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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新命记全文阅读

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一章 寻机

    “吕老兄的思虑,很是周全,说的也很有道理!眼下形势,看似于我军极为有利,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们能够取得目前的几场胜利,不过是抽冷子打了鞑子一个没防备罢了!”

    杨振见众将不说话,知道大家的意见可能就主要集中在吕品奇说到的那些方面,干脆也就不再等待了,沉吟着,发了话,并且先肯定了吕品奇的那些说法有道理,随后略停顿了片刻,就又接着说道:

    “要说已经取得的战果,眼下也算说得过去!毕竟破了许官堡,破了熊岳城,将来报到宁远去,报到朝廷上,又是一场大捷!可是——”

    听见杨振说到这里,袁进、张臣、李禄等人等睁大了眼睛盯着杨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他说话。

    杨振这个先扬后抑的套路,当初在救援松山城的路途上,他们就已经熟悉了,因此也知道杨振接下来的说法,才是这个年轻总兵心里的真正想法。

    果然,杨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这样就够了吗?!——若是我们在一里坡没有拦住彰库善,那么一切休提,我们今日在城里休整结束,傍晚乘着潮水上涨,就得赶紧撤离!

    “若真如此,那就没啥可犹豫的了,我们先机已失,不走也得走!因为熊岳城破的消息一旦传开,鞑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盖州、金州、复州,甚至海州距离此地都不算远,这些地方的驻防八旗,随时可能派军前来!尤其是盖州!

    “但是——,到目前为止,熊岳城破的消息传开了吗?!我看未必!就算是彰库善早有先见之明,早就派人避开了我们出城通风报信,就算有个别鞑子抢在我们破城之前缒城而出,我看金复盖海四地的满鞑子,也不会相信熊岳城会一鼓而下!”

    说到这里,杨振深吸一口气,再又吐出来,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看了众将一眼,接着说道:

    “这个结果,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吧?!你们说说,你们之前有谁,想到过这样的结果!?——若是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满鞑子能想到吗?!

    “满鞑子一向妄自尊大、狂到没边,说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尤其是多铎镶白旗下的满鞑子,狂妄自大,登峰造极,他们又怎么能料到这个结果?!怎么会信这个结果?!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当中有人料到了熊岳城城小兵寡,有可能被我们一战而下,可是他们怕也料不到许尔显、彰库善两个,会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这——可就是我们的机会啊!”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

    站在一边的张臣,听见杨振说了这么多,仍然是要动员大家再接再厉继续再打下去的意思,当即接了话: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趁着熊岳城破的消息尚未传开,金复盖海四地的满鞑子二鞑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再择其一地突袭过去,再破一城?!”

    张臣的话音一落,一直没有再说话的袁进,这个时候突然又发话了:“老弟!总兵老弟!这个可得慎重啊!

    “哥哥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很有道理!昨夜哥哥在河上,听人来报说熊岳城破了,兄弟你们进城了!我当时的确是不敢相信,派人再三确认以后方才带人入城!所以,我也推断,此地消息就是真传到了盖州等城,满鞑子一时半会儿也必不能信!”

    说到这里,袁进停下来看了看杨振,然后接着说道:“但是,兄弟你有所不知,金复盖海四城,可不是熊岳小城能比的!

    “这四城原在咱们这边的时候,就是一卫之卫城,眼下更是满鞑子控制辽南的重地!我们满打满算,不过千余人马,轻易可打不得啊!”

    “就是啊!总兵大人呐,不瞒你说,咱们在这片海上,在这一带,混饭吃的日子可也不短了,不过最多也就敢打打许官堡的主意!一些小屯子,小寨子,自是不在话下,可要是打盖州、复州这样的城池,您可得想好了,太危险的事情,咱们胡大当家的可就未必奉陪了!”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高成友,在听了袁进的话以后,也站出来反对了。

    杨振扭头看将过去,高成友也不回避,那意思也很明显,他们不会跟着杨振发疯。

    杨振再看俞亮泰、胡大宝,这两个人此时低着头,看着地,不与杨振对视,不过意思也很明白了。

    杨振暗自叹了口气,却见吕品奇欲言又止,似乎又要说话,他当即摆了摆手,制止了吕品奇,然后大声说道:

    “你们啊,都想错了!我早说过,硬碰硬不是咱们的打法!我杨振还没被这几个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我倒是还想直接去打它满鞑子的什么鸟盛京呢,可是这事儿能这么蛮干吗?!

    “三十六计里面,除了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不是还有瞒天过海呢嘛,不是还有浑水摸鱼呢嘛?!别人不知道也罢了,吕老兄,你是将门出身,还能不知道?!”

    众人见杨振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都有点愣怔,没有反应过来其中意味。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侍立在杨振身后的新降之将仇震海,突然说道:“大人!您的意思,可是让咱们的人马扮成鞑子模样,趁着鞑子不了解熊岳这边战守情形,咱们以假乱真,寻机骗了真鞑子的城门?!”

    “没错!”

    杨振先是肯定了仇震海的疑问,然后看着既意外又恍然的众将,接着说道:“熊岳城里镶白旗满鞑子的衣甲,足有两个牛录六百人!九垄地和许官堡天助兵的衣甲盔帽也够四百人换装使用了!何况我们也并不需要那么多!”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院里围着他周边商议军情的众将,都是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年轻总兵的想法,总是如此天马行空,每一招使出来,都是乍听起来完全在意料之外,再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包括主张退居海上的吕品奇在内,此刻听了杨振这话,也不由得取下了盔帽,使劲儿地挠了挠头,搓了搓脸,也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些招数,本不是什么高招啊,可是自己面对满鞑子的时候,却怎么总是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使用,反倒总是想着退避三舍,总是想着严防死守,严阵以待呢。

    “总兵大人!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咱们赢面儿就大多了!既然恁地,我觉得俺们胡大当家的,九成九也能赞同继续合作!——三弟,大宝,你们怎么说?!”

    这一回,破了熊岳城,高成友没打什么硬仗,但是收获却是很不小,这么一本万利的便宜买卖,他当然希望继续跟着做下去,眼下听了杨振这个阴招儿,顿时觉得赢面儿不小,立刻就换了个说法,迎合上来。

    而且他不仅自己主动迎合上来,最后还拉着俞亮泰和胡大宝一起表态。

    俞亮泰在打破熊岳城的这一战中,被杨振安排在北门外拦截鞑子逃兵,入城晚了,收获不太大。

    不过,他现在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借着眼前的机会,透过杨振,重归大明官军队伍,所以此刻听了高成友的问话,他立刻就对杨振说道:“俞某无二话,愿听总兵号令!”

    杨振见俞亮泰态度很是积极,冲他连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胡大宝。

    胡大宝连着参与了几场战斗,手底下的人马损失不小,目前可能已经不够一百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手下也算是一股力量。

    杨振现在拼凑的这几路人马,本就不多,随便哪一支再临时退出了,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

    而且,像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这样的队伍,毕竟跟松山官军或者袁进的水师营不同。

    面对这些海盗队伍,他也强迫不来,人家若是执意散伙,分了东西,拍屁股走了,他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除非撕破脸。

    所以,对于胡大宝他们的态度,他也不能不留心注意。

    这时,就听胡大宝说道:“总兵大人,接下来,您老是想打盖州,还是想打复州?您老是想明天打,还是后天打,总得先把方向定了,先把时间定了,咱们才好决定其他啊!”

    胡大宝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都投向了杨振的脸上,都等着杨振的决定。

第二一二章 盖州

    “金、复、盖、海,哪里近,就打哪里!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拖延久了,难免夜长梦多!鞑子一旦反应过来,明白过来,我们就是搞再多的花招,也都没有用了!”

    杨振眼见众将在继续战斗与撤退的问题上,想法已经趋于一致,没有了当初的抵触情绪,于是当机立断站起身来,断然说道:

    “盖州!就打盖州!盖州距离此地,不过六七十里,驿道海路皆能通达便利,人马调度也容易!而且——”

    说到这里,杨振略微停顿了一下,询问众人:“而且,你们想过没有,眼下盖州城里该是一个什么情形?!鞑子镶白旗驻防本地的甲喇章京彰库善,本应驻扎在盖州城,可是如今死在一里坡!这真是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杨振目光炯炯神情严肃地扫视众将一圈,最后说道:“此战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各路人马白天休整一番,傍晚就当出发!这是我们这一次深入敌后,最后一战!胜了,大功告成!不胜,也不枉此行!”

    杨振自顾自情绪激昂地说完了这些话,再去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将领头目,却见有的频频点头表示认可,有的仍是拧着眉头不言不语。

    杨振心中恍然,知道有的人已经小富即安,或者只想保住眼前战果,开始厌战惧战了,另外士卒疲惫,也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想到这些,杨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又对众人说道:“我知道,这几天,各部将士东奔西跑,疲惫不堪,都想着多多休整一番,想着养足了精力,将来再战。但是——这是绝对不行的!鞑子不会等我们!”

    杨振最后这一句“但是”,突然说得声色俱厉,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全部凝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打法,就好比是跟鞑子抢时间,我们抢在鞑子反应过来以前,我们就能赢!一旦鞑子反应过来,我们就输定!”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担心这些人害怕盖州城里鞑子多,当下略一沉吟,换了个缓和的语气,接着又说:

    “现今的盖州城,虽是满鞑子在辽南的一个重地,但是满鞑子一共才有多少人?!他们在辽南这一带又能派驻多少八旗?!

    “尤其是鞑子镶白旗,据我所知,乃是较小一旗,眼下不过五个甲喇,旗丁、披甲算在一起,拢共也才二十来个牛录罢了!

    “辽南这么大,金州,复州,盖州,海州,还有旅顺口,他们撒出去分兵把守,每一处又能有多少真满鞑?!最多各有一个甲喇驻防而已!

    “而且盖州城里的情况,仇老兄是清楚的,真鞑子不过两个牛录六百来户而已!还有一个牛录的披甲人,另有几百个二鞑子天助兵,可是都在城外驻屯!

    “这一回,只要我们瞒天过海趁黑进了城,只要我们浑水摸鱼的动作足够快,成功的机会,不是九成九,而是十成十!”

    杨振也想过,是不是回头往南,去打复州城更有把握,更安全,毕竟那里距离复州湾的长兴岛更近,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肯定没话说。

    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熊岳距离复州城有点太远了,是熊岳到盖州之间路程的三倍还多,一行人马奔将过去,少说也得一天一宿。

    二来,复州城里也有鞑子一个甲喇的重兵驻守,即使瞒天过海骗城得手,一时之间也吃不下去,消化不了。

    再者,杨振也听仇震海说了,许尔显原是奉了命令要去复州城打造水师船队的,目的就是清剿复州湾里的海盗团伙。

    这说明,复州城里的鞑子对复州湾方向的海盗活动是有警戒的,是有防备的,走海路靠岸登陆,很难隐藏行踪。

    当然了,复州城距离复州湾太近,去打复州城对胡长海他们太有利,也是现在的杨振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这些海盗队伍目前不愿意被他收编,但是杨振还是抱着将来可以收编他们的希望。

    若是帮着复州湾里的群盗,真的一举把复州城里的鞑子消灭掉了,那么接下来一年半载的时间,胡长海他们是不可能接受杨振收编的。

    起码在鞑子重新调整复州城部署,重新对复州湾群盗形成威胁之前,胡长海他们是不可能接受杨振收编的。

    所以,于公于私,杨振都只能选择就近去打一打盖州,虽然成功的概率相对小一点,而失败的风险则更大,但是权衡之后,他也没得选择。

    除非现在就撤退,再次横渡辽东湾,回到松山城,可是眼下这个局面,总体对他有利,就这么撤了,又让他心有不甘。

    杨振边想边说,到了最后,为了再一次振奋士气,调动情绪,他对众将说道:“你们各自回去,收拢了人马,抓紧休整补充!同时也要与手下弟兄们好好分说,一旦咱们进了盖州城,杨某在熊岳城立下的规矩,在盖州城仍然通用!”

    盖州可不是熊岳小城,那里的城池可比熊岳大,人口也多,金子、银子、女人自然更不用说了,可比熊岳这个小城丰厚多了。

    当下众将听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喜上眉头,但是杨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们一个个抱拳领了命令,也都也没有二话。

    从来战场如赌局,若是一个败多胜少的局,你事前许诺再多的好处也没用,不会有人跟着你冒险下注,因为不一定有几个人能活到看见胜利的时候。

    但是,对于胜多败少的局,甚至是赢面儿高达九成的赌局,那就不一样,赌徒们会像鲨鱼闻到血腥一样扑上去。

    杨振身边的这些将领,都是打惯了仗的,赌心也大,赌心不大也不会跟着他深入敌后。

    此时各自心里盘算着,开始琢磨起如何向自己的手下添油加醋地传达杨振的命令了。

    看见众将接受了自己的决定,杨振也不再征求意见,三下五除二做出了安排,然后打发众将分头行事去了。

    且说众将这边刚走,金士俊、安庆后随即就来求见,他们向杨振报告了新收青壮编伍组队的进展,并重点报告了棚长队官们的情况。

    “总兵大人!城中俘获青壮男丁已经点检记录完毕,最小的十四岁,最老的五十一,查可用青壮男丁七百三十二人!

    “卑职等人按照大人在先遣营的编法,拟以十人为一棚,以十棚为一队,以两队为一哨,眼下共有七十三棚又两人,可编为前后左右四哨人马!

    “另外,每棚点一人棚长,每队任一人为队官,另任一人为队副官,队官、队副官各领本队五棚青壮!——这是卑职等拟任的棚长和队官、队副官人选!”

    金士俊站在杨振的面前,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安庆后的收留接过一卷文书,然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来,展开细看上面写着的名单,这个时候又听金士俊说道:“至于四个哨官,卑职等不便提名,还请总兵大人亲选任!”

    杨振从金士俊他们的名单上,也的确只看到了拟任棚长、队官、队副官的名单,而且其中还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名字,比如胡骝。

    另外,之前自己在东跨院查看那些俘虏的活口时,主动站起来报名投效的那个县衙班头李吉,也在拟任的队官名单之中。

    杨振大概翻看了一遍,其中人选,自己也并不是个个都能对得上号,尤其是那些棚长们。

    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既然放权给了金士俊和安庆后,那就该完全信任他们,若是挨个询问情况,反倒落了下乘。

    杨振看见金士俊和安庆后略显忐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立等着自己的说法,当下略想了想,对他们说道:

    “这些青壮男丁,能做工,能打仗,到哪里都是宝贵资源!尤其是,不管他们以前有没有上过战场,今天晚上,都要临时武装起来,要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棚长、队官、副队官人选不可谓不重要!

    “当然了,你们两个,我很放心,你们挑选的这些人,我也很放心,可以试试看!不过呢——”

    说到这里,杨振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站起来在院落中来回走了几步,片刻之后,回头对金士俊、安庆后二人说道:

    “稳妥起见!新编的哨队,哨官就不要那么多了!也不必要那么些哨!你们且先选出十棚青壮,一百号人,今日中午之前,移交给胡大宝接管!

    “——正所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曾经答应过他,破了熊岳城,要给他补充一些损失的人马,现在如约给他一百号人马,总是够了!”

第二一三章 哨队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也不去看金士俊、安庆后以及身边仇震海等人惊讶的神情,紧接着就又说道:

    “还有,再抽出三棚青壮,拣选那些二十郎当岁的,凑足了三十人,也在中午之前,移交给李禄接管!掷弹手在我们军中地位至重,人多了固然无用,但若少了,可也不行啊!”

    掷弹兵队的作用,众人都已经看在眼里,不管是一里坡之战,还是九垄地之战,关键时刻,都得是掷弹手顶在前面,拼命投掷飞将军,才能打乱打散敌人冲阵的人群,给其他队伍创造致胜的机会。

    金士俊和安庆后刚才听到杨振要抽出十个棚的青壮移交给胡大宝,心里既有点不解,又有点肉疼。

    毕竟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现在的辽东,谁的兵多谁就有地位,谁的人马众,谁就能说了算。

    这一回好不容易俘获了一批鞑子新从关内掳来的汉人青壮,又岂能白白送给了他人?!

    这些青壮,与那些同时被俘获过来的鞑子包衣阿哈们可不一样,那些已经做了鞑子包衣阿哈的人,大多数都是一些接受了自己悲催命运的人,等于是一些当惯了甚至是甘当鞑子奴才的人。

    他们面对满鞑子,不敢反抗,或者不会反抗,有的甚至都生出不反抗之心了。

    而这些刚被鞑子掳来辽东的关内青壮,却是截然不同,他们与那些抢掠了他们的满鞑子旗丁和披甲人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此时,这些人又刚被掳到辽东,还没有忘记鞑子施加给自己的切身之痛,甚至尚未被指定了主人,尚未真正做了鞑子的阿哈,他们奋起反抗的意念,报仇雪恨的愿往,正是强烈的时候。

    这些人,稍加武装起来,就能派上用场,哪怕只是跟着松山官军和海盗队伍打打顺风仗,那也行了!最起码,现在他们的人数在那里摆着呢!

    六七百号全副武装起来的汉人青壮,跟着松山官军猛冲,有个声势就行了,到时候不明就里的鞑子那分得清谁是明朝官军,谁是普通百姓?!

    这一回,他们两个把自己的手下弟兄分散了编入这些青壮丁口之中,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掌握一支队伍的打算。

    所以,先前听见杨振拆分出十棚人马补给胡大宝,这让他们两个心里颇有一点不是滋味。

    不过,现下又听见杨振要抽出三棚人马,交给李禄的掷弹兵队,两个人却是同时点头,没有一点异议了。

    这两个人正心思翻涌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杨振说道:“剩下的那六十棚青壮,恰好凑齐了六队人马,就以三队为一哨,分作左右两哨即可!至于左右哨官嘛,一事不烦二主,就由士俊老弟和安老兄你们二人担任了!”

    听了杨振突如其来的这个话,金士俊和安庆后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反应过来之后,就在庭院之中,当即跪在了杨振的面前。

    “卑职谢过总兵大人信重!卑职谢过总兵大人提携!”

    金士俊和安庆后激动地跪在杨振的面前,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杨振见状,笑着将两人一一搀扶起来,继续说道:“左为上,右为下!士俊老弟,安老兄,新编左哨右哨,六百人马,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好好做,不要辜负了我对你们两位的期望!”

    杨振虽然并没说自己对他们两个人的期望是什么,但是金士俊和安庆后的心里,早已是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只见两人听了杨振的嘱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与杨振拉开一点距离,然后一起躬身抱拳,对着杨振再次行礼说道:“从此鞍前马后,唯死而已!”

    杨振看着躬身行礼的两人,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他们的意思。

    等到两人直起了身,杨振又半开玩笑半是正经地指着麻克清,笑着对两人说道:“这些日子,麻六一个人也是辛苦!回头你们就把那民壮里最小的一个,最老的一个,都派来交给麻克清吧!

    “那样的让他们冲锋陷阵,也是白白送死,还是留下来帮着麻六,做一些跑腿打杂洒扫应对的事情吧!”

    此时杨振跟前的众人,听见他这么说,也都笑了。

    再看麻克清,杨振讲话的时候就一直嘿嘿地笑,等到杨振讲完,也立刻学着方才金士俊等人的样子,躬身说道:

    “跟着大人打鞑子,是小的三生有幸,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小的笨手笨脚,照顾不周之处,还要多谢大人体谅!”

    听到麻克清这么说,杨振乐得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冲金士俊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而他自己则也笑着转身往内宅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说得上话的安庆后,突然说道:“大人!眼下校场院里现押着许多女子,不如让卑职挑几个干净麻利的,一并送来!让她们端茶倒水,洒扫应对,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岂不是远胜过俺们这般粗鲁武夫?!”

    杨振乍听此言,站住了脚步,又转身回来,看着安庆后,还没说话,就又听见麻克清在一边说道:

    “就是啊,大人!小的人微言轻不敢提,可是心里早想说了!小的斗胆说一句话,大人贵为总兵,身边没个丫鬟仆妇照顾着洗衣做饭伺候生活,跟咱们军中小卒有何区别?!

    “不是小的叫苦叫累不愿意干,可是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真不是小的能干好的!将来杨千总他们募兵回来,看见小的把大人照顾成这个样子,非得骂死小的不可啊!”

    听见安庆后、麻克清两个人一唱一和这么说,又看见金士俊也在一边不住点头,杨振苦笑着摇头无语。

    不是他不想舒舒服服过好日子,只是自从来到这个天下板荡的乱世之后,杨振几乎一直处在朝不保夕的状态里。

    他不是在军中,就是在阵前,很多时候,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他也没有闲心去想什么钟鸣鼎食安居享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事情。

    平日吃的也简单,士卒吃啥他吃啥,饿不死就行。

    穿的也腌臜,一身披挂都是为了行军作战,破衣烂衫油渍麻哈,能够遮身蔽体即可。

    至于住的,那就更不用提了,但凡上面有个屋顶,下面有铺热炕,那就是顶级豪宅的享受了。

    他本人没工夫在乎这个,而他身边接触的,也都是粗鲁汉子,更是没人讲究这个,就这样,好歹一个总兵,过的日子却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原来他身边的杂务有杨占鳌等一帮人帮着打理,还有一个张得贵管着盯着,现在就只剩下麻克清一个,顾上东就顾不上西,顾上这就顾不上那,一路转战,戎马倥偬,没把杨振饿死,就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

    “美人解衣暖床铺,红袖添香夜读书!呵呵呵,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呢?我也想过啊!可是眼下身在敌后,瞎讲究什么?!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其他的,等回了松山以后,再说吧!”

    “是!卑职晓得了!”

    “是!小的晓得了!”

    安庆后、麻克清两人忙不迭地答应了,不敢多说什么,再抬头就看见杨振已经转身离去。

第二一四章 好处

    且说杨振安排好了这一应事务,也自累了,就在这个章京府的内院里,找了一处卧房,简单收拾了,倒头就睡。

    而金士俊和安庆后两个人新得了任命,兴冲冲地回到校场院里,重新调整编配了人马,宣布了对一堆棚长、队官、队副官的任命,然后各自领了一哨三队三十棚青壮,分头行事去了。

    与此同时,身在熊岳城中的其他诸将,也都已明白了接下来自军的去向,紧锣密鼓地各自忙活自家的事务。

    其中心大一点的,比如袁进、吕品奇、高成友,召集了心腹手下,简单安排一番,然后找个地方自去补觉休息去了。

    那些心思重一点的,对手下人尚不放心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亲力亲为,亲自督领着手下人马执行任务。

    比如,金士俊、安庆后两个,受领了杨振安排的任务后,又是鼓舞又是振奋,如同打了鸡血,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一刻不得闲。

    就这样,到了中午时分,整个熊岳城内各路人马都高速运转了起来,该当转移妇孺牲畜的,自去加紧转移妇孺牲畜,该转运粮械物资的则加紧转运粮械物资。

    尤其高成友、胡大宝两部人马,原本只是奉命休整,并没有多少转运任务,但是此时却变得比谁都更忙碌。

    他们除了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缴获的金银细软搬运上胡大宝的船队以外,还在满城大街小巷的民居里搜罗那些得用的东西。

    在杨振下令归公的物资清单之外,但凡用得上的,他们都想要,大到难得一见的床榻箱柜被卧幔帐,小到过日子不可或缺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这些人原本生活在荒芜的海岛之上,要啥啥没有,啥啥都缺,这一回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打破了一座城池,自是看见什么都眼馋,什么都想往回拉。

    而且,他们心里也都很明白,到了晚上所有人马一出发,再回到熊岳城里的可能就基本没有了,此时自是恨不得把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搬走,啥也不剩下。

    中午时候,胡大宝得到了金士俊奉命划拨给他的一百名青壮,听说是杨振下达的命令,当时就去了章京府内宅表达感谢之意。

    不过他去的时候,杨振早已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了,又不好硬给叫醒,只能满怀感激地离开了。

    胡大宝固然桀骜不驯,谁也不服,但是几仗下来,他对于这个论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杨振,却是越来越钦佩了。

    特别是这一回杨振的重诺守信,让他这个在尔虞我诈的海盗窝里打混了好些年,已经历练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滚刀肉,也一下子折服了。

    如果杨振是这样一个仗义守信、言出必行的朝廷总兵,那么跟他混,或许真能混出个名堂来也说不定呢!

    胡大宝的父祖辈也是军户出身,也曾在登莱和东江的水师里混到了一定的军职,连他自己跟着胡长海流亡落草的时候,也已经混到了把总的职务。

    这样的人,即使嘴上喊着要当一辈子海盗,可是在他心底里,绝不会把当海盗真的看成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

    胡长海要是这么想的话,那也就罢了,毕竟大半辈子已经混掉了,可是他胡大宝还年轻着呢,难道一辈子就甘心做个海盗?!

    别说杨振不相信了,就是胡大宝自己都不相信,若是一直甘心当一辈子海盗,他也就不从长兴岛跑出来自立门户了。

    就在这个中午,胡大宝虽然没有找到机会,当面向杨振表达谢意,并表明心迹,但是杨振慷慨大度、仗义守诺的做法,却让他一时间似乎找到了方向,暗自定下了一个决心。

    当然了,虽然他心里已经决定将来就跟杨振混了,但是他做出的这个决定,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继续指挥着扩充了的队伍,去努力搬空这个城池。

    因为他不准备离开辽东海岸,甚至也不准备离开兔儿岛。

    他可以接受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收编,可以加入杨振麾下那个钦命征东先遣营,但是,他绝不会跟着杨振去松山,他的战场,他的天地,在这里,就是杨振说的在敌后。

    这就是他内心里暗自下定的决心,暗自做出的决定。

    杨振领着人马到这里,已经给他打了一个样,给他蹚了一条路,并给了他十足的信心。

    对于一直苦于找不到方向和出路的胡大宝来说,杨振的到来,俨然等于是给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辽东半岛西侧海岸的这几支海盗队伍里面,眼下除了胡大宝暗自做出了决定之外,同样已经下了决心跟着杨振混的,还有复州湾群盗里的三当家俞亮泰。

    在许官堡里的时候,他看见仇震海这个当年的故人,在投降了满鞑子之后,都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且得到了杨振极大的尊敬,因此得以重回朝廷官军队伍,这个场面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内心一时深受触动。

    是以,随后杨振要带人来打熊岳城,他也没什么二话,来了以后安排他到熊岳北门外驻扎,他也同样没有二话。

    包括最后,因为入城的时机较晚,所得的东西都是别部人马抢剩下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发啥牢骚。

    他的这些表现,自然也落入了一直观察着他的杨振的眼睛,在杨振看来,若是俞亮泰根本没有投效之心,他就绝不会这么做。

    那么既然他这样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了。

    这一回,杨振要用化装成鞑子镶白旗旗丁、披甲和天助兵二鞑子的样子,骗进盖州城去,一方面他不需要强攻硬取,另一方面他又需要大量人马。

    盖州城鞑子人马虽少,但是满鞑子战斗力强悍,不容低估,自己这边若只是人数相当,那恐怕不行。

    一旦入了城后,自己这边只有以洪水决堤、排山倒海的势头席卷过去,方才有最大的可能在夜暗之中速战速决趁乱取胜。

    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哪怕是新编的青壮都行。

    杨振连熊岳城里新编的那些青壮都考虑进去了,自然不可能落下了胡长海留守许官堡和浮渡河的那些人马。

    有了假扮鞑子瞒天过海之计,不需要再强攻硬取盖州城,杨振料想可以派人说服胡长海出兵参战。

    考虑到胡长海这个人是个老油条,无利不起早,不是那么好忽悠,所以,他又必须派一个双方都信得过的人前去说服胡长海。

    想来想去,就是俞亮泰比较合适了。

    所以,这一日上午,杨振在章京府内宅里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之后,就打发俞亮泰领了他自己的一队人马,前往许官堡传令去了。

    一方面,杨振派他前去向胡长海通报熊岳城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让他去说服胡长海带着人马兵船前来会合。

    熊岳城距离许官堡不远,也就三十来里地,俞亮泰一行人一路急行,当日午前就到了。

    对于俞亮泰带来关于熊岳城的消息,胡长海乍听之下简直无法相信,若不是来人是他一贯信任有加的好兄弟俞亮泰,他都要怀疑杨振是不是挖了大坑要坑自己。

    “胡大哥!杨振此人真不一般,脑子好使,人也仗义!这一次我们站在他这边,不仅现在就有好处,就是将来,好处也是大大的!

    “小弟我进城晚了一点,没捞着多少金银财帛,可是城中海量的粮草军械,却也有我的一份,而且小弟所部跟随参战,也没有损失多少人马!至于高二哥和大宝他们,这一回可是真发了一笔横财啊!”

    俞亮泰知道财帛动人心的道理,也了解胡长海,知道对胡长海说那些驱逐鞑虏、报仇雪耻之类的口号用处不大,所以一上来就专拣好处说:

    “大哥想想看,接下来咱们破了盖州城,城里金银、财帛、粮草、军械、女人阿哈该有多少?!

    “且先不说弟兄们进了城自己捞的,咱们就是跟着壮壮声势,破了盖州,杨振他们也决不敢亏待了大哥!”

第二一五章 我去

    却说胡长海听了俞亮泰的话以后,一直默默不语,他一边在心里面羡慕着高成友和自己的大侄子胡大宝,另一边却挠着下巴上的胡须,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如此这般的得失利弊。

    许官堡的东西也并不少,从昨天开始,他就拼命装船转运,就连昨天夜里,也是人歇船不歇,一直往兔儿岛方向跑了好几批船,到了这天中午,在许官堡缴获的粮草、物资、人口牲畜,已经转运得差不多了。

    若是这些东西全都是他胡长海的,那他也就犯不着再羡慕谁了,就现有的这些东西,将来要是全都转运回了长兴岛,就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好日子了。

    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并不全是他的,甚至可以说,其中的大头都不是他的,一想到这点,他就满心不是滋味。

    按照四六分的话,拢共四支海盗队伍共享四成缴获,就算他手底下的人马多,他也不过是只占了其中的一成而已啊!

    胡大宝虽然人少,可是也得算上吧,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亲侄子,怎么能不算?!

    高成友呢,俞亮泰呢,不管人家在熊岳城里发了怎样的大财,许官堡里的这一份,总不能不给了吧?!

    想到这些,他就肉疼,哪怕是熊岳城里的粮草军械等物资缴获跑不了自己的一份,那也不能弥补他心中的失落。

    他倒是有心就此收兵回去,见好就收,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他做老大的,说话却不能不算数,说话不算数以后还带不带队伍了?!

    许官堡这些财货粮草虽然不少,可也不值得他这么做,这么一做,名声坏了,今后在江湖上可就没法混了。

    而且,面对杨振这伙人,他现在也不敢说话不算,杨振虽然好说话,可是绝非善茬子啊!

    “俞三弟啊!你说的那些好处,谁不想拿?哥哥也想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盖州可是轻易能去打的吗?!万一打不下来呢?!

    “打下来的好处,谁不知道?!可好处就是再多,他杨某人要是打不下来,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空口白牙胡扯呢吗?!”

    俞亮泰听见胡长海这么说,当下也就不吱声了,两个人冷了场,全都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胡长海揉了揉脸,叹口气,问道:“高成友和我那侄子啥想法?他们也都赞成去打盖州?!”

    “是!他们都去!实不相瞒大哥,兄弟也要带着人马前去!”

    俞亮泰见胡长海动问,当下就把自己和高成友、胡大宝的态度都说了,最后又说道:“杨总兵在熊岳城里,解救了一批满鞑子从关里新掳来的青壮丁口,大概六七百人,全都编成了行伍哨队,发给他们刀盾长枪,叫他们一并去抢盖州!”

    “哦——是吗?!那么,眼下杨振的手里一共凑起了多少人马?!”

    胡长海听见俞亮泰的这个回答,先是一怔,尔后立刻追问下去,他很想知道,现在杨振的手底下到底已经有了多少人。

    他想通过这一点,进一步判断一下,此去盖州成功的机会到底有多大。

    俞亮泰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很快就回答道:“根据小弟所知,如果全部算上袁进那个水师营人马的话,再加上高二哥、大宝贤侄和小弟所部,眼下杨振的麾下,当有一千八百人了!”

    “唉——呀!这个人马,还是少了点啊!这么点人马去打盖州城,胜算又能大到哪里去呢?!要是带着这些人马去打复州城,我看胜算,都比打盖州大啊!”

    俞亮泰见胡长海权衡来去一直拿不定主意,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丝火气:“大哥啊!做事情哪有万无一失的?!若是没有一点风险,杨振又怎么会敬着我们?!人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东西,又凭什么跟我们四六分成?!

    “哥哥你也是老江湖了,你看看杨振、张臣、吕品奇,甚至是那个袁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如果我们只是坐岸观火,不肯出力,杨振他们又怎么会继续兑现之前的许诺?!”

    说完了这些话,俞亮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对胡长海说道:“过去,咱们弟兄也曾一直盘算着,要上岸来劫许官堡,来劫熊岳城,可是哪一回不是因为咱们算来算去,最后因为没有万全把握而不敢动手?!

    “然而大哥你再看看现在,那杨振麾下拢共才有多少人马,就敢横渡辽海,来打我们不敢打的熊岳城!而且,还真就不费吹灰之力,一战而下了!”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胡长海脸色阴沉,已经不高兴了,但是他现在并不在乎。

    若说在杨振这伙人到来之前,俞亮泰及其旧部没得选择,只能寄居在长兴岛,在胡长海手下混日子,他必须要看胡长海的脸色。

    但是杨振来了以后,他已经没必要那样做了,他有了新的选择,特别是今天胡长海的这一番表现,更加坚定了他脱离出去的决心。

    在他看来,一般的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可是一味的计较得失,甚至是患得患失,那就决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了。

    当下他看着胡长海的眼睛,继续说道:“到时候,装扮成满鞑子镶白旗人马,首先接近城门的,不是我们,而是杨振带来的松山官军!

    “若是他们骗过了驻军,夺门成功,我们随后一拥而入即可!若是他们夺门失败,我们接应住了,掉头就走,然后登船出海!到时候,盖州城里的鞑子再厉害,又能奈我何啊大哥?!”

    俞亮泰把话说到这里,语气神情已经十分急迫,而且,他话里话外也没有了过去对胡长海的那份尊敬。

    这些话听在胡长海的耳朵里,很不是滋味,而俞亮泰这个神情态度落在胡长海的眼睛里,那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我说三弟啊,俞老弟!你先别急!哥哥也没说不去嘛!”

    高成友、俞亮泰这些人,虽然共尊胡长海为带头大哥,但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人马,胡长海能当上大哥,是因为他比高成友在军中时候的官位高,同时又比俞亮泰落草得早。

    当然了,也是因为他手底下的人马多。

    不过胡大宝出走兔儿岛另立门户之后,拉走了一批原来追随胡长海的队伍,已经削弱了他的力量和地位。

    现如今看着俞亮泰这个样子,胡长海的心里也是暗自着急,这一回要是再不跟着出兵,又叫高成友、俞亮泰还有胡大宝跟着杨振打破了盖州城,而自己又是一边看着,那对自己来说,形势可就不妙了。

    自己一旦失却了威望,失却了高成友、俞亮泰的支持,将来复州湾虽大,也很有可能转眼就没了自己的位置啊!

    想到这个有可能出现的可怕情景,胡长海立即对俞亮泰说道:“大哥想明白了,下定决心了,我去!我决定跟你们一起去!”

    胡长海说完了这些,还拍着俞亮泰的肩膀说道:“还是兄弟你说得对啊!咱们原本过的日子,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能因为怕噎死就不吃饭了?!哪能因为怕呛死就不喝水了?!哪能因为怕淹死就不上船了?!那盖州城就是龙潭虎穴,大哥也要带着你们去闯一闯!”

    下定了决心之后,胡长海一瞬间就恢复了枭雄本色,问清了熊岳城那些人马的计划打算,立刻换来手下心腹头目一一安排了下去。

    许官堡虽好,眼下却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长居的地方。

    包括熊岳城也是这样,除了抢劫破坏之外,他们根本无法长久占有,因为满鞑子很快就会回来。

    当日午后,胡长海、俞亮泰领着人马,运走了最后一批粮草军械,然后又动员了所有手下,像高成友、胡大宝他们在熊岳城里做的那样,清空了许官堡各家各户的有用家当。

    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大队人马收拾了行装登船,临行之际放了一把大火,直将偌大一个许官堡烧成了一片白地。

    漫天的夕阳与烟火之下,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几乎铺满了这段浮渡河的河面,满载着人马物资,顺水扬帆,往西而去。

第二一六章 风云

    说服一个人去做他不敢去做的事情,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这件事情是他内心深处想做的。

    胡长海是这样,熊岳城里的其他将领也是这样。

    搁在平时,别说去打高墙深壕的盖州城了,就是满鞑子在野地里随随便便立个营,他们都不敢轻易去打。

    这些人与满鞑子八旗兵打了多少年了,从来都是败多胜少,下意识里听见满鞑子来了就想撒丫子逃跑,更别说现在要主动往上靠,主动去招惹鞑子了。

    但是,不敢是不敢,可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心底里从来不想。

    说是报仇雪耻杀鞑子也好,说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也罢,那个盖州城比熊岳城大,比起许官堡来更是大多了,钱粮丰厚,人口也多,叫他们如何能不想呢。

    他们并不是不想,只不过是不敢罢了,一旦条件成熟了,成功的机会增大了,失败的风险降低了,而且降低到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的程度,那么这些亡命徒们,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不敢打,不敢去的呢?!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五月初的这天傍晚,杨振终于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唇舌,连哄带骗地忽悠起了一众亡命徒,跟着自己去打盖州城。

    这天傍晚,太阳下山,喧闹了一天的章京府里,冷冷清清,东西跨院里人丁物资,已经消失不见了。

    算算时辰,当是申时,熊岳城里的各路将领,再一次齐聚到了这个章京府的内宅里。

    如今事到临头,出兵在即,再一次云集到杨振身边的这些将领们,有的神情紧张,有的神情兴奋,但是他们一个个全都摩拳擦掌,不再害怕担心了。

    “大人!各路人马都已收拾妥当了!该运走的粮草军械,已经运走了!该转移的人口牲畜,也都转移了!眼下都在兔儿岛存放安置好!接下来,就等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能出发北上了!”

    杨振手里拿着一顶满鞑子底层马甲顶戴的红缨斗笠凉帽,从休息的房中出来,一走到众将林立的庭院当中,张臣就从众将之中出列,上前一步,向他报告着眼下的情况。

    这段时间,张得贵不在身边,张臣就充当起了杨振麾下中军副将的角色。

    因为杨振对张臣及其尊重,而张臣及其火枪队的表现也确实折服了众人,所以,他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守备,但是其在眼下军中的地位,却隐隐然还在袁进之上。

    此时的张臣,已经换上了鞑子镶白旗马甲的装束,除了头上的发式仍是大明官军样式之外,光看浑身披挂,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满洲镶白旗下的一个臊鞑子呢。

    杨振再看张臣身后的众人,李禄、吕品奇、高成友、仇震海,还有站在一边的邓恩、麻克清,此时全都是一身镶白旗满鞑子的衣甲装扮。

    有的人手里拎着一个与自己同款的红缨斗笠凉帽,有的手里则端着个避雷针造型的黑缨旗兵箭盔。

    而袁进、胡大宝、苗乃成、金士俊、安庆后这些人,则依旧保持着以前的衣甲装束,此时正笑着打量其他换了鞑子衣甲的众人。

    杨振听了张臣的报告,来到众人当中,先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举起手中的鞑子斗笠凉帽,说道:

    “所有的骑兵弟兄,可是全都换了鞑子的衣甲盔帽?!”

    “是的!大人!咱们缴获的那些鞑子旗牌,衣甲盔帽,管够了!如果不是要扮作彰库善熊岳城的败兵,咱们缴获那些衣甲,管够扮作两个鞑子镶白旗牛录了!”

    “哈哈哈哈——!”

    张臣的这番话,令杨振和其他众人顿时一阵哈哈大笑,临战之前的紧张气氛顿时为之消散无踪。

    “那就好啊!——吕老兄、高二哥、仇老兄,那就辛苦你们扮作鞑子骑兵,与我结伴走陆路,一同前往盖州骗城了!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这话,吕品奇、高成友、仇震海连忙躬身应诺,尔后与杨振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扮成鞑子骑兵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平生头一回,此时看着杨振一身的鞑子装束,再看看自己的鞑子模样,一个个也忍不住彼此打趣取笑。

    这一回,杨振打算扮成鞑子去骗夺盖州城门,自是带的人越多越好,如果能够直接把所有人都带上,那是最好的了。

    毕竟夺门的那一刻,千钧一发,最是紧急,能够一涌而入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熊岳城里的镶白旗鞑子并不多,加上彰库善新带来的,满打满算也才两个牛录而已,自己要是往回带的人太多了,那就露出了马脚,直接穿帮了。

    所以,人不能多带,最多也就带上三百来个,否则的话,到时候根本无法圆谎。

    既然如此,他就得带上最精锐的人马了,除了自己直领的火枪队、掷弹兵队以外,那就是吕品奇的骑兵最精锐了。

    不过光是这样的话,人数上又稍微少了一点,一旦冲上去夺门,显得后继无力。

    所以,杨振在午后睡醒了之后,又让人找来高成友,说服了高成友精选一批积年悍匪加入其中。就这样,凑够了三百多骑。

    这一回,走陆路的人员较少,战马相对充足,杨振也难得地奢侈了一回,给冒充鞑子的骑兵们一人配备了两匹鞑子的战马。

    其中,一匹用来骑乘,另一匹则驮着火枪、鸟铳,以及最后的一批飞将军和万人敌。

    尤其奢侈的是,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利用虎蹲炮近距离散弹攻击的邓恩,更是执拗地将那几门虎蹲炮装在几个大箩筐里,硬生生放到了多余出来的马背上。

    杨振问完了骑兵战备的情况,转向袁进、胡大宝、苗乃成等人,对他们说道:“你们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袁进见问,笑着对着杨振抱拳一礼,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总兵老弟你一句令下,那就是我们的东风来了!”

    袁进话说,胡大宝、苗乃成、金士俊、安庆后这些跟着他一同乘船出海走水路的将领们,也都跟着冲杨振抱拳行礼。

    杨振见眼前的众将都一进收拾妥当准备好了,而且就等自己了,当下也不再多说,抬头看看天色,然后随手把手中的鞑子斗笠往头上一扣,大声说道:

    “走了!出发!”

    杨振已经得到了胡长海那边儿的消息,知道俞亮泰说服了胡长海。

    原先那个被他一句话留在许官堡的把总钟令先,早在胡长海、俞亮泰他们登船离开许官堡的时候,被俞亮泰派了回来报信。

    得知胡长海不仅搬空了许官堡,而且下令一把火烧掉了许官堡,杨振一面佩服他的决绝狠辣,一面也想在熊岳城里效仿。

    但是他想来想去,最后在李禄的建议之下,还是放弃了。

    这个时候,辽东半岛正值春夏之交,天干物燥,要放一把大火,毁掉它,并不困难。

    不过,问题是,熊岳城与许官堡不同,烧了它或许并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做法。

    本来已经差不多快要忘掉娘娘宫了的杨振,在李禄的提醒与建议之下,决定采取同样的方式,来处理自己撤退之后的熊岳城。

    那就是,让潘喜领着掷弹兵队的一支人马,带着剩下不多的万人敌,用层层隔水的油布包括了,埋在了绥德门城墙底下。

    明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挖出来的石板和夯土,又都被小心翼翼地回填了回去,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在地下却有一根由隔水的油布层层包裹着的一根引火索,通向城墙根的外面,以待将来。

    所以,杨振并不担心自己撤军了之后,鞑子再派几个牛录,甚至是派出一支重兵,前来守熊岳城。

    相反,他倒是希望自己的人马从这一带地区撤退了以后,鞑子镶白旗旗主多铎手底下的其他高官显贵或者猛将大将,率军前来,继续驻守熊岳。

    那么,到时候,到了自己需要在辽南这一片再搞出一些动静的时候,就比这一回要容易多了。

    甚至,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再从松山派出人马前来此处了,只要把这个情况透露给那些不愿跟自己回松山的海盗头子们,他们就能借此在辽南这一片搅动风云。

第二一七章 冲过

    且说这一日的傍晚时分,杨振换成了满鞑子镶白旗兵丁的装束,在吕品奇、张臣和高成友的簇拥下,骑着马,穿过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离开了大敞四开的熊岳城北门。

    一行三百多人,六百多马,高打着彰库善和熊岳城驻防牛录的旗牌,通过了一里坡,在仇震海的引路下,顺着驿道,径直往北而去。

    与此同时,稍早出发的另一支队伍——以觉华岛水师营参将袁进为首的水路人马,也早早地在石桥子码头上了船,扬帆顺水,西去入海。

    他们先是在响水河的河口,会合了胡长海与俞亮泰两路人马,几支并作了一路,然后大张风帆,沿海北上盖州城外的西河口去了。

    这个年代,从熊岳城出发,往盖州去,陆上有相对宽畅平坦的驿道相通,速度快,用时短,比起走海路来说,走陆路显然更加方便。

    然而,杨振之所以让袁进领着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大队人马,也即夺占盖州城的主力人马,乘船走海路,当然是有不得已的难处。

    从熊岳城出发,走驿路往盖州去,并不容易,因为这条驿道上有两处鞑子设立的堡、卡。

    其中一个叫做沙岗子,另一个叫做清河桥。

    而且这两地都有人马驻守,大队人马经过,难免引起两地驻军的警觉,即便是全都打扮成鞑子模样,也有点太过于引人注目了。

    而这些情报的获得,就是杨振在许官堡刀下留人,将仇震海收归己用的好处之一了。

    当初,仇震海跟着许尔显从海州方向过来,一路上走的就是这条古老驿道,期间不仅进过了盖州城,而且也经过过清河桥和沙岗子,知道这两处地方的大致情形。

    杨振既然决定了要冒险北上,去打盖州,那当然要仔细问问仇震海,把沿途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沙岗子距离盖州城大约三十里地左右,是天助兵在辽南的另一处驻兵屯堡所在,而清河桥则离盖州城更近,距离盖州城的南门,不过三五里而已。

    盖州城的八旗驻防情况,与熊岳城以及其他辽南地区的城池大同小异,隶属满洲八旗的旗丁旗兵,以及他们的家眷们,驻扎在城里。

    八旗旗下的披甲人牛录和二鞑子仆从军,则一律驻扎在城外,而且根据其地位的高地来决定其各自驻屯的位置,比如驻屯地的远近和肥瘦等等。

    鞑子披甲人的地位,虽然比不上正经的建州女真出身的旗丁,但是照比二鞑子仆从军的地位来说,却要高多了。

    这些在鞑子旗下占了相当数量的所谓披甲人,多是建州女真吞并的其他生女真部落,或者其他北方少数土著部落出身。

    这些所谓的披甲人,战时披甲从征,而且军械粮草自备,平时则卸甲散居在家耕猎,或者指挥家中奴仆阿哈们耕种渔猎,平时并不承担其他徭役。

    正因为鞑子旗下有了这样的安排,所以,从熊岳到盖州,靠着海的这一边儿,多半都归了天助兵,做了天助兵的驻屯安置地。

    沙岗子就是如此,如今正是二鞑子天助兵里一支人马的驻防地。

    而且,相应的是,在清河桥设哨驻防,盘查河上与驿路来往的商贩行人,也就成了这支天助兵二鞑子的防务。

    杨振从仇震海那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之后,自然不能让袁进、胡长海、胡大宝、俞亮泰他们麾下的大队人马再走陆路了。

    包括金士俊、安庆后他们麾下那些新编的青壮部伍六百多人,也不能走陆路,而只能乘船走海路。

    他们麾下这些人,不少都是头回上战场的菜鸟,虽然里面的队官、棚长大多数都是金士俊、安庆后手底下的老行伍,但是杨振还是不敢冒那个险。

    万一走陆路出了一点岔子,那么整个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的计划就可能失败了。

    让这些新编的青壮部伍乘船走海上,那就安全的多了,也不用怕他们中间出乱子,而且在海上在船上,就是出了乱子,也好弹压好处理,不至于坏了大局。

    到时候,船队到了盖州城外的西河口,沿着清沙河,顺着潮水逆流而上,直达盖州城的南门外,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到时候,杨振领着前军夺了城门,袁进、胡长海他们领着后路人马,裹挟着这批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一涌而入,事情就算是成功了。

    至于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有没有战斗力,到时候就不重要了,杨振要的是声势,尤其是夜暗之中难分你我时的那股声势。

    而且杨振也很确信,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即便战斗力不行,胆量勇气不行,到了那时候恐怕也只能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了。

    最重要的是,到了那时候,一直隐藏在他们这些人心底深处的对鞑子的恨,就能很快激发出来,同时那股子隐藏在骨子里并且压抑已久的血气之勇,恐怕也就会激发出来了。

    而且经此一战过后,这一批临时编组、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就算是淬过了火,可以用了。

    却说杨振一行人马,离开了熊岳城,沿路往北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远望见前方暮色里出现一片炊烟。

    杨振望见了炊烟,知道前面有人,担心遇见鞑子庄屯,当下轻拉马缰,放缓了马速。

    吕品奇、张臣、高成友看见,也缓了下来,几个人很快凑到了杨振的身边,询问行止。

    “大人!前面怕是有鞑子庄屯,咱们如何做?!是径直过去灭了它,还是先行绕开去?”

    虽然隔着那片暮色里的炊烟还有短距离,但是吕品奇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灭了它?!吕参将,你当鞑子都是那么好灭的?!咱们现在这身打扮,要真全灭它们还好说,若是留下一个活口跑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不仅盖州打不了了,而且现在就得跑路!”

    吕品奇的话刚说完,就遭到了一边高成友的反对,而且高成友说了这话,拿眼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断。

    “仇老兄!这边情形你了解,若是遇上鞑子盘查,你说咱们应当怎么办是好?!”

    杨振瞧着远处飘散的炊烟,听了吕品奇和高成友的话,想来想去,还是转头请教仇震海。

    这时,就见仇震海立在马上,往北眺望片刻,然后回身斟酌着说道:“大人!诸位!别忘了咱们现在也是鞑子!而且,咱们还是镶白旗的满鞑子!

    “算算距离,前面庄屯,当是沙岗子无疑了,那里是尚可喜部将班志富手底下的一支人马!不用担心,天助兵在满鞑子面前,狗屁不是!”

    杨振见仇震海这么说,先是一愣,尔后瞬间明白了过来,登时笑了起来,看着其他几个有点懵的将领说道:

    “诸位!别忘了咱们此时,可是鞑子镶白旗的主子爷!咱们遇上了天助兵,还用担惊受怕个甚么!无人盘查则罢了,有人盘查,也不必鸟他!直管一路冲撞过去!”

    杨振说完这话,当下即叫仇震海、麻克清二人在先,自己紧随在后,带领着身后人马,行将过去。

    不一时,众人翻过一个驿道上的小山坡,就看见山坡下的驿道左侧不远处,林立着一片庄园房舍。

    那庄园的四周圈着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还离着四座高大的角楼,此时天光暗淡,暮色渐重,庄园里已经看得见灯火闪烁。

    再一细看,却见一队人打着火把,正从那片庄园里冲出,快速往驿道这边赶过来。

    “大人!那就是沙岗子,沙岗子堡到了!仇某看路上没甚拒马,咱们且不用管它,只管打了旗子,一口气冲过即可!”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也不迟疑,当下喝令左右打起熊岳城里缴获的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和牛录章京的旗子,领着人马冲了过去。

    那一队打着火把赶来的天助兵,原已经到了驿道一侧,但见驿道上这支人马横冲直撞,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当即冲到了驿道上,使劲儿摇晃着手中火把,示意杨振他们停下。

    其中,还有一个头戴凉帽手持火把的官弁在跳脚大喊着:“博洛贝子爷有令!一切人等通行,皆需下马检查!”

    这叫喊声,一遍用了汉话,一遍用了满语,并且不停地重复着呼喊。

    杨振虽然听见了前面的叫喊,但是此刻却哪里会去管它,当下也没多想什么博洛贝子爷怎么回事,跟着仇震海、麻克清两个,转眼就到了那队二鞑子跟前。

    杨振还在想着该怎么做,就看见仇震海已经提了马鞭子,照着那跳脚大喊的二鞑子猛抽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马鞭子正抽在叫唤的人脸上,紧接着看见那人哎吆一声惨叫,捂着脸滚到了路边,就在这一瞬间,杨振胯下的战马紧跟着仇震海、麻克清他们疾驰而过。

    杨振再扭头去看,却见身后张臣、李禄、吕品奇、高成友等人,各领所部毫不停留,一冲而过。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被撞翻在地的那一队二鞑子的惨叫声,一时间传出了老远。

第二一八章 变化

    那一队从沙岗子跑来盘查的天助兵二鞑子,瞪眼看着杨振一行人马冲撞过去,除了暗叫倒霉之外,也不敢多说什么,至多就是在心里面暗骂几句罢了。

    这个年代,从明朝那边投降到满清这边的所谓满鞑子汉军营,在真正的鞑子面前,地位很低。

    黄台吉虽然把他们当人看,但是其他的满鞑子旗主、贝勒、王公、大臣们没人把他们真当人看。

    尤其是多铎这个镶白旗的旗主,以及麾下镶白旗的满鞑子们,与安置在辽南地区的天助兵有着利益之争,就更是没把尚可喜手底下的这些二鞑子们当人看了。

    就像眼前这样的事情,天助兵要是不尽责吧,备不住哪个镶白旗的主子爷就会以不尽责治他们的罪,可要是尽责一点吧,又会像今天这样,被嫌他们多事的镶白旗主子爷们鞭打辱骂。

    杨振一行策马而过之后,留下了这一队天助兵一边腹诽着走远的人马,一边暗叫着自己倒霉,只是他们却全然不知,这是一伙伪装成了镶白旗人马的大明官军。

    一路冲过了沙岗子所在的那段驿道,杨振等人放慢了速度,他们骑马走陆路速度较快,不能不等待一下走海路的那批人马。

    若是杨振他们先到了地方,并且顺利骗得了城门,可万一袁进、胡长海他们没有及时抵达的话,相互衔接不上,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过了沙岗子这道关卡之后,杨振等人按照之前说好的,有意放缓了速度,也等于是给自己的人马留点体力,到时候好把力气用在关键地方。

    “大人!方才咱们冲卡之时,听见那队二鞑子喊什么博洛贝子爷有令,要他们检查过往行人,会不会是——此时盖州城中已经有了什么变化?!”

    杨振等人放缓了马速,一行人哒哒哒哒地往前走着,吕品奇再次赶上来,到了杨振的身边,再次表达起心中的疑问。

    吕品奇提出的那些话,方才冲卡之时,杨振也听到了,其他几个将领也听到了,当时没当回事,此时听吕品奇再提起,渐渐引起了大家的重视,于是都又聚到了杨振的附近,想听杨振的说法。

    “仇老兄!那个什么贝子博洛是什么情况,你可知道!?当初你跟许尔显那个汉奸途径盖州城的时候,这个什么博洛贝子,可在城中?!”

    吕品奇的疑问,杨振一时回答不了,只好拿这问题去问眼下军中唯一进过盖州城的仇震海了。

    这时,只听见仇震海说道:“卑职当初途径盖州城的时候,城里是彰库善这个甲喇章京主事,没见过博洛!想来当是,他并不在城中!不过——”

    说到这里,仇震海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个博洛,卑职倒是听说过他!如果卑职没有记错的话,他却是满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目前是满鞑子的一个固山贝子,现在镶白旗里任职!”

    “这个固山贝子博洛,怎么会给沙岗子的二鞑子下令盘查来往人马?!会不会这个贝子博洛,此时就在盖州城中?!”

    听了仇震海所说的话,跟在杨振身边不远的张臣率先问出了一个令众人都吃了一惊的问题。

    杨振也是在一瞬间就心思电转,琢磨到了许多种可能,若是真如张臣所猜想的那样,鞑子往盖州城了派了新的人马,那打盖州城的难度,可就增加了不少啊!

    再者说了,自己一行人假扮成彰库善的人马往北来,就是希望能够借助彰库善的旗牌幌子,轻松骗进城去。

    可若是城里多出来这么一个鞑子镶白旗的固山贝子,那么彰库善的旗牌幌子用处可就不大了!

    想到这里,杨振回头看看来时路,但见苍穹低沉,四野昏黑,西天上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消失不见了,只有远处天空上泛出一点点微弱星光。

    “不管这个固山贝子博洛现下是不是在盖州城里,我们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可走!他在也好,不在也好!我们计划不变!”

    杨振说话的语调,低沉而又坚定,众将听了以后,想了想也只能是点头应承下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硬着头皮往前去,又能怎么办呢?!

    袁进和胡长海他们一行主力人马,可还飘荡在海上呢,自己们要是因为这么一点不确定的事情就撤了,他们怎么办?!

    而且没有了袁进和胡长海他们率领的船队,自己们的这些人马又能撤退到了哪里去呢?!

    杨振见几个将领都是心思沉闷,当下又接着说道:“怕个鸟啊!鞑子的贝子爷,老子们又不是没杀过!上一回能杀了洛托,这一回就能杀了这个鸟博洛!”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众将,见众人都是点头,之前瞬间有些低沉的士气终于提振了一些,当下就又对着仇震海说道:

    “仇老兄!看来还得再辛苦你一下,搞一些带血的白布绷带把头脸包裹起来!——我原想咱们扮作了彰库善的手下蒙混过关!

    “但是现在看来,若是这个固山贝子博洛在城里,而且下了严查行人的命令,那就非得彰库善本人出面不可了!”

    非得彰库善本人出面?!

    仇震海听了这话,先是与其他人一样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意识到了杨振的意图。

    他们这一行人需要彰库善出马,可是彰库善已经死了,那就需要有人装扮,可是与此同时,盖州城里城外的鞑子二鞑子们,又岂能不认识彰库善这个坐镇盖州的甲喇章京?!

    所以,杨振需要有人来扮作彰库善,但又不能让城上或者城外的鞑子和二鞑子们一眼认出他不是彰库善来。

    跟在杨振身边的这些个将领们也都个个是人精,杨振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很快众人就都反过味儿来了。

    当下也不需要仇震海下马求去找,很快就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地方,找出来一件满是乌黑血迹的白布衫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仇震海呵呵笑着接了过来,摘下头上的箭盔,拿那血迹都已经干了的白布衫子,把半拉脑袋半张脸,尤其是口鼻部,干脆全都包裹了进去,扎好了以后,再扣上了箭盔,冲着杨振直点头。

    仇震海的这个扮相一出来,吕品奇、高成友等人见了忍不住嘻嘻哈哈直取笑,杨振见众人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再看看天色不早,立刻传令继续前行。

    一行人沿着驿道,一边看着天色,一边计算着时辰,时快时慢,走走停停,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前方小一片灯火闪烁。

    “诸位!清河桥到了!此地距离盖州城很近,是最后一道关卡!你们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张口说话!”

    原本跟在杨振左右身后的众将,听见了这话,都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当下各自打马就走,回到了后面各自的队伍之中。

    头前就剩下杨振、麻克清、仇震海三人,这个时候,仇震海居中,左边是麻克清打着彰库善甲喇章京的旗子走在前,右侧是杨振,却是打着一面许尔显所部天助兵的旗子,紧跟着仇震海在后。

    一行人伴随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朝着清河桥那边的一片哨卡灯火处行过去。

    “什么人!?”

    杨振一行人离着清河桥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凉帽的二鞑子,一边喊着话,一边跑了过来。

    杨振听见来人说的是汉话,知道对方仍旧会沙岗子那边派在清河桥巡哨的天助兵二鞑子,当下冲麻克清、仇震海使了手势,不为所动,继续前行。

    那个二鞑子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按着刀把,看见远处行来的这一群人,仿佛对自己的喊话声充耳不闻,当下抽出了腰刀,一边朝杨振等人张望着跑来,一边更加气势汹汹声音更大地喊道:

    “嘿!嘿!嘿!说他么你们呢!哪来的?!什么人?!”

    杨振一行人没有打火把,虽然身后排出了老远的队伍,但是夜色里却也看不清楚到底多少人马。

    那个负责守卫清河桥的二鞑子头目,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持着腰刀,径直走将过来,快到杨振马前的时候,伸手将火把朝着杨振的方向举过来。

    就在这时,杨振毫无征兆地突然翻身下马,并迅速往前窜出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圆了右臂,猛地抽出一记耳光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杨振这一巴掌正呼在了那个二鞑子头目的脸上,与此同时,杨振还破口大骂:

    “你他么的!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看看这是哪个主子的旗号兵马!?耽误了主子爷们的大事,信不信杀了你全家?!”

第二一九章 布置

    杨振“极其嚣张”打了那个二鞑子头目一个耳光,同时冲他破口大骂,口水都能喷他一脸了,而且一边大骂,一边趁那人愣怔后退的空子,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

    那个跑过来的二鞑子头目,完全被整蒙圈了,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一身鞑子装扮气焰极度嚣张的杨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个时候,杨振举起夺来了火把,往后面虚晃了几晃,照亮了仇震海、麻克清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安静肃立的人马。

    趁着火把晃过的片刻工夫,那个二鞑子头目看见这一群人——前面的、后面的,全都是一水的满鞑子镶白旗装束,而且走在前面的一个,的确还打着一面镶白旗甲喇章京的旗帜,当下心里就怯了。

    这人原本同样窝了一肚子的邪火,瞬间泄了气,由于一时闹不清楚眼前这些人的真正来头和底细,他不敢发作,对杨振的“嚣张跋扈”,硬是忍了下来。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打起彰库善甲喇章京旗子的麻克清,突然冲着那二鞑子哇哩哇啦地喝骂了两句,骂的恰是兴京鞑子老女真土话。

    麻克清突然说出的女真话,杨振大部分都没听清楚,就只是听清楚了其中的几个词语,什么尼堪,什么阿哈。

    不过,杨振这时却看见,先前那个面对自己的打骂似乎还有点不服不忿的二鞑子头目,此时却立刻低头哈腰说道:

    “却是奴才的狗眼没有看真切!主子爷们莫生气,奴才这就给主子爷们让开道路去!”

    那个守桥的二鞑子头目,这边儿冲着杨振等人说完了这话,立刻回头朝着远处正在行来的一队二鞑子喊道:

    “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王八蛋!快快拉开拒马,让开道路!让白旗营的主子爷们赶紧过去!”

    杨振见那个二鞑子头目喊了话,下了令,当下放了心,重新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冲着仇震海、麻克清一点头,一行人再次哒哒前行。

    杨振走过那个二鞑子头目身边之时,突然又想起一个事情来,随即叫住了他,把手里的火把朝他递了过去,同时说道:

    “我说大兄弟啊!咱们天助兵在主子爷们面前是什么身份,是干什么吃的,你还不知道?!不过是混一口饱饭罢了,做人做事又何必这么较真儿呢?!今天得亏是遇上了咱们,要是遇上脾气大一点的爷,还不当时给你几鞭子啊!”

    杨振不会说女真话,同时也听不懂女真话,所以他并不敢穿镶白旗满鞑子正经旗丁才能披挂的那一套箭盔棉甲。

    此时的他,只戴了一顶斗笠凉帽,只着一件半身棉甲的短褂子,手里还打的却是一面天助兵许尔显部的旗子。

    好在此时已经是夜里了,清沙河畔夜色雾气颇浓,满鞑子斗笠凉帽下面,那有点遮挡不住的鬓角,也险险隐藏了,一时也没人注意这等细节。

    不过,杨振眼下的这身装扮,说白了,跟刚刚被他打骂的那个二鞑子一样,都是天助兵的人马,不过是分属不同的部将领有而已。

    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头目,听见杨振又换了副嘴脸这么说话,打量他一眼,当下摸着肿起来的腮帮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子他么——啊不,是兄弟,是兄弟!——兄弟们哪能不明白这个理儿!?怎奈今日盖州城里,来了一个贝子爷,听说是微服私访专门清查辽南一带防务来了!今儿刚到盖州,就下令严查关防!”

    说到这里,那二鞑子头目又扭头看了看杨振,再看看杨振打着的旗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说道

    :“你们也跑不了!贝子爷明儿就到熊岳,而且还要一路往南,金州、复州、旅顺口,一个也跑不了!这关节,谁要是玩忽职守,谁就要触大霉头!

    “今儿个,北门外,啧啧——算了!不说了!反正前头还有主子爷们守城门,老子也真是犯不着管他么这些闲事儿!”

    那个二鞑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来了话头,拔腿就往前面清河桥上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呼喝着手下拉开那一架架拒马。

    杨振骑在马上,可以放缓了马速,正想跟这个同是天助兵的二鞑子头目多说几句呢,顺便多了解点盖州城里的情况,却不料这个人不愿意多说了。

    眼下,他也不便再叫住了继续盘问,只得收拾起心情,招呼了身后的人马,哒哒哒哒地硬着头皮一路往前走。

    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小队的头目,跑到清河桥的桥头,很快就指挥着手下的小队,挪开了那些入夜以后就封堵桥头的拒马,打着火把让杨振他们一行人通过。

    清河桥下就是清沙河,几百年以后,这条河改了名,叫做大清河。

    但是,不管是明朝时候的清沙河,还是后来满清时代的大清河,这一条河的流向水势,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清沙河西流入海的那个河口,就叫做西河口,距离盖州城大约十几里地;西河口的北边,有一个突出到辽东湾里的狭长半岛,就叫做连云岛了。

    明末乱世以前,以及明亡多年以后,这个西河口以及西河口边上的连云岛,都是盖州湾里首屈一指的一个大港口。

    当其时也,此地商贾云集、车船辐辏,水陆通达、商吆鼎沸,绝对是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不过,崇祯十二年的时候,西河口昔日的繁华景象,早已烟消云散了。

    当年女真鞑子崛起之后,这里商贸断绝,西河口,连云岛,甚至是这个盖州城,都迅速衰败了下去。

    盖州城商贸断绝以后,人口流散,从西河口到盖州城,沿着清沙河一线的民房商铺,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变成了一片废墟,最后变成了荒郊野地。

    连带着大明朝辽东都司盖州卫设在西河口连云岛上的望楼海哨,灯塔码头,以及关口戍兵,也早就罢废多年了。

    从西河口到清河桥,繁华如过眼云烟,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此时此刻,对于杨振他们来说,却又是再好不过了。

    这一回,他与仇震海、麻克清三个当先骑着马,走到了清河桥上,一边前行,一边不住地转头往西看。

    但见夜色里的河面之上,已经不知何时起了层层叠叠的雾气,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甚远,也看不真切,只能看见清河桥下宽阔的河面,水势浩浩,颇为不小。

    盖州城外的清沙河,与熊岳城外的响水河情形相近,都是西流入海的走向,都受辽东湾里的潮汐变化的影响。

    海上涨潮的时候,河口水势浩大,不光出口受阻,而且海水倒灌,河道里的水势,就如同潮汐一样,伴随着上涨起来。

    到了次日上午,月亮下去,太阳出来,西河口的潮水回落,清沙河的水面也跟着回落。

    杨振顺利过了清河桥,距离前面的盖州城南门已经不远了,城门楼上的灯光已经在望。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转头看了看清河桥一边的老码头遗址,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清河桥上值守的那队二鞑子天助兵,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原本他跟袁进等人事先说定的是到西河口停泊靠岸,但是此刻眼见清河桥的形势,又见下起了大雾,心中转念,莫不如叫袁进等人一路将船队行到此处。

    西河口距离盖州城,十三四里,虽不算远,但是夜暗之中,行军也颇困难,不如直接开到清河桥。

    这里有也现成的码头可供停靠,虽然这里的码头废弃依旧,但是将就着用用,还是可以的。

    杨振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示意仇震海、麻克清继续前行,一边自己缓缓来到道边,等着后队人马上来。

    过得片刻,张臣、吕品奇、高成友队伍跟了上来,杨振遂融进了队伍,叫住吕品奇,低声说道:

    “吕老兄!我意叫袁进、胡长海直接把船队开到此处清河桥!你叫钟令先点起一队铁骑,留到队伍最后过桥!

    “——待会儿大队人马过去之后,叫他们先备好弓弩,突起杀了这些守桥的二鞑子,尔后再去西河口寻袁进他们传令!记住了,不许弄出太大动静!”

    杨振声音低沉,语调阴冷,方才还在与人说笑,现在就要回头杀人,直听得吕品奇后背发凉。

    但是,他也曾是军中悍将,知道此时当断不断,后果危险,当下冲着杨振一抱拳,二话不说,回头暗自去找钟令先布置去了。

第二二零章 意外

    却说那个被杨振打了一记耳光的二鞑子头目,眼瞅着沙岗子方向开来的这一大票满洲大兵里的最后一批,骑着马上了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连忙又招呼着出动了人手,把方才移开的一架架拒马重新归位。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那二鞑子本以为这队满洲大兵早该全数过桥去了,未料想,他一回头却看见,刚才最后上桥的那队骑士并没有走,而是全数调转了马头,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自己和自己的手下。

    这个二鞑子头目顿时愣住,原本被杨振一记耳光给打下去的疑心,立刻又生了起来,当下手按刀把,既紧张又怨怒,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叫道:

    “敢问——各位爷!这是怎么个意思?!你们——你们究竟是哪路人马?!”

    留在大队人马最后的这一队,自然是钟令先,他已经得到了吕品奇的命令,要先杀这伙人,再去西河口传令。

    此时听见这个天助兵二鞑子的守桥头目问话,自是根本不去回答,而且连个口令都没下,毫无征兆地就先行射出了一箭。

    只听嗖的一声,那一队二鞑子天助兵里的一个哎吆一声捂着胸口倒在拒马之上,他手里拿着的用来夜里示警的铜锣瞬间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

    那个二鞑子头目见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当下连忙抽出了腰刀,一边挥舞一边扑身去抢落地的铜锣。

    可是事已至此,钟令先和他手下那十几个精选出来的骑士早已张弓搭箭、严阵以待,此时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钟令先射出第一箭后,其他人都在一瞬间弓弩启发,将那些被自己刚刚归位的拒马挡住了的二鞑子天助兵们,一个射翻在地。

    紧接着,钟令先领着麾下十几骑取了长枪,将倒地呻吟未死的二鞑子,一个个又补刺了一回,见众人死透,方才调转了马头,过了桥,沿河往西而去。

    清河桥后边发生的这些事情,走在前头的杨振自然无从得知,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交给吕品奇麾下那些精擅骑射、训练有素的选锋去做,不会出现意外。

    而且就算是出了意外,比如说搞出了一点动静什么的,那么能够及时补救回来。

    同样数量而且准备好了的骑兵,面对同样数量但却毫无防备的步卒,就算是一时马虎出了意外,也一定是在可管可控的范围之内。

    清河桥距离盖州城门三里多地,就算搞出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关系。

    当然,杨振领着众人过了清河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始终没有听见后面有什么动静,心里就明白是钟令先他们把事情办利索了。

    当下杨振打马往前赶了几步,与仇震海、麻克清走了个并齐,眼见前方城门不远,城楼上灯火已见,杨振遂对麻克清说道:

    “麻六!一会儿咱们就看你的了!莫紧张!就按咱们之前计划好的办!若有了意外,也有我担着!”

    麻克清听见杨振这么说,深呼吸一下,看着杨振,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卑职晓得!晓得!”

    与杨振麾下其他人相比,麻克清没有别的本事,弓马不行,火器一般,除了能听会说一些满鞑子女真话之外,他还真是别无所长。

    此时,终于到了用其所长的时候了,若是关键时刻出了岔子,且不管杨振怎么说,他自己就先不能原谅了自己。

    “克清兄弟!不要紧张,还有我仇震海呢!仇某虽然不会说那些臊鞑子的女真话,但是多少还是能听明白一些的!

    “再说了,到时候不会应对,也不用怕!这不是有总兵大人就在跟前吗?!到时候你把意思转达了,咱们一起帮你应对!”

    仇震海被麻克清和杨振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身镶白旗满鞑子甲喇章京的衣甲披挂,看起来像模像样,很像是那么回事儿。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盖州城的南门外不远处。

    这个时候就见城头灯火处,突然站出来了一队鞑子来,中间的一个举着火把,突然冲着三人呜哩哇啦地说些什么。

    杨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此时接近了城门,又见盖州城的南门洞已经关闭,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却听见麻克清小声说道:

    “大人!城上鞑子问我们是哪个牛录,哪个甲喇,从哪里来,来此何干,可有夜行令牌?!”

    “麻六,你按说好的回答!”

    麻克清登时策马冲前走了几步,然后冲着城上说出一串女真话来,一阵话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又上前一段距离,卯足了劲儿往城上抛去。

    有可能遇到的问答应对,杨振早与仇震海、麻克清商量好了,此时麻克清麻溜利索地说出来做出来,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杨振要他先说的是,他是熊岳城驻防镶白旗牛录章京旦岱的手下,奉命护送一批东西到盖州城公干,同时让他向守城门的鞑子出示镶白旗牛录章京的腰牌。

    只是杨振的原计划,却要想得简单得多,他并没有料到,现在算算时辰,还没有到戌时五刻呢,盖州城就已经提前关闭了城门。

    因为据他所知,明朝时候和满清入关之后,县城、府城、省城以及京师外城城防,执行的宵禁命令,都是一样的。

    晚上,都是在戌时五刻的时候,也即一更三点的时候,才由值守钟鼓楼的更夫们敲响暮鼓,暮鼓声响,守门官关闭城门,然后禁止内外通行,开始执行宵禁。

    到了早上,则都是在寅时五刻的时候,也即五更三点的时候,由当时值守钟鼓楼的更夫们敲响晨钟,值夜的守门官开启城门,重新恢复内外通行。

    这个晨钟暮鼓,就是开启城门和关闭城门的命令。

    而戌时五刻,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单位,大概是晚上八点多一点。冬天的时候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可是夏天的时候,晚上八点,天还没黑。

    此时,正是辽东半岛上的春夏之交,此时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算算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已经到了戌时五刻了啊!

    杨振心里焦急地盘算着,刹那间突然想了起来,是不是那个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来了盖州城以后,临时搞得动作呢,若真是如此,这个固山贝子还真是专门来给自己添堵来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前面城头上那一队鞑子守兵的头头,又是一阵呜哩呜喇地说了一番话。

    这个时候,麻克清在抛出了那块鞑子牛录章京的腰牌以后,已经退了回来,当下听了城头上那鞑子头头的话,连忙又小声说道:

    “大人!城上鞑子不肯放行,说我们来晚了,说博洛贝子有令,今后城门一更关闭,五更开启,眼下已经奉命关闭城门,没有博洛贝子命令,谁也不能开启,只能等明日清晨五更开门了!叫我们在城外扎营休息!怎么办?!”

    杨振听了麻克清转述的话,心里一阵着急,骑在马上的他往西望了望,在城头灯火的映衬下,西边的清沙河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杨振要选择在刚刚入夜,但是城门还没有因为执行宵禁而关闭的时候前来呢?

    就是因为其他的那些主力人马,根本没有办法在天光大亮的情况下隐藏自己的身份。

    他倒是很想等到明日清晨五更,城门开启的时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盖州城。这样一来,自己身后肃立的这些人马,也可以借机在城外再休整上一段时间。

    但是,他根本不能这样做,一旦袁进、胡长海带领的船队和主力抵达了,他们根本无法在天亮以后,甚至是雾散以后,隐藏自己的身份。

    甚至根本都等不到五更天亮的时候,他们就会暴露。

    如今清河桥守桥的二鞑子天助兵,已经被自己下令杀掉了,等到沙岗子派出了换防的队伍,他们这些人的作为立刻就会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杨振一咬牙,对麻克清低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告诉他,我们有紧急军情,必须立刻入城报告博洛贝子爷!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若是他追问的紧急了,你就说,就说复州湾里的海盗团伙数千人,今日清晨上岸攻击了许官堡和熊岳城。

    “他再追问,你就说目前许官堡已经破了,熊岳城也在被围之中!我们护着彰库善甲喇章京突出重围,来请援兵!”

第二二一章 肝颤

    杨振骑在马上,目视前方,身子不动,嘴巴却不停,嘀嘀咕咕地把这些话说给了麻克清。

    仇震海和麻克清听了都是一惊,这么说不就等于是快把实情说出来了吗?!

    只是此时情况紧急,几个人无法商议,麻克清也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他见杨振这么说了之后一动不动,也没有其他补充,当下明了,这是最后的时刻到了。

    麻克清打马往前,又来到了城门下不远的地方,把杨振先前的话,换做了女真话,仰头对着城上喊了出去。

    杨振并不担心这个年代有什么标准的女真鸟语,虽然这个年代满鞑子们的女真语书写方式,相对已经统一了,但是,女真鞑子里面部落众多,语音各异。

    除了建州女真以外,什么海西女真,什么生女真,北山女真,还有大量已经女真化了的蒙古人,他们说出来的女真话口音都不一样。

    其中的差异之大,就像是汉话里面的各地方言一样。可是,就算我说的是方言,你也不能说这不是汉话吧。

    且说麻克清叽里咕噜地把杨振的话转变成了女真话,喊了出去,城头上的鞑子们听了顿时生出一阵嚷嚷和骚乱。

    那个值守当头的鞑子镶白旗头目,立刻指挥这手下人往城外扔下了几支火把,顿时把杨振等人前后的人马照出了一片光亮。

    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那鞑子头头指手画脚上蹿下跳呜哩呜喇地说了一阵什么,而麻克清也没有后退回来请示,而是当场跟他用女真话回复了一番。

    麻克清的女真话刚说完,就见城头上那个鞑子又是呜哩哇啦一顿大叫,杨振正疑惑间,却见身边的仇震海突然策马往前行去。

    杨振一见,连忙跟着仇震海往前,而他们身后的骑兵队伍也顿时马蹄蹬地,哒哒上前,朝城门压了过去。

    杨振他们身后的这支队伍,此时却也像极了一支血战归来的人马,人人的头盔衣甲上面,都是污渍血迹,有的甚至破破烂烂。

    而他们身边空着的战马上驮着柳条边的箩筐,里面虽然装着鸟枪、火铳、飞将军、万人敌,但是看起来却更像是他们仓皇突围之前从熊岳城里搜罗了带回来的金银细软。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上又是一阵女真鞑子话的叫嚷,麻克清随即打马退了回来,而仇震海也貌似十分艰难地举起右手。

    杨振见状顿时猜到了什么意思,立刻举旗止步,虽然一言不发,却也生生止住了后队前行的势头。

    这个时候,麻克清回来还没说话呢,仇震海就着刚才举起的手势,把自己头上的箭盔摘了下来,露出了硕大的一颗光脑袋。

    好在光秃秃的脑袋上,被一片血污的白布衫子包住了半拉,恰好掩盖了没有金钱鼠尾的漏洞。

    仇震海摘下了箭盔之后,不光是露出了光溜的大脑袋,而且也显露出了被那块血污的白布衫子,层层裹住了的大半张脸,不过,此时整个脸上就剩下一只被泥污涂抹得乌漆嘛黑的左眼露在外面。

    彰库善原来坐镇在盖州城里,城里的鞑子牛录章京们,或者是稍有职分地位的镶白旗满鞑子,原本都能辨认出他。

    但是,此时仇震海高大壮硕的身上,披挂了甲喇章京彰库善的全套衣甲,唯有最方便辨认的头面部,却又包裹成了这么一个粽子模样。

    眼下,夜色暗淡,火光闪烁,任他是谁,任他与彰库善之前再是亲近熟稔,也没有办法单从一只左眼和半拉光秃脑袋,来辨别彰库善的真假了。

    却说假扮彰库善的仇震海骑马上前,到了城头灯火照耀下,艰难地取了头上的箭盔,伸手递给了跟上的杨振,然后仰头往上,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即缓慢地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东西。

    杨振就在仇震海的身边,此时注意去看,却看见那东西正是之前在战场上缴获的那块彰库善的甲喇章京银质腰牌。

    仇震海取了腰牌在手,麻克清连忙打马上前,从仇震海的手里接过去,冲着城头叽里咕噜又是一阵女真鸟语,随后再一次用力往城头上抛去。

    接下来,城楼上的满鞑子们一阵呼喝传令,一队人马打着火把转身离去,而剩余的人马也都收起了手中的弓箭。

    杨振见方才的应对凑效,当即与麻克清、仇震海二人驻马在城门下,想等着对方做出打开城门。

    然而,杨振还是想简单了,麻克清一靠近他的身边就低声说道:“城上鞑子牛录章京名叫博朔岱,他要亲自带着彰库善和旦岱的腰牌,去向固山贝子博洛请令!叫我们继续等待!”

    得知又是等待,杨振此时的心里忐忑极了。

    一方面,他担心那个什么鸟贝子博洛太精明,识破了他这个瞒天过海的小把戏。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要是城门突然打开了,袁进、胡长海的船队及其大批人马没有到位可该怎么办。

    之前,他与袁进约定的时间,大概就是在戌时四刻前后。

    按照他之前的设想,那个时候,城门将关而未关,自己接近了城门之后,有那么一刻钟的时间夺占城门,而袁进与胡长海他们的人马恰好赶到现场,然后跟着自己一涌而入。

    现在看来,在这个没有能够随身携带的准确计时工具的时代,想要搞好两军之间的精确协同作战,实在是太难了。

    盖州城下夜色渐深,清沙河上雾气弥漫,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城内和清河桥方向都没有任何消息。

    杨振表面平静,但其实心急如焚,在马上如坐针毡,但却又不得不直挺挺地骑在马上安静等待。

    此刻的他,真是亲自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急得肝颤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流失,杨振身后的队伍也逐渐有了焦躁的情绪,虽然仍旧肃立如林,无人说话,但他们焦躁的情绪却传染给了身下的马匹。

    紧张的气氛不断在蔓延,队伍里一匹接着一匹的战马,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有的不住地用蹄子刨地,有的不住地打着响鼻,有的开始在原地徘徊打转。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的鞑子突然冲着下面叽哩哇啦地喊了一声,杨振心里一紧,以为城头上的鞑子们发现了城下的动静呢,却不料麻克清突然紧张地说道:

    “大人!不好了!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来了!”

    杨振听见这话,立刻就知道麻克清所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了。

    彰库善是个甲喇章京,在盖州城门守牛录章京面前是个上官,他们不敢搞什么验明正身之类的,但是对上了这个博洛,那就不好说了。

    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在这个宗室出身的固山贝子面前,那就是一个奴才罢了。

    城头上的鞑子叫喊通报完毕,只过了片刻,杨振等人跟着一道城门就听见了城内街道上哒哒哒哒的清脆马蹄之声——博洛果然来了!

    难道这个固山贝子博洛这么谨小慎微,非要亲自问询一番确认无误才肯开门放入吗?!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低声对麻克清、仇震海说道:“一会儿一定要注意了!这个博洛怕是仍有疑心!你们两个好好应对,成不成,都在此一举了!”

    当下杨振快速地把自己想到的种种可能及其应对之法说给麻克清,因他自己毕竟不懂女真语,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麻克清身上了。

    若是博洛要见彰库善,那好办,继续由仇震海这个冒牌货出面,想来包扎成了那样,博洛在城上,隔着那么远也看不出什么来。

    若是博洛要见旦岱,就由麻克清直接告诉他,旦岱出城作战,中了埋伏,已经战死。

    若是博洛再问熊岳城此时情况,就说眼下熊岳城已由许尔显、许尔晟领着天助兵协防接管,目前坚守待援。

    博洛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告诉他这么一番前言后语,只要对得上,应该能够瞒得过一时了。

    杨振这边刚交代好了,就听见城头上又是一阵喧闹攒动,只见城头马面垛口背后,闪开了一片空档。

    一个光秃秃、亮瓦瓦的脑门子,突然从上面伸了出来,俯视着城门下的仇震海、麻克清和杨振等人。

    城上灯火通明,照亮了那一张年轻冷峻的面孔,整张脸呈刀条型,面白无须,甚至可以说是刷白一片,也不说话,就是冷冷地打量着城下的人群。

    杨振抬头看着那张面白无须有点阴冷的面孔,心想这个年纪轻轻却如此谨慎的小白脸,定是那个所谓的固山贝子博洛了。

    他正想着应对的办法,就看见身边稍微靠前一点的仇震海,突然装模作样地挣扎着翻身下了马,然后噗通一声,就在马蹄子旁边重重跪了下去。

    杨振见状,也连忙下了马,包括另一边打扮成镶白旗旗丁模样的麻克清,也非常机灵地赶紧下了马,几个人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第二二二章 博洛

    杨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但是此刻在肚子里却痛骂着这个固山贝子博洛,老子原本只跪天地君亲师,却不料在这个盖州城下,跪了你这个臊鞑子,等一会落到了老子手里,老子一定叫你好看。

    杨振正在心里痛骂的时候,那个在城上一直打量着城下骑兵,而且一直没有说话的固山贝子博洛,终于张口说话了。

    只是他说的却是女真话,虽然声色俱厉哇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可是杨振却一句也听不明白。

    但是从博洛急促而又严厉的语气里面,杨振能够听得出来,这个博洛显然十分生气。

    杨振跪在城下,就看见麻克清时不时地仰着脸回上几句话,而仇震海则一个劲儿地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这个情况持续了有一阵子,心情已经缓和下来的杨振,就听见城头上又是一阵大声的呼喝,随即一阵盔甲脚步的响动。

    他再去看麻克清和仇震海,就只见两人几乎同时回头,麻克清面带喜色,仇震海不住点头。

    两个人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他们的这个表现看在杨振的眼里,却让杨振心头一阵狂喜,这就成功了吗?!

    这个时候,杨振大着胆子仰脸去看城上的那个固山贝子博洛,却见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去看仇震海和麻克清,却见两个人已经起身,杨振也连忙起了身,并且做戏做全套,配合着麻克清一起把仇震海假扮的负了伤的彰库善,一起扶上了马。

    这时候,三个人上了马,走在一起,彼此都是难掩的兴奋,仇震海则更是压低了嗓门说道:

    “大人!接下来成不成,就看后路人马了!”

    仇震海一提醒,杨振顿时想起袁进、胡长海等人的大队人马仍然没有动静,连忙回头去看。

    然而,这时他却看见,吕品奇在不远处的队伍后面,正在使劲儿地朝着自己点头。

    杨振初见吕品奇如此反常模样,有点不明所以,再细看之下,却发现吕品奇的高头大马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牵马人,又再细看,却见那个牵马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消失了一阵子的钟令先。

    看见钟令先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微微点头示意,杨振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趁着活动肩膀脖子的机会,回头眺望清河桥的方向,仍旧是一片雾蒙蒙静悄悄的夜色,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杨振知道,钟令先冲他微笑着点头,而不是紧张慌乱,那就说明,他一定找到了袁进他们,并且一定传达了命令。

    而且杨振也很笃定,自己身后的这片茫茫夜色里面,正隐藏着活着匍匐着一支随时可以跳起来扑入城中的队伍!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一阵轻松,当下摸了摸挂在马脖子后面那个装着两把短管手铳的毛皮袋子,并从中轻轻地抽出一把来,贴着大腿和马腹,垂手拿住。

    杨振这边而刚准备好了自己的家伙事儿,就听见前面十几步外的城门洞里传来一阵阵解开锁链的哗哗啦啦的声响,以及卸掉闩门杠子和顶门杠子时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此时杨振再去看仇震海、麻克清,就见他们已经不用自己下令,就各自做好了准备。

    仇震海的右手抓着腰刀的刀把,而麻克清也双手持着带有枪刺的旗杆,随时做好了一冲而入的准备。

    杨振抬头看看城头上的鞑子,原本云集在此处的数百鞑子已经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了几十个,想来他们见此间事了,已经各回各自值守的垛口去了。

    杨振正心念电转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这时就又听见前方十几步开外,那一直关闭着的厚重包铁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先是开了一道缝,透出了城门里面鞑子举着的火把的光,杨振一阵激动,就要上前,却只见仇震海拉住了马,没有动,随即也硬生生地止住了胯下战马的躁动。

    不过,他的身后数百骑兵却已经按奈不住了,纷纷打马往前,紧紧跟在了杨振等人的后面。

    转眼之间,大门吱呀吱呀地被门洞里面的鞑子们用力推了开来,仇震海回头看了一眼杨振,一夹马腹率先小跑着冲了进去。

    城门洞里把门的鞑子哇哩哇啦地一阵喊叫,但却并不阻拦,杨振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这是让自己们进城的意思。

    杨振当下再不迟疑,左手将手里一直擎着的旗子往前一放,打马跟着仇震海麻克清进了城门。

    而他们身后的数百骑兵,以及驮着大小箩筐的战马,也跟着小跑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瞬间响起。

    杨振打马通过了城门,一时来到城里,只见眼前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街道的两边都是鳞次栉比青砖灰瓦的低矮房舍。

    而在前面的街道正中,一片火把照得通明,杨振一边打马前行,一边细打量,就见方才在城上冲着城下喝骂的那个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正领着一众随从,在几十个鞑子兵马的护卫下等候在那里。

    杨振心想,好吧,你这个固山贝子,还真是活腻味了,既然你如此多事,老子现在就送你去上西天。

    杨振打马往前冲,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仇震海的身边,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骑在马上等着“彰库善”进城说话的贝子博洛突然冲着仇震海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鸟语鞑子话。

    麻克清听了以后,回头低声对杨振说道:“大人!那鞑子贝子说,叫甲喇章京彰库善本人跟他回府说话,后边其他人马移交给城内牛录章京博朔岱妥善安置!小的该怎么回话?”

    都他么这个时候了还给他回个屁话啊!

    杨振听了麻克清的转述与询问,顿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也不管麻克清与彰库善怎么做,自己越众而出,继续打马往前,

    这个突然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博洛身边的护卫的注意,马上就有护卫抽刀在手,冲着杨振叫喊。

    但是杨振早就观察过了,那队打着火把护卫在博洛身边的鞑子兵马并没有张弓搭箭,此时就算抽到在手,他也不怕。

    杨振不管不顾也不说话,只是呵呵笑着继续往前,那个年纪轻轻约面白无须约莫二十来岁的固山贝子博洛,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立刻指着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喝骂着什么。

    显然到了此时,城里的鞑子包括这个小心翼翼的固山贝子依旧相信穿着彰库善全套披挂的仇震海就是彰库善,而进城的这队人马,就是彰库善的甲喇旗下人马。

    杨振毫无预兆毫无缘由地往前冲,让博洛摸不着头脑,搞不懂怎么回事,他的护卫人马虽然已经抽刀在手,可是并没有扑上来拦截。

    反倒是这边一抽刀在手,杨振等人身后的骑兵们,也都迅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时间哗啦啦地响成了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转眼之间,杨振就已经抵近了固山贝子博洛马前十步以内,博洛指着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喝骂完毕,见那个彰库善不仅不予制止,而且也正打马冲前,心下大惊。

    此时的他,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却猛拉马缰,掉转头,意欲转身而走。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猛地举起手铳,越过了地上挥刀拦截的一众鞑子护卫,冲着博洛转身露出的后背,“砰”的一声开了一枪。

    制铁所王守堂王煅父子精心打造的短管手铳,手感很好,声响清脆,只是后坐力稍大,让首次使用杨振小臂发麻。

    不过杨振最担心的哑火问题,没有出现,一击即响,点火十分顺利。

    至于精准度的问题,杨振也很担心,他之所以一味地策马欺身上前,就是为了解决短铳准头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杨振打响短铳之际,两个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三五步远了。

    杨振虽然没有认真瞄准,可是也没有打偏,随着“砰”的一声脆响,火光中白烟闪过,一颗小拇指肚大小的弹丸破空而去。

    固山贝子博洛肩宽背阔,又没有披铁甲,这个弹丸正正好好打在博洛转身露出的后背上面。

    “啊呀——!”

    博洛凄厉一声惨叫,随即扑落在了马下。

    原本挥刀拦截杨振战马的满鞑子护卫们,听见了博洛的惨叫声,赶紧回头去看,见自家主子跌落马下,不少人抢上前去搀扶,片刻间,场面就乱成了一团。

    杨振的枪声,就是进攻的命令,这是他们之前在熊岳城里商议骗夺盖州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信号。

    这时,杨振开了枪了,仇震海、麻克清也都不再迟疑,大喝一声,挥刀上前,替杨振挡住了反扑的博洛护卫。

    张臣、李禄、吕品奇等人早已去了武器在手,此时见杨振得手,纷纷呼喊着麾下,将手中的长枪、弓箭、火枪、飞将军,往满鞑子都上招呼。

第二二三章 速决

    杨振的枪响就是信号,此时早已在城门外几百步不远的夜色雾气里,潜伏等待了许久的俞亮泰、苗乃成、胡长海、胡大宝、金士俊、安庆后等部人马,刹那间翻身而起,冲着盖州城已经大敞四开的南门,呐喊着奔跑过来。

    城头上值守的鞑子镶白旗步甲,先是听见城内枪响,正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见这样的场面,顿时傻了眼,取弓的取弓,抽刀的抽刀,哇哩哇啦地叫喊着,一时乱做了一团。

    他们虽然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城外这些呐喊着冲来的人群,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人。

    一时间,有些头脑清醒的鞑子,连忙回转身,成群结队地持了刀往城下抢来,想要重新关闭上城门。

    可惜的是,此时再想关上城门,早就为时已晚矣,那些已经冲进城里的人马,也在杨振枪响的刹那间行动起来了。

    走在第一梯队的张臣和张国淦,各自指挥了手下的火枪手,冲上前去护卫在杨振的周边,砰砰砰砰地开着枪,将嚎叫着反扑过来的满鞑子一个个击毙在当场。

    此时,扑落马下的博洛仍然趴在地上,挣扎着呻吟哀嚎,一时没有死透。

    而一直护卫在博洛最边上的盖州南门驻防牛录章京博朔岱,却被张国淦手下的火枪队右翼一阵乱枪,打死在了博洛的身上。

    同时,紧跟着火枪队后面入城的第二梯队,即吕品奇所部铁骑,也在吕品奇的呼喝之下纷纷张弓搭箭,将云集在城门附近挥刀冲上的满鞑子一一射翻在地。

    而李禄、潘喜则各领了一队数十人的掷弹兵,沿着南城门内两侧的上城通道,打着火把蜂拥而上,一路用飞将军手榴弹开道,把那些敢从城头上冲下来夺门的满鞑子队伍,一个个炸得血肉横飞,纷纷坠落城下。

    至于跟着杨振进城的最有一个梯队,高成友所部人马,则在一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就拥堵了城门洞,不往前,也不后退,就等着杨振枪响之后,抢夺城门。

    这个时候,听了讯号,自是在第一时间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了门洞里开门把门的那一小队毫无防备的鞑子步甲。

    随着胡大宝、苗乃成所部人马的涌入,以及后续胡长海、金士俊和安庆后所部人马的汹涌而来,不过才一两刻钟的功夫,盖州南城门附近的满鞑子抵抗力量,就被城外涌进来的杨振麾下给扑灭了。

    这个晚上的盖州城,虽然因为博洛的暗访入城,稍微有了一些变化,夜禁的时间提前了,但是对城内的大多数鞑子们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所以,一切盖州城的城防,大体上仍然是按照过去的规矩进行,一个牛录负责派人守卫北城门,另一个牛录负责派人守卫南城门。

    因此,这一夜盖州南城门附近,值守的镶白旗满鞑子旗丁,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个牛录的二三百人罢了。

    他们本来人就不多,而且一上来还死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牛录章京博朔岱,而此时城里最大的鞑子头头固山贝子博洛后背中弹,跌落马下,生死不知。

    在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这一帮群龙无首的鞑子步甲虽然人人善战,但是却失掉了有效的指挥,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等到胡大宝、苗乃成、胡长海、俞亮泰等人领着成百上千的人冲进城中之后,更是迅速就将他们淹没在人海里面。

    最后等到袁进都领了一队人马进了城,南城门附近的战斗已经结束,杨振留下袁进及其带进城的那一支百余人的水师营精锐,与自己一同坐镇南门,同时分派了张臣、邓恩与高成友所部,结伴去夺拥有唯一瓮城的北城门。

    同时,又分派了李禄的掷弹手骑兵与胡大宝所部步卒去夺西门,分派了吕品奇所部铁骑与俞亮泰所部步卒去夺东门。

    剩下的胡长海、金士俊、安庆后所部,累计一千多步卒,则奉命沿着盖州城里从南往北的街道,一路破门入户,平推开去。

    随着入城的一路路人马领命离开,盖州城里顿时大乱起来,火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惊叫声,响成了一片。

    杨振将那发射了的短铳,丢给麻克清装填弹药,然后下了马,与袁进一起,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快步登上了盖州城的南门楼。

    早已撤掉了头上绷带的仇震海,与麻克清一起,押解着半死不活的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兄弟!我袁进生平佩服的人不多,真可谓是屈指可数了,可是兄弟你,绝对是这个!”

    一行人刚在城楼上扶着垛口马面站定,袁进就笑呵呵地冲着杨振伸出了大拇指,然后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鞑子固山贝子继续说道:

    “这下子,咱们此次出师敌后,可算是功德圆满了!——不仅干掉了鞑子智顺王尚可喜麾下大将许尔显,而且干掉了鞑子镶白旗的一个甲喇章京彰库善!至于鞑子的牛录章京,更是接二连三干掉了好几个!

    “如今在这个盖州城里,兄弟你又是一马当先,亲自拿下了这个鞑子宗室子弟,固山贝子博洛!哎呀呀——这个功劳这是没得说啊没得说!哥哥在军中浮沉半生,竟是从来没有见过!就是当年毛大帅,奇袭夺镇江,也不过如此了!”

    袁进用手捋着下巴上的一把短须,跟在杨振左右一个劲儿在那里感慨感叹,直夸得杨振笑着把他的话头打断:

    “哎——袁大哥!此时可不是表功的时候啊!要表功论功,也得等到完全拿下了盖州城再说!”

    说到这里,杨振指着城中星罗棋布的火光,继续说道:“进了这个盖州城,剩下的就是要速战速决了!咱们兵力不够,怕是看守不住其他三座城门!城里的鞑子恐怕也没有办法全部拿下!总之时间有限,各部能有多少斩获,就看各部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笑着又对袁进说道:“倒是你啊——袁大哥,咱们从松山出发的时候,可是带少了船队呐!这些缴获的人口,物资,牲畜,怎么能想出个办法,叫它多多地运回到松山去呢?!”

    袁进也是聪明人,听见杨振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杨振已经开始考虑此战过后,松山官军与复州湾群盗之间的战利品分配问题了。

    四六分的比例,倒是已经定了,原先袁进等人还都觉得这么分自己这一路渡海前来,有点吃亏

    但是此时再看,亏不亏的先不说,就是截止目前所有缴获里的六成给你,你也得能吃得下去运得回去啊!

    现在不是吃亏在少的问题了,而是六成的缴获,包括粮草、军械、人马、牲畜等等,怎么渡海运回松山城的问题了。

    若是运力不够,带不回松山城,这些辛辛苦苦缴获来的人口物资,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胡长海他们这些海盗团伙?!

    再想想自己这一次来,只带来了麾下水师营的五条大船和十二条小船,原以为足够用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当初还是小瞧了杨振,低估了杨振啊!

    “唉呀呀——!贤弟啊!哥哥我当时真是没想到,贤弟你领着咱们这点人马,能够打出这么大的战果和斩获!现在想想,真是失策了啊!”

    袁进先是苦笑着说了这番话,然后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老弟啊!此战过后,想来我们就要撤回了,那么复州湾和兔儿岛这哥儿几个,兄弟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此战过后,要不要哥哥出面,再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不如都收编了吧!

    “到那时候,咱们船也有了,人也有了,这些缴获,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岂不是上上之策?!”

第二二四章 容禀

    袁进施施然说出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顺溜,态度十分自然。

    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原本就该这样,话里话外,自觉不自觉地,已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的意思了。

    杨振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高兴,当下笑着冲他点点头说道:“我倒是想啊!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不愿意啊!”

    说到这里,杨振想了想又说道:“袁大哥,你说说看,以你的了解,你觉得复州湾、兔儿岛这几位头领之中,哪一个最有可能跟我们回松山,或者说,哪一个最有重回朝廷官军行列的意愿?”

    袁进听到杨振的问题,当下眺望着盖州城北门的方向,想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咱们初来乍到时候,兄弟你问我这话,那我真不好说!这些人当年在东江,在旅顺,那可是被朝廷伤透了心呐!大人初来乍到,空口白牙,说破天去,他们也不会跟咱们走!

    “不过现在么,兄弟你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你领着我们渡海前来,兵不数百,将不几位,船才十几条,可是先破许官堡,又破熊岳城,如今更是领着咱们站到了盖州城头!

    “这些事情,之前谁能够想得到呢?!就凭眼前这些战绩,纵说兄弟你是武曲星下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也完全当得起了!现在再行招揽他们,可就好说多了!”

    说完了这些话,袁进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想了想,沉吟着说道:“至于胡长海,高成友怎么想的,这两日我与他们接触少,尚不太好说!不过嘛,俞亮泰和胡大宝,我看皆有些意思了!”

    “哦——,何以见得?!”

    听了袁进说的话,杨振也基本认可,先前刚到此地,他曾透露过招揽收编之意,只是当时那些人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正经接他的话茬儿,现在想想,当时倒是有一点冒失了。

    毕竟你初来乍到,谁知道你是谁啊,光是有个团练总兵的名头,对这些逃亡官军聚集形成的海盗团伙来说,根本不够看的,这些老兵油子出身的滚刀肉,要是真肯买你的账,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是这几天下来,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众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是在杨振的指挥下却是一路战绩辉煌,现在再去招揽,那就又不一样了。

    那些不甘于一辈子当个海盗头子山大王的,一旦从中看到了光明的前景,就一定会重新做出自己的选择。

    眼下,杨振从袁进的嘴里头一次听说俞亮泰、胡大宝有投效之意,连忙接着问道:“俞三哥和胡兄弟,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从俞亮泰和胡大宝执行自己命令的态度上,杨振也发现了他们的一些转变,只是这两个人还没有来找过自己,从没有当面对自己透露过投效之意。

    是以,他方才听了袁进此前最后说的话,连忙发问,而且发问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喜色。

    袁进见他如此,也立刻笑着说道:“今夜哥哥我率队出发之前,奉你命令,先在响水河口会合了胡长海、俞亮泰一行,北来途中,俞亮泰和胡大宝先后过船来访,他们虽然没有明说请我居中递话,但是那意思依然甚是明了!

    “尤其俞亮泰俞兄弟,一再问起,兄弟你新编征东先遣营的情况,询问你征东先遣营下有无水师,船只几条,兵有多少,将佐几员,虽未对着哥哥我拍着胸脯许诺,但我看其投效之意已是七七八八当无差错了!”

    “原来如此——那么,对俞三哥询问的这些问题,袁大哥你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杨振听了袁进说出的话,当下饶有兴致地反问起袁进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来了,时至今日,他也想再看看袁进的态度。

    这时,就听见袁进先是哈哈一笑,尔后说道:“哥哥我还能怎么说呢,当然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对他说咯!先遣营编下无水师,船无一艘,兵无一个,将佐更无一员!他要是去了,那就是蝎子屎——独一份!”

    说到这里,袁进见杨振一直看着自己,当下又笑着说道:“兄弟你听了我的话,切莫心里不喜!虽说哥哥与兄弟你已经是荣辱一体,休戚与共,到哪说,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哥哥我这个水师营,自有朝廷体例规矩在,就是怎么编,也编不到你那钦命征东先遣营里去啊!”

    袁进笑着说完了做这些话,又怕杨振误会他的意思,环视了一圈,看看身边的人,最后又对杨振说道:

    “虽说水师营是水师营,先遣营是先遣营,但是自从上次救援松山开始,咱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此时自也不能再跟兄弟你说两家话!

    “哥哥我虽然不在你先遣营的编配内,但是先遣营的事儿,就是哥哥我的事儿,哥哥自是惟兄弟你马首是瞻!大事小情,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进说到这里,突然抱拳躬身,冲着杨振施了一礼。

    杨振见状,心下明了,连忙上前扶住,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将来若是没有大哥鼎力襄助,弟弟这个先遣营也怕撑不起来啊!就是能撑起来,也怕担不起守卫松山,征东平虏的重任呐!

    “胡长海、高成友那里,你也可以私下里问问,若是他们有心归在你觉华岛水师营的下面,弟弟我同样高兴!咱哥俩是一家人,胡、高二部要是愿意到你那里,做弟弟的绝无二话!”

    杨振笑着把话说到这里,袁进听了连忙摆手说道:“别!别!别!兄弟!哥哥可没有此心!就是他们之中有谁存了此想,哥哥也会劝他奉你号令!”

    袁进有没有此心,杨振不知道,但是他两世为人,他可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好,尤其是袁进这样的老江湖。

    要想大家长长久久,那就必须有利可图,最好是利益均沾,若是什么好处自己都独占了,那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必定长久不了。

    但是面对聪明人,这些意思点到即止就行了,也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了,而且有时候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反倒不好。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对袁进又说道:“俞三哥那里,我明白了!就这几日,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谈谈!剩下那几位呢,哥哥如何看?!”

    袁进见问,寻思了片刻,然后说道:“胡大海、高成友两个,现在不太好说!再看看吧!至于胡大宝这小子嘛,虽然有点滑头,但毕竟还是年轻,他拐弯抹角也是询问,但是每到关键处,却又总是遮遮掩掩,闪闪躲躲,不肯亮明态度。

    “依我看,要他跟着你回松山,恐怕有些困难!但若是将之就地收纳,只令改旗易帜,打出征东先遣营的旗号,今后只听号令调遣,不必跟去松山,我料他当是没有多大问题!”

    听到这里,杨振冲着袁进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站在盖州南门的城头上,往北眺望。

    此时的盖州城里四处火起,已经全乱做了一团,呈长方形的四面城墙之上,已经没有了鞑子守卫的身影,想来此时已经下城迎战去了。

    东门、西门的方向并没有成片的火光,城门似乎也没有被从内部打开,看不见有人打着火把逃亡。

    唯有约莫两里地外的北城门瓮城处枪声激烈,爆炸声不断,当是仍在激烈的交战争夺之中。

    杨振摘掉了那顶丑陋的鞑子斗笠凉帽,站在一个高处往北眺望,正自担心着北城门的战事,这时,突然听见一直跟在身边的仇震海说道:

    “总兵大人!卑职仇震海,心里有些话想对大人说,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振、袁进闻言,都是回头看着他,此时的仇震海一双虎目看着杨振,却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杨振回头见他如此模样,冲他点点头说道:“仇老兄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个什么,既是心里有话,当然是讲出来为好!”

    杨振说完这话,心里想着,仇震海自从投效自己之后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这一回怕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请托自己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仇震海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说道:“卑职投效大人帐下,时间虽然短暂,但对大人钦佩敬仰之情发自肺腑!方才听见大人与袁参将所言种种,卑职心生感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征得大人赞成!”

第二二五章 天助

    杨振见仇震海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自己当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当下叫他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先说来听听。

    “大人!卑职当年跟着兄长,被裹挟投降了后金国,当时鞑子大汗黄台吉封了尚可喜为总兵官,把尚家兄弟族人安置在了海州城。

    “当年跟随尚可喜一同渡海投降的东江各部许尔显、卢克用、金玉奎、吴进功、班志富等一干部将,也都论功行赏,按其所请,分别安置在了辽南等地!

    “而我仇家兄弟,我的兄长与我,以及跟在军中的亲信族人,因为并非情愿投金,乃是被尚可喜等部裹挟而来,起初未与其谋,其后不得已而事虏,所以并不得信任!”

    仇震海说到这里,见杨振、袁进都是侧耳静听,当下继续说道:“不过,我兄长虽是不得已渡海事虏,除了尚可喜部将晓得,满鞑子那边却不知情,因此上仍以副将见用!

    “鞑子大汗黄台吉,妄图以恩赏重用等等虚情假意拉拢我等,仍许我兄长统领旧部,管带一批水师战船!

    “我兄长当时以族人部众,千余人身家悻命考虑,不得已乃受领其职,人虽羁縻在海州城,但分派了部众,各守三岔河等地,那以后,我兄长虽受其职,不理其事,辽河口大小战船,皆任其朽烂!

    “所以,这些年下来,连带天佑兵天助兵裹挟到鞑子那边的千余艘大小船只,多一半毁在了辽河口的烂泥塘里!

    “也是幸得这些年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只重弓马步骑与乌真超哈,满洲八旗上上下下,皆不懂海事,不通海情,对于当年那些水师船队的大小船舰,更是无人过问,无人验看,否则,若以荒废鞑子水师之罪,我兄弟族人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前年上,我兄长郁郁而终,后经尚可喜奏请,由我署理我兄长在田庄台的部众!今年四月,尚可喜令许尔显到田庄台点验水师战船,我告知以荒废多年皆朽坏不可用,许尔显遂请命请饷,并带卑职,准备到复州重造水师!”

    说完了这些话,仇震海看着杨振最后说道:“卑职想对大人禀报的是,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战船,自前年以来,经我检验,并非全部朽坏不可用!”

    仇震海在说话的时候,杨振一直在静静聆听,虽然有些陈年旧事他不感兴趣,但是他却知道仇震海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必定有其原因。

    果不其然,仇震海最后说的话,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果然与自己当下最缺的水师战船有关。

    所以,仇震海最后说的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简直犹如石破天惊,当下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仇震海,兴奋地说道:

    “仇老兄!你的意思是,辽河口田庄台那边现成有着一支,咱们随时可以带走的水师船队不成?!”

    仇震海见杨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兴奋,心里也自高兴,面上带着笑容,说道:“这个,卑职可不敢打保证!毕竟那些船只,已经许多年无人管护,风吹日晒,海水腐蚀,大多数经久失修不能使用了!”

    说到这里,仇震海突然看见,杨振方才满是惊喜兴奋的那张笑脸,顿时凝固在了半途中,当下连忙喘了口气,又笑着说道:

    “但是,眼下堪用出海的大小战船,怎么也有三五十条,若是再算上那些可以修复的,经过整修仍旧能用的海船,大大小小,怎么也得有个三五百条!”

    “够了!足够了!真是天助我也!”

    杨振突出冒出的最后一句话,惹得袁进和仇震海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这句话正是当年奴酋黄台吉听闻尚可喜带着船队渡海投诚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而这句话,也是尚可喜投降后金国之后所部被命名为天助兵的由来。

    等两人笑罢,杨振满脸急切地追问仇震海道:“仇老兄!你快说说!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法,才能把这支水师从辽河口完完整整地弄出来呢?”

    “这也正是卑职要向大人你提出的不情之请!”

    仇震海说到这里,收起了笑容,再次冲着杨振抱拳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又说道:“若只是带走辽河口那支水师,卑职不需要向大人请令借兵,只消得卑职跟着大人船队途径辽河口时,一艘轻舟前去招之即可!

    “我仇氏兄弟所领部众眼下虽已不多,但是现在剩下的,都是当年从威海卫带出来的军户老卒,皆与仇某可共生死!但是——”

    仇震海说到这里,又是一个转折,而且又是一个大喘气,直说得杨振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却说仇震海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卑职自觉得,不能如此草率!因为卑职这些水师部众,其家眷亲人皆在田庄台!

    “若是不能一并带走其家眷亲人,即不能长安其效命之心,且其家眷亲人实属无辜,事发之后必遭屠戮!”

    说到这里,仇震海看着杨振再次一次躬身请求道:“卑职请大人调派一队人马,跟我乔装打扮成盖州城鞑子兵马,一路去往田庄台!

    “卑职这里甚有把握,只要带走了卑职部伍家眷,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及其大小战船,必能顺利带走!即是不能全部带走,也可以一把火烧了,免得鞑子利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振心里感叹着,再看了看满脸肃容的仇震海,又扭头看了看火光四起的盖州城,杨振点了点头,问道:

    “仇老兄,你想得甚是周全!只是不知仇老兄你,还有仇震泰仇副将的家人眷属,现下却在海州何处?!”

    “卑职兄长家人,还有卑职家眷族人等数十口,自前年卑职兄长病亡以后,已获准离开了海州城,此时一并皆在田庄台!”

    杨振听了这话,当即以右拳猛击左掌,发出啪的一声响,尔后沉声说道:“好!我跟你去!我亲自带人,跟你去一趟田庄台!”

    然而,杨振这话刚刚说完,就听见袁进和仇震海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喊道:“不可!”

    仇震海与袁进同时喊出了这个话以后,相互之间看了看彼此,仇震海遂请袁进先说。

    这时,只听袁进说道:“我说兄弟啊!眼前这盖州城还没有完全拿下,接下来善后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都等着你来主持,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拍拍屁股说走人就走人呢?!”

    说完这些,袁进又看了看仇震海,然后接着对杨振:“从盖州再往北,那可是鞑子如今视作了腹心之地的地方,哨卡守卫何等森严?!鞑子正白旗,镶白旗,天助兵,他们的官寨庄屯到处都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总之你可不能去啊!”

    “呵呵,我这一去就好比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就是——龙潭虎穴,死路一条,袁大哥,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呢?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袁进说的话,当即替他说出了他没说出来的那些不吉利的话,然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莫轻笑!此去田庄台,路途不近,危险实多,一旦盖州城乃至熊岳城那边的消息,传到海州,那么咱们去往田庄台这一路上,的确是龙潭虎穴!大人一身,关系甚大,实在不可轻易冒此风险!还请大人三思!”

    仇震海之前见杨振听了自己说的话,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而且还决定了要亲自带人陪着自己去,当时心里由衷感动。

    但是他也知道,眼前许多事都要杨振主持,杨振作为主将,实在不能轻易离开主力,所以紧接着袁进的话头,也予以劝阻。

    而且,他自觉自己不过投效杨振帐下,才三两日而已,若论情分,也还没到需要杨振亲自犯险的份儿上,自己要是就这么接受了,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因此,他也跟着袁进的话头,点出了此行的风险,希望杨振能够三思而后行。

    且说杨振笑了一阵,见仇震海也来劝自己,当即又说道:“你们不用多说!眼下军中诸事,我会一一安排妥当!

    “你们也不必劝了!此去虽然有危险,却也不如你们说的那么严重!敌后作战,我有心得,别人带队,我不放心,还是要由我亲自前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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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