且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就等于是全都认可了这个评价啊。

    松山参将吕品奇再一次暗叫侥幸,庆幸自己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而松山副将夏成德也终于放弃了最后的幻想,认清了杨振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内心忧虑着,要不要找个时机向杨振负荆请罪,主动承担起走漏消息的责任,换取杨振的谅解。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的那番话,无形之中,让杨振在松山官军队伍里的地位,迅速抬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然而,只有杨振自己心里担忧不已,他担心张若麒这次来辽西把自己吹捧得这么高,会不会从此让自己树大招风,从而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自己本想悄悄滴进村打枪的不要,猫在松山小城里韬光养晦,埋头发展,继续扮猪吃老虎的,可是张若麒这么一搞,自己可就扮不下去了。

    当天下午,杨振等人陪着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司礼监公公杨朝进,还有辽东巡抚方一藻一行,又去亲眼看了斩获的鞑子首级。

    特别又查验了一番鞑子宗室固山贝子博洛,以及许尔显、彰库善、旦岱、博朔岱等鞑子牛录章京以上的首级,并巡视了一番被杨振等人从敌后带回来的那些尚未剪掉金钱鼠尾的二鞑子们。

    与此同时,为了满足张若麒无尽的好奇心,杨振又陪着他们到娘娘宫、小凌河河口一带巡视了一圈,并且上船登岛,观看了小凌河口水手营沙洲上的码头、营寨和粮仓。

    直到入夜,杨振在总兵府里款待他们一行人的宴请结束,不胜酒力的张若麒才算安静了下来,总算肯回到总兵府的内院里休息去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司礼监太监杨朝进,见巡抚方一藻滴酒不沾并且留到最后依旧稳如泰山,知道这个巡抚方大人必是与杨振有话要说。

    因此,张若麒离开之后不久,杨朝进就借口奔波劳累,告辞离开,到内院的下榻处休息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方才遣散了陪同的大小官员将领们,只留下了杨振以及自己的儿子方光琛,在总兵府二进院的公事房里说话。

    “贤侄你这一回总得来说做得不错!兵部职方主事张大人对你评价很高,这也是好事!”

    张若麒、杨朝进等人离开以后,辽东巡抚方一藻就像是突然复活了一般,很快就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张主事品级虽然不高,但是说话分量不小,他乃是陈本兵十分倚重的文胆,那一张嘴一支笔,不管是在兵部各司,还是在朝堂之上,都是数得着的犀利人物!

    “这次有了他的帮衬,对我们自有好处,有了张主事在朝堂上给我们摇旗呐喊,你的功劳就能直达天听,山海关里那二位就是想埋没也埋没不了!”

    说到这里,方一藻停顿了下来,看了杨振片刻,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一丝笑容也无。

    杨振见状,心下忐忑起来,知道自己擅自率军离开松山,没有上报,还是给方一藻留下了心结。

    杨振正思虑着怎样解释,就听见方一藻说道:“你是松山总兵,松山城内的军务,当然都是你做主!但是老夫乃是辽东巡抚,你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该上报老夫知道?!”

    杨振听见方一藻果然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当即离了座位,站起来准备屈膝行礼,就在这个时候,方一藻拦住了他,继续说道:

    “我倒不是要挑你这个毛病,毕竟古人云,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其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这个道理,老夫岂能不懂?!

    “不过,你要知道,这满辽东,虽然猛将无数,可是老夫能信任谁呢?非你莫属啊!同样,松山之外你杨振能信任谁呢?!唯有老夫父子而已!”

    方一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上虽然声色俱厉,可是神态里却又满是苦口婆心,说完了这些话,他看着杨振,脸色缓和下来,问道:“老夫说的这些话,你可明白什么意思?!”

    “卑职明白!廷献兄,已为卑职解说利害!卑职初任总兵,有些得意忘形,疏忽大意了!卑职谢过世伯从中转圜援手,为卑职担下责任!”

    杨振说着这话,还是单膝跪地,冲着方一藻顿首行礼。

    方一藻听了杨振说的这些话,静静地看着杨振的这番作为,坐在那里,良久不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直让杨振的心里紧张不已。

    原本对于方一藻,杨振自认为没什么特别的需要,但是这一次过后,他突然发现,谁在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上,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做糖不一定甜,但是做醋肯定酸,也就是说,帮你的忙可能帮不上,但是要坏你你的事那可就太容易了。

    目前方一藻在这个位置上,帮不上他太大的忙,但是起码不会坏他的事啊,所以杨振现在离不开辽东巡抚的支持。

    杨振紧张着,沉默着,过了一阵子,听见侍立在方一藻身边的方光琛,突然说话了:“父亲大人,其中关节,儿子已经跟汉卿兄都说过了!眼下事情正往好的方向演变,没有必要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吧!”

    方一藻听见方光琛如此说,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对杨振说道:“汉卿贤侄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洪督师已经到了山海关了吗?!那么,你认为洪督师一旦到了宁远城,还会继续用你吗?!不会的!

    “洪督师从关里带来了一大批战功卓著的骄兵悍将,眼下正发愁无处安插!你认为祖总镇那里,会给洪督师带来的骄兵悍将腾地方吗?!老夫告诉你,不会的!

    “那么,洪督师为什么没有径直出关,直接到宁远坐镇呢?!老夫告诉你,那是因为老夫自从来了辽东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做错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方一藻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一直认真听着,心下略感宽慰,叹口气,又继续说道:

    “山海关里,京师朝堂,眼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老夫呐!若是老夫行差踏错了一步,洪督师就有了来宁远的借口!

    “到了那个时候,老夫固然是靠边儿站了,甚而或者只能黯然离开辽东,但是你呢?!汉卿贤侄啊,你自己可要好好反省反省了,不要做那些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咯!”

    说完这些话,方一藻似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端起屋里的凉茶漱了漱口,见杨振没有顶撞,也没敢反驳什么,也知道他当是认清了利害,于是最后说道:

    “这样吧,老夫看汉卿贤侄你,一直与老夫长子光琛两个颇为相得,这次事了,老夫就叫他到你松山城里,帮衬帮衬你吧!

    “你若是有了什么谋算,无论大小事,都可以通过老夫这个长子,直接禀于我知!如此一来,宁远,松山,上下一心,今后就不会再出现今番这样的事情了!

    “而且,你要务必牢记,凡事于你有利,即于我父子有利,老夫不仅不会横加阻拦,而且一定鼎力助你!”

第二六零章 小祖

    辽东巡抚方一藻要把他的长子方光琛,放到松山城里帮衬杨振,这个事情,说得好听一点,那就叫帮衬,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叫监督,或者叫监视。

    那意思很明显了,方一藻虽然不得不依靠杨振这支队伍给他出菜,让他能够继续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做下去,但是他并不信任杨振。

    如果方一藻曾经信任过杨振的话,那么至少这一次,杨振不声不响地带着队伍出击敌后,把他这个巡抚蒙在鼓里,就让方一藻对杨振的“任意妄为”非常不放心了。

    方一藻说了半宿,软硬两手,恩威并施,他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杨振接受他的这个安排。

    他的心里也很忐忑,他担心杨振拒绝,如果杨振坚决拒绝,那么实际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亲自上书兵部或者皇帝,让朝廷给松山派驻监军。

    但是这样做,绝对是一把双刃剑,对杨振固然不利,可是对他方一藻自己也不利啊!

    一方面,请派监军,意味着他与杨振从此彻底撕破脸了,另一方面,监军会架空他自己的权力。

    甚至根本不需要等到朝廷来的监军架空他,只要他请派监军的奏章上去,他九成九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然而,让方一藻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的是,他的这个做法,杨振并没有拒绝,而且正好相反,杨振听了他的话,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方一藻所不知道的是,在杨振的心里,并不反对让方光琛到松山来,如果是别的人,那就另说了,但若是方光琛,他其实没有意见。

    一者他不能反对,虽然方一藻的这个做法,相当于是往杨振身边安插一个私人监军,并不合乎朝廷规矩,但是杨振很清楚,他与方一藻现在的关系,也不能单纯用朝廷的规矩来衡量了。

    而且,他也知道,方光琛说的没有错,若不是他之前早已自信与方光琛绑在了一起,自信方光琛不会不替他遮风挡雨、担待责任,那么他也不敢擅自率军离开松山驻地。

    现在,方一藻不愿意或者说不甘心这么被他“绑架”,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不能开罪方一藻,因此也就不能拒绝方光琛。

    再者,他也没有必要反对,因为方光琛这个人,在原本历史上,曾经是吴三桂的重要谋主之一。

    在明末历史上各方势力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的形势下,方光琛虽然不是什么知名的智囊人物,但也算是人精一个了。

    现在的杨振身边,全是大老粗,连一个正经的文人笔杆子也没有,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比如说,对于松山城内各路人马的管理问题,他也想建起来一个幕府,找一帮子人帮他打理,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辽西地面上,正经的朝廷文官是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官员不做,反而到他帐下效力的。

    比方说邱民仰、张斗、袁枢这些人,除非罢官免职,没事干了,杨振才有可能把他们招揽过来,要不然的话,他连试探一下都不敢。

    至于其他的正经文人,在这个兵荒马乱、危如累卵的年代,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再往辽西地面上跑了。

    就算是偶尔有那么几个本地的文人,也肯定要削尖了脑袋,往祖大寿的锦州城里跑,或者往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幕府里跑,怎么可能会有人往兵凶战危的松山城里来呢。

    所以,在现如今的情况之下,杨振要想找几个秀才到自己的帐下效力,别说是帮着自己出谋划策了,哪怕就是帮着自己写写画画,那都是难比登天。

    方光琛这个人,虽然没有功名,年纪老大不小了,依然连个秀才的名头都没有考取,但是这个人出身官宦世家,有一个巡抚老爹,好歹也算是一个士林子弟了。

    而且他熟读兵书杂学,喜谈阴阳八卦,做事更是不择手段,恰好身上也没有杨振所厌恶的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书生气。

    这样的人物,反倒正好适合杨振眼下的情况,所以,他不仅不能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想法。

    当天夜里,杨振没怎么犹豫就当面答应了方一藻的要求,杨振的做法,倒让方一藻的心里痛快了许多,连带着对杨振也是放心了不少。

    且说方一藻与杨振密谈了半宿以后的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身在锦州城里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就亲自带着祖大弼、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等锦州将领,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松山城。

    杨振前几天从海上归来的消息,近在咫尺的锦州城和杏山城当然早就知道了。

    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等人,倒是都有心思早点过来看看情况,若是杨振果真大胜归来,那也不妨祝贺一番。

    但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杨振率队出海的时候没有跟他们透漏过消息,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派人向他们报告,现在自己不请自来,那不正好说明松山城里有自己的沿线吗?

    所以,这几个人在这几天里愣是按耐住了急切前来松山看看的想法,直到等到了朝廷钦差莅临松山的这个机会。

    不管于公于私,辽东巡抚方一藻陪着兵部钦差张若麒和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一起来了松山城,他们这些人近在咫尺,无论如何也不敢不来拜见一番。

    对于祖大寿及其祖家军各路部将,杨振的心里当然很不爽这些人后来的不忠不义,但是眼下大家毕竟还在同一个阵营里,面子上的功夫该有的还是得有。

    听说锦州城的祖大帅带着一杆亲信部将来了松山,当即让人报告了两位钦差和巡抚方一藻,然后领着身边人前去迎接。

    结果,杨振刚到总兵府外面,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将,被一群顶盔披甲、鲜衣怒马的卫队簇拥着哒哒而来。

    “杨老弟啊杨老弟,你可真不够意思了!锦州城与你近在咫尺,你这一回率队出海,不来请令,率队归来,也不报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现在大帅亲自来你松山看看,你也不出迎!怎么地,杨老弟?!难道这才当上了一个团练总兵,你就觉得自个儿了不得了!?”

    杨振匆匆忙忙刚出总兵府,连马还没有骑上,就看见大队人马到来,正想着赶紧趋前迎接见礼,就听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汉子坐在马上冲着自己嚷嚷起来了。

    此人中气十足,说话声音很大,总兵府大门外前前后后的人都听见了,杨振自然听得也很清楚。

    听见这话,杨振心里一阵不爽,但是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等那当首一人近前,细看之下,原来是仪表堂堂的杏山总兵祖泽远,当下换了笑脸,迎上去说道:

    “原来是小祖总兵!小祖总兵教训得对!小弟散漫惯了,又是初任总兵,没得经验,倒叫祖总兵见笑了!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十几年后的鞑清湖广总督祖泽远,此时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祖大寿子侄辈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总兵官了。

    自从当日皇帝圣旨下达,他就越发意气风发起来了,原本在祖家子弟里还算稳重一点的脾气,也越发变得嚣张跋扈了。

    他这个总兵是怎么来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这个杨振替他们解了松山的之围,连带着解了杏山之围,他哪里能够因为杏山守城之功升任总兵呢!

    但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升米恩,斗米仇,正因为他的总兵与杨振脱不了干系,反而让他对杨振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一回,在背后策划搞倒杨振,让自己的表兄弟吴三桂取而代之的人,就是这个比杨振还年轻了几岁的杏山总兵祖泽远。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的笑脸并没有换来同样的笑脸,祖泽远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尤其听了杨振话里小祖总兵的称呼,更是莫名来气,当下仍旧大喇喇地骑在马上,立眉瞪眼地拿马鞭指着杨振,大声斥道:

    “什么叫没得经验?!你这叫不懂规矩!要我等见笑你什么?!海涵你什么?!别想一句见笑,一句海涵,就能糊弄过去!”

第二六一章 责问

    “好了!不要再提这些了!——杨振,朝廷钦差张大人和杨公公,眼下可是在你的总兵府里?!”

    杨振对祖泽远的嚣张正自恼怒着,却听见祖泽远等人的高头大马身后有个人说话了。

    这声音不大,但是浑厚之中透着一股子久在上位的威严,正是跟在后面的祖大寿发话了。

    杨振知道,祖泽远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真正的老虎在后面。

    而且,此时他已经明白,祖泽远说的话虽然是从祖泽远的口里说出来的,但里面未尝没有祖大寿的意思。

    祖大寿作为关外唯一一个配有钦赐征辽前锋将军印的挂印辽东总兵官,他的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总兵。

    这种挂了将军印镇守一方的边镇总兵官,享有节制麾下其他总兵的权威,这也是他被尊称为总镇或者大帅的原因。

    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虽然不是祖大寿的嫡系人马,但是作为辽西地面上的朝廷官军队伍,若是按照以往的朝廷规矩,他也确实应该受到祖大寿的节制指挥。

    这也是杨振方才听了祖泽远的责问之后,强忍着没有直接跟他当面翻脸的原因之一。

    而且今后大家还要共事,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小不忍而乱大谋,若是现在闹崩了,结果只能是便宜了满奴。

    且说杨振听见祖大寿终于施施然从后面打马走出来,发了话,他也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下台阶,把眼前这篇先揭过去,于是走到祖大寿的马前,冲着祖大寿躬身行礼,说道:

    “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见过大帅!回禀大帅问话,辽东巡抚方抚院,此刻陪着朝廷钦差兵部张若麒张大人、司礼监杨朝进杨公公,正在杨某总兵府里下榻!且请大帅下马,随杨某前往拜见!”

    每一次面对祖大寿,杨振的心情都极其复杂,一方面,他非常反感这个人首鼠两端,最后投降满清的行为。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一世自己能够给这些人带来一些改变,也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如同历史上那样,那么随便地就投降满清。

    这一次,在松山总兵府的大门口,杨振见到祖大寿的心情同样如此。

    看着这个顶盔披甲威武不凡镇守辽东前线十来年的大帅,杨振的心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一会儿是反感,一会儿又是敬佩,一会儿是想着争取争取,一会儿又充满了拒斥。

    祖大寿见杨振对他的言语态度还算恭敬,也就没再多说别的,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翻身下了马,他身前身后的其他人见状,片刻之间呼呼啦啦地全都下了马。

    这个时候,张得贵、吕品奇、李禄几个,也都分别从自己驻守的城门处得到了消息,前后脚赶了过来。

    杨振安排张得贵、吕品奇、李禄三个部将接住了祖大寿麾下的其他人马,而他自己则与早就跟在一边不说话的松山副将夏成德,陪着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一路进了总兵府。

    此时,守门的邓恩等人,早已赶着前去内院报告了方光琛和方一藻等人,而方一藻也已经在后院里陪着张若麒、杨朝进迎出来了。

    张若麒虽然是朝廷钦差,可是他这个钦差可不是来查祖大寿的,而且,他的实职不过是兵部职方司的一个主事而已。

    在杨振等人的面前,他自然可以托大,因为杨振的前程就捏在他的手心里,但是在威震辽东、尾大不掉的祖大寿面前,他却不敢再自恃什么钦差的身份了。

    杨振领着祖大寿一行,刚到二进院里,就迎面遇上了上赶着前来迎接的张若麒等人。

    “哎呀呀!祖总镇,祖大帅!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本官昨晚还念叨着,要不要一并到你锦州城里去看一看呢,没想到今日一早,大帅你就亲自到松山城里迎接了!本官真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张若麒果然没有了一丝一毫朝廷钦差的架子,一看见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祖大寿,立刻就在庭院当中站定,冲着祖大寿抱拳行礼起来。

    跟在张若麒一边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瞧见了祖大寿一行人,却是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跟在张若麒身后出来的杨朝进杨公公,这个时候,也从张若麒的身后绕出来,看着祖大寿及其麾下将领,也是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张若麒对着祖大寿抱拳行礼,杨振见状自是不能挡在前面,立刻闪到了一边去,这个时候,就看见祖大寿抬手摘掉了头上的红缨兜鏊凤翅盔,夹在腋下,冲着张若麒、杨朝进,躬身抚胸顿首,说道:

    “本镇钦命征辽前将军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昨日听闻巡抚方大人陪同两位钦差,兵部张大人、司礼监杨公公,前来松山巡视,特从锦州赶来拜见!”

    此时的祖大寿,已经年届六旬,须发花白,有点谢顶,头顶上束起的发髻,也被帽盔压倒在了一边。

    不过,六十岁的祖大寿依旧身材高大,此刻披着一身鱼鳞重甲,腰板仍旧挺得笔直,加上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长眼,目光如电,胡须如针,看起来依然是威武不凡。

    当然了,祖大寿嘴里虽说的是拜见,但是却根本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不过是略一躬身而已,而张若麒、杨朝进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杨朝进只是冲着祖大寿点了点头,算是见过,倒是张若麒这个时候呵呵笑着说道:“免礼!免礼!

    “祖大帅为国家为朝廷戍守辽东,抵挡满奴于大凌河以北,使其十年不能有寸进,可谓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即令这次不来拜见,本官此来辽东不易,倒也很想亲去锦州一观,见见大帅呢!”

    张若麒一边说着话,一边转了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继续说道:“大帅既来松山,咱们正好也可谈谈!请堂上落座!”

    在杨振的总兵府里,张若麒旁若无人,再一次喧宾夺主,径直领着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一行人,来到了二堂正厅之上。

    祖大寿见张若麒这样,也不以为意,将身后的杏山总兵祖泽远、中军副将吴三桂、锦州东关副将吴巴什,一一介绍给了张若麒和杨朝进。

    一众人进了杨振的总兵府二堂东侧公事房里,分了宾主坐下,张若麒随即开口问道:“敢问祖大帅,大凌河对面满鞑子形势如何?我大明辽东兵马,何时方有把握,过得河去,收复河东失地?!”

    众人刚坐定,张若麒就来了这么一句,简直就是在一个小水塘里扔下了一个大石头一样,听得在座众人没防备,登时目瞪口呆。

    而张若麒却丝毫不觉得自己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奇怪,问完了话,还一脸希冀地看着祖大寿,希望能从祖大寿这里得到一个什么答复。

    杨振此时,当然也在这个公事房里,就站在辽东巡抚方一藻的身后,一边听着张若麒说话,一边悄悄打量着吴巴什、吴三桂等人的神色。

    吴巴什此人,杨振是第一次见,此人身材粗壮,头戴八瓣帽儿盔,穿着半身牛皮甲,大饼脸,小圆眼,满脸都是短须,正斜着眼打量张若麒,就像看傻子一样,满脸不屑。

    而年轻的吴三桂,依旧是衣甲鲜明,英武不凡的模样,杨振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恰好看过来打量杨振。

    杨振冲他点头示意,但两人目光交接之间,对方即瞬间错开,似乎不愿与杨振有什么交集。

    不过,杨振也没有观察对方多久,只是片刻之后,他就同样被张若麒询问祖大寿的问题给震住了,也连忙去看祖大寿。

    只见祖大寿听了张若麒的询问,并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着张若麒,似乎在猜测张若麒的意图。

    这个时候,张若麒见众人皆作惊讶状,就又继续说道:“这个问题,可不是本官一个人想问大帅呐!就是陈本兵那里,也是常常与在下念叨这个问题!”

    张若麒说完这个话,又郑重其事地对着祖大寿一拱手,说道:“同样,也不是只有陈本兵与某等心下着急呐,天子心意也是如此!

    “诸位该当知道,朝廷粮饷艰难,却仍旧每年两百万上下饷银,供奉关外诸军,还有数不清的粮草军资,海陆两路不停输送过来!

    “朝廷每年靡费粮饷数百万,所为何来?!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辽东大军,一个个袖手闲坐,坐等满奴来攻啊!”

第二六二章 让贤

    张若麒突然把话说到了这里,在座的人,站着的人,很快都把目光转移到了祖大寿的身上。

    朝廷财赋艰难,粮饷有限,但是辽东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仍旧处在优先供应的地位。

    九边重镇里的任何一镇,也没有辽东镇这样的地位,专门开辟一项辽饷来解决它一镇的粮饷问题。

    可是辽饷征收了那么多年,山海关外的辽东军,却只是固守城池,坐等着满鞑子大军来攻,从来没有主动过了大凌河,往满鞑子那边发动进攻。

    这个事情,别人不敢提,也不敢问,但是有点愣头青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却是当着祖大寿本人的面儿,把这个问题揭了开来。

    此时的杨振,其实心里也很想知道,总镇辽东多年却毫无寸进的祖大寿对于这个问题究竟会如何作答。

    两世为人的他,也实在是弄不明白,在镇守辽东特别是坐镇锦州城的这些年里,祖大寿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情。

    若说他与黄台吉那边达成了默契,他不过大凌河往北,满奴也不过大凌河往南,那么距离锦州城不算太远的义州城,可是在大凌河的南岸呢,义州城位置那么重要,为什么祖大寿就不去派人驻守呢?

    这一点,的确叫两世为人的杨振百思不得其解,你要降满清,你就大大方方举城降了得了。

    到时候,大明朝弃守辽左,直接退回山海关去,也免得叫崇祯皇帝再千辛万苦去筹措辽饷,弄得天下大乱了。

    可是他祖大寿却偏不,一方面既不肯痛痛快快地投降满清,另一方面却又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肯为大明朝效死力。

    就是这个不磊落,不爽利的做法,叫杨振的心里对他非常鄙夷。

    此刻,杨振站在方一藻的身后,仔细打量着须发花白的祖大寿,良久之后,就见祖大寿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张口说道:

    “关外敌强我弱,满奴兵强马壮,敌隔大凌河不来攻我,于我辽东数城官军而言,已是万幸,我又哪有余力过河攻敌呢?!朝廷诸公若是催促,本镇也只能徒唤奈何奈何了!”

    听见祖大寿如此回答,张若麒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他完全没有料到祖大寿会答复给他这么一句毫无志气抱负的话,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坐在张若麒一边的司礼监太监杨朝进,这个时候突然拱手冲天,开口说道:“圣天子为平辽东忧心如焚,年输辽东粮饷两百万,难道就换来大帅一句奈何奈何么?!”

    杨朝进此时脸色阴沉如水,这番话简直是咬牙切齿一般说出来的,说完话,阴冷的目光死盯着祖大寿,等他继续回答。

    室内原本和煦的气氛,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整个总兵府的二堂东厅里,一下子如同冰窖一样阴冷。

    只是祖大寿听了杨朝进的质问,并不说话,而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就这样,大家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又是良久过后,杨振想着沉默终究不是事儿,想要出面打个圆场,却突然看见祖大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紧接着一躬身,将自己的红缨兜鏊凤翅盔往前一递,说道:

    “当朝诸公若相催,本镇情愿解甲归田以让贤,请钦差回禀天子,另请高明!”

    “你——你——哼!”

    祖大寿突如其来的这番作为,直令杨朝进一时气结,然而他的心里虽然怒火万丈,却又不敢发作出来。

    别看崇祯皇帝不敢拿眼前的祖大寿怎么样,可是对于太监和文官来说,那是动辄就要杀人的。

    自己忧国忧君不要紧,可要是真惹恼了眼前这个祖大帅,那么将来自己回到京师,可不是祖大寿倒霉,而是他杨朝进倒霉了。

    杨朝进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收回了指着祖大寿的手指,也硬是咽下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只哼了一声了事。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从祖大寿的手里接过了那顶铁盔,说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大帅辽东柱石,国家干城,岂可轻言什么解甲让贤之类的话呢?!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嘛?!请大帅快快收回此话!”

    辽东巡抚方一藻毕竟来了辽东几个月了,对祖大寿的认识,对辽东镇各部人马的认识,已经比较深入了。

    他已经知道,就辽东眼下的局面,就算是祖大寿真的愿意解甲归田,真心实意地退位让贤,也不可能有别的将领能够掌控住辽东军的各路人马了。

    方一藻的心里,甚至恨不得祖大寿马上死,可是祖大寿死了,辽东就能好了吗,除非一时之间辽东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头们全部死绝,然后朝廷从其他边镇另调大军前来。

    可是,朝廷还有能够镇守辽东的大军吗,而且远在京师的皇帝会这样做吗?

    即便是皇帝这样做了,以后的辽东就能有救了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一旦闹到祖大寿真要上表请辞,那么倒霉的却不会是祖大寿,而一定是他们这些文官,恐怕他方一藻尤其会首当其冲了。

    这个问题,方一藻已经想过很久了,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推演过了,他觉得绝不会有例外,所以,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一藻站出来,以自己辽东巡抚之尊,劝慰祖大寿收回前言,而祖大寿身后的一干部将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也立刻走上前来,齐刷刷地冲着祖大寿说道:

    “请大帅收回此话!”

    这群人虽然没有针对朝廷,没有针对张若麒、杨朝进说出任何一句冒犯的话,但是他们的行为,却也很明显了,那就是,若是叫祖大帅解甲归田,他们这些人绝对不答应。

    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说,祖大寿就是站着不动,不言不语不表态。

    到了这个时候,张若麒看了看杨朝进,两个人都是头上冒汗,没有办法。

    本来心里十分愤怒的杨朝进,此时也不愤怒了,剩下的唯有恐惧。

    他见张若麒看着自己,目光中透着一股子惊慌失措的意味,当下心里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冲着祖大寿打躬作揖,低头说道:

    “倒是咱家不懂辽东军情,言语有所唐突,失言了,失言了!还请祖大帅千万不要跟咱家计较,快快收回解甲归田的话吧!”

    杨朝进一服软,祖大寿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一点,张若麒见状,也反应了过来,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冲着祖大寿说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本官与杨公公,不过是与大帅闲谈而已,闲谈而已!大帅切切不可误会了咱们!”

    总兵府二堂东厅里的形势又是一下子全扭转了过来,杨振见状,连忙领着站在一边的松山副将夏成德,跟着张若麒上前,冲着祖大寿躬身行礼,一起说道:

    “请大帅收回前言!”

    祖大寿当然不会解甲归田,更不会退位让贤,因此在众人的苦劝之下,很快就又接过了自己的铁盔,夹在腋下,等于是收回了之前说的话。

    众人经过祖大寿搞的这么一出,也都没有了再谈下去的兴趣,包括一直想跟祖大寿谈谈兵出大凌河以北的张若麒,也觉得再谈似乎不合适了。

    冷场了片刻以后,祖大寿出声提议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朝廷钦差张若麒、杨朝进一同到锦州去看看。

    还想再试着与祖大寿沟通一下的张若麒,当场答应了下来,而司礼监的太监杨朝进则借口身体劳累,拒绝了邀请。

    辽东巡抚方一藻早已知道深浅,也不想去,但是钦差张若麒要去,他却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只得陪同前往。

    再说他一个辽东巡抚,若是从来没去过锦州,那也说不过去,因此也答应了下来。

    众人在杨振的总兵府里味同爵蜡一般,匆匆吃了张得贵遣人准备的简单早饭,到得上午巳时前后,方一藻父子陪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在祖大寿的人马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松山,往锦州去了。

    杨振送走了祖大寿、方一藻、张若麒等人,刚刚回到自己的总兵府里,就听说杨朝进叫他回来以后到后院见面,于是赶紧又到了后院。

    等他路过二堂中庭的时候却发现,杨朝进依旧端坐在二堂东厅的圈椅上,杨振送来众人离开又回来,这期间杨朝进似乎一动未动。

    杨振进来,却见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茶碗的碎片,心知杨朝进的怒火仍然没有消散。

    杨振一进来,杨朝进犹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对他说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他祖某人跋扈至此,朝廷如何用得,如何用得?!圣上几百万粮饷耗尽,却养大了一帮子白眼狼啊!

    “高总监身在关门,呵呵,真是监得好军呐!他监军如此,简直是误国误天下!他如何对得起天子的信任重托?!真是该死!该死!唉——”

    此时的杨朝进,丝毫也不避讳杨振在场,说着说着,把话题从祖大寿身上转到了高起潜身上,连骂两声该死,然后又是一声长叹,青白脸色,阴沉如水,半晌不说话。

第二六三章 牙慧

    杨朝进沉默了一阵子,抬眼看了看杨振,伸手去身旁小几上摸茶碗,只是此时小几上早已空空如也了。

    他看了看无一物的茶几,摇了摇头,苦笑着又是长叹一声:“关里关外,国事如此,真是愁煞人也!”

    说完这话,杨朝进又是没有话说,而杨振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叫了麻克清过来,打扫收拾一番,重新上茶。

    等到麻克清离去,杨朝进似乎也从之前消沉到了极点的情绪里面走了出来,他见杨振只是陪着,端坐无语,遂说道:

    “杨总兵不必拘谨!王公早前到宁远宣旨之时,你管王公叫了世叔,王公也认了你做世侄!而咱家呢,却是王公在宫里自小看大的义子,你我彼此也不是外人,不必拘谨!”

    杨振见杨朝进这么说,当下想了想,对他说道:“关外实情如此,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远在京师的王公与圣上,想必也都知情,圣上都无办法,公公又能如何?且往好处看,不必叹气!”

    杨振刚说完了这话,就听见杨朝进又是一声长叹,随后就听杨朝进对他说道:“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咱家一想到这些人光拿银子不干活,这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啊!”

    杨朝进说完这话,当即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深呼吸一下,又对杨振说道:“算了,算了,你说的倒是没错,凡是且往好处看吧!

    “对了,我杨朝进的本家,原也姓杨,杨总兵你,也姓杨,你我又都是王公的子侄辈,今后且以兄弟相称吧!咱家是万历三十六年正月生人,杨总兵你呢?”

    杨振听见杨朝进这么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连忙说道:“那样,末将可就高攀公公了!——末将却是万历三十八年腊月生人,比起公公差不多小了三岁!”

    “既然如此,咱家虚长三岁,那就托个大,做你的兄长了!”

    杨朝进见杨振答应得爽快,心里也很高兴,他这番离京到关外来,当然带着王德化的种种嘱托。

    其一,是叫他再好好看看方一藻和杨振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能不能信任,可信的话,王德化那边也好配合着帮方一藻和杨振挡了这回灾。

    其二,也是叫他过来跟方一藻和杨振打打交道,若是杨振可用,那就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将来好把他安插到辽东来,要不然的话,王德化也不放心全力支持杨振。

    杨朝进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此时见杨振这么上道,心里当然很高兴,之前因为祖大寿威胁撂挑子不干所造成的不快,顿时就消散了一多半。

    “贤弟!你家本是出身辽东,此番回来辽东,也有数月之久,对于关外情形,当是已有体会!眼下贤弟你又率军渡海,进兵敌后,而且凯旋归来,对东虏虚实也定有所知!

    “凡此种种,倒让兄长觉得,唯有你说的话,方能令人信服!你对兄长说句实在话,东虏能不能灭,辽东能不能平?!”

    杨振听见杨朝进这么问,心里一惊,难道是朝堂之上对于辽东问题的大政又有了新的说法?

    “兄长此问,是自己心里疑惑,还是替小弟世叔王公发问?又或者,乃是圣天子于辽东有了新的意旨?!”

    “唉——!”

    杨朝进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我既做了兄弟,咱们就不是外人,兄长就说些不当说的话吧!

    “圣上困于朝廷财赋艰难,其实也曾动过放弃平辽的念头,怎奈圣上矢志要做尧舜,一直受制于朝议纷争!

    “朝中清流坐而论道可以,可是又有几个真懂兵事,又有几个来过辽东!?一个个纸上谈兵头头是道,却不知天下粮尽饷竭,完全撑持不起了啊!”

    说到这里,杨朝进看着杨振说道:“倒不是圣上心思有变,圣上要做尧舜,又岂能放弃辽东?!——而是兄长自己,当然也是秉笔王公,想知道这些事情,想听一句托底的实话啊!”

    杨朝进说完了这些话,停顿不语,凝视着杨振,仿佛要看破杨振的心思,片刻之后,方才又说道:

    “贤弟!兄长信得过你!你说句实话,东虏能不能灭,辽东能不能平?!东虏几年能灭,辽东几年能平?!

    “你也不必有什么疑虑!兄长曾冒死向秉笔王公进言,若东虏三年五年不能灭,辽东三年五年不能平,倒不如干脆弃守宁锦,将辽左数万大军后撤四百里,全力守御蓟镇山海一线关门!

    “如此一来,圣上在关门之内,立有一支强军可以灭流寇,同时在关门之外,也不需要再输送数百万粮饷军需,天下形势,或可一举而扭转啊!”

    看起来貌不惊人的杨朝进,竟然在杨振的面前说出来这么一番话,却惊得杨振心里一边感叹,一边怀疑,直怀疑这个杨朝进,是不是也是如同自己一样两世为人了。

    杨振正暗自揣测着这个杨朝进到底是什么人,却又突然听他问道:“贤弟你说,此策如何?!”

    杨振见他追问,先是不语,然后突然盯着杨朝进的眼睛说道:“蒋公说,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兄长可曾听过?!”

    杨振紧盯着杨朝进的眼睛,心里充满了紧张、忐忑与惶恐,说不出来到底是担心,还是希冀。

    只见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话,先是一阵茫然,想了一会,最后开口说道:“蒋公?!可也是宫里姓蒋的公公?!——此话虽然没有听人说起过,不过细想一下却很有道理!没错!自古攘外,必先安内!”

    杨朝进的这个反应,以及他随后的问话,让杨振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下笑着回答道:“没错!没错!小弟在卢督师帐下的时候,听一个姓蒋的公公说过这么一句话,语出精辟,倒是令小弟记忆至今!”

    说到这里,杨振已经断定眼前的这个杨公公不过是拾人牙慧,捡了王在晋的说辞,希图打动王德化罢了。

    当然了,这个说法本身,杨振还是赞同的,若是崇祯皇帝以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够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大明朝未必不能起死回生。

    杨振想到这里,看见杨朝进依然满脸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当下沉吟着说道:“兄长所言,于理未必不可行!可是于情就难说了!

    “圣上立志要做尧舜,若是你叫王公劝说圣上弃守关外,放弃数百里疆土于满奴,王公怎能张得了这个口?!若是圣上震怒,朝野攻讦,王公地位不仅不保,而且转瞬之间即怕有生死之忧啊!”

    “这个你不需管!你只如实说,以眼前形势,朝廷全力以赴,几年可以平灭东虏,几年可以规复全辽?!”

    杨朝进见杨振肯定了他的说法,顿时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不管杨振附带说的那些条件,只管追问之前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关系着他能不能最终说服王德化,并通过王德化进而尝试说服崇祯皇帝。

    若是东虏在三五年内努努力就能灭掉,那么崇祯皇帝就绝不会大费周折地改弦更张,轻易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疆土,相反,崇祯皇帝肯定会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继续往关外战场上投入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若是如此,王德化也不可能冒着被朝野攻讦的风险,去说服崇祯皇帝做出这个屈辱的决定。

    然而杨振的回答,却注定要让杨朝进失望了。

    “兄长,实不相瞒,若是小弟当初死于救援松山途中,那么一切休提,东虏灭不了,辽东也不可复!可是小弟没死!”

    说到这里,杨振十分难得地对杨朝进开诚布公地接着说道:“不是小弟爱夸海口,爱说大话,既然当时天不亡我杨振,那就说明东虏可灭,辽东可复!”

第二六四章 可惜

    杨朝进终究没能从杨振这里得到他想听到的话,这让他内心有点失望。

    虽然这一点,并不是他这一次关外之行的重点,甚至都不在既定的计划之内,但是他仍然怅然若有所失。

    对于杨振所说的东虏可灭,辽东可复之类的话,杨朝进也只当做杨振有锐意进取之心,肯担当,肯作为,但却并不当真。

    他与张若麒不同,张若麒是一个读书读多了有点愣的主战派文官,而他,虽然是个去了势的公公,却有一副心忧天下的肝胆,算是一个有着自己想法的太监。

    辽事败坏多年了,朝廷投入越来越大,可是东虏不仅未平,眼瞅却也日益壮大,皇帝花了无数的冤枉钱,甚至不惜激起关内各地的反叛,但却始终收效甚微,只是白白养大了一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宫内太监堆儿里,但凡是有一些见识的,都在私底下重提当年王在晋的说法,对此,杨朝进极为赞同。

    可是他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在皇帝和朝臣面前进言的资格,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说服王德化,说动了王德化,也就距离说动崇祯皇帝不远了。

    然而,杨朝进在王德化面前的冒险进言,却只是换来了这么一次来辽东的机会。

    王德化听了他的隐晦进言,只是觉得他杨朝进多少懂一些辽东军事,至于拿了他说的那些话去向天子进言,那是门儿也没有。

    王德化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靠的可不是向皇帝进谏什么逆耳忠言,他靠的是擅于揣摩上意,百般逢迎上意。

    让他冒着风险向皇帝进谏,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谏言,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杨朝进在王德化那里无从下手,就只好借着这个来辽东的机会,从杨振的身上入手了。

    因为,他知道,崇祯皇帝也好,王德化也好,原本对于辽东军已经很失望了,对平灭东虏也有点灰心,甚至动摇了,可是杨振的出现,却让他们心生希望。

    如果他能从杨振这里得到他想要的说法,他回头告诉王德化东虏十年八年平不了,再通过王德化的嘴,把这些话,传递到崇祯皇帝的耳朵里,也许他的想法就能迎来转机。

    可惜的是,杨振并不配合他,反倒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胜利,眼下心气正盛。

    杨朝进倒也不是不希望杨振能够在辽东有所作为,他当然希望看见杨振在辽东不断取得胜利。

    然而,即便是他亲眼见证了杨振渡海出击带回的重大战果,他也只是觉得,满辽东将领之中,唯有杨振一个精神可嘉而已。

    不过,也仅此而已。

    杨朝进与张若麒的看法不同,他不认为杨振当下取得的这些胜利,能够改变整个辽东的大局。

    他仍然觉得,满鞑子在辽东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局面,不会因为杨振的敌后出击,而发生什么改变。

    与此同时,对于杨朝进心底的失望,杨振能够理解,但是他却不准备迎合他,这倒不是因为杨振觉得他的策略不正确。

    相反,若是这样的策略能够得到坚决的执行,那么大明朝大有希望能够得救。

    但是,杨振很清楚,这个策略虽然正确,但是在大明朝堂上,尤其在崇祯皇帝那里,不可能得到坚决的执行。

    因为自从王在晋当年提出这样的战略之后,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平白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的疆土,这个决定任何人都不敢做出,也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包括崇祯皇帝本人。

    杨朝进有想法,杨振很欣赏,但是他却不支持他这么做,因为这么做等于白费功夫,而且徒劳地置自身于险地。

    所以杨振与杨朝进谈到最后,只是提出了自己的一套战略供他斟酌,并请杨朝进返回京师之后转告给王德化王督主。

    杨振的战略,不是杨朝进从王在晋那里抄来的堵塞守关,而是毛文龙当年行之有效的敌后游击。

    杨振将自己的这一套战略打法,概括为先内后外,海攻陆守,向杨朝进解释了一番,并请他务必转告自己的世叔秉笔太监王公王督主。

    杨振希望,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够通过他的手,重建东江镇,以辽东半岛两岸的那些荒岛为跳板,继续袭扰满奴的后方。

    然而,可惜的是,杨朝进只是敷衍了事地告诉杨振,他会把话带给王德化,其他的则什么也没有说。

    杨振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杨朝进的心思。

    他自己心心念念想要重建东江镇,从海上进攻满奴后方,可是要这么做,则需要大量的粮饷。

    当年东江镇为什么不废而废了呢?

    除了东江镇各路人马自身分崩离析,竞相投靠了满鞑,使得皮岛最终被攻陷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各岛粮饷不继,朝廷供应不起。

    当年尚可喜裹挟着长山岛、广鹿岛、石城岛等地军民,渡海投降满鞑之后,这些海上岛屿,并没有被满鞑派出军队进行实际占领。

    就连皮岛被满鞑子攻陷之后,满鞑军队也只是杀光了岛上人口,毁掉了岛上城池,然后选择了撤军。

    如果大明朝这边有心重建东江镇,或者随便叫个什么名字也行,至少在军事上,应该没有什么难度,只要从登莱或者南方各地抽调船只军队,再次渡海过去,登岛驻扎就可以了。

    可是为什么大明朝没有这么做?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粮饷,既然没有粮饷,那么派出越多的军队,钱粮负担就越重,到最后依旧要重蹈东江镇的覆辙,甚至是白白给满鞑子送人头。

    所以,自从皮岛失陷之后,重建东江镇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满朝文武反倒是在错误的方向上,即辽西,一再用力。

    最终一直耗到大明朝彻底土崩瓦解,这个错误的战略才算停止执行。

    两世为人的杨振,每每想起这一点,就痛心疾首,惋惜不已。

    此时他见杨朝进对自己坦诚以待,他也就没有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可惜的是,杨朝进的回应并不热烈。

    当然了,杨振也绝不会白白浪费了与杨朝进见面的机会,既然杨朝进这么关注粮饷问题,他当然要把自己先遣营所需要的粮饷军资问题,拿出来与杨朝进讨论了。

    在这个问题上,杨朝进倒是十分热烈的回应了,答应了杨振的许多要求,比如酌情多增加一些饷额的问题,比如从京师调拨一批火枪火炮的问题,再比如往松山多输送硫磺、火硝的问题。

    这一回,趁着从敌后大胜归来的机会,杨振一股脑儿地全都提了出来,而杨朝进也没含糊,全都答应转告王德化,同意从中处理,运作兵部,优先拨给。

    对杨朝进来说,朝廷每年输送到辽东的粮饷,多达两百万两银子,与其让这些珍贵的粮饷物资,像肉包子打狗一样,白白送给祖大寿麾下那些无所事事的辽东军使用,还不如多给能打的征东先遣营一些呢。

    至少拨给杨振先遣营的粮饷军械,能够立竿见影地看到结果,起码能很快看到他们对鞑子作战的斩获啊!

    所以,对于杨振提出调拨军械物资的请求,杨朝进十分痛快地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并且对杨振十分坦率地说道:

    “朝廷的粮饷军械虽然有限,但是给谁不是给呢?!给了他人,他们能打满奴吗?!还不是白白浪费?!给了贤弟你,至少能换来一批满鞑子的首级,能换来圣上几天的舒心快意!

    “说到这里,贤弟你且放宽心!这一回,你部斩获不少,其中还有满奴宗室,战果上呈天子以后,定有不一般的恩典下来!”

    到最后,杨朝进暂时抛开了那些烦心事,想起杨振他们这一回带回来的巨大战果,心情逐渐轻快起来:

    “你可知道?去岁冬天,满奴破边,劫掠山东,攻陷了济南城,德王被戮,德王府上下十不存一!当时,圣上在宫里,可是痛哭失声,连着数日茶饭不进,还下了罪己诏啊!

    “前番你率部救援松山,不是说杀了满奴一个宗室贝子么,那个叫什么洛托的!虽则后来说,这个洛托不过是满奴的远支宗室,可是消息传到了宫内,圣上还是连呼痛快,开心了好几天呐!”

    杨朝进说完这些话,那张原本阴郁的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笑容:“贤弟啊贤弟,你想想看,这一回,你们斩获了满奴的固山贝子博洛,那可就不一样了!你们不仅带回了他的首级,而且人证物证俱在!

    “那可是老奴奴儿哈赤的亲孙子!是当今满奴所谓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亲儿子!那也就是说,他是眼下这个满鞑子伪帝什么黄台吉的亲侄子啊!

    “你想想,这要是圣上知道了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圣上要是高兴了,你还愁什么呢?!那时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啊!”

第二六五章 滋味

    杨振从来没敢奢望过要什么有什么,在明朝末年,尤其是崇祯十二年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还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这一回,他从辽南胜利归来,带回来了这么多满鞑子的首级,其实心中最渴望的,只是能够换来一些火器上的支援。

    如果王德化能够说动崇祯皇帝本人,或者说动兵部尚书陈新甲,能把京师神机营里多年不用的一些库存货,或者兵部武库司的库存货,多少给他调拨过来一些,那就算是他烧对了高香了。

    当然了,大明朝这些年连番的天灾人祸,连番的兵荒马乱,不管是京师的神机营也好,朝廷的兵部武库也好,到现在,估计也没有多少东西了。

    但是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武备库里的库存就是再少,再不够,可也绝对不会缺少了先遣营所需要的那一点东西。

    而且,杨振还知道,从崇祯九年开始,崇祯皇帝就已经专任耶苏会士汤若望,在京师设厂,以西法铸炮了。

    如今京师的西洋炮厂已经开办了将近三年,朝廷虽然没钱,铸炮的进展较慢,可是怎么地到现在也应该有了一批火炮了吧。

    这些火炮,若是最后仍旧交给京营镇守京师,那就等于是拿肉包子打狗了,根本不会发挥什么作用。

    眼下倒不如把它倒腾到自己的手里来,少了他不嫌少,多了他也不嫌多,总之能弄来多少算多少,不管弄来多少,起码算是用到了正经地方上。

    因为这些东西,落在废物点心一样的京营手里,根本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崇祯十七年,流贼围攻京师的时候,所谓的京营人马一哄而散,京师的城门从内打开,所有这些枪炮军械,全都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

    汤若望也好,京师西法炮厂也好,连同大小火炮上千门,先是落到了大顺军的手里,不久之后,大顺军仓促撤离京师,这些东西又落到了入关的清兵手里,并且最终成为了清鞑南下中原和江南的雄厚本钱。

    崇祯皇帝耗费了大量钱财铸就的利器,平寇用不上,给辽东军又舍不得,结果留给了京营那一堆废物。

    他本想着用它们镇守京师,结果不仅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反倒白白便宜了敌人,成为了压垮大明朝的又一块石头。

    这一世,若是仍然如此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

    且说杨振与杨朝进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上午,辽东巡抚方一藻父子陪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从锦州回到了松山城。

    这一行人,在松山总兵府简单吃了午饭,就被着急赶回京师报信的杨朝进催促着离开了松山城,在杨振的率队护送之下,经娘娘宫到小凌河口,乘坐着袁进返航觉华岛的船队,走海路返回宁远。

    因着这几个人要回宁远商量奏报的事情,方光琛倒是没有直接留下来,而是跟着辽东巡抚方一藻同回宁远去了。

    与此同时,这一行人也带走了那整整两船眼瞅着就要腐烂败坏掉的满奴首级,预备着送往京师,作为报捷的证据。

    唯一令杨振感到遗憾的是,刘肇基他们一行护卫人马在松山停留期间,自己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结交一番。

    不过,送走了方一藻、张若麒、杨朝进以及邱民仰、张斗等人之后,杨振总算是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可以仔细考虑考虑松山城里的事情了。

    这几天里,他先后进出松山城好几次,松山城四周的情况,他已经有所了解了。

    南城和西城的城墙、城门,在他率队离开松山的那些日子里,都已经被留在松山城里的吕品奇所部、夏成德所部整修完毕了。

    原先被满鞑子重炮轰击得坑坑洞洞、破烂不堪的地方,也有用青砖、条石、巨木一一修补一新了。

    包括西城内、南城内,原来的驿馆房舍、民房商铺被毁形成的废墟,现在也都已经清理一空了。

    夏成德、张得贵指挥着留在松山城里的人马,利用从城外清鞑大营里拆解回来的大量木材,就在原地之上,依托现有的断壁残垣,搭建起了一排一排新的简易棚屋。

    这些木头、木板以及茅草芦苇搭建的成排棚屋,既节省了松山城内本就不大的空间,而且也提供了大量可以让各部士卒、民壮能够栖身的营房。

    与此同时,松山城的四面城墙之外,各部留守老弱开荒耕种的高粱谷子,已经长出了一片片郁郁葱葱的青苗。

    到了金秋十月,怎么也能收获一些高粱小米,就是丰收不了,高粱秆子总也能在危急时刻临时充当战马的草料。

    粮食自给的问题,杨振在松山城里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也不做此想,让各部拣选精锐,区分老弱,不过是希望人人都有事做。

    好叫精锐敢战的,放心去打仗,而那些老弱不能战的,也能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不要在松山城白吃白喝,然后坐以待毙。

    杨振当初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就率队出海去了,原也没敢奢望这个留守松山主持城防的副将夏成德,能把这些事情做得多么扎实。

    不过这一回,他回来一看,情况还不错,起码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个夏成德之前事事推诿,不肯担责,但是真做起事情来,还是可圈可点的。

    打仗作战的本事怎么样且先不说,杨振也不晓得,但是就整修城池、清理废墟、搭建棚屋,开荒种地等等这些杂事来说,做的还是可圈可点。

    比起杨振原来手底下的那些糙汉子们来说,可是要强上不止一点两点了。

    这个情况,也使得他对夏成德父子及其所部人马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且说这天下午,杨振送走了张若麒一行人后,回到自己的总兵府里,就传令召集松山城各路将领见面聚议。

    除了路程稍远一点的徐昌永没有参加之外,到了下午未时三刻,其他各路将领全都齐聚到了总兵府大堂正厅之上。

    张得贵、吕品奇、张臣,李禄、仇震海、俞亮泰,这些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熟悉的相互打着招呼,不熟悉的彼此介绍着彼此。

    之前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那一丝阴云,早已经随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对杨振的高度评价传开,而烟消云散了。

    光看张若麒、杨朝进这两位钦差对杨振的态度,他们就知道,这一回,杨振和先遣营不仅不会被追究先前众说纷纭的那些罪过,而且肯定又能得到朝廷的一番封赏。

    而且根据杨振本人以往的仗义做法,这一回先遣营上下,甚至松山城上下,头头脑脑们都会跟着沾光受赏。

    所以,这些人一来到总兵府里,就是满脸喜色,私下里都已经嘻嘻哈哈,开始相互道贺了。

    他们都知道,只要朝廷钦差回了京师,朝廷给他们封赏,可就近在眼前了。

    大堂里面的松山诸将之中,唯有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面无表情,相隔甚远在那里孤零零地独自坐着。

    祖克勇这个样子,是因为他一贯如此孤傲高冷,自从加入到先遣营里以来,除了公事往来,而且公事公办之外,很少与其他将领私下交往。

    本来他就是祖家子弟,在先遣营里不受其他人待见,别人又见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睬的样子,也都敬而远之,不往他前面凑合。

    至于夏成德,则又与祖克勇不一样了。

    他不是征东先遣营的部将,不拿征东先遣营的饷额,与先遣营诸将本来就关系淡漠。

    松山城里的诸将之中,他只与松山参将吕品奇熟悉,原本在对待杨振入主松山城,先遣营进驻松山城的问题上,他与吕品奇还是一条线上的人,颇能说些话。

    但是现在,吕品奇率部跟着杨振乘船渡海,往辽东半岛方向上走了一遭之后,再回来松山城,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夏成德以松山副将之尊,再去主动拜访原本该当是他部下的松山参将吕品奇,两个人就再也谈不到一起去了。

    特别是一说到杨振,这两个原本还能说到一起去的松山老将,现在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已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

    他明白,吕品奇已经明确地投靠到杨振那边去了,这让夏成德的心里极其地不是滋味儿,同时也不住思考,自是要是在首鼠两端,在这个松山城里可就混不下去了。

    “各位!朝廷钦差已经走了,宁远来的两位特使也都走了!现在松山城里剩下的,都是咱们松山自己人了!”

    听说众将到齐,杨振从总兵府后院来到前院大堂,一进来,就对众人朗声说道:“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一个是向诸位当面通报一下这几日的情况,另一个也是与诸位一起再议一议,咱们松山城接下来该做的打算!”

第二六六章 台阶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儿,先是把之前率军出击敌后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说了说各部的损失,以及各部的战果。

    松山出击各部的损失,其实并没有多少,先遣营火枪队轻伤的、重伤的和阵亡的,加在一起,一共才十几个人,阵亡的更少不过才三人。

    这几个阵亡将士的遗体,也一起随船运送回来了,已经在张臣主持下在小凌河口南岸的那道高岗林子里安葬了。

    掷弹兵队的伤亡也差不多有十几个,其中阵亡了六人,都是被满鞑子重箭一击致命,剩下的都是轻伤,不影响继续作战。

    而且,先遣营的火枪队、掷弹兵队,损失的人手,也都已经在第一时间里得到了补充。

    至于新编进先遣营的队伍,胡大宝的兔儿岛所部一共不到二百人,熊岳、盖州两战前后损失了八十多人。

    杨振在熊岳补给了他一百人,后来他又在盖州之战以后获得了一百八十余人的补充,算是找了回来。

    但是胡大宝要想恢复之前所部人马的战力,那可得下一些狠功夫了,毕竟之前他损失的多是军中老卒、积年悍匪。

    俞亮泰所部比较精锐,前后数战,不过损失三十多人,盖州战后,在兔儿岛上召开的“分赃大会”,也给他补充了一百八十多人。

    原来所部人马不减反增,至少对俞亮泰自己来说,也算是很不错的一个结果了。

    只不过,那些新补充进去的二鞑子青壮丁口,还需要各部人马自己好好地以旧带新,好好调理改造一番,短时间难当大用。

    剩下的,损失较大一点的先遣营人马,就是杨振在熊岳城里命令金士俊和安庆后两个新编的壮勇部伍了。

    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壮勇,跟着杨振麾下真正的战兵,冲进了盖州城里,挟仇带恨地跟城里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们血战了半宿。

    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在关里的时候,也并不是真正的良民出身,进了盖州城,打起顺风仗来也不含糊,尤其烧杀抢掠的本事,不下于复州湾的那些海盗喽啰们。

    但是,这些人终究是临时编配武装起来的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来勇敢归勇敢,可是最后还是损失了七八十人。

    至于这些新编的壮勇,死就死了,当时撤退得紧急,也没人想着带回遗体,只得最后随着他们亲手点燃的大火,一起与盖州城内的房舍化为了灰烬。

    除了杨振先遣营的人马损失以外,跟着出击的吕品奇,这一回着实捡了大便宜,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如此。

    他麾下的人马,跟辽东军铁骑差不了多少,虽然数量少多了,但是装备却十分精良,人人高头大马,人人长枪重甲,除了这些还有强弓硬弩三眼铳。

    所以,吕品奇所部的损失也非常轻微,受伤的虽然不少,可是真正阵亡的一个也没有,回来以后该分得的战马、青壮,又是一个不少。

    这也是此战过后,他下定了决心投靠到杨振这边来的一个重要考量。

    杨振先是谈了损失,然后又谈了收获,收获之大与损失之小的反差,让众人再一次开心不已。

    不需要杨振多说,众人把两厢对照比较一下,就都知道杨振前番带领众人出击敌后,实在是一个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杨振介绍了情况,等众人谈笑了一阵,杨振说道:“此行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得战果确实不小,破了满鞑子的两座小城,烧了许官堡和田庄台,杀了满鞑子治下许多人口,俘获的人马、牲畜,粮草、军械,也够大家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但是,这个事情是不是就这么完了呢?!我看却未必!我们在满鞑子后方闹得越厉害,恐怕满鞑子的报复,就来得越快越猛烈啊!我们还是得早做准备!”

    杨振此话一出,原本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诸将,顿时都有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都盯着杨振,等他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众人的心里早就隐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之前一直沉浸在意外的胜利中,一时间没人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而已。

    这个时候,杨振看了看坐在一边,与别人有点格格不入的夏成德,先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对众人说道:

    “先前,我们率队离开松山城之前,夏副将十分担忧我们出击敌后,弄成出头的椽子先烂,招来满鞑子的报复。我看,他的担心可不是多余的!”

    此时,一直坐在大堂一侧下首的夏成德,突然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冲着杨振拱手抱拳,遥遥地行了一礼,然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杨振见他这样,接着说道:“我要感谢各位与我并肩在敌后战斗的兄弟,感谢你们对我杨某人的信任!同时呢,我也要感谢留守松山城的诸位!

    “感谢老张,张得贵张参将!感谢祖克勇祖副将!感谢主持松山城防的夏成德夏副将!我不在期间,总的来说,松山城内井井有条,松山城外安然无恙!诸位!这也是功劳啊!”

    杨振说到这里,从自己的主位上站起来,抱拳冲着张得贵、祖克勇、夏成德躬身行了一礼。

    张得贵、祖克勇和夏成德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还礼。

    张得贵还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卑职分内事!都是该做的!”

    祖克勇也跟着说道:“张参将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卑职分内事!算不得什么功劳!”

    夏成德原本听杨振说他主持松山防务,整修了城池,开荒种地,也算功劳,心里顿时生出一些喜悦。

    但是,此时听了祖克勇这么一说,他心里的希望就像是刚刚生出的火苗又被人一盆水浇灭了一样,只得跟在祖克勇的后面,瓮声瓮气地答道:

    “是!这些都是末将的分内事,杨总兵过奖了!”

    此时的他,心里也不知道是羡慕着吕品奇等人的收获,还是因着祖克勇的那番话让他生了闷气,总之一张刀条脸瞬间又拉了下来。

    “夏老兄!这可不是过奖啊!我看城外一箭地以内的荒地,全都开垦了,种了高粱,眼下青苗快要一尺高了!很不错嘛!

    “此前西城门、西城墙,受损最严重,原本以为满鞑子若是再来,西城墙怕是松山城最为薄弱之处了!

    “不过前番出西门迎送钦差,我看西门也好,西墙也好,全都整修完毕,大体恢复如初,已不再是最薄弱之处!这也很好啊!这也是功劳嘛!

    “当然了!南城留守人马也不错!整修了南门和南城墙,有的加固了,有的加高了,都很不错!吕老兄,对留守有功人员,你可要好好补偿一下他们呐!”

    杨振说话说到最后,转向了吕品奇,夸奖吕部留守人马甚是得力。

    吕品奇听见之后,当即站了起来,对杨振说道:“总兵大人放心!对南城留守人马,末将也很满意,回头一定奖励他们!”

    杨振也要收松山原来诸部将士之心,就不能吝啬,至少不能吝啬夸奖赞美之辞。

    今天他在这里说的话,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传到夏成德、吕品奇所部士卒的耳朵里,就能起作用。

    若是他们听了自己的建议,回头重将了麾下留守人马里面的有功将士,那么那些人就会记得自己的好。

    若是他们没有这么做,那么他们麾下比较得力的人马士卒就会心生不满,并且心向自己。

    杨振说完话,看见吕品奇答应下来,冲他笑笑点了点头,示意吕品奇坐下,然后也让张得贵、祖克勇、夏成德做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最后接着说道:

    “满鞑子的报复几时回来,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整饬城防,增修城池总是没有错的,有备无患嘛!”

    说完这些,杨振看着夏成德说道:“张参将、祖副将他们都是先遣营的将领,先遣营从敌后归来的缴获,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

    “至于夏副将你和你的人马,虽然不是征东先遣营所部,但也是我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部下嘛,而且这一回你们留守松山,整修城防,也有功劳!”

    夏成德听杨振这么说,原本心中熄灭的希望再次升腾了起来,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静听他的下文。

    果然,杨振接着说道:“这一回从敌后带回来的钱粮物资军械,我会叫人尽快从归给先遣营的份额里面,匀出一份银子马匹粮食军械,移交给你,作为我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对你部留守松山整修城池的奖励!”

    夏成德听见这个话,心头顿时一阵大喜,脸上的阴云也一下散尽,连忙站起来冲着杨振一躬身,说道:

    “末将谢过总兵!末将也代麾下兄弟们,谢过总兵大人的仗义关怀!”

    不管给的东西有多少,价值有多大,一直在思考自己归属去向的夏成德,都准备趁着眼前这个机会赶紧下个台阶。

第二六七章 补牢

    祖家人的圈子,夏成德硬是上赶着往上靠,往里钻,可也钻不进去,至少眼下他没有看见任何好处。

    他原本希望,若是能够借助祖家的势力扳倒了杨振,他能往前再进一步,成为松山的主将,哪怕是之前金国凤那样,做个副总兵也好啊!

    可是后来他却听说,小祖总兵虽然当着手下的面儿夸了他几句,可是却把他冒着一定风险的通风报信,完全视作了理所当然,人家根本就没有酬佣的意思。

    小祖总兵祖泽远甚至都没有把松山城里消息的来源告诉祖大帅,等于是完全贪了他夏成德在其中的功劳,这意味着,杏山城的小祖总兵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夏成德的将来。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计划在扳倒了杨振之后,让祖家的外甥吴三桂,到松山城里来当这个总兵官。

    吴三桂比杨振还年轻,靠山也硬的多,而且手底下猛将如云,也不缺兵马。

    到了那时候,自己成了吴三桂的手下,能不能继续待在松山城里都另说了,要想轮到自己当总兵,那是门儿都没有!

    就算自己上赶着硬往上靠,人家接纳了自己,可是祖大帅手底下各路人马那么多,一帮兄弟子侄都在等着往上走呢,自己就算排上了号,恐怕也得十年八年之后了。

    若是自己这回因为出卖杨振混到了祖大帅手下心腹的地位,那还好说一点,然而并非如此啊,自己还得从吴三桂的手下混起,那得混到啥时候去啊?!

    再看看先遣营蒸蒸日上的形势,再看看吕品奇投靠杨振之后的各种收获,这个情况让原本不看好杨振未来的夏成德,顿时有了一种鸡飞蛋打的强烈感受。

    这一回,杨振这个团练总兵官,恐怕就会去掉团练两个字了,到时候自己这支人马更是没有了一点理由不接受杨振的指挥。

    而且投靠了杨振的吕品奇,据说这一回在敌后连战连胜,立了无数功劳,恐怕很快就能再进一步,成为松山城里的另一位副将了。

    吕品奇手下的许多部伍士卒,与夏成德所部士卒十分熟悉,之前在坚守松山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因此,吕品奇率部归来之后,吕部士卒人人发了横财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夏成德部下的耳朵里。

    部下羡慕眼红之余,对夏成德父子的做法也是议论纷纷,他们留在松山城里补墙、种地能有什么前程?!

    甚至夏成德的儿子,之前一直撺掇着夏成德联络祖泽远,并想着通过祖泽远搭上祖大寿这条线的夏舒,如今也后悔不迭,开始跟着埋怨他们当初走了一步臭棋,弄得现在里外不是人。

    这几天来,夏成德一直忧心忡忡,好几次都想着,干脆过来向杨振请罪,如果不是松山城里接二连三地各种事情,直叫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或许他早就私下里到总兵府,找总兵杨振负荆请罪来了。

    此时此刻,杨振的做法,倒让夏成德顿时觉得,这是一个拉近距离、弥合嫌隙的好机会。

    所以,他连着感谢了杨振的仗义关怀之后,并没有退下,而是站在那里,嗫喏着好似想说什么,但却又始终张不开嘴。

    众人见状,也都停下来,看着他,有的眼神里面充满了鄙夷,有的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松山城里的这些麻烦,是怎么来的,弄出这些麻烦的人是谁,这些日子过去,很多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那个往外泄露消息的人,不外乎就是两个人,一个是祖克勇,一个就是夏成德。

    按理说,祖克勇最容易引起众人的怀疑,毕竟他是祖家人。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首先引起大家怀疑的祖克勇,反倒是最早洗去了自己的嫌疑。

    一个是因为他之前的表现,他是同意出击敌后的,而且杨振做出决定的时候,祖克勇是主动提出要求跟着一起出击敌后的。

    第二个原因是祖克勇显然是祖家人里的一个异类,杨振之所以能有今天,除了自己够幸运之外,剩下的多半是因为得了祖克勇的助力。

    若以祖克勇一直表现出来的光棍磊落来说,他还不至于在暗地里下绊子。

    而且,若是祖克勇真想坏杨振他们的好事,他完全可以明着来,犯不上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

    那么除了祖克勇,剩下的可就是夏成德了。

    尤其是在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人里,不管是先遣营的诸将,还是松山参将吕品奇,全都毫不犹豫地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夏成德的身上。

    这也是这几天夏成德一直有点坐立不安的原因之一,被人孤立、被人嫌弃的滋味,以及被人随时随地防范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此时,大堂上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夏成德身上,搞得夏成德更是进退两难。

    杨振见状,心下了然,当即对着夏成德说道:“夏老兄,看你这样子,怕是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要对大家伙儿说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将来都是生死兄弟,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以敞开来说!

    “松山城说大不大,可要说小却也不小了,今后咱们还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夏老兄你有话要说,还是说出来为好!”

    夏成德听见这话,明白杨振的意思,也明白杨振是想让他当众说。

    而杨振的意思,也确实很明显了,你夏成德要当大家是自己人,你就敞开心胸说实话,如果给你了机会,你还隐瞒,那你就不是自己人了,下一步可就要清理松山门户了。

    且说杨振把话几乎挑明了以后,拿眼看着局促不安的松山老将夏成德,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夏成德又犹豫了片刻,突然上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杨振的面前,接着垂首颤声说道:

    “杨总兵!总兵老弟!自你来了松山以后,就以兄长待我,凡事敬我,让我,忍我,今天更以你们出生入死的缴获,馈赠于我!想及过往,末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杨振倒是没有料到夏成德会搞这么一出,当下听了他说的话,赶紧起身,上前搀住,对他急切说道:

    “夏老哥何出此言?!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不料夏成德此时已经豁出脸面不要了,见杨振来搀扶他,只觉得面子上已过得去,当下又说道:

    “总兵老弟,你且先听末将把话说完!朝廷此番派钦差来到辽东,乃是事出有因啊!是末将麾下治军不严,有人收了杏山总兵祖泽远的银子,给人家甘当眼线!

    “类似这样的事情原来也曾有过,末将禀报于时任金副总兵,金副总兵往往一笑了之!都是自己人么,互通声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末将以往,也是这样想,终归都是自己人啊,没成想,今时却不同以往!末将真是大意了,上了有心人的当!倒叫总兵老弟你们这一行,险些吃了一个暗亏!

    “说到底,终归是末将主持松山城防不得力啊!出击敌后众将士拼死得来的缴获,末将不敢分,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夏成德既然下了决心改投杨振,此时自是把握住机会,一口气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也不再估计祖克勇的祖家人出身了。

    再说了,这些话传出去就传出去吧,得罪了祖家就得罪了吧,反正也是他们先对不住自己,既然你们姓祖的不仁,那就别怪我姓夏的不义了。

    杨振看着夏成德的这番做派,也听清了他讲的每一句话,再去看大堂上的其他人,都是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样子,当下斟酌着说道: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夏老哥能这么说,说明完全信得过小弟,确实把小弟当成了自己人!今后有夏老哥倾力襄助,小弟的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杨振也没有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自己心里藏着的话说了出来,意思是我原谅你了,从此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我杨某人对你放心了。

    夏成德在辽东军中混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混出什么大名堂,但是脑瓜子也不傻不迟钝,听见杨振这么说,当下挣脱了杨振托着他的双手,当着众人的面儿,径直在地上大礼参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杨振说道:

    “老哥哥在辽东多年,却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挣扎来去,不过是给子弟部属谋个前程罢了,今后这一切,就托付给杨总兵老弟你了!”

第二六八章 门户

    杨振见夏成德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当即冲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小弟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夏老哥你也清楚了!我岂会亏待那些誓死效力于我的人?!老哥且放宽心!”

    夏成德见杨振答应下来,知他接纳了自己,一瞬间丢掉了背在身上许多天的包袱,当下他的心中也是高兴。

    杨振再去搀扶于他,他也就顺势站了起来。

    不过,杨振并没有因此就算拉倒了,而是又对夏成德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但终究还是要补的!

    “松山城自是一家,可家里却不能再有吃里扒外的人啊!夏老哥,你麾下是谁给人甘当眼线,你可得心里有数啊!该清理门户就得清理门户了!”

    夏成德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杨振是什么意思了,当即点头说道:“末将心里有数,请大人稍坐片刻!”

    夏成德说完这话,一拱手,扭头就走,出了大堂,就是总兵府前院,很快呼喝着招呼了手下亲兵,一溜烟出了总兵府,直奔西门去了。

    “呵呵,这么看来,他夏副将倒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啊!”

    夏成德出去以后,总兵府大堂上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可也只是安静了片刻,张得贵听得夏成德走远,先是感慨了这么一句,然后站起来接着对杨振说道:

    “若说松山城跑风漏气,招惹出这么大麻烦,卑职之前也没想到,也有责任,还请总兵大人处罚!”

    杨振看见张得贵说完了这话,祖克勇也跟着站了起来,当即冲他摆了摆手,笑着对他说道:

    “祖兄弟啊,你要也是说这个话,那你就不用说了!你们要这么自责下去,到最后,我也得自请处罚了!

    “松山城各路人马分散杂处,各守一摊,我又没个统管各部营务的地方,追究下去,岂不是总兵府的责任,岂不是我的责任了?!”

    杨振这么苦笑着说了这番话,其他人也都跟着哭笑不得,因为杨振说得没错,松山城里各路人马杂处,没个统管的衙署。

    按理说,杨振的松山总兵府就该是统管整个松山防务的衙署,可是他这个总兵府里没有一个属官,他率军离开了以后,松山城里就乱了套了,基本上谁也管不了谁了。

    根据军中的惯例,主将不在,自然由中军统筹一切,可是,张得贵的本官只是征东先遣营的中军参将,他不是松山城的中军参将,夏成德所部,以及吕品奇遗留在松山的人马,他是管不了的。

    那么剩下最大的武将,就是夏成德了,自然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众人跟着杨振的思路,想到这里,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有几个与杨振尤为亲近的将领,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起来了,都觉得这是个问题。

    杨振也不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麻克清等人送来的茶水,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坐等着夏成德回来。

    对于明朝时候总兵府的下面,该有一些什么样的机构和属官,杨振也不是很清楚。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关注过总兵属官的问题。

    但是眼下,直觉告诉他,松山总兵府必须有一批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属官,帮着自己料理一些具体问题了。

    杨振知道,总兵官这样的职务,一开始因为不是常设职务,所以没有什么自己的属官。

    虽然明末的时候,总兵职务已经比较普遍了,但是各地总兵府仍旧没有统一的明确的下属机构和属官。

    就像明朝的总督和巡抚这样的职务一样,一开始设计官制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常设职务,所以不管你是巡抚也好,或者总督也罢,所有的直属幕僚,都是巡抚、总督本人自己招募任用的。

    而且他们的开销,也要由督抚们自己掏腰包来承担。这个情况,貌似一直持续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当然了,这个情况若是适用于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话,那么对他来说,实际上却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正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见总兵府大堂外面的前院里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夏成德回来了!

    不多时,杨振等人就在总兵府的大堂里看到,夏成德左右手里各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夏成德果然去杀人了!

    “总兵大人!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内贼,都叫我亲手杀了!他们的人头在此,请总兵大人验看!”

    夏成德一进了大堂,就把两颗仍然滴滴答答滴着血的头颅放在地上,躬身冲着杨振禀报了情况。

    “哎吆喂,原来是这两位,真真是白瞎了他们之前血战守城立下的那些功劳了!”

    大堂上的众人,对夏成德的麾下都不熟悉,唯独吕品奇与夏成德所部并肩作战了很久,认得其部下许多人,但是吕品奇倒是没有直接叫出这两颗头颅的姓名职务。

    对吕品奇来说,眼下夏成德既然想通了,转而投靠杨振,这也是他乐见的一个结果,毕竟松山城里的自己人总内讧,将来还怎么一致对外,怎么升官发财呢!

    再说了,当着杨振的面儿,自己把夏成德回去杀了灭口的这俩人身份说破了,平白得罪了夏成德不说,也叫杨振难堪。

    且说夏成德听见吕品奇突然这么叫了一句话,当即扭头去看吕品奇,唯恐他叫破那两个头颅的身份。

    原来,他回去杀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心腹家丁把总官,另一个是西门先前的城门守千总官,都是熟知他父子与祖泽远联络内情的人。

    当然了,这两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罪该斩首,对杨振来说,并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他之所以非要叫夏成德清理门户,一来是做戏做全套,叫夏成德彻底下了台阶,二来也是叫他今后没法子再去找给他私下里卖命干这种勾当的人。

    同时,也好叫夏成德的麾下士卒们都知道,现在形势变了,杨振是老大了,夏成德可以为了他自己,杀掉任何一个敢于得罪杨振的人。

    所以,杨振见夏成德二话不说,出门带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回来,而且还是之前因功受过赏的部下,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就不为己甚,不再多说什么了。

    杨振走上前去,并不看那两颗头颅,而是扶住夏成德的胳膊,对他说道:“此事已了,今后莫提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议事吧!”

    杨振请夏成德坐下,又对站在大堂门口站哨的邓恩说道:“邓恩!把这两颗头颅拿出去,挂在总兵府辕门外,示众三日!”

    邓恩闻言,进了堂内,就地上捡起那两颗头颅,又迅速退了出去。

    堂内众人听了杨振的安排,个个心里叫好。

    唯有夏成德的心里苦涩极了,只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改投杨振,此时也只能当这两个人是他交给杨振的投名状了。

    “各位!松山各路人马,现在已是一家!过去各行其是的局面,必须得变一变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我们议事第一项,就是要大家一起想个法子,如何扭转过去松山各部人马互不统属的问题!”

    夏成德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杨振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松山城池不大,人马也不多,可是分做了好几支,而且几乎都是兵为将有的局面,凡事都得商量着来,让他感到实在心累。

    “总兵大人!松山各路人马不是一直都归您节制指挥嘛!您这松山总兵府,不就是朝廷给松山城立下的当然之规嘛!既然已经是一家人,跑风漏气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有了!”

    之前夏成德当众跪拜了杨振,表示投效,这番做派,可以说是一步到位了,现在他与杨振先遣营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比吕品奇还近了,此时,他当然无法再站出来询问杨振的意图。

    可是吕品奇却还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且他也担心杨振乘势要改变兵为将有的局面,于是赶紧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希望保持现在的局面暂时不要改变。

    杨振见他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也知道他的忧虑,当下笑着说道:“方才你们也议了,总兵府没有属官,只有我这个团练总兵老哥一个而已!

    “我人在松山的时候,自然没甚么问题。可是我这个团练总兵官,难道今后就一直守在这个小城里不动弹了?!”

    说到这里,杨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断然说道:“那是绝对不行的!我要是不主动往外出击,松山城哪里来的功劳?!若是没有功劳,众兄弟如何升官发财?!

    “所以,我的意思,是在总兵府的下面,专门设立一个协理营务的地方,就叫协理营务处好了,专责打理松山总兵府各种公务!

    “这个协理营务处,一来可以协助杨某,二来也是协助各位,好叫咱们各部一心,共同把松山城里里外外的军务,梳理妥当,经办明白!”

第二六九章 机构

    杨振本来想设立一个统管军务处,叫它统管松山城所有军务,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怕把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以及新附的仇震海、俞亮泰他们给吓住了,好像自己要翻脸收权一样。

    所以到最后,这个预想中的统管军务处,等到说出口的时候,一下子低调了许多,变成了协理营务处。

    协理嘛,听着好听一点,不是那么强硬,至少收权的意图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在杨振自己的心里面,这个意思还是一样的,说是协理,那就是慢慢地,逐步地,要把各部自行其是的权力收回到总兵府里来。

    杨振的意思一说出来,立刻受到了张得贵、祖克勇、张臣、李禄等人的响应,包括新编入先遣营的仇震海和俞亮泰,也紧跟着张臣、李禄等人,表达了自己赞同的态度。

    张得贵还对杨振想着说道:“这个想法好!有了一个管总的地方,今后松山城内内外外各路人马,也能够协调一致,再不会政出多门了!”

    张得贵说了这个话,其他表示赞同的几个人,都是跟着点头,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这年头,能够混到这里的人物,没有几个真正憨直的,一个松山小城,若是政出多门,遇事反复商议,早晚要出麻烦。

    何况杨振所说的满鞑子的报复,是一定回来的,松山城内的各路人马越早团结一致,就越早形成合力。

    所以只要不是私心太重的人,而且只要不是明摆着跟杨振唱反调,那么此时此刻是不会站出来反对这个提议的。

    杨振见众人赞成,在大堂上扫视了一圈,看见吕品奇脸色郑重,嗫喏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对他说道:

    “怎么,吕老兄有什么意见?没有关系,今日有话直说,咱们可以继续商量!”

    “不是,总兵大人,卑职倒不是有什么反对意见!松山城池不大,人马却杂,互不统属也不是长久之计,政出多门,更是一大祸患!

    “卑职只在是想,这个协理营务处预备设在何处,当有何人主理,职分又有几何,而且既然叫它发号施令,这个主理的人选却是重中之重!”

    吕品奇说的也是实在话,众人听了都是点头,一齐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定。

    “没错!吕老兄果然心细如发!这样吧,这个协理营务处,既然是总兵府公事衙署,就设总兵府前院!诸位今日议事的这个大堂,今后就是协理营务处发号施令的地方!”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没有怎么犹豫,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协理营务处的职分所在嘛——

    “但凡该由松山总兵府当管的事务,但凡是我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当管的事务,比如作战,比如城防,比如对外,比如粮饷,比如募兵,垦荒,今后统归协理营务处提调,协理营务处可以用我的名义,对各部发号施令!”

    杨振的这番话说完,在座众人都是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

    而杨振说完了话,目光基本上停留在了吕品奇、夏成德、祖克勇三个人的身上,一边想着这三位会有什么反应,一边思量着应对之法。

    然而他没等到这三个人说话,却突然听见张得贵说道:“大人!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这个协理营务处的职权可就大了!协理营务处的主理人选可得慎重了!”

    张得贵这么一说,一直被杨振盯着看的吕品奇也连忙说道:“没错!没错!方才吕某所说正是此意啊!这个人选要不得人,可就不好了!”

    听见张得贵、吕品奇这么说,杨振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同样关注此事的夏成德和祖克勇。

    最后见这两个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杨振随即说道:“你们光是看见了这个协理营务处职权之重,却没有想过它事务之繁啊!若非得专人专任,恐怕不足以当之呐!”

    说到这里,杨振感慨一声,先是冲着吕品奇说道:“怎么样,吕老兄,你若有意担此重任,那么今日我就做主,将协理营务处交你主理!只是如此之后,你原来所部人马,可就要你再费心,找一个妥当人管带了!”

    吕品奇一听杨振这话,连忙摆着手,陪着笑,说道:“别!别!别!卑职没有此意,卑职没有此意!管带卑职自己所领人马,各种事务就已经够繁够难的了!

    “卑职又有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呢?!这个协理营务处,还是请总兵大人另选贤能的好,卑职绝无二话!”

    杨振已经说了协理营务处,需要有人专任主理,那意思就是说,谁负责主理这个新成立的官署,谁原来担着的职司就要交卸出去。

    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就算是为了对各部人马公平起见,也应该做如此安排。

    比方说,让你吕品奇主管这个协理营务处,职权这么重要,你还领着原有的人马,其他各部大概都会担心,你能不能在粮饷军械物资分配上,执法公允公道上一碗水端平了。

    所以,不管是吕品奇还是夏成德,或者祖克勇这些人,谁也没有法子在这个问题上挑毛病。

    可是,若是为了协理营务处的职权,就把自己辛苦经营的队伍交卸出去,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即便是叫他们把自己麾下的人马,交卸给他们自己最信任的部将,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下来。

    杨振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担心他们争抢协理营务处的职权,此时见吕品奇忙着拒绝,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接着看向夏成德和祖克勇,问道:

    “夏老哥!祖兄弟!你们两位,可有此意呢?你们两位,一个是松山城守副将,一个是征东先遣营副将,若能担任协理营务处的职司,那最是恰当不过!

    “你们两位若是有意,不止我杨振从此高枕无忧,就是松山上下各路人马想来也是没有话说!怎么样,考虑考虑?!”

    杨振说完这番话,高坐在大堂内的主位上,笑呵呵地打量着夏成德和祖克勇。

    而原属杨振嫡系的几个人,还有新附的几个人,则是心情紧绷,内心的情绪随着杨振所说的话不住翻动。

    既然吕品奇舍不得本部人马,不愿到协理营务处任职,那么夏成德恐怕也不会,今天他夏某人在杨振面前表现得再怎么光棍磊落,那也恐怕是为了洗干净自己,取信大家罢了。

    若叫他放下辛苦经营起来的部众,来做这么一个在松山城里看似一人之下、各部之上的人物,恐怕一贯精明如他,肯定是不会做的。

    然而,夏成德不会做,却备不住祖克勇这个一贯有点孤冷鲁直的先遣营副将,站出来摘了这个担子,那可就不太好了。

    一时之间,李禄、张臣,以及仇震海、俞亮泰这几个人,不担心那个没什么交往的夏成德,倒是有点担心这个出身祖家的祖克勇了。

    所以,杨振询问了夏成德和祖克勇两个人的意愿之后,大堂里的众人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祖克勇的身上。

    祖克勇见状,心底处叹了口气,虽然杨振待他不错,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也知道松山城里这些人,包括先遣营里的杨振嫡系部将,对自己仍有疑虑。

    同时他也清楚,以眼前自己尴尬的处境,也无法担任这样一个承上启下、居中协调的角色。

    再者说了,他的脾气也不适合,他更喜欢带着兵马冲锋陷阵,而不愿意每日埋头在公务案牍之中消磨时光。

    因此,祖克勇听了杨振的问话,等了片刻,见夏成德一直并不说话,于是他就当先回应道:

    “总兵大人!末将更愿意直接统带兵马,上阵杀敌,做不得协理营务处繁琐细致的职司!不过,末将的心里,倒有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可以向大人举荐!”

    “哦——,祖兄弟且说来听听!”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么说,随口跟着问他。

    而祖克勇亮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杨振亲信的那几个人,也都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只是此刻又有听说祖克勇要举荐人选,就又都看着祖克勇,想听他举荐何人。

    “末将心里的合适人选,倒也不是别人,而是总兵麾下征东先遣营中军参将张得贵!总兵大人不在松山期间,先遣营诸般留守事务,皆是张参将居中协调!

    “期间,松山城内制铁所、弹药厂未短原料,松山城外娘娘宫、乳峰岗未短粮草,此皆张参将居中奔走调配之功!是以末将觉得,由张参将执掌协理营务处,正是事得其人,恰如其分!”

    祖克勇说到这里,杨振和杨振麾下亲信诸人都是面上带笑,频频点头,这个人选正是他们认可的人选。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夏成德也突然开口了:“没错!张参将正是恰当人选!末将夏成德,也向总兵大人举荐张得贵张参将!”

第二七零章 规律

    夏成德原本想着,能维持现状不变是最好的情况,但是眼见此时成立协理营务处,已经是一个定局了,他也不能站出来反对。

    他才刚刚纳了投名状,向众人剖白了心迹,选择投靠杨振,这个时候,要是再站出来反对设立这个营务处,那么之前的种种作为可就全白费了。

    与此同时,杨振要叫他放下自己辛苦经营的人马,每天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来顶个虚职当值做事,那根收了他的队伍有何区别呢,所以他也不愿意干。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光棍一点好了,直接向杨振举荐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人选好了。

    只是他在此时在场的众人里面琢磨来琢磨去,还没下定决心,没成想,倒叫祖克勇这个铁憨憨给抢了先。

    是以,祖克勇一举荐张得贵,夏成德立刻跟进表明了态度,他也表示举荐张得贵。

    因为除了张得贵以外,吕品奇、祖克勇已经表明态度,坚决不干了,而杨振麾下其他几个人,他都不是很熟悉。

    李禄、张臣这两个,他倒是认识,只是这两个官职不高,也服不了众,至于仇震海、俞亮泰,他则连考虑都没考虑。

    当然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谓相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嘛。

    却说祖克勇、夏成德两个副将联袂推荐张得贵执掌协理营务处,其他人自是不好有不同的意见。

    等到吕品奇也跟着夏成德,站出来推荐张得贵以后,李禄、张臣这些原来的亲近之人也都立刻跟进,而仇震海、俞亮泰更是抢先向张得贵祝贺起来了。

    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投效的是杨振,他们也是杨振从辽南和海上带回来的人马,自然是希望杨振自己的嫡系出任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务。

    要是夏成德、吕品奇,或者虽属先遣营但却没有打过一天交道的祖克勇出任这个职位,他们反倒是无法放心了。

    “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即日起,松山总兵府下设立协理营务处,统管松山内外各部军务!协理营务处执掌人选,就是张得贵张参将了!”

    杨振见众人如此,心中也是高兴,当即拍板决定了下来,并且进而说道:“张参将既然受到了大家的推举,今后他在协理营务处的各种举措,大家也要奉行!

    “如果松山内外各路人马,今后营务处协理之下,能够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上下团结如一人,总兵府与各路人马之间军令畅通、如臂使指,那么满鞑子来得再多,大家也无需害怕了!”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先叫张得贵不要推辞,尔后叫他站起来向在座众人见礼,最后又叫李禄兼领了张得贵在先遣营里的中军职务,一番快刀斩乱麻,算是先定下了这个名分。

    杨振当然也是想让张得贵执掌这个协理营务处,毕竟这个人他很是放心,但是协理营务处这个机构是他提议设立的,那么执掌这个机构的人选再由他提出来,效果可能就没有那么好了。

    若是由其他人提出来,那效果自然不同,眼下的这个结果,算是令他最为满意的结果之一了。

    杨振见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心里也高兴,不过想到协理营务处的运行,他又犯了愁,张得贵是得力,也得给张得贵张罗几个跑腿打杂的啊,当下想了想,又对众人说道:

    “总兵府下面没有一个属官,光有一个空壳子协理营务处也没有什么大用,要想发挥协理营务的作用,还要再抽调几个人过来!”

    说完这些,杨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等待下文,略微沉吟了一下,就接着说道:“这样吧!夏副将所部、吕参将所部,还有先遣营海上纵队,哦不,船运大队那里,各出一员千总官,或者把总官,到协理营务处,充为属官,帮办营务!至于其他的人选,我再琢磨琢磨!”

    杨振说到这里,也不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就又说道:“你们今日回去以后,尽快敲定到营务处入职的人选,明日卯时,就叫他们卷了铺盖,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找张参将报到当值!”

    仇震海和俞亮泰听见杨振这么说,相互对视了一眼,当即站了起来,抱拳领命。

    而夏成德和吕品奇也没怎么犹豫,两个人紧随在仇震海他们之后,站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说到底,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情,总兵府这个协理营务处固然多了几个帮办事务的人,可是他们也能通过自己决定的人选,到总兵府里随时掌握杨振的各种想法和动向,对他们自己也算是很有利了。

    接下来,众人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到此就算了结了,下面该各回各部驻地,安排执行去了,却没料到,杨振喝了口茶,闭目养神片刻,又接着说道:

    “各位!我方才说过了,我们袭击了满鞑后方,烧杀颇重,虽然未必真的打疼了满鞑,可是终究是伤了满鞑的颜面,必将引来满鞑兴兵报复!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需要在松山城内外大兴土木,继续构筑工事,提前做好迎敌的准备!”

    众人见杨振又把话题拉回到了满奴可能发起的报复上面,一下子都又脸色严肃了起来。

    “总兵大人!以大人之见,满鞑子可能会在时候兴兵报复?!我们还有多少太平日子来做准备?!”

    吕品奇参与了许官堡的攻杀,参与了熊岳城的屠戮,在盖州城里也没少抢掠,自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所以杨振话音一落,他立刻就赶紧发问

    在座的众人之中,多数人与吕品奇的心态一样,尤其是仇震海,深知他自己从田庄台的反正,会在尚可喜那里激起多么巨大的愤恨,所以对满鞑可能兴兵报复的话题十分关注。

    是以,吕品奇刚说完话,仇震海就接着问道:“总兵大人!以卑职了解,满鞑子兴兵报复是肯定的!大人率领我们,在敌后杀戮虽然不当满鞑在关里杀戮之万一,但是这事情处在满鞑那边,却也是多少年来头一回!

    “所以,满鞑子伪帝为了颜面计,一定会兴兵报复!只是不知道以大人之见,满鞑子有可能会在何时兴兵来攻?!船队那边是不是先把家眷老弱全都转移进城?”

    吕品奇、仇震海两个人连着发问,很快把在座众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杨振的身上。

    这时,杨振沉吟不语了片刻,然后对众人说道:“仇统带说的没错,满鞑一定会来!但是呢,却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来!”

    说到这里,杨振离开座椅,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说道:“须知满鞑在三月里,才刚刚从辽西松锦城下撤军,他们各部人马回到辽东、辽南驻地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如今他们解甲休整,也才刚过一个月而已!

    “鞑子伪帝要想重新下令动员,征发八旗旗丁和披甲人集结来犯,我料想,怎么也得等到他们各旗各部春耕全部结束之后才能成行!

    “然而,等到他们春耕五月底结束,转眼到了六月,天气已经炎热,六月,七月,甚至八月,满鞑子的旗丁和披甲人,恐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犯我们辽西!”

    这个年代的满鞑子作战其实颇有一些规律可循,他们大部分外出征战的时机,都选择秋冬季节。

    一来鞑子耐不得酷暑,到了六七八月,大明朝对他们来说就是酷暑难耐的南方,作战也好,行军也罢,他们不愿忍受这样的炎热。

    二来明军这边又颇耐不得严寒,他们选择在秋冬季节作战,也是想占尽天时地利。

    当然了,之所以鞑子们喜欢在秋冬季节作战,可能跟他们的风俗习惯有关,因为过去每年到了秋冬季节,都是他们食物困难,外出劫掠的时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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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