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快意
不是杨振想冒险,而是水师的事情,对于杨振将来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甚至直接决定着他今后在松山城里的生死存亡。
只要他有了一支规模差不多点儿的水师,不管将来松锦防线上的战争打成一个什么样子,他都还有一条后路可以走。
甚至于暂时他都不需要多少能够打海战的战船,只要有那么上百条能够转运人马物资的近海以及内河运输船只都行啊!
有了这些船只,那些跟着他在松山城里与满鞑子拼命的部下们,在面对满鞑子大举进攻的时候,就不会再那么恐慌了。
即便是有一天,形势恶化,需要他舍弃城池,需要他突围而出,那么选择走海路,也一定比走陆路要保险得多。
杨振常常想,如果原本历史上洪承畴的手下能够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他麾下云集松锦地区的八个总兵,面对饷道断绝,或许就不至于一战而溃,几乎全军覆没了。
而且,就算是仍然兵败如山倒,集体大逃亡,那也不至于所有人马全都一脚踏进黄台吉早就布置好的那个陷阱里面了。
所以,水师的事情,实在是至关紧要,是杨振未来能不能逆转局势的当务之急。
之前他百般示好拉拢袁进,百般示好拉拢胡长海等人,为的就是这个啊,图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松山外海的海岸上,能够有一支可以运兵运粮的船队。
眼下老天终于开眼,让他从意外收降的仇震海这里,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他又怎能不赶紧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若说危险,哪里没有危险呢?!不过,有时候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而最安全!”
杨振见袁进、仇震海甚至麻克清都要继续出言劝阻自己,立刻说话打断了他们,并且指着那个躺在城头上众人脚下半死不活的固山贝子博洛,继续说道:
“而且,有了这个奇货,我们只需要故技重施即可!只要消息一时传不到海州城里,鞑子庄屯哨卡再多,又能如何,有谁敢于当道拦他?!”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被仇震海、麻克清带到城头,扔在地上的那个固山贝子博洛,见他毫无动静,便走上前去,用脚踹了几下。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跟着围了上来,袁进更是从自己随从的手里接过了一支火把,附身去看。
“兄弟!这个满鞑子的固山贝子爷,这会儿怕是死透了吧?!”
袁进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拖拽,将博洛的身体翻了个,然后将两根手指放在哪个摔坏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最后抬头说道:
“嘿!还是让他给死透了啊!要是咱们抓住一个活着的满鞑子宗室带回去,别说是贝子爷了,就是一个所谓的格格,要能送到京师去示众,那个功劳可就大了!”
袁进见那博洛死透了,当下又照着那麻袋一般的尸体踹了两脚,同时笑着感慨没能抓一个活的鞑子宗室。
“死了就死了吧!活的鞑子宗室,还不是多的是吗?等到有朝一日咱们征东平虏,破了鞑子的盛京城,活着的鞑子宗室足够你抓了!
“怕就怕到了时候啊,你们不要贝子贝勒了,反倒专门去挑满鞑子宗室的福金和格格呢!哈哈哈哈——”
杨振的这种乐观,立刻逗乐了众人,话里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所以顿时跟着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麻六!博洛既然死了,那就砍了他的脑袋带走!——另外,先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腰牌令符,同样扒了他外衣留着!
“再过几个时辰,这边事了以后,咱们就去田庄台,一路上就由你,装扮成这个满奴的固山贝子爷!”
麻克清领了命令,蹲下去解了那个死鞑子博洛的外衣,很快就从博洛的腰里揪出来一个腰牌模样的东西来,并迅速站起身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就着火把下的光亮,杨振接过来,拿在手上冰凉圆润,再细看,果然非金非银,乃是一块羊脂白玉制作的龙头玉牌。
这块玉牌的形制,与之前见过的镶白旗牛录章京、甲喇章京颇相类似,都是长方形,不过这块玉牌却稍小了一点,带着金黄流苏,上有龙首形状,一看就知道贵重无比。
杨振拿着那玉牌凑近了火把看,正面反面都是阴刻着弯弯绕绕曲率拐弯的鞑子女真文字。
反正也看不明白,杨振也不多想,顺手回扔给了麻克清,叫他先收好了。
麻克清接过玉牌,再俯身,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博洛身上的外衣外裤和帽靴,然后又像一个熟练的屠夫一样,轻车熟路地三两下割掉了那颗看起来尚年轻的头颅。
杨振看着麻克清下手,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感慨来,别人可能不知道阿巴泰的这个儿子博洛后来的能量有多大,但是他两世为人,却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这个博洛后来成了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心腹,尤其是多铎死了以后,成为了多尔衮非常倚重的满清宗室大将。
尤其在两年后的松锦大战期间,以及后来满清入关争夺天下的过程当中,给满鞑子立下数不清的大功,所以后来被满清封为了端重亲王。
可是眼下,这个鞑子国未来的端重亲王,屠杀汉人无数的刽子手,还没来得及成名,就死在了盖州城头,被曾经的鞑子包衣阿哈麻克清,轻飘飘地砍断了脖子,取下了脑袋。
自从杨振借着博洛之死成功转移了劝阻他去田庄台的话题之后,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回头再劝说了,开始重新关注起眼前的战事了。
且说杨振处置了博洛,并且下定了决心要去田庄台一趟,随后就把南城门的事情交给了袁进,而他自己则与仇震海在南城门上的城门楼里,分别找了个角落,抓紧补觉休息。
其他各部人马,天亮的时候就要收刀出城,然后带着虏获登船出海,接下来在海上有的是时间休息。
可是他却不行,天亮以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而且,再世为人的他,与胡大海、高成友等人麾下那些浑身充满了暴戾之气的海盗团伙不一样,同时与金士俊、安庆后麾下那些饱受欺凌、满腔怒火、急于复仇的新编部伍们,也不一样。
他对那种踹门入户,登堂入室,亲自持刀,烧杀抢掠,一味地在满鞑子老弱妇孺的惨叫声中追求快意恩仇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所以,颇有一点君子远庖厨之意的杨振,在破了盖州城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入城各部人马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也让麻克清代表自己,前去北门寻找张臣传令,让张臣等人拿下了北门瓮城以后,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几十人就地休整,把守住了北门就好,不必去城中乱窜。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时辰的光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二日清晨五更三点,也就是寅时五刻,盖州城南门上的城门楼里,灯火通明,昨夜进入盖州的各路人马部将头领,终于云集一堂。
平常日子里,这个时刻,本该是盖州城内晨钟响起的时刻,但是这一日,不是平常日子了,而且今后就是想敲晨钟也敲不成了。
盖州城内钟鼓楼上的大铜钟,以及城内各个寺庙亭台上的铜钟铁龛金银器,全都被一扫而空了。
此时此刻,盖州城里所有没死的人口牲畜,所有有用的粮械物资,正在被昨夜入城的各路人马收拾了,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往清河桥的方向运送。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而城中街巷的烟火也仍然在弥漫,不过,昨夜以来在街巷中回荡了很久很久的喊杀声,已经在两个时辰以前悄然平息了。
到如今,只是在偶尔间,若是留神侧耳细听,还能听见一些从南门内庭院深深的角落里,传出来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音。
第二二七章 分派
杨振在城门楼里连续睡了几个时辰,此时刚刚起来,正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见众将到齐,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喜气洋洋地说道:
“各位!杨某先要恭喜各位!这个盖州城咱们昨夜如愿拿下,各部自入城门到现在,快意恩仇,也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依着我说,城里该杀的,也都杀尽了,该拿的,也都拿光了,而且你们入城之前想要的,现在想必也都得着了!”
“总兵老弟!这一次来盖州果然快活!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一定要带上哥哥我啊!哈哈哈哈!”
杨振方才的话音刚落,坐在近前的胡长海满脸笑容地冲着杨振说话,说完话后,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子看来极是爽快。
此时云集在这座城门里的其他将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之间,满屋热烈,仿佛之前关于打不打盖州的争执从未有过。
杨振见状,微微笑着,也不说话,等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看着自己以后,方才说道:“不过,接下来,我也要给各位提个醒!眼下天色看着虽早,但是离开的时辰已到!我们必须撤退了!”
杨振这话一说,坐在这个城门楼里的众将,除了袁进和张臣,顿时交头接耳,一片混乱了。
有的若有所思地看着杨振出声附和,有的则一脸愕然,相互打听着询问着这是为何。
“总兵老弟!这却是为何?!各路弟兄好不容易进了这个盖州城,好一个花花世界,还没有正经看一眼,怎么天不亮就又撤退?!”
胡长海再次站起来说话,其他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全都看了看杨振,然后又看着他。
“无他!保命罢了!”
杨振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惊得在座的其他所有人,全都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
杨振见状,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盖州距离海州,不过咫尺之遥,听说昨夜北门瓮城内,有鞑子驻防牛录章京率领数十人,仓皇出逃!眼下,想必已经逃到海州了!
“至于鞑子的反应有多快,还要我说吗?且不说满鞑子的噶布什贤超哈了,就单说满鞑子镶白旗的巴牙喇骑兵,或者阿礼哈超哈骑兵,他们的反应有多快,你们都是清楚的!
“一旦鞑子镶白旗在海州的驻防衙门,就是那个什么昂邦章京总管府,得知盖州城破的消息,你们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胡长海的满脸惊慌,已经变成了满脸忧虑,而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有点失神,于是又接着说道:
“不用想了,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们可不会层层上报到辽阳,或者盛京城,什么梅勒章京报给昂邦章京,昂邦章京再报给固山额真,然后鞑子镶白旗的固山额真再报给旗主多铎,甚至多铎再报给鞑子伪帝黄台吉。若真如此的话,那倒是好了,我们在这里逗留个三两日的,也没有关系,弟兄们也不必这么累!
“但是,很可惜,他们可不会如同我们那样,搞那么多繁文缛节!他们会直接召集了兵马,迅速南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鞑子召集人马的命令,可能已经下达!到了天亮的时候,就会有一千,两千,甚至数千鞑子镶白旗的阿礼哈超哈出兵南下!”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其他将领此时都已经脸色数变、坐立不安了,杨振看着他们,最后说道:
“现在你们说说,我们到底该不该撤?!”
“是该撤了!不是我长鞑子之威风,灭自家志气,莫说来上几千鞑子马甲,就是来上一千,我们在城里闹了这么一夜,哪还有力气去对付鞑子啊!撤吧!咱们真得赶紧撤了!”
在复州湾群盗里面,地位仅次于胡长海的高成友,听了杨振的这些话,见胡长海愣在当场,立刻出声赞同马上撤退。
随后,反应过来的众人,吕品奇、胡大宝、俞亮泰紧跟着站了出来,附和杨振和高成友的说法。
“这样的话,那的确是得赶紧撤了!城里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上了船,才算是万事大吉啊!可是——”
短时间,众人由疑惑不解,不想撤退,一变而为异口同声地要求赶紧撤退,这个时候胡长海也早反应过来了,立刻附和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胡长海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看着杨振说道:“可是老弟啊,咱们撤离之前,是不是先说定了接下来物资分配的事情啊!?
“昨夜各路人马乱了一宿,又按照你的说法,把该搬空的,该运走的,该俘虏的,该缴获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都要弄到了清河桥码头处,眼下还在搬运呢,谁是谁的,都乱了套了!
“现下既然突然就要撤离,自是没有时间分那么清了,但是咱们上船之前,老弟你是不是给大家说个准话啊?!”
胡长海心心念念就是惦记着这一票从盖州城里虏获的大量资财,就怕一会儿乱了套,自己辛苦一夜,给别人做了嫁衣。
不过他这个话一说出来,许多人都是不乐,包括曾经与他共过事的袁进,听见这话也是脸色一沉,对他说道:
“咳——!我说老胡啊,这个事情,你着个什么急呀!咱们先颗粒归仓,上了船,入了海,到时候岂不是有大把的时间,来琢磨缴获分配的事情吗?!当务之急,是听听杨总兵接下来的分派与安排!”
胡长海一见众人如此,当下尴尬地笑着说道:“那倒是!那倒是!胡某上次没跟着进熊岳城,现在真是后悔不迭,后悔不迭啊!”
胡长海虽然最后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但是杨振看着他的神情自是洞若观火,想想一会儿自己又要出发,也确实很有必要现在就给他们明确一个原则。
自己已经决定要带人陪着仇震海前往田庄台办事,留下众人在后分配缴获,不事先说明分配到原则,恐怕就要出乱子。
杨振想到这里,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沉吟着说道:“胡大哥这话说的也没啥大错,有些事情,的确是应当说在前头!事先不说清楚,到时候恐有纷争!”
杨振说完这些话,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等候下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盖州城与熊岳城里的两次缴获,凡是金银细软,皆属先到先得,不在四六分成之列!
“至于剩余的其他一切,人口、战马、牲畜、粮械等等物资,与许官堡里的所有缴获一样,一律遵照前约,皆在四六分成之列!”
“好!好!好!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之后,以吕品奇、胡大宝、高成友这些参加了熊岳破城之战的人为首,立刻叫起好来。
紧接着,袁进、俞亮泰、苗乃成,也跟着点头叫好。
剩下的只有杨振自己的先遣营嫡系部将张臣、李禄、金士俊、安庆后了,不过这几个人肯定是以杨振马首是瞻,对杨振的说法,肯定不会有意见。
最后城门楼里的众将领之中,就剩下了胡长海仍在盘算着,众人表态完毕,都看着他,这个时候他才如梦方醒似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好!好!正该如此办理!正该如此办理!”
有些人没参加许官堡之战,包括杨振都是在许官堡破了以后才抵达现场的,所以这些没有参与作战的人,最后也参与缴获的分配,多少让胡长海心里不爽。
可是他转过来一想,熊岳城的破城之战死了不老少人,而他却没有参与,袁进都派了苗乃成领着一帮子船工桨手参战了,他却一个人也没有派遣。
但是,按照杨振的说法,除了直接参战的那些抢得的金银细软以外,城里缴获的大量物资,也有他的一份,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么一合计,胡长海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就是吃了点亏,那也是小亏,自己当老大的,也需要表现得仗义一点,当下算是认可了杨振的分派。
杨振见胡长海终于点头不说话了,稍稍放心下来,然后想了想又对众人说道:“天亮即撤的事情,咱们就算是定下来了!
“一会儿回去,大家各自号令各自的人马,撤离之时,不能落了一人!没转运出去的物资,也要抓紧转运出去,力争颗粒归仓,不虚此行!”
第二二八章 接纳
众人听见杨振把话说到这里,以为眼前的军议就要散了,当下纷纷站立起来,准备行礼离去。
杨振见状,连忙举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众人很快又安静下来,都仰脸看着他,不明所以。
这个时候,杨振说道:“照理现在该放大家回去准备了!不过呢,眼下各位难得都在这里,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一并说说!”
杨振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这其一嘛,一会儿天亮,大家率队撤离的时候,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登船!”
杨振这话又像是一块大石头丢进了池塘里,顿时在众人中间激起一片惊愕。
“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那些危险可都是你说的啊!你不跟我们走海路回去,终究还是不安全啊!”
“就是啊,总兵大人!鞑子海州人马要是真的来了,说危险,那可绝不是开玩笑!咱们收获够大了,没必要再冒风险,此时各路人马顺利回到兔儿岛,才是最重要的!”
先是胡长海,尔后是俞亮泰,紧接着又是其他不明情况的部将头领们,纷纷发言,或询问,或劝说杨振不可节外生枝。
包括不明就里的松山官军将领吕品奇,以及其他几位杨振嫡系麾下,也一脸焦急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杨振。
不过,这些人跟随杨振已久,知道杨振必是话里有话,而且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这么说的原因,不会随随便便恣意妄为。
杨振看了众人反应,只是微笑不语,等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方才继续笑着说道:“我不回兔儿岛了!我要带着张臣所部火枪队,护着仇老兄一路前去辽河口附近的田庄台!”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管众人瞪大的眼睛和惊疑不定的神情,转头看着吕品奇说道:“吕老兄,咱们就在辽河口外的海上再见吧!”
“总兵大人!你这是——,难不成你要去田庄台,是去营救仇老兄的家眷亲族?!这个——这个,是不是——我和大人一起去?!”
吕品奇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惊了一下子,尔后脑筋急转,很快就想到了杨振此行的可能目的。
只是仇震海也在现场,当着仇震海的面儿,他也不好说不让杨振去营救仇氏家人的话。
毕竟当时许尔晟在许官堡里说了那样的话,仇震海投效杨振的消息一旦传开,他的亲族家人必遭屠戮。
这种情况下,仇震海若是请了杨振派人营救,根据杨振一贯的表现,恐怕是抹不开面子,一定要去了。
当下,吕品奇的话说出来,众人一听,哎吆,原来是这么个事情,都又去看仇震海,有些人心里直埋怨仇震海多事,但却说不出口。
有些人则羡慕仇震海,一个新降之将竟然能得到杨振这个总兵官的仗义援手,亲自冒死去救他家人。
这个时候,有心归附杨振的俞亮泰和胡大宝,更是目光闪烁地盯着杨振,想着自己若有这一天,杨振会不会同样如此对待。
很快,这两个人就做出了选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杨振表示,要跟着杨振一起前去田庄台。
当然了,对于这两个人以及李禄的主动请缨,杨振全部拒绝。
这个时候,前去田庄台的队伍不在人多,而是要讲究一个快字儿,人少而精,才是最重要的。
杨振压下了众人的各种反对和议论,面对众人的猜测,也不多解释,最终说道:“从盖州城到田庄台,拢共不过百里而已!就算我们避开了驿道,不走坦途,专拣那沿海的小路行进,若是一人配备了双马,一日也足够到了!
“更何况,仇老兄一到田庄台,就会有他的麾下部众接应,到时候,我们接了仇老兄家眷亲人,从辽河口夺船出海,就算大功告成了!所以,诸位不必过于担心!”
“那——,总兵老弟!你不跟咱们回去兔儿岛,兔儿岛上堆积如山的物资牲畜,该当由谁来主持分配?!”
胡长海见杨振提前离开的这个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立刻就追问起谁来主持物资分配的事情来了。
不过,对于这个事情,杨振当然已有自己的考虑,当下对着大家说道:“就是胡老兄不问,我也该说一说!
“各位!我带张臣所部和仇震海离开之后,大家回到兔儿岛,就由袁进袁大哥和胡长海胡老兄共同主持分配!吕品奇吕老兄,高成友高二哥一起襄助!如此可好?!”
胡长海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等袁进那边反应,立刻说道:“好!好!好!杨总兵果然公道!”
吕品奇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袁进,仿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高成友见杨振带来的那批人,都认可了杨振的分派,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当下也跟着说道:“没错!杨总兵果然爽利!”
见众人同意自己的提议,杨振又笑着说道:“不过呢,这其中有一事,我先求得大家谅解!就是熊岳城里收编的那些民壮,大部分,杨某已编做了麾下部伍!——
“我就拿这些已归入先遣营的人马,来替换熊岳城里该归先遣营的物资,至于熊岳城里的其他物资,先遣营就不参与分配了!”
杨振这话说完,其他人都是一阵错愕,不过很快就都反应了过来,杨振这是要人不要物了。
对于这一点,有的人当即点头表示无可无不可,而有的人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这些人的表现一一落入到了杨振的眼睛里。
看了众人反应,杨振还待再解释几句,却听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胡大宝说道:“总兵大人何必这么客气?!没有先遣营来这里,别说熊岳城、盖州城了,就是区区许官堡,咱们也不一定打的下来!
“就单说那日在九垄地和熊岳城,没有先遣营李游击手下的掷弹兵,谁能拦得住许官堡的骑兵,谁能炸得了熊岳城的西墙?!
“杨总兵是仗义,可是我们也不能不仗义!若是那天进不去熊岳城,或者干脆打输了,今时今日,还说什么分配缴获,分个鸟啊?!”
胡大宝这番话一说出来,其他人都是寂静无声了。
过了片刻,杨振见仍无人说话,于是又说道:“这样吧!先前既然说了由袁大哥和胡老兄主持,那么这个事情,就交给他们商量着定吧!”
说完这些,杨振眼看着窗外已是黎明时分,心下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加耽搁,看看众人也是满脸疲倦,当下说道:
“诸位!天色已亮,时辰不早,回兔儿岛的事情,就由袁大哥胡老兄多多费心了!诸位若仍有事谈,可以留一步说话,若是无事,大家尽快散了,也好快做准备!”
杨振说了这话,停下来看着大家,见众人不动,便冲着大家一拱手,当先站了起来,先叫张臣出去召集部众备好战马,又叫李禄出去为火枪队想办法凑出来一批弹药,尔后叫了麻克清给自己准备披挂。
众人见杨振如此,都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陆续靠前告辞离别,去准备天明撤退的诸般事务去了。
到最后,只剩下了袁进和俞亮泰二人,犹在城门楼里看着杨振一件件穿戴鞑子衣甲不说话。
直等到杨振最后换上了原来麻克清穿戴的那一套鞑子镶白旗马甲装束,戴上了那顶黑缨箭盔高帽,一直不说话的俞亮泰突然离座,上前几步,冲着杨振跪了下来。
俞亮泰能够留到了最后,杨振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此时见他如此,正了身,冲他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这个时候,就听见俞亮泰说道:“总兵大人!前番在兔儿岛,大人有言在先,新编征东先遣营,愿意接纳我等重归官军队伍!别人如何做,俞亮泰不便问,也不便说!但是,俞某早已下定决心,若大人前言未变,俞某所部愿归帐下!”
杨振听见这话,当即喜上眉梢,一边儿使劲点头,一边儿笑着上前,想去搀扶,这时却又听见俞亮泰说道:
“今日更有袁进袁参将在场作证,若大人愿意接纳俞某,请受俞某大礼!”
俞亮泰说完这话,看着杨振,此时袁进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杨振反应。
杨振见此,摘下了刚刚戴上的鞑子箭盔,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收敛了脸上笑容,冲着俞亮泰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就见俞亮泰面露笑容,立刻冲着杨振俯身叩首,一叩一起身,三次乃止。
第二二九章 离开
袁进这觉华岛的水师营参将,手底下的部将士卒层次分明,早有苗乃成这个营中都司帮着打理一切,所以此时也不急着离开。
等到俞亮泰拜了杨振以后,杨振对他俩又嘱咐了几句回程上的注意事项,比如缴获物资的运送,比如人马食水的补给,以及自己大概何时在辽河口外的海面上等待会合等等事宜。
杨振嘱托完毕,送了袁进与俞亮泰出来,却见之前离开的胡大宝,站在门外台阶下的廊道上徘徊。
“呦,大侄子也没走呢?!”
袁进同时看见胡大宝候在那里,当即笑着打趣着冲他喊话,他见胡大宝没走,立刻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却说杨振让众人散了会议,各自回头去准备撤离的事宜,胡大宝也没多想,起了身跟着其他人就走了。
不过走到城下,却突然反应过来,就这么走了,以后再见杨振的面儿可就难了,人家去了田庄台,必定不会再原路返回这里了,很可能就在辽河口等着袁进的船队,会合了以后,就回辽西松山城去了。
一想到这里,胡大宝顿时就扭头折了回来,再上城上,却听见俞亮泰和袁进二人在杨振处谈话。
当时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他就只好在门外台阶下的廊道上徘徊。
此时天已亮了,胡大宝也愈发着急,突然听见袁进这个话,也不以为意,一只独眼立刻盯着杨振,见杨振也正打量自己,随即一抱拳,一躬身,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胡大宝有话,想对大人禀报!”
杨振见状,已经大概知道他意思了,当下与袁进、俞亮泰相互看看,先行下了台阶,袁进和俞亮泰隔着几步在后面跟着。
杨振下了台阶,走到胡大宝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兄弟相称,何必这么客气!胡兄弟你有话直说!袁参将、俞三哥不是外人!”
胡大宝闻言抬头看了看杨振,又扭脸看了看杨振身后不远处站立着的俞亮泰和袁进,知道俞亮泰已经先了自己一步投效杨振了,当下再不迟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总兵大人!胡大宝愿领兔儿岛所有人马,服从大人号令,接受大人整编,以兔儿岛盖州湾为后方,在辽南沿海出击敌后,杀鞑子,救汉民,建功立业!希望总兵大人接纳允准!”
胡大宝一跪在地上,就对着杨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说完之后,叩首于地,不敢抬头。
他之所以不敢抬头,是因为怕杨振听了这话心情不爽,一气之下再不答应。
胡大宝虽然比胡长海、高成友年轻,但是心眼却比他们多,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这些人跟着杨振,又是打了许官堡,又是破了熊岳城,还有眼下这个盖州城,也让他们给祸祸得不成样子,将来鞑子反应过来之后,又岂能善罢甘休?!
到时候,鞑子派了大军前来,不用说多了,就是派来一千两千的,他们这些散兵游勇一样的海盗团伙,又如何能是对手?!
而且到时候杨振领着官军人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他们这些盘踞在复州湾、盖州湾里的地头蛇们可该怎么办呢?!
尤其是他自己,相比起自家叔叔胡长海和高成友的复州湾诸岛来说,他占据的这个兔儿岛,可是顶在最前面啊,不找一个兵马、钱粮、武器、弹药方面的靠山,他能在这里逍遥自在多久呢?
如果说过去,他还有一个投靠天助兵、投降满鞑子的选项,那么到来了现在,他们这些人屠了许官堡,破了熊岳城、盖州城,不仅杀了许尔显,就连鞑子宗室的固山贝子都杀了一个,此外什么牛录章京、甲喇章京家的老婆夫人大小姐,他更是自负年轻力壮,连着祸祸了好几个。
搞出了这些事情之后,他现在还怎么投靠天助兵,怎么投降满鞑子啊?!
投降满奴这个选项,从今往后,对他来说,就算是彻底没有了!
但是,要是让他真跟着杨振一起走,到松山城里去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先遣营里的千总官,甚至守备官,他却又不愿意。
眼下这里虽然危险,可是胜在自由自在啊,如实能够靠上杨振这棵大树,同时又不必跟着一起去松山做个营兵,那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胡大宝的这些心思,都通过他方才所说的那几句话,表达出来了,说完了那些话,他就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地等待杨振的回答。
却说杨振听了胡大宝说的,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受束缚,然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胡大宝想要一个朝廷武官的名分,那没有问题,只要你打出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这个名分可以给。
但是,若是只想要一个先遣营的名分,然后就从杨振的手里骗钱骗物,甚至打着出击敌后策应辽西的幌子骗取武器弹药,哪里有那么容易。
当下,杨振沉吟着把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又见天光已亮,实在不能拖延下去了,于是深呼吸一下,对着胡大宝说道:
“很好!胡兄弟,你能够有此心,杨某深感欣慰!贵部现有二百多人,回到兔儿岛后可以从所获丁壮之中抽取数十,补足三百人之数!
“等我回到松山之后,即向朝廷奏报,正式将你部纳入钦命征东先遣营旗下,并请朝廷封任你盖州湾守备一职!你麾下千把总可出三个人选,告知李禄,届时一并请求任命!”
杨振提都没提让他跟回松山的事情,与此同时还当场许他三百人的员额,一个盖州湾守备的职务,还有手下三个千把总的职务,这让胡大宝顿时欣喜若狂。
“卑职胡大宝,誓死追随大人,甘效犬马之劳!”
胡大宝满脸喜色地说完了这话,把事情定死,然后冲着杨振噔噔噔地就地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就算是正式纳入杨振先遣营的麾下了。
同样一直留到了最后的袁进,见杨振接连收了俞亮泰、胡大宝两个海盗头领,立刻上前表示祝贺,同时见缝插针地询问将来在辽河口外海会合的具体地点方式。
杨振哪里知道什么具体地点,只好回头去问仇震海,仇震海说了一个又一个地名,袁进都是一脸茫然,直到最后说到蛤蜊岗,袁进方才眼前一亮,当即表示了同意。
此刻,时间已是不早,杨振抓紧送走了袁进、俞亮泰和胡大宝三人,来到城门楼下,张臣和李禄都在,连忙又问了准备情况。
张臣的火枪队左右翼,又从李禄、金士俊的手下里面,临时精选了一些火枪用得好的精锐劲卒,再一次凑足了四十人。
加上邓恩小炮队的十个人,还是带着他们那几门宝贝小虎蹲炮,这一队人马,一共五十来人,百余匹马,人人一副鞑子镶白旗的马甲,全都准备妥当了。
打下来盖州城以后,又缴获了一批鞑子的战马军资,预备起来,不是难事。
唯一困难的是,叫李禄准备的弹药却稍稍难了一点,火枪队左右翼的火药弹丸,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先前配给火枪队的手榴弹,早就一颗都没有了,也不管他们炸坏了多少敌人,总之现在全都投干净了。
至于定量分装的鲁密铳小火药包,以及配备的同口径弹丸,早在这次出击敌后启程的时候,杨振让潘文茂的弹药厂准备了不少弹药。
当时,火枪队的火药弹丸是按照一个人两百份的量准备的,也就是一个人一杆枪可以开枪射击两百次。
对于前装滑膛燧发火枪来说,这个弹药量和射击次数,算是很不小了,但是现在看来,战斗稍微频繁一点,这个弹药基数就不够用了。
他自己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开过多少枪,倒是剩下了不少,但是火枪队左右翼的火枪手里有的人所剩无几,而有的人不知道怎么浪费的,已经没了。
邓恩的小炮队,也是一样,预备的弹丸和药包,接连几战下来,早就用了个干干净净。
按理说,他们携带小虎蹲炮,眼下没了弹药,就已经没有用了,可以扔了,但是他们却舍不得丢弃。
杨振也存了万一之想,就让他留着了,反正马匹足够,也不差那么几门最大才百余斤重的虎蹲炮。
面对好火药的缺乏,李禄没有办法可想,只得小心翼翼地拆了两个仅剩的万人敌,等量分了分,发给了张臣他们麾下的火枪队。
这些万人敌,本来是要预备着撤离的时候,给盖州城的南门城墙下,也埋上两颗以备将来炸城的,但是现在没办法了。
同时,李禄也把掷弹兵队仅剩的几十颗在船上库存的飞将军,全都翻了出来,装备给火枪队的众人。
又加上杨振这里,自从深入敌后以来,一共也没开过几枪,当初分给他的火枪药包和弹丸,倒是剩下了不老少,当下全都拿出来均了一均,总算给每个人都凑起七八个药包,七八颗弹丸,也就是再开枪射击七次或者八次的弹药量。
一切收拾利索,杨振又向李禄、金士俊交代了一些事项,尔后一行人简单分食了一些从盖州城内众鞑子家中搜罗的肉干、萨其马等干粮点心,就由仇震海当先领着,打马穿过盖州城,一路往北,奔田庄台方向去了。
第二三零章 撞上
昨天夜里,杨振一行扮成彰库善麾下的满鞑子进入盖州城南门的时候,盖州东门、西门的守卫,多是顶班站哨的鞑子包衣阿哈,而且当时城门已经落锁。
这些值守当班的鞑子包衣阿哈平日里地位极其卑微,即使顶班站哨,也根本没有打开城门锁的钥匙,所以当东门、西门遭到杨振麾下进攻的时候,并没人能够从这里逃亡出城。
但是,拥有瓮城的北门却不一样。
那里驻扎着城内鞑子镶白旗的另一个牛录兵马,当夜在职的兵马虽然并不是一个实打实的牛录,但是他们的战力仍然十分顽强。
双方你攻我守,一直激战了一个多时辰,直浪费了张臣、张国淦所部大量的弹药,才将这一股鞑子击溃。
不过即便如此,也仍有一队鞑子兵马跟着他们的牛录章京,从里面开启了北瓮城的城门,逃了出去,消失在了城外的夜色迷雾之中。
好在这些逃出去的鞑子,仓促之间并没有找到战马,若是他们单靠两条腿北上的话,那就绝不会那么快把消息传递到海州城里,除非他们之中,碰巧有人如同能像马拉松选手那样长时间的持续快速奔跑。
当然了,杨振在召集众将决定撤离的时候说的话,也并不是单纯为了吓唬大家,或者说单纯为了尽快说服他们,相反,其中有许多话都是大实话。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满鞑子的动员速度,那可是相当快的,而且他们的机动能力,更是没得说。
特别是多铎麾下的满鞑子镶白旗,一旦要是得知盖州出事,恐怕不消半日,就能凑齐一批巴牙喇或者阿礼哈超哈南下。
面对这个十分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杨振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这一回,跟着仇震海率领众人出了盖州北门以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他们一行人,先是沿着北上海州的平坦驿道,往北疾驰而半个多时辰,约莫走了二三十里路。
后来眼见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天已大亮,雾也散尽,一行人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行踪,只得听了仇震海的话,在他当先引领下,转头往西,沿着距离海岸不远的草甸滩涂往西行去。
而他们的身后,袁进张罗着松山官军人马,胡长海则张罗着复州湾和盖州湾的群盗,浩浩荡荡地撤离了盖州城外的清河桥。
当然了,在他们这些人最后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在盖州城内的各处官舍、民居、寺庙里,放上了一把大火,将盖州城烧成一片废墟。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被杨振所说的那番话真的给吓住了,以至于担心时间不够的话,那么就连盖州城的四面城墙,都有可能被胡长海他们给拆个干干净净。
袁进、胡长海两人各自张罗着松山官军人马和心思各异的复州湾盖州湾群盗撤离了盖州城,一路上欢天喜地回了兔儿岛,自去商议分钱分粮分配人马牲口粮草军械的事情。
且说杨振他们一行人离了大道,专走小路,速度上慢了不少,原以为路上有可能会碰见鞑子的巡哨,所以一路上小心翼翼,大白天的马裹蹄子人衔枚,不敢生出一点大的动静。
但是,一行人沿着海岸,策马前行了半天,约莫走了三四十里,直到午时已过,烈日当空,也没有遇见一个人影子。
这个年代的辽河口附近,基本上还是一片广袤的荒山野岭,靠近曲折海岸的地方,更是一望无边的遍布碱蓬盐蒿和芦苇荡的荒滩野地。
后来这一带地区的几座港口城市和一片繁华,此时此刻还根本不存在。
包括这个时候的海岸线,也不是几百年后的海岸线,这个时候的辽河口,当然也不是几百年后辽河改道之后的那个辽河口。
明朝末年时候的这个辽河口,到了几百年后,因为辽河改道等原因,变成了所谓的大辽河口,同时也叫做浑河口。
只不过那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且说杨振这一行五十来人,从早上出发,接连赶路两三个时辰,除了中间换乘备用马匹之外丝毫不敢停歇,此时到了午后,一个个都是人困马乏。
杨振骑在马上往前行了一程,远望前面一处高出地面的山岗之上,貌似树木掩映之下立着一处庙宇宫观,再看看远近旷野,廖无人烟,皆是片片芦苇沼泽,条条泥淖沟壑,料想那片高岗之上必是一处废弃之所。
杨振也想找个遮阳的地方休整一番,同时想想办法判断一下自己的方位,毕竟他们一路避开了大路、驿道,专挑靠海的小路行走,连仇震海都有点走懵圈了。
这一带的地形,全是芦苇萌发,蒿草丛生的滩涂,大太阳底下,仇震海领着大家越走越偏,但却始终不见大河,他自己心里也自没底,一旦遇见了岔道,就要犹豫良久,最后反倒要请示杨振来做取舍。
鉴于这种情况,杨振也急于判断此地乃是何地,当下遂派了张臣带着人前去探看,自己则带着其他人下了马,就地休息等待。
不一刻,张臣派了麾下把总李守忠回来报告,说那处宫观却是一处龙王庙,正是一处破落废弃的所在。
此刻仇震海就在杨振的身边,突听见李守忠回来报告说那处破落宫观原是龙王庙,顿时喜上眉梢,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杨振说道:
“到了龙王庙,那就没错了!此间小路,卑职只是多年以前跟着兄长走过,此间潮涨潮落变化也大,一路行来,也是忐忑!”
说到这里,仇震海如释重负一般,笑着继续说道:“若是前头到了龙王庙,那就再没错了!往前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三岔河的转弯处!沿河往北三十里,对面就是田庄台了!”
杨振听了自是大喜,算算天色,当下午时虽已过,但却不到未时,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领着众人一路急行,往龙王庙的所在赶去。
与小凌河河口的娘娘宫一样,辽河口附近的这个龙王庙,也是过去这一带的渔民或者行经此地的商旅之人,为求海上平岸而修建的海神庙。
但凡是叫做妈祖庙、娘娘宫的,或者天妃宫、天妃庙的,其中供奉祭祀的都是海上女神妈祖林默。
至于龙王庙,那就不用说了,其中供奉祭祀的神仙都是天下汉人最传统的海神,即四海龙王。
杨振领着众人一行,到了这个宫观的外面,只见倾颓的山门上镶着一块白石板,上面金钩银划刀劈斧凿地刻着龙王庙三个大字。
龙和庙两字,虽然都是极繁复的写法,但是后世许多龙王庙也是这般写法,根本难不住两世为人的杨振。
到了这里,仇震海已然可以确定,自己领着杨振等人,走对了方向,当下与众人说了此地形势,以及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众人的心里立刻有了底气,也都放下心来。
杨振把安置警戒和休整的事情,交给了张臣去处理,自己则领着仇震海、麻克清,牵了马匹,自去庙里休息。
庙宇不大,前后两进院落,大殿中的龙王爷塑像、夜叉塑像无一完好,全都是残肢断臂碎了一地,其余殿角倾塌,蛛网遍布,梁柱朽坏,自不待言。
里面的院子倒是不小,不过两边的厢房,早已是房倒屋塌,灌木和杂草丛生,看来这处龙王庙怕是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杨振来到里面的院子中,找了一处还算干爽的廊下台阶坐了下来,一边吃着一点剩余的干粮,一边说些怎么过河的闲话。
然而他的屁股落地还没有多久,就听见前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间,张臣领着李守忠来到跟前。
“大人!有情况!打北边来了一路鞑子骑兵,足有数百人,距离咱们不远了,正往咱们这个方向快速接近!”
张臣领着李守忠匆匆进了后院,一见到杨振的面,就立刻报告了李守忠外出哨探所发现的敌情。
李守忠紧跟在张臣的身边,等张臣说完了话,立刻冲着杨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说道:
“卑职在庙后山岗顶上,爬上树梢往北瞭望,远方就是大河,这群鞑子正从大河东岸快速沿河南下!一水儿的红缨斗笠半身甲,想来不是这里的满鞑子,而是这一带的天助兵!算时间,就要到了!”
第二三一章 甲喇
杨振听见他们两个前后说出的这番话,大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扭头去看仇震海,只见仇震海也是满脸震惊神态,仿佛若有所思一样。
杨振正要下令备战,这时却听仇震泰突然说道:“大人莫着急!根据李把总所说,这一股鞑子人马,当是来自牛庄的吴进功所部的天助兵!若是他们的话,或许可以蒙混过去!”
仇震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摘掉了头上的黑缨箭盔,脱掉身上穿着的镶白旗旗丁衣甲,露出原本天助兵部将的黑色缎面短马褂。
“若是吴进攻手下天助兵,那么备不住其中就有哪一个认得我!卑职伪装也无用,反倒引人疑惑!”
杨振听了这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见他头上光光,没了早先的小辫子,当即让麻克清从自己马上的一个袋子里,取出此前自己用过的那顶红缨斗笠凉帽,转手递给了他,叫他出面应对。
却说杨振他们一行人,刚从这个龙王庙破败的山门里出来,就看见那一队规模不小的二鞑子骑兵,已经在龙王庙山门外面的小路上停下来了。
当先的几个人已经下了马,正往龙王庙的方向探看。
杨振见状,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边的人马与对方已经是避无可避,避不开了,不管仇震泰说的有用没用,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们一行几个人从庙里刚出来,就被对方已经下马的几个人看见了,那几个人看见庙里有人,似乎也是一愣,瞬间就把手按在了腰间刀把上。
其中一个还回头呼喝了一句什么话,像是报告,又像是示警,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是两边尚隔着一段距离,杨振也没有听清。
不过,杨振很快就看见,只在片刻之间,从那些人后面的道路上,又一下子涌上来几十个人马。
那为首的一人脚蹬皂靴,身材高大,上身黑色短马褂外面罩着一层半身甲,头戴与仇震海同款凉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隔着十几步站住不前。
那人一开始见龙王庙里有人先似是一惊,又侧头细看之下,见龙王庙里走出来的人物穿戴着镶白旗旗人衣甲盔帽,登时有点愣怔,满脸狐疑。
就在这时,仇震海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走到了杨振、麻克清、张臣、李守忠等人的前面,冲着那队来人呵呵笑着说道:
“当面可是天助兵牛庄掌印防御总管——吴梅勒章京麾下人马?!某田庄台备御兼领船驳水手官仇震海!”
“仇震海?!仇震泰的那弟弟?!”
说话间,对面的天助兵二鞑子们陆续全到了,呼呼啦啦地下了马,将龙王庙前面的路口以及前面的道路全都给堵满了,看样子足有四五百人。
那个为首的二鞑子将领,听了仇震海自报的名号,一边带着惊讶的神色地反问,一边就手摘了斗笠凉帽,拿在手上扇着风。
明朝大统历五月的天气,相当于传统的农历五月,眼瞅着越来越热,尤其到了中午前后,大太阳下行军,已经有些酷热难耐了。
然而此地靠近海岸,又靠近辽河口,方圆几十里内都没做山谷森林,就这一处破庙看起来绿树掩映,是一个午后乘凉避暑的去处。
杨振看上了这里,这个二鞑子将领显然也看上了这里,因此,杨振一路上小心翼翼躲来躲去,未料想竟在此处与这批鞑子反而迎头撞上了。
且说仇震海见那二鞑子头目反问,又上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一番,笑着回应道:“没错!正是仇某!——当面仁兄,莫非是吴梅勒章京臂膀金玉奎金甲喇章京?!”
仇震海话音刚落,就见那二鞑子将领手中扇动的斗笠停了下来,满脸惊讶地说道:“呦呵——,敢情你还认得我?!”
脸上虽然惊讶之色未消,但是话语里已经透出了一股子亲热劲儿,当是眼下他听见仇震海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而且说的还都没错,让他心里放松了原先的警惕。
仇震海话里提到的什么吴梅勒章京,指的是尚可喜的另一心腹部将吴进功,而这个金玉奎则是吴进功的妹夫,也是其左膀右臂之一。
尚可喜领着东江左路五岛兵员军资器械,裹挟岛民万余人渡海投金以后,黄台吉将他们命名为天助兵,除了尚可喜兄弟几个家人亲属安置海州之外,他们的部将们也各领旧部,瓜分了各自裹挟过来的岛民百姓,分别安置在海州、盖州等辽南一带沿海地区。
而吴进功、金玉奎等人所领的部众,就安置在海州西部门户三岔河(辽河下游会合了浑河与太子河,这一段此时叫做三岔河)以东,从牛庄一带地方,沿河直到大海。
至于并不是很受信任的仇氏兄弟及其旧部,则被直接安排在了三岔河以西的西岸地区。
对尚可喜麾下的天助兵来说,过了辽河就是辽西,越往西边,越接近松锦防线,也就越是不安全。
所以,越是那些在尚可喜面前说得上话的部将,就越是把自己安置家眷旧部的庄屯,选择在远离辽西的大后方。
当然了,这个选择原本没错,可是遇上了杨振这么个异类,现在看却是大错特错了,越是看似安全无虞的后方,反倒越是危险了。
杨振跟麻克清在一起,远远跟在仇震海的后面,听见仇震海的话语,当下警觉了自己此时的身份,随即一前一后停在了龙王庙山门外的台阶上,远远地打量着那个金玉奎。
这时,那个被仇震海称呼为金甲喇章京的高大将领,先是惊叹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扭头绕过仇震海,看了看仇震海身后的一群“镶白旗鞑子马甲”,当下又放低了一点声音说道:
“我说仇备御,当面有满洲镶白旗主子爷们在,咱可不能瞎叫甲喇章京,梅勒章京,要是传出去了,可是大不小的一个罪名!”
金玉奎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并没有压低多少。
因为他看见对面,都是箭盔白甲的镶白旗满鞑子,知道这些满鞑子汉话不利索,也听不太懂,所以仍旧有点肆无忌惮,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叫,可是脸上却满脸得意的神色。
杨振耳朵也尖,跟着十几步远,却听了一个大概,而且略一寻思,就知道这个金玉奎为什么这样说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的时候,虽然鞑子的所谓大清国已经建立几年了,但是他们的官制,仍旧非常的混乱。
既有满鞑子宗室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爵位,又有满洲八旗里的固山额真和各级章京称谓,同时也有明军降将们的都元帅、总兵、副将等等。
特别是,它们还有一种通用在鞑子和明军降将身上的具体事官,比如说某某处掌印防御,某某处关口守御,某某处地方备御等等。
而这个时候的天助兵系统内部,搞的既不是满鞑子八旗那一套,也不全是原来明军那一套,应该说各种东西搅在了一起,官制十分混乱。
当然了,混乱归混乱,可是所有这些明军降将们都知道满鞑子的官爵贵重,自己从明朝那边带过来的身份,在鞑子国里比较卑贱。
所以,这些明军降将们,都希望获得满鞑子的官职称号,并且在私底下一个个相应地以满鞑子的官职相称,并且引以为荣。
总兵官对应满鞑子旗下昂邦章京,往下以此类推,副将就对应着满鞑子旗下梅勒章京,至于参将就对应鞑子的甲喇章京。
因此,算来算去,方才仇震海所说的那个所谓吴梅勒章京吴进功,其实只是尚可喜身边一员副将,而这个所谓的金甲喇章京金玉奎,不过是尚可喜麾下一员参将而已。
想到这里,杨振略略放心了一点,因为当面这个天助兵的参将,在“满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面前,屁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杨振正飞快地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见对面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将领金玉奎,又笑着仰脸对仇震海说道:
“噢,对了!忘了请问仇兄弟,当面做主的镶白旗主子爷,却是镶白旗旗里的哪一位贵人?!仇兄弟帮着引见引见,我也好当面致意!”
第二三二章 巴嘎
仇震海听见金玉奎这么说,也是打着哈哈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却不知金甲喇章京带着人马匆匆南下,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那个金玉奎万料不到眼前的这一伙人,竟是明军明将假扮的满洲镶白旗马甲,所以当下也不疑有他,拿手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门,说道:
“说句实话,金某人到现在也是莫名其妙,不甚了解!今日上午尚王爷从海州那边传来十万火急的军令!只叫大家速点了兵马赶往盖州!
“据说尚王爷本人,都要亲移大驾前往哩!乖乖,必是有了大事生发!——噢对了!听说仇兄弟你跟许尔显许尔晟那兄弟两个,往复州去了,怎地此时却又折返了回来?!”
距离仇震海十几步开外的杨振,骤然听见金玉奎这么一问,登时一惊,唯恐仇震海应对坏了。
这个事情,他们倒是没有想过,也没有提前想好应对的说辞。
还好,只听见仇震海先呵呵一笑,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唉——生就劳碌命,还能怎么办?!复州湾那边这阵子海盗闹得厉害,惊动了盛京城里的主子爷!”
说到这里,仇震海也学着先前金玉奎的模样,降低了声音,并用大拇指做手势往伸手指了指,说道:
“盛京城里的主子爷派了一位固山贝子爷的,赶赴复州城坐镇主持!可是这位贝子爷嫌重造战船太麻烦,而且缓不济急!
“于是就点了人马叫我领着,再回三岔河水手营,要亲自点验舟师舰船!唉——,我们老仇家这回,怕是麻烦大了!”
仇氏兄弟是怎么打理三岔河的水手营子的,在天助兵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对其他人来说,反正水手营子里的那些舟师舰船归给了你们仇氏兄弟,你们自己自毁家当,别人才懒得去管。
但是现在,盛京城里的主子爷们要用舟师了,你要是拿不出来,那你就离完蛋不远了。
“哎呀呀,那兄弟你可真的上点儿心了,盛京城里的主子爷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实在不行啊,你就去求求尚王爷!毕竟你们仇家,跟尚王爷家的六爷,可是定过姻亲的亲家!多少还有点情面儿在嘛!”
金玉奎突然说出的这个话,让后面侧耳细听的杨振心里又是一惊,还有这个事情?!
杨振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见金玉奎又说:“扯远了!扯远了!对了,你们却是何时到得此地?!昨夜又在哪里?!可曾知道盖州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盖州能有何事情?!这个真不清楚!我们一行人马,也是刚到此处片刻,主子爷们怕热,走不了几里路,就要找地方歇歇脚!”
仇震海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着,一边也没有忘了应对金玉奎追问的问题:“我们昨天傍晚在平山铺歇息,今日一早从平山铺出发,走走停停,到了午后,方才遇见这个龙王庙!”
平山,就是后来的盖海之间西部的大平山,在那里的山脚下,曾经算是辽东驿路上的一个小节点,有个急递铺,就叫做平山铺。
当然了,到了此时,平山铺早废了,不过那里却有一批破败房舍,就像眼下龙王庙这般的断壁残垣,过往军旅行人,时不时地依旧在那里落脚歇息。
这些情况,金玉奎自然也都清楚,当下他听仇震海这么说,扇动着斗笠,侧头眯眼想了想,说道:
“那就算了!怕是你们也不知道昨夜盖州发生了何事!这样吧!我也行程紧迫,不能在这里再多做耽搁!既然撞上了,今天高低我也得拜见一下贝子爷!”
金玉奎说完了这番话,扭头招呼来一个二鞑子,说是通事,懂些女真话,并叫仇震海领着他们,来见庙门口的贝子爷。
杨振和麻克清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金玉奎说的这些话,他们却都听见了,当下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等着对方过来。
很快,仇震海领着金玉奎和那个通事来到麻克清与杨振面前,仇震海多少会说几句女真话,当下磕磕巴巴地冲着麻克清简单介绍了金玉奎。
紧接着,金玉奎照着满鞑子通行的礼节,左膝前屈,大腿后弯,上体稍向前俯,右手下垂,迅速行了打千的礼节,并说道:
“奴才,智顺王爷麾下牛庄守御一等参将金玉奎,给贝子爷请安!”
金玉奎根本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大清国腹地之中,竟会有人胆敢冒充满清宗室固山贝子的身份。
而且他见对方年纪轻轻,面白无须,鲜衣亮甲外面的腰上,使用的正是包裹着黄色锦缎的腰带,知道对方的确是宗室子弟黄带子的打扮。
所以,金玉奎冲着麻克清打千行礼,那副态度恭敬至极。
麻克清见状瞟了杨振一样,见杨振正点头,遂冲着金玉奎说了叽里咕噜地几句女真话。
而那个站在一边跟着行礼的通事,显然听懂了,立刻对金玉奎说道:“贝子爷说,不必拘礼!贝子爷问,发生了何事,这些人马为何离开守御的牛庄?”
金玉奎听了通事的话,毫不迟疑地又把刚才跟仇震海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那通事自是叽里咕噜地磕磕巴巴地对着麻克清转述了一遍。
这些话,杨振和麻克清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其实全都听到了,只是此时装作第一回听见的样子,都表现出一种惊讶的神情。
麻克清害怕露出马脚,想早点打发了这个金玉奎,听完了那个通事的转述,立刻装腔作势,脸色不快,对着金玉奎就是哇哩哇啦一番女真鞑子话。
金玉奎见眼前这个贝子爷突然发怒,连忙去看那通事,却见那通事对他说道:“贝子爷说,既然盖州有事,王爷有令,为何还在此地停留休整,何不快快赶赴盖州?!”
金玉奎一听,恍然大悟,立刻又行了礼,说道:“主子爷教训的是!奴才,这就抓紧上路!”
那通事迅速转述了。
此时金玉奎也不管别的了,直起了身,回头冲着那些下了马在树荫下坐着乘凉吃干粮的二鞑子们一顿吼叫,叫他们都起来上了马,准备起行赶赴盖州。
金玉奎再冲着麻克清行了一礼,立刻转身往外上门外面的路上走去。
杨振、麻克清、仇震海以及站在更后边的张臣、李守忠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张臣下令埋伏在庙里的火枪手们,听见外面的情况,也都松了口气,收起了火枪。
然而,就在这时,本来已经朝着外面走出了好几步的金玉奎,突然又转过身来,冲着仇震海说道:
“唉呀呀,忘了请问贝子爷的尊名了!到时候吴梅勒章京和十王爷一旦问起来,我也好有个清楚回话!”
杨振正惊疑不定见,突然听见金玉奎转身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直惊得杨振心底处一阵翻江倒海。
十王爷,可不是别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满鞑子的和硕豫亲王多铎了,难道满鞑子的和硕豫亲王就在附近这一带?!
杨振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就听见那个金玉奎随身带着的二鞑子通事,斟酌着对麻克清问了几句话。
金玉奎让随身的通事直接请问眼前这个固山贝子爷的名讳,那可真是要了这个通事的老命了。
因为这么做是极其不礼貌的做法。
如果对方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还非要请问的话,那就很不礼貌了。
可是,金玉奎也没办法,自己遇见了对方,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姓名,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的,这让他感到不安。
十王爷现在就在牛庄驿,而且很快就也要率领镶白旗的巴牙喇启程南下盖州了,到时候一旦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话。
金玉奎正在纠结着的时候,杨振的心里也想着那通事直接请问贝子爷大名的时候,自己这个带刀的护卫应该作何反应。
自己不会女真话,此时又不能说汉话,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呢,杨振一边压住心底下的惊涛骇浪,一边脑筋急转。
恰好那个通事磕磕巴巴头也不抬的说完了女真话,杨振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句看似无厘头却又恰如其分的话来。
那通事斟酌着用语用女真话转述了金玉奎的意思,金玉奎本人也有点忐忑,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见贝子爷身前的这个贴身护卫,突然拔刀一半大声斥道:
“巴嘎!八嘎呀路!”
第二三三章 念头
再世为人的杨振,以前真是没少看各路抗日神剧,但是到了现在,那些神剧里许多奇葩的情节,反而已经忘掉了,仍旧记得比较牢靠的,就只剩下是这样一句谁都会说的倭寇话。
那一世,这样的话说出来,虽是外语,但是人人都知道它的意思。
可是在这一世,此时此刻,在三岔河东岸这个龙王庙的山门前,除了杨振自己,没人明白。
那个二鞑子通事听了这话,也不明所以,一脸懵圈地看看仇震海,但是仇震海根本不言不语。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说的是什么鸟语,说的是啥意思,但是他看见杨振拔刀一半,并且满脸怒容,心中却也知道这是此时杨振扮演的这个角色本该有的反应。
若是他不做这个反应,反倒叫细心的人看出不是来,仇震海一念至此,心下对杨振的心思之细腻越发赞叹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麻克清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作为一个固山贝子来说,听见一个天助兵二鞑子通事竟然直接问自己的名字,自己应该生气才对。
当下有些懊悔自己反应满了,若不是杨振这个时候突然假装被激怒,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惹人怀疑了。
看见杨振这么做了之后,麻克清松了口气,不过这时自己却不能跟着生气了,他现在只想早点打发走这个金玉奎,担心他再不走,自己就要演砸了。
于是他连忙咳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杨振肩膀,并平静地说了一句什么鞑子话。
杨振没听懂,但是他很了解眼前的局面,自己演一下就行了,当务之急是把金玉奎赶紧打发走。
所以,他也不管麻克清说的是什么,当下用力地把已经抽出了一半的鞑子腰刀又使劲弄了回去,气哼哼地退到一边。
这时,就见麻克清扮演的贝子爷也不说话,而是伸手从腰间的黄带子上摸出一块玉牌来,随手扔给了金玉奎。
金玉奎连忙双手接住,拿过来一看都是弯弯绕绕的女真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当下递给那通事。
那通事接过细看了,大吃一惊,立刻跪在地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并且双手将那玉牌高举着呈还给麻克清。
麻克清接过,话也不说,转身往龙王庙里走去,杨振看了看仇震海,没说话,也转身跟着麻克清走了。
这个时候,那个通事站起来,拉着自家的上官金玉奎说道:“金爷!那位贝子爷不是别人,正是饶余郡王家的三公子,宗室黄带子,固山贝子博洛!”
“啊?!——好!好!好!知道这位贝子爷是谁就好了!要是十王爷和吴梅勒万一问起我来,我这里也好有个话说!”
金玉奎说完这些话,转头冲着仍然站在一边的仇震海,一抱拳,说道:“仇兄弟!后会有期了!”
尔后叫人牵马过来,就树荫下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仇震海突然问道:“金兄弟!仇某多嘴打听一句,十王爷现在可是在牛庄地界?十王爷来此,是否有可能也要点验水师?!”
金玉奎骑在马上,就要打马离开,听见仇震海这话,又勒住马首,原地转了回来,到得面前,对仇震海说道:
“三岔河水手营那档子烂事儿,你们兄弟搞得着实过了一些!尚王爷怕引火烧身,替你们瞒了一时又一时,但是早早晚晚,你们得把那些窟窿填补上啊!不然的话,总是要担惊受怕!”
说到这里,金玉奎脸上的突然变得诡异起来,颇耐玩味地笑着说道:“十王爷年少英雄,又最爱美色,你何不在这方面好好想想办法?!
“再说仇副将家那个大小姐,在海州城的时候,十五岁就已经号称绝色,这是多么好的进身之阶!
“仇老兄,你要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你要是叔凭侄女贵,靠上了十王爷,你们那点事儿,还算是个事儿吗?!哈哈哈哈!仇老兄,多保重吧!哈哈哈哈!”
金玉奎说完了这些话,哈哈大笑着,打马前冲出去,片刻之间,云集在这个荒野破庙前的二鞑子天助兵们全都打马往东去了。
仇震海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收拾起心情往龙王庙里走去。
仇震海的兄长仇震泰,有子女好几个,其中有个大女儿生得婀娜多姿、秀外慧中,当时在海州城里数一数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引得众多天助兵的将门争聘。
可是当时的海州城里,不是满鞑子,就是狗汉奸,仇震泰自是一个也看不上,许给谁家都不甘心。
后来,其他天助兵的将门谁也没能争得过尚可喜的六弟尚可福,在尚可福的死缠烂打之下,同时也在尚可喜的有意撮合之下,仇震泰万般无奈将女儿许给了天助兵的六爷尚可福。
这个尚可福,乃是尚可喜的同父异母弟弟,年纪比尚可喜小了许多岁。
然而巧合的是,这件婚事刚刚说定,尚可福的生母就一病不起,没过俩月,就挂了。
尚可福的生母挂了以后,自然要守孝,不能婚娶,就这样,这件事情叫仇震泰给拖延了下去。
等到尚可福给他生母守孝的孝期过了一半,正急不可耐地准备赢取仇震泰长女的时候,仇震泰又郁郁而终。
接下来,仇家长女自然又要给仇震泰守孝,这个婚事就继续拖延了下来,尚可福虽然色胆包天,但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再后来,封了智顺王的尚可喜,认为仇震泰既然已经死了,仇家也就失去了拉拢利用的意义,于是做主退了这门婚事,给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弟攀了一个格格,叫他做了满鞑子宗室的额附爷。
然而,这个时候的满鞑子格格们哪有真好看的,自是比不了仇震泰女儿的美貌,尚可福虽则当了额附,仍时不时纠缠仇家,要纳仇震泰女儿做一个侧室。
只是迄今没有得逞。
而仇震泰的大女儿,也就是仇震海的大侄女,也因此耽误了下来,到如今眼看一十九岁,尚未婚嫁,亦未再许配人家。
仇震海想起这些,就不住地在心底叹气,幸得这一回叫他在许官堡里机缘巧合遇见了杨振,否则的话,将来恐怕唯有像这个金玉奎说的那般,出此下策了。
经过了这么一个突发事件的耽搁,杨振一行人也没能真正好好休整,金玉奎领着天助兵的二鞑子骑兵离开之后没多久,杨振就下令麾下人马收拾了行装,吃些干粮,继续出发了。
一路上仇震海向杨振报告了金玉奎说到的那些情况,把自家与尚可喜弟弟天助兵六爷尚可福的恩怨,也一并说了。
包括他从金玉奎那里打听的消息,即鞑子十王爷,也就是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此时就在牛庄巡察,而且恐怕很快就会率领镶白旗的巴牙喇南下盖州的事情,也都一一说了。
杨振、张臣听了仇震海从金玉奎那里探听确认的消息,心情都很沉重,一方面他们感慨鞑子的反应果真神速,另一方面,他们也暗自庆幸自己们已经从盖州撤离出来。
与此同时,得知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此时此刻就在距离此地并不遥远的牛庄驿驻留,杨振的心中不住地生出直奔牛庄驿,干掉鞑子豫亲王多铎的念头。
松锦之战也好,满清入关也好,包括后来的征服中原和江南地区,对于满鞑子的最终胜利来说,这个多铎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干掉他,今后就能省下许多事,甚至有可能从此改变明末历史的结局。
然而,这个念头升起,又沉下,再升起,又再沉下,不住地在杨振的心头翻腾着,沉浮着。
眼下自己的人马太少,不过五十几个,而且弹药也不足,平均下来一个人不过七八发。
而且牛庄一带,直到三岔河口,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地带,除了平原沃野,就是滩涂、沼泽,没有密林,没有山峦,连一个打伏击的地方都找不到啊。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带领这些人马继续乔装改扮,一路直奔牛庄驿,打它个突然袭击,倒是有可能并不困难。
但是,就凭这点人马,要想在满鞑子和天助兵的人堆里干掉满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尔后自己全身而退,那可就难比登天了。
特别是,如果自己在这场力量悬殊的突袭之中挂掉了,那接下来的一切,不就又回到老路上了吗,那不就又全完了吗?!
第二三四章 巧了
杨振骑在马上不说话,一边跟着仇震海向前奔驰,一边又有一点魂不守舍,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护卫在一边的张臣见状,似乎猜到了杨振在想些什么,就在马上,靠近了一点距离,对杨振说道:
“大人!此间事了,我们该当返回松山去了!我们一行人,弹药不多,粮草难继,决不能在此地持久!大人说过,小不能忍,则乱大谋啊!”
听见自己倚重的张臣如此说,杨振遂抛开了那些冒险的想法,冲张臣说道:“没错!我们此行已经做得够多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结果很可能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杨振说着话,放下了心中包袱,喊着话脚踢马腹,加速往前奔去。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它有可能变坏,那么不管这种可能初看起来有多么微小,它都一定会发生。
这是一条原则,什么时候自己都要遵循它而行。
杨振不再去想奇袭牛庄驿的事情之后,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附近的原野上了。
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路,弯弯曲曲地通往北方,道路的左侧方向可以遥望见一条波澜不惊的大河。
这就是大辽河,它的河面非常宽阔,夕阳下泛着一片片金光,时不时还有成群的水鸟在河面上飞过。
初夏的河岸上,新生的芦苇和蒿草,已经窜起来半人多高,一株株沿河扎根的老柳树也早已抽芽生发,长得枝繁叶茂,形成了一团团浓墨重彩的绿色。
这景致,美极了。
只是美中不足的却是,这条曾经十分繁忙的水路要道,如今一条商船也看不到了。
南来北往的行商,再也没有人敢于沿着这条河道北上田庄台,北上牛庄驿,并从那里一直赶往辽阳城,沈阳城了。
杨振一行人跟着仇震海,顺着离河不远的蜿蜒道路,一刻不敢停留地往北行进,到了太阳落山,暮色苍茫,河上雾气渐起的时候,一路策马在前的仇震海突然放慢了速度,最后在处貌似渡口模样的地方,终于勒马停下。
“大人!到了!这里是从前的渡口,现在已经废掉了!新建的渡口码头,就在此地北边两三里,只是哪里恐有河营看守!咱们虽是鞑子装扮,却也最好莫去惊动了外人!”
仇震海勒住了马以后,当时翻身下来,然后指着废弃的码头,对着紧随而来同样勒马驻足的杨振等人,继续说道:
“大人!待会儿咱们且从这里过了河,往北再走两三里,就是田庄台了!那里都是仇某的亲信部伍,咱们可以直接深入!”
杨振看着空无一人的渡口,已经暮色雾气之中同样空无一人静谧广阔的河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下了马,等着仇震海的下文。
张臣、张国淦、邓恩以及他们各自带领的三队人马,共计五十余人,见杨振下了马,也都跟着翻身落地,等候命令。
杨振等正纳闷的时候,却看见仇震海将战马一边的垂柳上一栓,紧接着三下两下脱去了浑身的衣甲,光溜溜地一丝不挂。
到得这时,仇震海方才又说道:“大人!卑职先行泅渡过河,到了对岸,立刻去找卑职部众,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个时辰,卑职必定带着一批船只回来!到时候,再请大人与诸位乘船过河!”
仇震海说这番话,打包了衣物,然后静静地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许可。
这个情况,杨振还是头一回遇上,说放心吧,就怕人心险恶,说不放心吧,却又怕伤了仇震海的一腔热忱。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杨振身边的邓恩说道:“大人!要不,让卑职陪着一起游过河去吧!两个搭伴儿也好有个照应!”
“我还一直以为你跟张国淦一样,是一个旱鸭子呢?没想到,这么大的一条河,你都敢下水!”
杨振先是打趣了邓恩一句,然后笑着对仇震海说道:“仇老兄!既然是到了你的地头上,你看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时间不等人,咱们可耗不起啊!”
“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快去快回!”
仇震海先对杨振说了这话,侧脸又对杨振身后的邓恩说道:“邓恩兄弟!这个河段的情况我很熟悉!来来往往,无数回了!
“若你水下本事不是十分好,还是不必陪着了!没得到时候,还得我回头搭救你,反倒拖慢了行程!”
仇震海笑着说完,也不等邓恩回应,立刻紧了紧手中衣服包,一只手高举着,噔噔噔噔几步,跳进了雾气笼罩下显得无边无际的河里,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苍茫之中。
“大人!人心隔肚皮,这个仇震海不会骗了咱们吧?!要是把咱们撂在这里,那可就危险了!”
跟在杨振后边的张国淦,这个时候上前来,把他那一张丑脸又凑到了杨振的面前,说出来的话,顿时让杨振一阵不爽。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臭嘴!仇老兄若是想卖了咱们,哪还用等到现在?!记住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就是咱们先遣营的原则!”
“是,是,是!大人您说得对,您说得对!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我这也是怕大人你吃亏!呵呵呵呵——”
面对杨振对自己的斥责,张国淦根本不往心里去,反倒是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这个表现,也顿时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起来。
接下来,除了杨振和张臣依旧盯着河岸,盼着对岸的消息之外,其他人牵着战马隐蔽到了路边的芦苇丛、灌木丛和柳树林里。
同时,辛苦了一天的士卒们也趁机休整,有的就地躺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歇息,有的则牵了马匹到那草木茂盛的地方喂马,让马也补充体力。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一直站立在河岸边的柳树下眺望着河面的杨振和张臣,突然听到了河面上传来的桨声。
“哗——哗——哗——”
一阵阵桨声由远处逐渐接近,声响也有微弱逐渐变得愈发清晰而明确。
杨振和张臣迅速相互看看,立刻分头行动了起来,张臣前去召集火枪队和小炮队的人马,杨振则跑到了那处废弃渡口杂草丛生的码头上。
杨振刚到地方,就听见了仇震海沉稳的嗓音:“大人!大人在吗?”
杨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连忙应答了一声,没过多大一会儿,河面上出现了黑压压一片足有数十艘大小船只。
当先一艘靠了岸,仇震海从船头一跃而下,见了杨振,立刻说道:“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杨振右手握住仇震海的右手,左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点头回答道:“我就知道,一切都会顺利!”
仇震海和他的亲信部属一共带来了三十二条大小船只,足以一次就把杨振一行的人马送到河对岸了。
仇震海领着打头的船只走了以后,杨振和张臣一直这个被废弃的破烂码头上坚持到了最后,登上了最后一条小船,整个过程只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已。
杨振和张臣蹲在最后的这艘小船上,扶着船帮,静默着打量着四周雾气下的大辽河,突然之间,杨振听见张臣在一边低声说道:
“大人!你看见了吗?!快看河岸上面!东边河岸那边!有人来了!一大队骑兵,自北往南而来,打着火把!”
杨振急忙扭头去看,但见此前自己率领人马停留的河岸上面,北边一里地外,正有一支犹如火龙一样的人马快速南下。
“巧了!巧了!真是巧了啊!咱们要是再晚上一刻钟,或者他们要是早来那么一刻钟,咱们就完蛋了!”
第二三五章 不易
若是杨振不信任仇震海,非得派个人跟着去,那么一来二去的,很有可能就会耽误上一刻钟的时间。
若是如此,此时此刻遇上这支人马,那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自己这点人马,即使有燧发火枪,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杨振和张臣乘坐着一艘小船,一边听着桨声哗哗隐入河面的雾气弥漫之中,一边回望着来时岸上的火光长龙,心中充满了庆幸。
此时三岔河东面距离河岸不远的道路上,鞑子领军南下的主帅,正是碰巧行经牛庄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
就在数日之前,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刚领了鞑子伪帝黄台吉的旨意,离了盛京城,途径辽阳、海州,准备一路去往三岔河口一带,也即大辽河口一带,预备整饬河营河防,在此选址筹建炮台。
杨振当初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驻兵小凌河口,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但却也给鞑子伪帝黄台吉敲响了警钟。
黄台吉撤兵回到了盛京城以后,没过多久,就听说杨振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宁远副将,出任了松山团练总兵官。
一个边鄙小城团练总兵的任免,黄台吉本不关心,但是想到这个杨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打法,黄台吉就又有点担心。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黄台吉根本不怕明军将领们跟他当面鼓对面锣地打硬仗,可是他却有点担心,要是这个杨振再来个故技重施,乘船走辽河口,突然深入辽沈腹地搞偷袭,那可怎么办?
若如此,那可真是永无宁日了。
对于一直坚守城池的明朝辽东军将领们,比如祖大寿之类,黄台吉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主动来攻,所以,战不战,怎么战,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黄台吉自己的手里。
可是,在松山城外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杨振,却让他有点捉摸不定,万一这个杨振仍然不按套路出牌呢?!
所以,当黄台吉听说,杨振出任了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并奉命整编什么征东先遣营这个消息之后,他思来想去,心里都不踏实。
于是,干脆就派了防守辽南而且做事也麻利的豫亲王多铎,前去整饬三岔河要地的河防,准备在三岔河口,也即辽河、浑河、太子河汇流入海的大辽河河口,选址督造炮台。
他相信,只要在这一带的河口以及河岸上择其险要之地修筑炮台,然后装备上一批盛京城里铸造的红衣大炮,那就再也不用担心明军走海路偷袭了。
就这样,多铎领命来了辽南,昨日傍晚刚到牛庄驿,未料想今天上午,他就接到了海州镶白旗昂邦章京伊尔登的紧急军报,说是由镶白旗驻防的盖州城,竟被一股伪装成了镶白旗人马的海盗团伙瞒天过海夺了下来。
多铎此人脾气也急,火气也大,骤然听说了这个消息,简直是暴跳如雷,立刻就要扔下手中的差事,带人赶往盖州救急。
但是此时他的手底下,只有百余位满洲镶白旗随行护卫旗主的巴牙喇兵马,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冲动,先调派了驻防牛庄一带的天助兵金玉奎部,立刻前往盖州支援。
与此同时,这天上午,豫亲王多铎又以鞑子镶白旗旗主的身份颁令,征发海州各地驻防的八旗牛录以及散居庄屯的披甲人,自备马匹军械,赶赴牛庄集结。
到了这天傍晚,多铎传令征召调集的海州满鞑子牛录,镶白旗六个、正白旗四个,一共三千人,全数到齐。
在多铎的指挥下,三千满鞑子两白旗兵马以及吴进功所部的一千天助兵,不顾天色已晚,人人打着火把,连夜从牛庄出发,抄近道疾驰盖州。
这些情况,杨振当然并不清楚,若是他当时真敢冒险突袭牛庄驿,那真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却说多铎急如星火一般地领着四千人马,从田庄台对岸下游两三里处的一个废弃码头附近,疾驰而过的时候,他丝毫也没有留意到,就在此时,黑黢黢、雾蒙蒙、一点火光也没有的河面之上,竟然有几十艘载着敌人的船只,正悄没声息地靠上了对岸。
杨振和张臣所乘的小船,靠上对岸的时候,他们前面的几十条船都已经成功停靠,人马上岸了。
人马少而精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管是进攻,撤退,还是隐蔽,做什么都可以很干脆,很麻溜利索。
杨振弃船登岸之后,仇震海领着两个人,赶紧上前接住,并向杨振、张臣简单介绍了姓名职务。
这两个人一个叫仇广义,一个叫郭增福,都是仇氏兄弟的心腹部将,其中姓仇的,与仇震海是同宗同族,姓郭的则是仇震海的小舅子。
当年仇氏兄弟所部被尚可喜逮捕之后裹挟着投降后金,他们也都在被逮捕之列,所以到了这边之后,仇氏兄弟的心思他们也是心知肚明。
这回仇震海泅渡过河以后,上岸找到了他们,并且把自己决意反正归明的情况,已经对他们如实说明了,所以,此时他们见了杨振、张臣等人,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或者隔阂。
杨振见过这两人之后,一行人就近拴好了船只,摸着黑往田庄台进发。
其实到了此处,也已经无所谓了,杨振一行人都是鞑子镶白旗的衣帽盔甲,骑着本就是从鞑子手里搞来的战马,谁也认不出来他们会是刚刚打了盖州的明军明将。
而仇广义、郭增福两个带来的水手营,也都还是天助兵的人马,而且还是本地驻守的二鞑子身份。
就算这个时候,他们在通往田庄台的道路上横着走,遇上了谁,谁也不敢多说多问什么。
好在靠近田庄台的时候,路上遇到的巡防哨卡,都是仇震海的部下,有了仇震海、仇广义等人头前带路,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田庄台。
这个年代的田庄台,可不是几百年后繁华的模样,残破的土堡墙,低矮的泥瓦房,道路坑坑洼洼,而且十分狭窄,街上关门闭户,黑灯瞎火,除了狗叫犬吠之外,四下里更是一片沉寂。
无论如何看,此时的田庄台,都不过是大辽河西岸旷野平原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靠河军屯罢了。
当然了,在明朝万历年间以前,这个辽南的水陆交通枢纽,南北海运商货的集散地,也曾经繁华过一段时间。
当年的辽东都司,也曾在这个地方派驻了一批兵马守卫,修建墩台房舍,将之纳入到了辽东都司城堡墩台防御体系里面,田庄台的台字,就是这么一个来历。
然而时过境迁,此地落入鞑子之后以后,南来商货断绝,昔日繁华不再。
仇氏兄弟旧部被安置到了此地,一没有来往的商货财源,二没有水师从征的机会,所以他们也就没有余力,去重修墩台堡墙,几年下来,此地更显破败。
杨振一行人跟着仇震海进了田庄台,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在一栋大宅的门前停下。
仇震海派人上前叫门,不一刻大门吱吱呀呀打开一条缝,里面有人打着一盏灯笼往外探看,得知乃是家主仇震海归来,立刻招呼了其他家仆家丁,点了几盏灯笼,把两扇大门全部打开。
很快,杨振等人下了马,跟着仇震海进了这处宅院。
接下来,自有人领着张国淦和邓恩前去别院安置随行的人马,而仇震海、仇广义则领着杨振、张臣二人又穿了一个院门,来到了二进院的正房堂上。
所谓的二进院正房,也不过是一排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青砖瓦房,中间是正厅,两边一东一西,各有两间打通了的屋子。
东边两间是公事房,摆着座塌桌椅板凳,还有旗牌刀枪剑戟,西边是仇震海的住所,朝阳的一面是一溜的通铺大炕,朝阴的一面则是一座巨大的灶台,一张桌子,四条板凳。
仇震海进了二进的正房,径直领着杨振、张臣登堂入室,吩咐人在灶台内生了火,就对杨振说道:
“大人!今天晚上只得委屈大人和张兄弟在这里将就歇息一下!取了家眷族人,撤离此地倒是好说,可搜罗附近大小船只,却是不易!
“田庄台这里大小船只不过几十艘,其他上千艘好坏舰船,都泊在下游十几里处的一处湖面铁锚湾水域!那三五百艘,能带走,能修复的,都在那里!
“今夜仇某自去张罗部将行伍,前往铁锚湾收拾舰船,预计天亮之前,一切当能准备妥当,到时候仇某向部伍说明主张,排除隐患,然后再来相请大人登船!”
第二三六章 女孩
听见仇震海所说的这些话,杨振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也知道仇震海说的没有错,说的都在理。
他们还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可以荒废了铁锚湾的那一批水师战船,虽然知道哪些还能用,哪些已经彻底朽烂了。
但是现在,骤然之间要把好的船只挑选出来,安插上人手,分桨配帆,把它们弄到三岔河的主航道里去,最后顺利带走,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夜晚的时间,能弄完就很不错了,杨振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仇震海的话里话外却又透露着他的那些部将和麾下似乎又不完全是铁板一块,这让杨振的心里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仇震海向杨振和张臣告辞离开,没过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地张罗了府里府外的家丁部卒们,乘船赶往铁锚湾去了。
仇震海带着田庄台的人马走了以后,仇家大院里也登时行动了起来,前前后后好几进院子的男女老少家丁仆妇,都开始连夜收拾细软,忙着把该装箱打包的行囊拾掇了,忙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安静了下来。
张臣在二进院正房西侧的房子里休息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又向杨振请了命令,去与火枪队左右翼和小炮队的士卒们待在了一起,并将所有人分做了两拨,一拨上半夜当值站哨,一拨后半夜当值站哨。
与张臣谨小慎微的做法不同,杨振虽然也怕担心万一出事,但是这一天从早到晚,骑着马奔波劳累,前后走了上百里路,此时满身的困倦,终于战胜了内心的忧虑。
再说,杨振对一贯小心的张臣也很放心,既然有张臣替他防备着,他也就干脆解去了盔帽甲胄,躺倒在炕上安心休息,不一刻,就鼾声大作,沉沉睡去了。
夜色虽然漫长,晨曦终会到来。
好在一夜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就在天色将亮而未亮,东窗开始发白的时候,已经连着睡了三四个时辰的杨振,突然被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所惊醒了过来。
这脚步,杨振从未听过,不是他麾下将士那种孔武有力落地有震的脚步声,甚至都不像是男人的脚步。
这脚步声里,既透着落落大方,又透着小心翼翼,仿佛唯恐将杨振从沉睡中吵醒一样。
若是非要做个比喻的话,这声音听在杨振的耳朵里,更像是他前世养过的一只时而优雅时而顽皮的波斯猫,从阳光明媚的窗台边轻轻跳到了枕头旁。
然而无论如何,杨振听见了一连串轻微的陌生的脚步声,还是倏然之间从梦中惊醒,手按腰刀一骨碌坐了起来。
“什么人?!”
“啊——”
杨振突然手按腰刀坐了起来,倒是把那一连串轻微脚步声的主人吓了一大跳,轻声惊呼了出来。
“唉呀,对不起,对不起!”
这声音里虽然透着惊恐,却又很有节制,似乎是不小心碰了别人,却未料到会引起别人的过激反应,因此连忙小声道歉一般。
女孩儿?!这是杨振惊醒之后听见有人惊呼时的第一反应。
此时的房中几盏油灯依然通明,而东窗发白透进来的亮光,更是将对面的人儿照得清清楚楚。
杨振没有判断错误,他的眼前的确站着是两个女孩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就站在炕沿儿的前面。
那个小女孩儿,六七岁的年龄,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站在炕沿儿下面,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点惊恐和好奇,正注视着自己。
小女孩儿的身后,则站着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旗装女子。
此时,那女子正一手请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抓着前面那小女孩儿的肩膀,瞪大了一双秋水明净的眼睛看着杨振。
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剪裁得体的翠绿色旗装长袍,反衬托出了她修长苗条、轻盈婀娜的身姿。
方才那一声轻呼,当是出自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了。
杨振骤然坐起,看见眼前站立着这么两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大小女孩,一时间也愣住了,有点目瞪口呆。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把刀放下,摸了摸头,尴尬地笑了笑,正想着怎么说话呢,却听那个十八九岁的美丽女子先说了。
“对不起了,将军,打扰了您的休息了!舍妹年幼不懂事,一大清早的,刚起床,听说最疼她的叔父大人昨晚回来了,就偷跑过来探看!实在是太抱歉了!”
那女子说着话,一张干净白皙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桃花眼俏,柳叶眉浓,鼻子小巧而挺直,天然无修饰,温婉可人。
说话时,樱唇皓齿,吐气若兰,一双眼睛带着笑,星眸闪亮,配上长长的眼睫毛相得益彰,真是说不出来的动人魂魄。
杨振看着那年青女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点心脏怦怦乱跳的感觉,甚至有一些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这位叔叔!你的头发,为什么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呢?”
杨振看那高挑女子正看得出神,突然听见炕沿儿前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声如黄莺一般地冲着自己问了一句话。
小女孩的这个问话,一下子把他春风沉醉的感觉中惊醒了过来,此时的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都是仇震海的侄女,也就是仇震泰的女儿,而那个大的,可能就是来时路上听到金玉奎提及的那个女孩了。
杨振看着那个问他话的小女孩,笑着尴尬地摸了摸头上那个束发于顶的发式,突然灵机一动,换了话题说道:
“小妹妹!别叫我叔叔!叫我大哥哥!大哥哥比你大不了许多,只是长得着急了一些!”
杨振看见眼前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没来由地一阵放松,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瞬间展现了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了。
与此同时,也算是将自己一时不好回答的问题,给避了开去。
那小女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杨振笑容里包含着的温柔善意,先是瞪大了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杨振,尔后仿佛听明白了杨振话里的幽默之处,立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温暖,让人心旷神怡。
“将军大人!你还没有回答舍妹的疑问呢?你留着这样的发式,虽然——好看,可是你知道,你这么做,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杨振听见这话,笑着抬头,看着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淡淡地说道:“是的,没错,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呵呵,不就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么,女真鞑子的恶毒,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是我杨振,偏就不信这个邪!”
那女子听了杨振这话,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立刻往门外和窗外打量了一下,连连摇头摆手,轻声说道:
“将军这话可不能随处乱说!——小女子知道,您能留宿在我叔父大人的房中,必定是我叔父大人极信赖的人了!但是这里不是故国,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灾祸!”
听见这个年轻女子这么说,杨振知道她是好意,而且从她的话里,也似乎感受到了,仇家人上下果然没有死心塌地地与满鞑子一条心。
不过,听到她的话里带出来的故国两字,杨振的心里却又有点不得劲儿。
“故国?你说的故国,不是还好端端地,就在那片海的对岸吗?!”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仔细看着那旗装女子,继续问道:“难道你叔父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难道你叔父没有对你们说,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我叔父昨天晚上只是匆匆忙忙到后院告诉我的母亲和婶娘,天亮前叫下人收拾了行装,随时等候他的消息!——将军,我叔父是要跟你走吗?!”
那旗装女子脸上有点惊讶,似乎到这个时候,她方才真正意识到接下来的这一天,将要发生什么,此时定定地看着杨振,急切地询问着。
杨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她道:“敢问仇震泰仇副将是你何人?两位小姐又该如何称呼?”
面对眼前的年青女子,两世为人的杨振可没有那么多礼教的忌讳,眼下该问的,直接就开口询问。
当然了,若是在大明朝的官宦士大夫之家,杨振是不会直接问女孩子的名讳的,不过他在大明朝的地面上,也轻易见不到什么官宦士大夫之家的大小姐露面。
与此同时,若是这个仇家的大小姐不是生在武人之家,不是自小跟着父辈漂洋过海到东江,然后又漂洋过海到这里,她也不会轻易与一个陌生男子搭茬说话,并且你问我答地说了这么多话。
第二三七章 快撤
杨振问起眼前这么一大一小两姐妹与仇震泰的关系,那个高个女子闻言只是低头,眨了眨眼,默然不语,片刻以后,一双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隐隐然沾染了细微的泪珠。
然而,那个小女孩却是茫然无所觉,很快就亮声答道:“你为什么提我爹爹的名字?我爹爹名讳就是仇震泰,我叫仇碧潼,我姐姐叫仇碧涵!我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
“潼潼你快住嘴!别说了!”
那个叫潼潼的小姑娘,小嘴很欢快,很利索,不仅在转眼之间就说清楚了自己与仇震泰的关系,而且还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家姐姐的名字,若不是仇家大小姐叫住了她,恐怕她能把仇家一家人的名字都说给杨振听。
杨振见仇家大小姐佯怒着,捂住了妹妹的嘴,登时哈哈大笑起来,方才尴尬阴郁的气氛瞬间被化解开来。
未料想,杨振的笑声迅速引来注意,很快就有声音在门外传来:“大人!您醒了!要不要卑职进来,伺候您洗漱一下,披挂衣甲?!”
与仇碧涵的见面和对话,以及与那个充满童真童趣的小姑娘的碰面,让杨振的心里一下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战场杀戮,快意恩仇,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本色,可是所有这一切为的又是什么呢?
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保护这样的水一般的华夏女子,让他们过上安稳体面的生活吗?
麻克清的到来,打断了屋里正在进行的对话。
那个叫做仇碧涵的仇家大小姐,拉着她小妹妹的手,冲着杨振略微点头致意,然后匆匆转身离去,留下了杨振在后面,盯着那个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直看,直到看不见,一时怅然,若有所失。
初夏的清晨,天亮得也早,寅时五刻,即五更三点,太阳虽然没有出来,但是天光已经大亮了。
杨振洗漱披挂完毕,当即传令张臣、张国淦、邓恩三人召集人马,自备早饭,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一行人刚刚收拾好,就听见仇家大院的大门外一阵杂噪杂之声传进院来。
杨振领着人刚到前院,就看见仇震海脸色仓皇、满头大汗地快步进了大门。
“大人!不好了!咱们恐怕立刻就得撤离田庄台!卑职麾下水手营千总刘国臣消失不见了!”
仇震海一见杨振等人已经收拾好了,整装待发,立刻喘了口气,对杨振说了这样一番话。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情况,仇震海就又召唤了部下,赶去后院催促他的亲眷家人,帮着搬运行李。
杨振连忙叫住他问道:“那个刘国臣是什么人物,却是何时消失不见的?!如果他要出卖我们,他又有可能去往哪里?!距离我们最近的鞑子,又是哪一处?!”
刘国臣长什么样子,杨振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但是自从昨夜到达田庄台,他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忧虑担心的正是这样的事情。
此时他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就见仇震海也是满脸焦急之色,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刘国臣,是卑职的妹夫,卑职也一直信任于他,派他驻守铁锚湾的水手营子!
“昨天夜里,卑职带人前往,吩咐搜罗船只,弟兄们行动起来以后,卑职召集了几位守备千总,说明了情况!当时,大家皆是赞同,没有异议!
“没料想,丑时五刻,其他各路弟兄全部连船起行,按照约定,陆续离开铁锚湾,唯独刘国臣过了时辰仍未露面!”
说到这里,仇震海的脸上很少见地露出一脸慌张焦虑,看着杨振继续说道:“卑职派了人手前去催促,却发现刘国臣已经消失不见!问其营下水手,却说夜里丑时刚过就已离开!眼下铁锚湾一带,遍寻不到!”
仇震海急急地说完了这些话,接着又说道:“如果刘国臣背叛了卑职,前去向满鞑子通风报信卖主求荣的话,那么过河往东,就是去牛庄,若不过河,径直往北,那就只能是去兴隆台了!
“田庄台以下大小船只,眼下全在卑职掌握之中,且未见刘国臣从铁锚湾河口夺船出去,所以卑职断定,这个王八蛋定是去了兴隆台!
“兴隆台那里,恰有满鞑子正白旗新设的一个牛录披甲人驻屯!——大人!我们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离开!”
杨振闻听此言,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号令麾下,收拾行装,出了这个仇家大院,到大门外集合上马。
仇家大院的亲眷家丁们,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见仇震海不住的催促,也很快行动了起来。
好在他们在昨天夜里的时候,就已经打包了行装,此时简单收拾一下带了金银细软,就能立刻出发。
就这样,没过多久,杨振一行几十个火枪手们骑着马匹,当先开道,仇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几十口子,分别乘坐着几辆马拉的大车,在后跟着出了田庄台。
这么一大队人马车辆,在田庄台南堡门外,会合了田庄台内外仇家旧部的家眷亲人,然后沿着一条距离河岸不远的道路,往南而去。
从田庄台撤离的仇家旧部人马,包括仇震海自己的宗族亲眷在内,全都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地带着行李,有的昨天夜里接到了消息,就自备了马车骡车,有的则是手提肩扛,徒步跟着。
杨振走在前面,见大队人马男女老少上千人行进缓慢,心里发急,忍住频频往北眺望。
按照原来的计划,仇震海准备好大批的船只之后,应当沿河而上,就在田庄台外面二里地的废弃渡口上,载了人马登船南下的。
可是,他麾下千总刘国臣的突然消失不见,让他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根本没有机会带着船队沿河逆流而上了。
毕竟清晨时分,辽河口的海面到了退潮的时候,河道里水流排出通畅,此时逆流而上,就比较困难了。
他们连夜拣选了拖出来的大小船只又很多,光是原来的部属水手分下去驾船,都有点捉襟见肘了,此时自是没有能力把大批战船弄到田庄台的河面上来。
所以,到最后,杨振领着田庄台里仓皇撤出的百姓队伍,只能是徒步前行。
杨振把麾下多余的几十匹战马,分给了仇震海率领的部分水师部卒,此时都由仇震海领着在队尾殿后。
一行人如同一条松散的长龙,沿着道路逶迤前行,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见有人从背后叫喊:
“大人!总兵大人!杨总兵大人——!”
杨振听见呼喊,连忙回头,却见一字长蛇一般的人群后面,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骑着马从道边追赶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总兵大人!不好了!旗兵追来了!兴隆台的白旗兵追来了!”
杨振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当下调转马头,用力一踩脚蹬,就在马背上站立了起来,往西北方向瞭望,一看之下,果然看见一队白色衣甲的骑兵,约莫数百骑,正沿着另一条小路,斜刺里追击过来!
还好那个小路口,杨振他们一行人马早已经通过了,此时此刻只剩下在队伍尾部压阵殿后的仇震海等人,在那里严阵以待。
“邓恩!张臣!张国淦!快快回头!回头拦截鞑子,回头准备作战!”
杨振看见西北方向的鞑子骑兵,顿时大声招呼邓恩、张臣和张国淦率队回头作战,同时又对郭增福说道:
“郭兄弟,烦劳你在此指挥其他人马丢掉行李,快快前行!只要这些你们部众家眷登了船,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杨振急急忙忙地安排好了这些,跟着早已反应过来的邓恩、张臣和张国淦,打马沿着道边河堤上崎岖不平的草地,迅速往回折返。
杨振一路往回奔走,一路大声高喊:“丢掉行李!快快前行!丢掉行李,保命要紧!”
因为郭增福刚才的呼喊,以及邓恩、张臣和张国淦率队折返,拖着行李逶迤前行的人群早就有了惊慌不知所措了,此时听了杨振的指挥,登时更乱了起来。
不过,杨振保命要紧的喊话,显然很有说服力,许多人丢掉了肩挑背扛的大件行李,开始搀扶着老老少少的亲人,拔腿往前小跑了起来。
第二三八章 追兵
从田庄台出来的这一行人中,其实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干什么,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在哪里。
他们甚至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大呼小叫的年轻将军,穿着一身满洲镶白旗的衣甲,看着就像一个常见的满鞑子贵人的打扮,为什么竟然会跟他们一样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当时仇震海回到田庄台的时间太过短暂,只来得及告诉了几个心腹部将实际情况,许多下级的部伍士卒以及他们的家眷亲属,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只是上峰要求他们移防。
毕竟鞑子十王爷已经到了牛庄,下一步准备到田庄台、铁锚湾和辽河口点阅战船的谣言,这两天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了。
这个时候,仇震海突然回到田庄台叫大家收拾了行装,将铁锚湾里所有能用的,甚至能漂浮起来的大小战船,全都拖出来,在辽河沿岸停泊着,他们也能理解。
不就是准备把所有船只拉出来给鞑子十王爷看看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所以,昨天晚上,仇震海匆匆赶回田庄台,告诉部属士卒们前往铁锚湾拣选船舰,同时传令部属告知家人收拾行装,准备登船,上上下下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真正的恐慌不安。
倒是现在这个局面,使得先前稀里糊涂跟着上路的人群突然慌张了起来。
既然前面有鞑子镶白旗的旗丁们带路,为什么现在却又有一批鞑子正白旗的骑兵在后面紧急追赶,那样子,看起来,可是来者不善啊!
然而,不管现在这些人如何的胡思乱想,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了,要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快速追击而来的那些正白旗大兵手里,那就得赶紧往前跑,赶紧跑到铁锚湾上船!
对惨遭横死的恐惧,迅速压倒了对前途不明的疑虑。
很快,这一段辽河西岸上的河堤路上,纷乱的人群就像是热油锅里突然被泼进去了一碗冷水,瞬间就炸开了,一家家、一群群,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往前奔跑。
杨振跟着火枪队和小炮队的人马,左躲右闪地避开了惊恐的人群,终于从一字长蛇的蛇头部位,跑到了蛇尾。
“仇震海!仇震海!你领着你的人马,快快指挥这些人群,前去登船!这里交给我们了!我们负责殿后阻击!”
杨振大声喊叫着,指挥着,先撵走了仇震海和他的麾下士卒,然后让邓恩赶快点起了火把,指挥手下,将那几门随着马匹携带了一路的虎蹲炮卸下来,当道设立拦截的阵地。
再然后,杨振又吼叫着指挥了张臣和张国淦,就在马上,将火枪队的左右翼分成了两拨,张臣领左翼顶在前面,人人传递着点燃了火把,取出飞将军预备。
杨振、张国淦领火枪队右翼,距离张臣的左翼十几步远,在他们的身后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加紧检查火枪弹药,准备当道拦阻射击。
从邓恩指挥的小炮队阵地,到张臣指挥的火枪队左翼,再到杨振所在的火枪队右翼,前后相距三四十步的距离,在这片并不宽阔的河堤路上,很快形成了三道拦阻鞑子骑兵追击的防线。
等到他们这边刚刚在道路上站稳,三道防线刚刚成型,从西北方向沿着一条小路疾驰而来的正白旗鞑子马甲,已经冲上了杨振他们这一行人所在的主路。
杨振在三道防线的最后面,看着气势汹汹疾驰而来的正白旗鞑子骑兵,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回头望了望正在远去的田庄台人马,心里盼望着这一次能够阻击成功,拖住这股鞑子,让前方仓皇逃走的人群平安登船。
杨振骑着马紧张地原地打着转,心里正想起某个人的音容笑貌,突然就听见几十步外的邓恩大嗓门急切吼叫着:
“点火!点火!点火!轰死他们——”
邓恩话音未落,在路上一字并肩、密集排列的五门虎蹲炮,突然打响,白色浓烟弥漫,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传来。
“轰隆!轰隆!轰隆!——”
连着五声炸雷般的巨响,将杨振的耳朵冲击出了一阵暴风般的耳鸣,杨振长大了嘴巴,使劲儿摇了摇头,才将那一阵针尖利的耳鸣声摆脱开了。
这时就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一群鞑子连着他们胯下的战马,隔着炮阵十几步的距离,瞬间扑倒了一片,足足有数十骑!
而邓恩等人在点了火后,也已经回身上了战马,此时人人左手打着火把,右手握着呼呼冒着白烟的飞将军。
杨振的耳朵一时之间除了颅内的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却看见,包括邓恩在内的十个老卒,突然整齐划一地冲着后续奔来的鞑子马群,扔出了手里冒着烟的手榴弹。
就在手榴弹落入鞑子人群炸开,鞑子第二波冲击之势为之停滞的同一时刻,邓恩不失时机领着他的麾下调转马头,冲进了道路一侧的田野里,然后迂回着往杨振所在的后方奔去。
人常说老马识途,其实说的是老马走的路多,经验丰富。
与此相应的是,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根本不需战术方面的临阵指挥,因为他们自己就清楚在这样一场战斗当中如何保存自己,如何消灭敌人。
邓恩还有他手底下的先遣营老卒,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这群人是杨振麾下最大的财富。
邓恩他们临撤退之前瞅准时机水甩手投掷出去的十颗飞将军,在还没有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就在鞑子群里炸开了。
只一瞬间,原本队形紧密的鞑子正白旗骑兵,就像是一个小池塘里突然扔进去了十颗大石头,一下子被炸得人仰马翻,东倒西歪。
拉开了的弓,搭上了的箭,还来不及松手,就扔到了空中,一时间人惨叫,马嘶鸣,血肉横飞。
跟在这股鞑子后面的骑兵见状不得不硬生生勒住了向前冲击的势头,就地重新列阵,张弓搭箭,准备往这边射来。
就在这个时候,张臣一声喊叫,他手下二十人,几乎同一时间抛出了手里呼呼冒烟的手榴弹。
二十颗点燃的手榴弹,就像是二十颗流星一样,迅速落入鞑子停滞下来的人群中,紧接着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爆炸。
张臣和张国淦两个人领着的火枪队左右翼里,大部分也都是广宁后屯卫和先遣营久经战阵的老兵。
只见他们投掷了手榴弹以后,迅速扔掉了手中火把,就在马上,快速取下斜跨在胸前早已装填了弹药的火枪,对着仍不怕死冲过来的鞑子人马砰砰砰地打出了一轮弹丸。
双方只是三四十步的距离,火枪队左翼的弹雨射击出去,对方立刻又是应声倒下了一批,有的是马上的鞑子,有的是鞑子连带着战马一起倒下。
他们的前装燧发火枪,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只能来得及打响一发而已,所以开枪以后,张臣拨转马头,学着邓恩先前的做法,冲进了道边的旷野,迂回着往杨振等人的身后奔去。
这么一溜十三招儿下来,只有跑在队伍后面的两个人,马屁股上被鞑子后队抛射过来的箭雨射中。
那两匹战马吃痛,撂着蹶子在杂草灌木丛生的野地里乱跑,但是幸亏张臣麾下都是老兵,没有一人被撂在地上。
杨振手底下的这些老兵,虽然跟着他征战了多年,但是也没有捞到什么像样的甲胄,如果不是眼下人人都披挂了镶白旗鞑子的全套衣甲,那么这一回他们近距离直面满鞑子骑兵,恐怕就要遭受不小的伤亡了。
庆幸的是,连着几番轰击下来,对面的正白旗鞑子骑兵似乎也失去了先前的锐气,同时似乎也失去了上官的有效指挥。
虽然鞑子的后队,越过了地面上躺了一地的人马躯体,仍在继续试探着往前接近,但是却再也没有人马敢于拼命往前硬冲了。
只是隔着六七十步的距离,开始张弓搭箭,往杨振和张国淦所在的这第三道防线上,抛射箭雨。
就在这个时候,邓恩、张臣率队,先后回到了杨振的身边,张臣对杨振说道:“大人!没有堑壕胸墙,这个距离,我们不占优势!眼下咱们不如撤退,到了后面,以那些大车为依托阻击!”
杨振听了张臣的话,直觉有理,立刻下令撤退。
此时鞑子箭雨再度飞来,一瞬间火枪队右翼士卒之中又有数人中箭,发出痛苦而沉闷的叫声。
好在仓促紧急之中,并无人员落马,全都顺利转了身,跟着张臣他们奔去,迅速与追击的满鞑子又拉开了距离。
第二三九章 拖延
若是杨振此时有再多一点的人马,哪怕只是数百个,他也一定要顶着箭雨打上几轮,将眼前剩下的这些鞑子全数干掉。
可惜的是,他的人马太少,而且身前又没有遮挡藏身之物,可以让他们在装填弹药的时候躲避鞑子的箭雨。
他现在装备的鲁密铳燧发火枪,虽然有效射程与鞑子的步弓轻箭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滑膛枪的准头与满鞑子训练有素的步弓轻箭相比,那可就差多了。
若是他的火枪数量足够,弹丸的密度够大,即便是在这种没有工事藏身的野战之中,他也不会害怕。
但是现在却不行,满鞑子骑兵能够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仍有二百来个,而他手下的鲁密铳燧发火枪,数量却远远不够。
而且不光是数量上远远不够,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在这里坚持多久,因为他手下的这些人马根本没有多少弹药,平均每个人就只有开枪七次的机会。
那几门携带了一路的虎蹲炮,这回算是收不回来了,只打了一次,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装填使用了。
给大家配备的手榴弹也不多了,目前只有张国淦麾下的火枪队右翼,还有人均一个。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再不找个能够遮蔽容身,能够挡住鞑子箭雨的地方立足,那后果可就危险了。
杨振带着火枪队右翼,跟在张臣、邓恩所部的后面,绕开了堆积在路上的各种杂物,往田庄台人马撤退的方向奔去。
他们身后的满鞑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看见这些假扮成满洲大兵的明军队伍逃跑,立刻呼喊着重组了队形,紧跟着继续追来。
三百步,二百步,越来越近。
杨振正无比着急的时候,看见了仇家大院里的那几辆大车,人马不在了,但是双轮大车以及大车上的一些箱笼还在。
杨振跟着张臣他们绕开了大车以后,立刻勒马驻足,冲着张国淦高声喊道:“就在这里了!把大车横过来当做胸墙!”
杨振一边喊着话,一边从马上抬腿跳下,把马交给麻克清,然后亲自冲上前去,用力推动一辆沉重的马车,将它横过来,把道路堵上。
大大小小一共六辆大马车,在杨振、张国淦火枪队右翼,以及听见了杨振的呼喊,回头前来帮忙的张臣、邓恩等人努力之下,终于赶在了鞑子骑兵冲上来之前,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恰好此处的道路两边地形复杂,一边是宽阔的辽河河面,而另一边却是一片坑坑洼洼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带,鞑子追兵就是想绕开这些障碍,也需要费些功夫。
杨振、张臣、张国淦三个,肩并肩地蹲在地上趴在大车的这边,人人端着手中的火枪,等着满鞑子骑兵继续往前冲。
火枪队左翼士卒们此时也重新装填了弹药,与火枪队右翼的士卒一起,再次依托马车搭建的工事,构建了一道临时拦阻的防线。
可是这一回,满鞑子的骑兵也已经学精了,隔着这些大车横亘组成的工事,相距百余步,勒马驻足,并不上前,并且再一次张弓搭箭,朝着这边抛射箭雨。
“哚!哚!哚!哚……”
鞑子的箭雨抛射过来,一支支一杆杆不断地钉在了马车上以及马车上面的木箱子上,声音极其有力,听来令人心慌。
杨振脑筋急速地运转着,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办,相互隔着一百多步的距离,自己的这些火枪,仍然不占优势,而且打一枪少一枪,跟鞑子拼消耗是肯定不行的。
想到这些,杨振冲着邓恩说道:“你先带人走吧!尽快赶上队伍,告诉仇震海,一定快快指挥人马,务必加紧登船!
“告诉他,我们要是到了,船就必须离岸!因为我们一旦到了,鞑子转眼就到,没上船的那些人,可就管不了了!”
杨振原本打着拦阻追兵,拖延时间的主意,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尽量给田庄台撤离的这些人马,创造出多一些的登船时间。
这些人,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不管是妇女,还是孩子,将来到了松山城,那就都是财富,能多带一个就应该多带一个。
邓恩闻令,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片刻之间,呼啸着打马离开,而满鞑子的箭雨也跟着他们离去的脚步迅速到来。
箭雨过后,杨振探头观察情况,却恰好看见鞑子分出了一半人马,下了道路,往西边的野地里奔去。
“糟了!糟了!鞑子怕是要绕开这片沼泽,绕开我们的工事,直接到我们身后进行拦截!”
杨振看见满鞑子骑兵的举动,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张臣迅速站起往西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蹲了下来,说道:
“那片水泡子沼泽可不大,满鞑子人马没准一会儿就能绕开去,绕到我们身后!我们不能在这里一直耗着了!耗下去,凶多吉少!”
张臣虽然已经这么说了,但是却并没有替杨振做出决断。
在以前刚刚跟着杨振北上松山城的路上,许多时候张臣都会质疑杨振的判断和命令,不过到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杨振的威望已经完全立了起来,就连张臣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儿越殂代疱,替杨振下令了。
“大人!怎么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啊?!咱们能把满鞑子的追兵拖到现在这地步,已经够仗义了!仇氏这些人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咱们犯得着为了仇震海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大侄女小舅子,搞得这么危险吗?!”
紧跟在杨振另一边的张国淦,也适时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撤退,但是又不敢明说。
“这样吧!张臣!叫左翼的弟兄们一人瞄准一个鞑子,一会儿听见我的号令以后,一起开火!张国淦,把你们右翼的火把点着,拿出最后一批飞将军备好了!
“火枪队左翼开了枪就撤,满鞑子见状,必然来追!到时候,等到满鞑子冲到近处,你们右翼把飞将军点了全部投掷出去!然后,我与你们右翼一起撤退!”
既然满鞑子分兵,想要绕开路上的障碍,那杨振他们就是留在这里挡住这一股,意义也不大了,所以杨振想来想去,干脆下了再干最后一锤子买卖就撤的命令。
张臣、张国淦听见杨振的命令,知道最后一刻就要到来了,当下迅速往左右传达了命令,齐齐认真做着准备。
张臣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就趴在马车上的一个木箱子边缘,把长长的鲁密铳火枪搭在上面,仔细瞄准着百步左右逡巡着等待时机的鞑子骑兵。
杨振见状,迅速与火枪队左翼的其他士卒一样站立起来,依托着马车上的箱笼麻袋,瞄准着对面的敌人。
杨振瞄准了一个顶在最前面正张弓搭箭准备抛射箭支的满鞑子坐下战马,然后低沉地喊了一声“开火”,率先扣动了扳机。
紧跟着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对面那个张弓搭箭的鞑子惨叫一声捂着脸仰面往后倒下。
接下来,那些站起来瞄准射击的火枪队左翼士卒们,砰砰砰砰地连续开枪,连马带人足有十几颗弹丸打中了目标,将对面的鞑子打得一片大乱。
趁着这个当口,张臣领着左翼刚刚开了枪的士卒,迅速后撤,在几十步外等着的马匹附近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对面乱了一团的满鞑子正白旗骑兵见状,以为这伙鸟枪手们已经全撤了,立刻再次蜂拥着冲了过来。
鞑子距离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张国淦下令点火,约莫冲到了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张国淦大叫一声“炸死这些臊鞑子”,率先投了出去。
投掷的角度堪称完美,又是在鞑子人群中将落地又未落地的时候轰然炸开,发挥出了一颗手榴弹最大的威力。
张国淦一投出去,火枪队右翼士卒们手里呼呼冒烟的手榴弹瞬间全都飞了出去,同样是在鞑子战马群里一起炸开。
只一瞬间,二十颗爆炸的手榴弹,将这一次冲击而来的一百多鞑子骑兵,几乎是一扫而空,几乎没有人还能骑在马上张弓搭箭抛射箭雨了。
仅剩下的几匹位于边缘完好无损的战马,也在剧烈的爆炸之中惊了,驮着背上的骑士,冲进了河堤路下面的沼泽里,随即挣扎着陷入其中。
杨振趁着手榴弹爆炸制造的混乱,喊了一声,领着众人离开大车堆积的工事,奔向不远处各自的战马,然后猛打着马匹往南奔去。
第二四零章 遇见
没有了近在咫尺的鞑子骑兵,他们南下的路就从容多了,约莫往南走了两三里,就看见了之前那支大队人马的尾巴。
张臣、邓恩他们在大声呼喊着,督促着这些落在后面的老弱妇孺往前快速行进。
这些人撂下了家当,撂下了马车,一路用双脚跑了十来里路,早已是气力衰竭,走不动了,任凭张臣、邓恩他们如何吼叫,也依然快不起来。
此地距离这条路的尽头,即铁锚湾与辽河主航道的河口码头,已经不远了。
杨振站在马镫上,手搭凉棚往南眺望,已经看见新生朝阳映射下的辽河水面上,停留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战船。
数不清的桅杆林立着,有的已经顺利张起了风帆,从田庄台出发的人群,最前面的队伍已经抵达了码头之上,正在蜂拥着登船。
但是杨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条路的两侧一面是辽河主航道,一面是沼泽湿地遍布的旷野,还有一支脱离了主路的鞑子骑兵,不知道此时迂回到了哪里。
所以,杨振没有赶超前面的队伍,依然坠在队伍的最后面,随时防备着那支百余人的鞑子骑兵,从主路西侧的哪条小路上突然追上来。
而他前面的老弱妇孺们,似乎也以为鞑子追兵已经被赶跑或者被消灭,速度居然也渐渐慢了下来。
毕竟他们身后传来的火枪、火炮和剧烈的爆炸声几乎没有怎么中断过,而且显而易见,活着回来的肯定是胜利者。
此时,仇家大小姐背着自己那个六七岁的小妹妹,走得越来越慢,逐渐落在了队尾,落在了最后边。
她就是这么想的,当她在马车上看见杨振领着部下折返回去拦截追兵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没来由地相信,杨振一定能把前来追击的人马消灭。
她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总之她就是没来由地相信这一点。
早上在田庄台仇家大院里的匆匆一见,时间虽然短暂,但却让她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将军充满了信心。
到现在为止,她也仍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叔父以及娘亲和婶婶,究竟准备把自己这一家子带到哪里去。
她相信,她的娘亲以及叔叔婶婶那些人肯定已经知道要去哪里了,只是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而已。
而她也没有主动去问,她怕自己心中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期望,被自己问来问去问破灭了。
因为她隐隐然觉得,她们这一趟刚刚开始的旅程,绝不是一次类似从海州到田庄台的移防,她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在大海的另一边。
早上仇家大院里的匆匆一面,杨振虽然穿着满鞑子的衣甲,但是他的发式,他的言谈举止,却让仇家大小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不能相忘。
那个发式,她曾经无比熟悉,因为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她父亲的部将,以及她身边所有的父辈叔叔们,家里的家丁仆人们,凡是男子,都是那样的发式。
她心里很清楚,那是故国大明的衣冠发式。
这几年来,她跟着父亲从长山岛一路辗转奔波,到了海州,父亲死后,她又想尽了办法,辗转来到了田庄台。
虽然已经开始渐渐地遗忘了年幼时在威海卫、在长山岛的生活见闻,但是这天早上,见到杨振的那一刻,那些尘封已久的温暖回忆,一下子就又清晰起来了。
她甚至期盼着能够跟着家人,能够跟着那个让她莫名心动的将军,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些一直纠缠着她不放,让她厌恶的那些满鞑子二鞑子们。
仇家大小姐背着她的小妹妹,一边走路走得脚疼,走得筋疲力尽,一边又满怀幻想,无限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走上一阵子,她就会回头看看,看看那个给了她这些憧憬的年轻将军,是不是平安归来了。
仇碧涵一边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前行,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祈祷那个年轻的将军平安归来。
而她的妹妹,却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了,小姑娘此时又累又困,已趴在她的肩膀上酣然入睡了,流出的口水打湿了姐姐的肩膀。
仇碧涵扭头看看妹妹,同时又往远处看了看,看见身后的道路上一远一近有两队人马正疾驰而来。
那队已经接近了自己的二十余骑,想来就是那个年轻的将军了吧!
仇碧涵想起一会儿又要看见杨振,脸上竟然莫名地红了,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对他说声谢谢,却突然响想起了什么,赶紧再回头去看,当即花容失色。
那队二十余骑的人马后面,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百余骑人马,也是白色衣甲,却肯定不是杨振的部下,因为杨振的部下方才已经过去了几十骑了,哪里会有这么多?!
仇家大小姐再细看下,看见已经冲上前来的为首一人,正是自己方才心里念叨的杨振,当即转过身来,站在路边,冲着杨振大声喊道:
“将军!杨将军!你们身后,有人追上来了!一队骑兵!”
杨振骑在马上,一边往前奔驰,一边想着心事,光是看着前方的大队,倒是没留意路边落单的行人。
此时听见一个女子惊叫,就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却也听得真切,而且他听见声音似曾相识,连忙勒马,慢了下来。
杨振停下时已经离着仇碧涵不远,一眼看见是她,心头先是大喜,继而吃了一惊,对着叫道:
“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仇震海的人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对了,你方才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紧跟在杨振身后的二十来骑,没料到杨振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勒马减速,纷纷从他们的身边一冲而过,方才堪堪减速,慢了下来。
“杨将军!你快看,你们后边是不是有满鞑追来!?”
仇碧涵也顾不上说别的了,见杨振先是关心起自己,心头也是喜悦,但是显然她也知道此时最关键的是什么,听见杨振问话,也不说别的,先提醒他这个。
杨振这一回算是听清了她说的话,连忙在马上回头,却看见几百步外正有一队鞑子骑兵紧追而来。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而且杨振他们自己也骑着战马,马蹄隆隆,竟然没有注意身后又有鞑子骑兵追来。
“大人!那一支迂回追击的满鞑子,又上了主路了!咱们赶快撤了吧!”
不等杨振说话,已经抢在了前头的张国淦立马大声叫喊着,而趴在仇家大小姐背上睡着的小姑娘突然惊醒,娃娃大哭起来。
杨振也知道此时已经情势危急,前面还有人群没有上船,在此耽误了一刻,可能就被咬住了。
“把你妹妹先给我!”杨振冲仇碧涵喊了一句话,直接他打马上前,顺手从仇碧涵的北上一把捞起那个小姑娘。
仇碧涵听见这话,知道杨振什么意思,但是他抱走了妹妹,没有管她,却让她心中一时无比失落。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听见杨振冲前面不远处的一人喊道:“张国淦!接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仇碧涵正疑惑间,就见杨振又顺手把自己的妹妹抛了出去,那个相貌丑陋的疤面男子,闻言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妹妹,抱在怀中。
自己出于莫名其妙的信任,把妹妹撒手交给了这个杨振,却没想到他转手就抛给了别人,仇碧涵心里一阵气恼,正要说话,却又听见杨振冲她喊道:
“快!快!上来!”
杨振一边喊着,一边冲着仇碧涵伸出了手,同时让出了一只马镫。
仇家大小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见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情况危急之下,她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当下一只脚踩上马镫,伸出了纤纤玉手,递给杨振。
杨振夹住了马腹用力往上一拉,而仇碧涵这个大脚姑娘自己也借势用力往上一跳,正正好被杨振拉到了马上。
只不过不是杨振的身前,而是杨振的身后,即马鞍子后面的马后腰上。
杨振随即大喊了一声“坐稳了”,然后猛加一下马腹,马匹吃力迅速朝前面蹿了出去。
仇碧涵没有马鞍,要想坐稳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抱住杨振的腰部。
原本她还有点矜持,可是胯下战马前冲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就双手环抱了杨振的虎背蜂腰。
仇碧涵已经是过了十八,望十九了,男女之事岂能一点不知,两个人这个样子,让她心里面既有一丝丝甜蜜,更有许多的羞赧涌上来,一张精致的俏脸,瞬间白里透红,不敢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