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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六章 不留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令,张国淦自是毫不迟疑地执行,理解的他肯定执行,不理解的他也没什么二话。

    张国淦原本准备砍人的雁翎刀,往前一递,斜刺里一挑,将捆在仇震海肩膀上的麻绳挑断。

    仇震海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振,猜不出来杨振在给自己松绑的同时把一把斧头扔到自己的脚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吕品奇、张臣、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等人,也都看看仇震海,又看看杨振,都有点疑惑不解。

    这个时候,杨振也不多解释,只是盯着仇震海说道:“捡起这把斧子!砍下许氏兄弟首级!从此以后,我就信你!今后你跟着我杨振,便有的是机会证明你自己!”

    杨振声音不大,但是轻飘飘地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却在一瞬间震动了全场,尤其是被绑得像个大闸蟹一样的许氏兄弟,瞬间怒目圆睁,躁动着挣扎起来。

    仇震海知道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到如今也不过是挣到了这么一个纳投名状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却正合他的心意。

    他看了看犹自躁动着挣扎不停的许氏兄弟,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随后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斧头,然后站了起来,朝着许尔显走去。

    此时的许尔显,可能也知道今日已是难免一死,当下恶狠狠地看了看杨振,然后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他心里非常清楚,眼下在场的所有人里,包括杨振这个所谓的征东营总兵在内,还有之前那些个出身东江镇,现如今却落草为寇的那些人,若论谁最恨自己,最希望自己死,恐怕其他人都还排不上号,包括俞亮泰也排不到第一个,而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个仇震海。

    当初,沈世魁派人到广鹿岛密会仇震泰,就是他许尔显向尚可喜添油加醋告的密,也是他带人亲赴东虏国内联络请降,还是他出谋划策在崇祯七年的大年初一哄骗仇震泰等人给尚可喜拜年,并趁机逮捕了仇震泰及其一堆亲信,成功夺取了仇震泰麾下的水师船队。

    所有这一切,在尚可喜裹挟着仇震泰等人渡海投降东虏之后,就已经经过尚可喜的口在天助兵中传开了。

    尚可喜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缓和与仇震泰的关系,从而继续拉拢收买仇氏兄弟以及他们的水师队伍为他效力。

    可是尚可喜这么做了以后,却把许尔显装进去了。

    若是仇震泰、仇震海兄弟真的死了心,从此一心一意跟着尚可喜混,那也就罢了,他在其中做过的那些烂事儿,大家同殿为臣心照不宣,也就揭过去了。

    可是,如若仇震泰、仇震海兄弟并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尚可喜,那么他许家兄弟与仇家兄弟之间的这道坎儿,就没那么容易跨过去。

    让许尔显一度感到庆幸的是,那个仇震泰气性大,到了海洲没几年,自己先气死了,而这个仇震海在哥哥死了以后伏低做小,似乎也安了心。

    这一回,天助兵从辽西撤军之后,他奉命带着仇震海前来半岛南端,原本是要到复州去,利用仇震海的本事,让他主持造船,准备打造一支水师,平灭这一带的海盗。

    同时,他也要看看这个仇震海,到底能不能解开心结,然后为己所用,若是不能,那就寻机杀了,绝了后患。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临行之际,许尔显兄弟收到家书,说是安置在浮渡河畔许官堡的老父病重,要见最后一面,于是他就只带了三百亲兵着急忙慌十分仓促地赶到了许官堡。

    未料想,却在最不可能遇见敌人的地方,遇到了眼前这伙人,遇到了眼前这档子事儿。

    许尔显心里懊恼着,追悔着,叹息着,双股战栗,只是他仍旧闭着眼,不说话,表现出一副硬汉模样。

    然而,眼看着仇震海捡起了斧头,朝自己兄弟走来,那个跪在他一边、跟他颇有几分神似的弟弟许尔晟,却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他骂的却不是杨振,而是仇震海。

    “姓仇的!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子就知道你们兄弟对尚王爷有二心,悔不该早点把你们全干掉!

    “姓仇的!别忘了你们姓仇的可还有一堆家眷,留在田庄台!你今日反水杀了老子,尚王爷一定杀了你全家,杀了你全族!”

    仇震海本来要先杀许尔显,但是到了许尔显的面前,却见许尔晟骂自己骂的正欢,当即转了身,走到许尔晟的面前站定,只冷冷看着许尔晟,就像看着一具死尸,对他的叫骂根本充耳不闻。

    “姓仇的,你有种敢杀老子!?你有种敢杀老子!?啊——”

    许尔晟眼见仇震海手持斧头,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心下害怕极了,但是他的嘴上犹自叫骂着,给自己壮胆。

    然而他接连反问了两声之后,仇震海根本不予理会,反倒突然手起斧落,砍了过去。

    随着咔嚓一声,许尔晟的叫骂戛然而止。先是一颗头颅噔地一声砸落在地,紧接着噗通一声,失去了首级的躯体,随即趴在了地面上。

    听见许尔晟“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许尔显在那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光亮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细长眼瞪圆了,简直目眦欲裂,愤怒吼道:

    “姓仇的!姓杨的!你们这些懦夫!孬种!你们这么杀我许尔显,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许尔显情绪崩溃爆发的同时,压抑在仇震海心底多年的积怨也瞬间爆发,只见他双手持斧,抡圆了,朝着许尔显的脖子猛砍过去。

    一瞬间,利斧飞过,斩断了颈椎,斩断了脖颈,发出了呲喇一声脆响,随即鲜血喷溅而出,许尔显那颗带着金钱鼠尾的头颅,噔噔噔噔落在了地上,滚到了几步开外。

    众人看着许尔显失去了首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然后又把目光重新集中到了手持利斧的仇震海身上。

    只见仇震海跟着那颗首级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揪住了其上的辫子,将它捡起,一言不发地走到杨振的前面,丢下斧头,面朝杨振,跪在了地上,并把许尔显那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双手举着,献到了杨振的面前。

    “总兵大人!某仇震海,奉命斩得汉奸许尔显首级在此!从今往后,愿归总兵大人帐下效命,死而后已!”

    仇震海的这一番表现,杨振全程看在眼里,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冲他点了点头,从他的手里,接过了许尔显那颗血淋淋的首级,拿在自己手里看了看,随手就扔给了站在一边的吕品奇,然后说道:

    “拿刀来!”

    跟随在一边的麻克清,锵啷一声拔出了自己随身佩带的解首刀,躬身递上,杨振一把抓拿过来,持在手中,看着仇震海不语。

    此时此刻,吕品奇、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张臣等人,都看着杨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究竟要拿这个仇震海怎么样。

    就是仇震海自己,此时此刻的心里也是一惊,然而他刚刚说过要效命于杨振,死而后已,现在却是不能动弹分毫,更不能躲避分毫,否则岂非立刻食了言?!

    仇震海的心底里紧张着忐忑着,不过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任凭杨振生杀予夺了,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也不去看杨振要如何处置自己。

    杨振当然没有要杀仇震海的意思了,折腾了这么一阵子,并且接受了他的跪拜投效,再杀他岂不是在众将面前失了信义?!

    他只是想在刚才仇震海当众跪拜投效的情况下,再给仇震海的反正投效增加那么一点仪式感罢了。

    就在众人屏住了呼吸的注视之下,杨振上前一步,抓住了仇震海头顶上的那根金钱鼠尾,拿了解首刀,贴着头皮割了下去。

    随后又在众人的呼气声中,将那根肮脏的辫子扔到了地上,然后用手拍了拍仇震海的肩膀,大声对他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仇老兄!今日我帮你割掉了这根老鼠尾巴!从今往后呐,你就在我先遣营里,重新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吧!起来!”

    杨振最后拍了拍仇震海的肩膀,同时也顺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的忐忑之后,此时的仇震海,猛然间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只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他站起来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冲着杨振就是一躬到地,一时嗫喏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振收服仇震海的这一番操作,直看得在场众将目瞪口呆——这哪里是朝廷总兵的举措啊,这分明是草莽英豪的做法!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大声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许尔显部将亲族,凡男子一个不留,全都砍了!”

第一九七章 缴获

    杨振的一声暴喝喊出之后,此时聚在他身边、跟在他身后以及围在场外的大批人马,顿时如同猛虎出笼、饿虎扑食一般,手持刀斧冲了上去。

    杨振原本也想过从许官堡留下一批二鞑子活口,下一步将他们改造改造,收编了继续使用的。

    毕竟现在的他,最缺的就是人力,而且在眼下的辽东,他也不能挑肥拣瘦、挑三拣四。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帮做过二鞑子汉奸的人不值得给予信任,不能武装他们,不能让他们上阵打仗。

    可是即便如此,将来把他们带回到了松山城,也能送到制铁所和弹药厂去做工,哪怕让他们去开荒种地都行啊!

    他们毕竟是汉人,而且有手有脚的,总有地方能用得上。

    可是后来一想,许官堡里的这些天助兵二鞑子以及许尔显麾下大批部将的家眷亲族,可不是那么好改造的。

    他们既然被许尔显如此放心地安置这个大后方,而且安置在许尔显之父许老太爷的身边,那一定是部将亲族中最亲信的一批了。

    既然自己已经杀了许尔显、许尔晟兄弟,那么再留下他们的部将亲族之人,就是典型的妇人之仁,典型的自留后患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考虑,使得杨振不得不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那就是,自己带来的松山诸将,虽然与尚可喜、许尔显这些人没有直接的私人恩怨,跟他们并没有私仇,然而眼下跟随自己的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以及仇震海这些人,可是与他们仇深似海啊!

    自己要是留下了许尔显的部将亲族不杀,甚至是把他们收归己用,那就等于是要把胡长海、俞亮泰他们这帮人往外边推了。

    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成全了胡长海俞亮泰他们这些人的复仇之心,让他们杀光了许尔显的亲族及其部将家眷拉倒。

    这样一来,也能彻底断了胡长海他们这些人将来投靠满清,投靠尚可喜的那条路。

    想到了这些,杨振也就释然了,于是收起了短铳,重新又翻身上马,看着眼前的杀戮与哀嚎,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许官堡里快意恩仇的报复杀戮,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这一回,许尔显、许尔晟兄弟带回许官堡的精锐人马,本来就不多,之前收到了熊岳城里彰库善的命令之后,又差不多全都派了出去。

    彰库善派人赶到许官堡送来的命令上说,围攻熊岳城的人马,是来自辽西祖家军麾下的靖东营。

    与此同时,那些从石桥子“侥幸”逃回许官堡报信的二鞑子天助兵又报告说,夺占了石桥子巡防哨卡的人马,就是一伙来自海上的海盗队伍。

    这些从熊岳方向一前一后送来的消息,让许尔显一头雾水,有点搞不清楚本来应该远在辽西布防的靖东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熊岳城外。

    同样令他大感意外而且火冒三丈的是,那些流亡海上落草为寇的东江明军余孽,竟然敢于主动上岸参与进攻,并且夺了自己派人巡防的咽喉要道石桥子!

    许尔显这一次回来,本就肩负着在这一带打造船队清剿海盗的任务,结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去找海盗的麻烦,这些海盗却主动找上门来寻自己的晦气来了,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因此,接连收到了熊岳城方向传来的消息之后,许尔显很快就派出了许官堡的人马,不仅把自己从海州带来的三百精锐人马派了出去,而且为了在满洲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的面前赢得好感,他还把许官堡里能战的青壮人手挑选了一百多人,一起派了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许老太爷病情危重,随时可能蹬腿咽气,许尔显很可能就要亲自领兵去救熊岳城了。即使他自己不去,他也会派出他的弟弟许尔晟去。

    如果是这样,那么九垄地伏击战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

    然而,世上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就是这么寸。

    这一回,杨振自己当然没有料到这么轻易就在许官堡撞上了许尔显,而且这么轻易就破了许官堡。

    而许尔显本人也更是完全没有料到,那个三月里从宁远率军北上,刚刚给松山解了围的明军小将,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在大清的大后方,胆大包天地出现在熊岳城外,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根本没有给自己预留什么后手,接到彰库善的命令之后,又确认了是对方是海盗上岸,很快就把许官堡里的主力人马派了出去,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和寻常的屯丁堡卒。

    往常,遇上了小股海盗们上岸打劫,许官堡有了这些普通的屯丁堡卒,加上相对完整的围墙壕沟,自保完全没有问题。

    对此,许尔显当然非常清楚。

    作为尚可喜的左膀右臂,平常他要么就是跟着尚可喜征战在外,要么就是长时间留驻海州等地军中,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回许官堡闲住。

    这几年来,许官堡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复州湾一带海盗队伍的攻击,但是最多也就是损失一些堡外的粮食罢了。

    至于有着高墙深壕的许官堡,从来没被打破过,每回都凭借着自有的力量保全了自己。

    这一回,他以为还跟从前一样,即使自己派出了身边的人马,即使受到了海盗队伍的突然袭击,他也一样可以凭借许官堡的堡墙工事和一批屯丁堡卒守住许官堡。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回,复州湾的几支海盗队伍前所未有地联合在了一起,以近千人的规模发起进攻,搞得许官堡的屯丁堡卒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这一回,复州湾的海盗队伍还搞来了杨振给他们的几颗威力倍增的万人敌,出人意料地炸毁了许官堡赖以凭借的堡墙。

    再一点,吕品奇所部骑兵,就在许官堡的堡墙被炸塌了一大段的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地抵达了现场,并且与争先恐后蜂拥而入的海盗们一起,呼啸着冲了进去,彻底击溃了堡内的一切有组织抵抗。

    许官堡内本来就是人手不足,堡墙破了之后,面对汹涌而来的海盗队伍,又失去了有效的组织指挥,顿时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的悲催境地。

    与此同时,吕品奇所部铁骑的出现,却也让许尔显在生死关头看到了一线生机,自以为对辽西靖东营有所了解的他,终于在重围之下选择了弃械投降。

    吕品奇所部铁骑,虽然不是靖东营的所谓宁锦铁骑,但是他们与辽西明军骑兵的装束却基本一样——

    他们清一色都是头顶铁盔,身披铁甲,背负弓箭,横挎腰刀,手持长矛、圆盾,马背的一侧往往还带着一支三眼铳。

    吕品奇所部铁骑的这身装备,让许尔显在危急时刻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也让他彻底断送了自己的生机。

    到得午时三刻前后,许官堡里的杀戮就全部结束了。

    除了二百多哭哭啼啼的女眷妇孺留下了性命之外,那些跟着许尔显一起弃械投降的许尔显旧部老弱以及幸存的屯丁堡卒,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包括许尔显的老父,已经七十来岁而且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许老太爷,也被拖出来验明正身,然后砍掉了那颗留着一条花白小辫的脑袋。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杨振、胡长海、吕品奇各路人马在许官堡里的斩获,全部清点了出来。

    除了斩获三百余颗留着金钱鼠尾的二鞑子头颅,以及二百多女眷妇孺之外,许官堡里发现的存粮、存银、军械物资,更是令得众人眉开眼笑、大喜过望。

    光算存粮,许官堡里就有现成的麦子三百六十斛,稻米一百八十斛,高粱米二百四十斛,其他马匹、骡子、猪、牛、羊上千头,草料无数。

    同时,在仇震海的引领下,攻入许官堡的几路人马累计起获的大宗金银又有不少。

    其中金一项,包括各种金锭、金元宝以及金钗、金镯等金器在内,累计两千二百多两;银一项,包括各种银锭、银元宝、碎银以及银器在内,累计两万五千六百多两。

    除此之外,缴获长牌、长枪、腰刀、弓箭各数百件,另有鸟铳火绳枪二百余支,现成火药六十斛,制作火药的硫磺、芒硝等约合三百斛。

    单从存有火药的数量,以及制作火药的原材料的数量上来看,许官堡此前应该是有火炮的。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打破许官堡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大小火炮的存在。

    事实上,也是他们这一行来的恰是时候,这些年鞑子建立了乌真超哈营以后,特别是开始大规模铸造重炮以后,将辽南地区所有明军遗留的大小火炮,全都拆除了运回盛京,交给乌真超哈营集中使用。

    所以,此时的辽南地区,不光是小小的许官堡不可能私藏火炮,就是正经的有着满鞑子驻防的熊岳城,也是一门火炮都没有。

第一九八章 商议

    且说杨振得知,从许官堡里缴获了六十斛现成的火药以及一大批配置火药的原料后,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踏实了一点。

    这次出击敌后,他有很多计划要实施,而这些计划能够实施到什么地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这一行人随船运来的火药,能够使用到何时。

    许官堡里缴获的火药,虽然与他们自己带来的先遣营火药有所不同,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有火药总比没有火药的好,而且六十斛现成的火药,也够他们用上一阵子的了。

    斛,是过去使用的一种容器,一斛能装五斗米,两斛就是十斗,十斗就是一石。

    如果换算成重量的话,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那么倒推一下,一斛就是约合六十斤。

    之所以说一斛约合六十斤,是因为一斛到底重多少斤,跟它里面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直接有关。

    如果里面装的是大米,那么一斛就是六十斤左右,如果装的是小麦,或者黍子,或者高粱米,那也差不多是六十斤,出入不大。

    如果里面装的是火药,或者制作火药的硫磺、芒硝,那么一斛可能就要远远超过六十斤了。

    比如仇震海领着张臣等人起获的火药,这东西可比小麦、黍子之类的谷物重量大,一斛远超六十斤,那么六十斛黑火药的重量,可就远不止三千六百斤了。

    当然了,杨振对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感受,他对许官堡里缴获出来的粮食和金银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对这些黑火药的兴趣。

    说实话,许官堡里的这些黑火药,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但是看不上归看不上,不管怎么说,在许官堡这个地方能有这些大批量的缴获所得,杨振的心情跟其他众将一样高兴。

    且说当日下午未时三刻,胡长海、吕品奇、张臣等人喜气洋洋地将许官堡中缴获的情况报告给了杨振之后,杨振看了看天时,然后对众人说道:

    “自从昨夜出击以来,我们各路人马密切合作,奋勇杀敌,先后取得一里坡之捷,九垄地之捷,还有眼前的许官堡之捷,我们不仅连胜三场,而且擒斩汉奸许尔显,收获之大,超乎预料!但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脸色一肃,停顿了下来,看着本来满脸笑容的胡长海、吕品奇等人,直看得众人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尔后才又接着说道:

    “但是,这一回我们若是不能破了熊岳城,那么此战即不能算作大捷!毕竟一里坡,九垄地,都是边鄙乡野之名,就连许官堡也是名不见经传!

    “之前三战,虽然全胜,此地斩获,也颇为可观,然而说将出去,终究不是那么响亮!诸位要想比肩毛帅当年奇功,仍需要再接再厉,破了熊岳城!”

    熊岳城的地位名头,当然比不上盖州或者复州,但是比起什么一里坡、九垄地,还有许官堡来说,至少还算有点名气,在战略上也有一定的重要性。

    这个地方虽不大,但却算得上是满清在辽东半岛后方设置的一个据点,拿下了这个小城,对满清这边儿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总会造成一些影响。

    如果只是围着熊岳城打转转,到最后只是破了一个许官堡,那就起不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作用。

    当然了,仅凭杨振他们这批人破了熊岳城,是不可能打疼黄台吉的。

    现在的黄台吉已经是家大业大、本钱雄厚了,丢上一座小城,死上千八百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黄台吉完全可以不当一回事儿了。

    但是杨振这一回带着一支人马深入敌后,不光是为了扰乱敌人后方,抽冷子杀灭敌人有生力量,他还有别的考虑,比如说扬名立万,比如说激励士气。

    有了这些考虑之后,他就要想方设法搞一些“政绩工程”了。

    此次深入敌后的战斗,不光是要想办法尽量打疼黄台吉,他还要把敌后的战斗,打给京师朝堂上的崇祯皇帝看看,打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看,同时也是打给辽西的那些大明官军看看。

    也因为有了这些考虑,杨振带着一支人马深入敌后,就不能只是满足于破几个屯堡寨子,他要尽可能地搞出一些动静,尽可能地凭借自己现有的力量,在敌人的后方掀起一些波澜来。

    要不然的话,他这一次出击敌后的目的,可就没法完全达到了。

    要想达成预期的目标,他这一次率军出击敌后,就必须取得一个标志性的战果,而夺占熊岳城,就是眼前形势下最有可能取得的一个带有标志性的战果了。

    按理说,大破许官堡,擒斩许尔显,也可以算得上一个标志性的战果,但是许官堡的名头,可没有当年毛文龙占领的镇江堡的名头大。

    与此同时,许尔显的名字也没有尚可喜这种人物的名头响。

    若是他这一回擒斩的不是许尔显,而是尚可喜,那就啥也不用说了,绝对是一件奇功了。

    可惜的是,许官堡和许尔显的分量,距离一个带有标志性的战果,还差着那么一点意思。

    要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只是吹皱一池春水,杨振他们攻占的城池,或者斩杀的敌将,最起码得是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与朝臣们之前听说过的才行啊!

    这个意思,不需要明说,杨振只是三言两语点出来,众人也就明白了。

    “不错!唯有破了熊岳,此战方竟全功!而且,咱们已经拔除了许官堡,熊岳小城并不难破!”

    胡长海他们破了许官堡之后,个个喜形于色,颇有一点志得意满的意思,此时听了杨振的话,皆是沉吟不语,唯有吕品奇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于杨振心底下的那些想法,吕品奇并不完全了解,但是他以他一个朝廷官军将领的直觉,敏锐地认识到,这一回打仗打到了现在,要想真正搞出一点大名堂来,就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接再厉拿下熊岳城了。

    “没错!事不宜迟,迟恐生变!眼下趁着我们打破许官堡的消息尚未传出去,咱们干脆一鼓作气,立刻回师去打熊岳城!以万人敌炸塌城墙,熊岳小城或许就能一战而下!”

    张臣作为杨振先遣营的嫡系部将,明白了杨振的心意之后,又听了吕品奇的说法,也立刻站出来发言,支持回头去打熊岳城。

    吕品奇与张臣表明了态度之后,杨振再去看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三人,却见高、俞两人全都转脸望着胡长海,他们显然在等胡长海的主意。

    “杨总兵!要是能一鼓作气拿下熊岳城,那当然是好极了!怕就怕咱们到了熊岳城下耽误工夫,到时候鞑子再来了援军可就麻烦了!”

    胡长海憋了半天憋出这么几句话,然后环顾了四周,看了看正在往外运送各种缴获的部众,然后又说道:

    “咱们眼下赢了这一场,这些战果可得先保住啊!咱们一股脑儿都撤了,都去打熊岳城了,这个许官堡留给谁,怎么办?!复州那个方向,是不是也得防着点?!

    “再者说了,兄弟们从昨天夜里开始,直到现在,吃没正经吃上一口,睡没正经睡上一觉,连番奔波,奋勇杀敌,是不是也该休整一下再说其他啊?!”

    胡长海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这么一通,其实就是有点不想再冒险,不想再辛苦了。

    杨振听了这话,心底不喜,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又看了看天色,对他说道:“胡老兄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样吧!胡老兄率部留守许官堡,同时也留下守住浮渡河!

    “至于许官堡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你们也可以先行装上船,今日下午到夜里,胡老兄再辛苦辛苦,分派得力人手,尽快将东西转运到兔岛大本营去!钟令先你也留下帮忙,并且居中联络!”

    杨振发了话,钟令先先是看看吕品奇,随即抱拳领命,接受了这个安排。

    而胡长海则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喜上眉梢,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冲着杨振一抱拳,咧嘴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总兵老弟啊,许官堡这里,浮渡河这边,你且放宽心!一定给你守得明明白白!许官堡这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也一定给你弄得妥妥当当——”

    胡长海见杨振这么照顾自己,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但是他正说得高兴,却被杨振突然打断:

    “胡老兄!你部留守许官堡可以是可以!但是高老兄,俞三哥他们,可得挑选人马跟着我和吕参将,回头去打熊岳城!破了熊岳城,所得缴获,参战人员一律赏给双份!”

    “这个嘛——没有问题!”

    之前攻破许官堡,是胡长海的队伍在充当主力,虽然很快就打下了许官堡,但是损失还是有的,死的不多,伤的却也不少,所以他不想再冲在前面了。

    此时听了杨振的话,胡长海还沉浸在之前的莫名兴奋之中,没加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是高成友和俞亮泰的事儿,他也乐得去慷他人之慨。

    高成友、俞亮泰见自己家的带头大哥这么说,相互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

    他们俩也想留在许官堡里过夜休整,但是自家大当家说了话,当着杨振等人的面儿,也不能径直驳了胡长海的面子,而且又听见杨振话里话外的那个意思,自己参战也不是白参战,当下冲着杨振一起躬身抱拳,算是领了命令。

第一九九章 决断

    胡长海、高成友这些人,现在毕竟不是官军,更不是自己的手下人,杨振这个总兵也没有资格对人家下达军令,或者以军法相要求,所以只好一切都商量着来。

    人家同意了,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人家要是不同意,他也完全没办法。

    他现在需要借助这几个人的队伍,等于是有求于人,肯定不能轻易翻脸,除了有话好好说,凡事好商量,他还能怎么办呢。

    好在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三个头领,并不是铁板一块,这也给了他分化利用的机会。

    当天下午,杨振与众人说定了这些安排之后,立刻让吕品奇、张臣收拢所部人马,一边分派人手,在许官堡赶制干粮,一边抓紧时间,从各种缴获里就地补充军需物资。

    高成友和俞亮泰也很光棍,既然答应跟随北上了,也就不再推推拖拖,趁着松山官军准备干粮补充物资的时机,安排好了出击与留守的人员。

    各自从自己的部下里面挑选了一百五十人,凑够了三百之数,跟着杨振随行北上,去打熊岳。

    剩下的人马,一方面要看管自家的船只,另一方面也要听从胡长海的号令,防守前面的浮渡河,同时转运许官堡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

    杨振留下了吕品奇部的钟令先,是个什么意思,这些将领头目们当然心知肚明,此时虽然定了跟随杨振北上,但是都要留一点人马在许官堡这边,明里暗里看着点缴获物资。

    且说当日下午到了申时,也即后世下午四点来钟,眼瞅着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张臣、吕品奇、高成友、俞亮泰才终于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吕品奇和杨振前番在从九垄地赶来许官堡的路上收拢的那些战马,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再加上刚刚从许官堡里缴获的一些马匹、骡子,凑够了三百匹,分给了高成友和俞亮泰的队伍使用。

    就这样,一行四五百人,绝大多数骑马,一部分人骑骡,在刚入申时的时刻,离了许官堡,沿着驿路,往熊岳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是辽东半岛的五月天气,下午申时的时候,也就是后世四点到六点之间,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是天色依然光亮,并没有多少黄昏暗淡的样子。

    杨振他们拿下了许官堡,浮渡河的桥头上又有胡长海的人马驻守,他们对自己的后方已经是完全的安心,一行人虽然疲惫,但是心情放松,走的又是来时路,速度自然不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杨振,已经重新回到了之前九垄地的战场之上。

    驿道上的壕沟仍在,只是壕沟里堆满了无头的尸体,而李禄、胡大宝他们的队伍也早已经完全撤离了。

    杨振、张臣、吕品奇等人从战场上策马而过,毫不停留,而跟在后面的高成友、俞亮泰及其所部人马则是恍然有所领悟。

    也是直到这时,看见了驿道上的大坑和堑壕,看见了坑壕里堆满的无头尸体,他们方才明白杨振先前说起的九垄地伏击战的激烈,而对于杨振麾下的队伍,则是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之感。

    包括之前降了杨振,此时紧跟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策马走过了这片战场,再去看杨振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杨振一行四五百人,刚出现在九垄地,就被李禄安排在前方山坡上瞭望放哨的胡大宝部下高春和发现了。

    高春和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在坡上摇旗叫喊,很快就接上了杨振等人,然后随着南来的大队人马往石桥子跑去。

    一行人马风驰电掣般地到达石桥子附近,李禄、胡大宝领着各自的亲随部下早已等候在驿道边上的一栋青砖瓦房前面了。

    “李禄!胡大宝!熊岳城这边情况如何?!城里满鞑子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杨振一看见李禄和胡大宝,还隔着老远,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看见杨振策马而来,虽然风尘仆仆但却完好无损的样子,李禄等留守之人甚是高兴,欢呼着迎了上来。

    李禄一边往前走,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弟兄们担心大人在许官堡那边人马不够,这一下午,不知道有多少人跑来向我请战南下了!”

    直到上前迎住了杨振,接过了杨振手中的缰绳,李禄才又接着说道:“熊岳城这边没什么异常!城里的鞑子倒是派了不少人上城防御,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倒是准备了不少!

    “但是,城里的鞑子没有再派一兵一卒出北门,去打一里坡的金士俊!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出南门,来打石桥子!

    “除此而外,先前咱们炸坏的那段西墙外墙,鞑子却是拼命在抢修,不断从城上往下堆积投放砖头石块,填补缺损!

    “卑职等人谨遵大人嘱咐,只要鞑子不派人出城,咱们就一直按兵不动!对鞑子抢修西城外墙一事,卑职等未加攻击阻拦!如今咱们该当如何做,还请大人吩咐示下!”

    “潘喜怎么说?!”

    杨振翻身下马,听了李禄报告的熊岳城这边情况,心下略略放心,等他说完了最后的那番话,没说别的,先问了潘喜的看法。

    潘喜此时并不在石桥子迎接的人群中,而是领着一队掷弹兵,守在此前炸坏的那段西墙外的壕沟里。

    杨振此话虽然说的不明不白,但是李禄却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立刻回答:“潘千总派人过来报告了这个情况,我也亲自去看了!

    “我问过潘喜的意见,他的想法是,只要鞑子不出城挖掘破坏咱们之前埋设的万人敌和炸药包,可以任由鞑子抢修填补那段破墙!”

    说到这里,李禄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杨振,接着说道:“我的意思,跟潘喜的一样!我们在西墙那边,之前埋了许多万人敌和炸药包,只要引火索没被弄湿弄断,鞑子不管把那段墙整修成什么样,加高了多少,都没用!而且他们增补得越高,墙体就越重,对我们也就越有利!”

    杨振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这些东西,其实他早知道,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李禄和潘喜他们这些先遣营里最喜欢搞爆破的人。

    但是道理很简单,在这方面悟性又很高的李禄和潘喜,不需要杨振说明,人家自己就悟到了。

    不过,李禄说出来的这些话,还是让再次聚拢到杨振身边的吕品奇、高成友、俞亮泰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总兵大人!熊岳城里的鞑子既然已经有了防备,那么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打,是围,还是请你尽快拿个主意为好啊!”

    这一回胡长海没有来,高成友就成了跟随前来的复州湾海盗队伍的老大,听了李禄介绍的敌情,不等吕品奇等人发话,自己先沉不住气,径直询问杨振。

    杨振听高成友这么问,先是看了看他,然后也不回答,而是将他和俞亮泰以及跟在身边的仇震海,一起介绍给了李禄以及刚刚赶过桥来与杨振见面的苗乃成和邓恩两人。

    把他们相互介绍完了以后,看这几个人彼此见完了礼,杨振随后说道:“既然城里的鞑子没有别的动作,咱们暂时也就不着急了!”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往西边的天上看了看,但见晚霞满天、残阳如血,太阳已然落下了山坡,当下他略一沉吟,接着又说道:

    “此时天色将黑,我军主力又奔波疲惫,眼下确实不宜立刻攻城!这样吧!——”

    杨振说完这个,在眼前的众将之中,找到胡大宝,然后对他说道:“胡大宝!一会儿你领着高头领,还有高头领所部人马,过了石桥,在南门外的堑壕阵地上立营安置!”

    胡大宝听见这话,看看杨振,又看看高成友,从人群中出列,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随后,杨振又对着众人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其一,命令邓恩带领他的小炮队,以及俞亮泰及其所部人马,离开石桥子,前去北门外的一里坡堑壕阵地,与金士俊的人马合营驻扎。

    其二,命令吕品奇带领所部铁骑,李禄带领所部掷弹兵,前去西墙外潘喜所在的地方立营休整。

    其三,命令苗乃成撤出熊岳南门外的堑壕阵地,领着麾下的船工桨手们到石桥子这边来,专门给各部人马准备晚饭干粮。

    等到众人都领了命令,杨振最后又对最有一个站出来领命的苗乃成说道:“苗兄弟!你们撤出阵地的时候,把那几门佛郎机留给胡大宝备用!

    “同时,找几个妥当人,乘船顺河而下,去河口给袁进袁参将带个话!就说我说的,让他今夜乘着涨潮之际,领着船队再来熊岳城外一趟!”

    说完了这一番话,杨振也不等苗乃成出声应答,而是接着环视了身边众将一圈,接着沉声说道:

    “诸位!今夜领着弟兄们吃罢晚饭,务必早日歇营,好好休整!明晨寅时,各部备战,寅时三刻,即鸣炮攻城!”

第二零零章 明白

    杨振既然下了决心,并且当众口述了自己的命令,众人也都知道,强攻熊岳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了。

    因此,众人听了命令,虽然默默无语,却也并无二话,各自抱拳领命,忙着安排部下执行去了。

    等众将纷纷离去,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张臣、仇震海等寥寥数人,就见杨振一会儿往西南看看黄昏的残阳,一会儿往北看看日暮时分的熊岳城。

    张臣先是安排了张国淦、李守忠领着火枪队的左右翼找地方休息,然后对着有点心事重重的杨振说道:

    “大人!熊岳城中的满鞑子,最多也就剩下一个多牛录的人马了,其中精锐能战者,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四百人!

    “我们的人马,则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连战皆捷、士气正盛!明日凌晨只要炸城得手,各部一涌而入,此城即唾手可得!大人今日也累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好入城!”

    张臣的劝慰,让杨振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长出了一口气,盯着灯火远处灯火建起熊岳城头,默默不语。

    杨振本不想攻坚,他的想法是避实击虚,但是眼前机会难得,自己又机缘巧合地聚拢了近千人马,放着鞑子兵力空虚的熊岳小城不打,又实在过于可惜,这才让他有点改变了从松山城出发前来之时的那颗初心。

    也正是因此,他的心里才有了一些犹豫,一时有点不敢确定今夜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了。

    “总兵大人!张守备说的没错!数日之前,卑职与那汉奸许尔显南下许官堡的时候,途径熊岳城,对城中情形略有所知!”

    跟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此时见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以后依旧郁郁而不语,当即站了出来对他说道:

    “这个熊岳城,原有满鞑子镶白旗一个牛录驻守,领头的,是镶白旗一个牛录章京叫做旦岱的建州老女真,领下一共只有三百户!后来——”

    说到这里,仇震海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停顿片刻,才又说道:“后来,其实也就是四月初,鞑子两白旗并镶红旗,前番入关抢掠——有功鞑子披甲人的恩赏下达,奴酋恩赏鞑子镶白旗可在此地增设一个牛录!

    “镶白旗旗主鞑子十王爷,所谓和硕豫亲王——多铎,就派了旗下一个得用的甲喇章京,叫做彰库善的,前来熊岳主持圈地立户、划分庄田!

    “就是这样,到了四月,这个熊岳小城里,才又多了一个镶白旗新编的披甲人牛录!能战敢战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牛录!而且——”

    仇震海眼下在杨振跟前,身份还是有点尴尬,说话的时候,不得不随时注意杨振的态度,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杨振的脸色,见杨振虽然没在看着自己,但却显然是立着耳朵在听,于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而且,今日上午,彰库善从熊岳城派了信使,到许官堡送信,当时卑职就在跟前,听那个信使说,熊岳城里之前的镶白旗驻防牛录章京旦岱,已在今日早上出城作战的时候,阵亡了,死在城外了!

    “而且听说,旦岱带着三百骑出来,全须全尾活着回去的不满一百人!撤回去的鞑子,甚至连旦岱的尸首,都没来得及带回,气得彰库善暴跳如雷!当时那个阵前下令撤回城内的鞑子分得拔什库,还被彰库善当场处死!”

    说完这些话,仇震海看着杨振,最后说道:“这样算下来的话,此时熊岳城里能战的鞑子旗丁和披甲,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个左右!

    “其他包衣阿哈虽众,皆是新从关内掳来,这些人与鞑子苦大仇深,新到此地,人心不稳!鞑子一向自大,然而彰库善却不敢再次派军出城攻战,我料即是为此!

    “此外,城中满鞑子老弱妇孺虽多,却是根本不值一提!况且,我看总兵大人麾下,骑兵精锐,火枪犀利,弹药充足,此番若能像上午炸开许官堡一样,一举炸城而入,卑职以为,拿下熊岳,当不是问题!”

    仇震海这番话声音不高,但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颇为慷慨激昂,听在杨振的耳朵里,顿时令他宽慰了不少。

    多亏留下了这个仇震海,自己才能通过他这个降将,对辽南地区,对熊岳城这个地方有一个细致的了解,也才不至于一直两眼一抹黑。

    眼下满鞑子的满八旗之中,两黄旗和正蓝旗小二百个牛录,掌握在黄台吉及其唯一成年的儿子肃亲王豪格的手里。

    这三个旗,后来俗称为“上三旗”,他们旗下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尤其是两黄旗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他们的田庄封地,大多封在如今大清国都城盛京城的周边腹心之地。

    满洲八旗旗下亲贵的庄田封地,基本上是围着盛京城和兴京城(赫图阿拉)一圈圈向外辐射扩散的。

    越是不受待见、不受信任的那些人,越是给你安排到外围的土地上去驻屯守御。

    满鞑子的两白旗,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多铎,他们都受到了奴酋黄台吉的猜疑和打压。

    黄台吉不仅一直限制他们增编牛录,扩张两白旗的势力,而且就算是他们立下了功勋,黄台吉不得不捏着鼻子允许他们增编一些牛录,也会想办法把新编牛录的旗丁或者披甲人,打发到外围边鄙之地,让他们在那里开屯立户。

    细说起来,满鞑子两白旗的这个待遇,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如投降黄台吉的那些明军降将呢。

    比如孔有德、耿仲明两个人的旧部人马,降了满清之后,被奴酋黄台吉给择地安置在了盛京附近。

    甚至投降较晚的尚可喜家族,也被鞑子伪帝黄台吉给安置到了距离辽沈腹心之地更近一些的辽南海州地区。

    黄台吉的这个做法,一方面让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个同母三兄弟敢怒不敢言,对黄台吉非常不满,但是另一方面,却也让号称“三顺王”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降将,对黄台吉感激不尽,感恩戴德。

    后来三藩之乱的时候,尚可喜宁死都不愿意跟着吴三桂等人起兵反清,其中就有他当初对黄台吉的这份感恩戴德在里面。

    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鞑子伪帝黄台吉对拉拢这些汉奸们是下了本钱的,而且也是收到了成效的。

    闲话少叙,且说这天晚上,入了夜,杨振带着张臣、仇震海巡营,一边巡视了自军熊岳南门外、西墙外、北门外的三处营地阵地,一边也趁着吃饭与巡营的工夫,从仇震海这里打听着鞑子境内的情形,特别是鞑子在辽南驻防和部署的情况。

    仇震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些年了解的满鞑子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了杨振和张臣等人。

    而杨振的身边,又早有麻克清这个同样从东虏那边反正投效过来的“明白人”,再加上杨振自己在后世了解掌握的一些情况,几方相互佐证印证之下,他对眼下鞑子辖内满八旗的情况,辽东辽西、辽南辽北的情况,总算是有了一个既有整体又有具体的了解了。

    当天晚上戌时三刻,杨振领着这几个人巡视了一大圈,又回到石桥子,这个时候,袁进领着他之前带走的船队也乘着河上的雾气回来了。

    五艘四百料大船,齐刷刷地停泊在石桥子的码头一侧,杨振登船见了袁进,简单通报了情况之后,又让人招来了李禄,将船上存放的飞将军、万人敌又运送了一批上岸。

    同时,杨振也没忘了嘱咐李禄,着人往北门外的一里坡送去一些飞将军,最后李禄告辞下船,杨振又叫住他,对他说道:

    “李禄!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南门这里会率先发动进攻,但是你要记住,南门、北门的进攻,都是给你们打掩护!真正的主攻点,就在你们那里!能不能一举破城,说到底就是看你们!

    “一会儿回去以后,你再跟潘喜商议商议,可以乘着今晚的夜色和雾气,再掘一条沟壕,再设几个爆破点!明日凌晨这边儿打响之后,你们炸城,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袁进旗舰船舱的灯火下,杨振目光炯炯地看着已经是一身泥污、满身疲惫的李禄,再次对他叮嘱着。

    李禄自是知道其中的轻重,此刻迎着杨振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尔后说道:“卑职明白!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次这一时,就是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卑职明白!”

第二零一章 漫长

    这一日,真是杨振从松山出发以来最漫长的一日。

    从早到晚,他领着人马来回奔波,中间还又打了两场战斗,没有得着片刻时间休息,自是累得够呛。

    等他打发走了李禄,下了船,领着张臣、仇震海等人回到石桥子那片大瓦房的火枪队营区,已经是当夜的亥时了。

    杨振回到张国淦给自己准备的屋里,在一张通铺大炕上倒头就睡,片刻之间就传出了鼾声。

    万事开头难,眼下的先遣营还处于草创期间,手底下的人马班子也处在磨合转换时期,军中大小事务,也只能由他亲自处置安排才能放心。

    等到将来,他手下的人马班子带出来了,磨合好了,各种规矩立起来了,就不需要他本人再事无巨细地去安排布置了,他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么辛苦劳累了。

    杨振在石桥子的一间瓦屋里酣然睡去,熊岳城一带的夜色,也跟着变得更加静谧了。

    只是熊岳城上,夜色雾气中仍旧有灯火在闪烁着微光,一观便知,城头有人守卫巡弋。

    熊岳城的西墙外面,吕品奇的营地上一片寂静,偶尔传出马匹的蹄子刨地或者响鼻声。

    而在这片寂静的营地,通往熊岳城西墙的野地上,李禄和潘喜仍在夜色下忙碌着。

    李禄亲自上手,领着掷弹兵队的士卒,在夜色雾气的笼罩下,继续吭哧吭哧地,往前挖掘着壕沟。

    潘喜则领着几个人,沿着之前挖到城墙根下的壕沟,偷偷摸摸地逐处检查着之前埋设的万人敌和引火索,同时也悄没声息地清理着上面掉落堆积的沙土。

    高成友、胡大宝之前都是朝廷的官军水师出身,对于水师战船上普遍装备的佛郎机炮自然十分熟悉。

    此时夜已深,人已静,四野里雾气弥漫,两个人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将杨振从苗乃成手里移交给他们的五门佛郎机炮,朝着熊岳城的南门方向,不断地往前移动。

    佛郎机炮的有效射程,比虎蹲炮可强多了,大约在五百步上下。

    但是石桥子距离熊岳城的南城门,约莫有两里地的样子,佛郎机炮还是根本够不着。

    熊岳城虽然小,而且仅有的南北两座城门,也都没有整修防御用的瓮城,但是,因为城上有城门楼的缘故,城门处的墙体却比别处要厚实得多了。

    隔着老远,佛郎机炮即使能打中城墙,也没用,最多留下一个坑,若是这样,打上一天也不可能打塌一段。

    所以,杨振在部署围攻熊岳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用佛郎机炮击毁城墙,因为这么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利用虎蹲炮、佛郎机炮这些明朝的小型炮,近距离攻击人、马之类的血肉之躯,还算可以。

    可是在没有红夷大炮的情况下,想要通过佛郎机炮比拳头还小的弹丸击毁城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杨振将苗乃成手下的佛郎机炮交给了高成友、胡大宝以后,他们两个却不这么想,他们不打城门处厚实的城墙,他们要打城门洞内紧闭的城门。

    天黑之前,经过他们的观察发现,熊岳南门楼下的城门,一没有填充堵死,二没有完全包铁。

    城门洞子里有没有二道门不知道,但是外面的城门,就只是两扇厚重但却陈旧的木门,木门上有加固的铁片和大大的铆钉,但大面积裸露在外的仍是木头。

    鞑子占领了辽南地方之后,一开始类似熊岳城这样的小城堡,都是毁掉废弃了的。

    不知什么缘故,熊岳没有被毁弃,但是一向自信满满的鞑子,是不会把人力物力用在修整这些大后方的城堡上面的。

    不仅没有在熊岳这个小城增建瓮城,而且也没有去想着给老旧的城门进行包铁处理。

    当然了,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明军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而且敢去主动进攻他们有兵防御的城池。

    这就给了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利用佛郎机炮击毁城门的机会,而高成友和胡大宝两个人决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杨振给他们交代的任务是,让他们在南门外发动进攻,虚张声势,吸引城中鞑子主力往南门集中,然后给西墙外的吕品奇所部创造机会,等李禄他们炸毁西墙得手,方便吕品奇所部骑兵一涌而入。

    但是,高成友和胡大宝却发现,或许自己们可以弄假成真,利用佛郎机炮的高射速抢先打破南城门。

    佛郎机炮最大的优点,就是它是后装子母炮,一具母炮,配了一堆子炮,也就是四到六个子炮。

    这些子炮,可以提前装填完毕,到了使用的时候,可以在短时间内一具接着一具地进行装载、点火和发射,既不用重新清理装填,也不用担心母炮炸膛。

    虽然弹丸小了一点,但是胜在射速快,而且关键时候它方便省事。

    对于佛郎机炮的这个特点,朝廷水师把总出身的高成友和胡大宝,自然十分熟悉。

    此时有了五门佛郎机炮在手,他们就想把它的作用发挥出来,于是趁着夜色雾气,指挥着手下得用之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并不算太重的佛郎机炮,几步一停歇地,往绥德门方向接近。

    熊岳北门外,一里坡阵地上的情形也差不多,金士俊、邓恩、安庆后他们也没闲着,杨振来了一趟之后,自是又安排了一堆活儿给他们干。

    好在杨振只是叫他们乘着夜色,多挖堑壕,多垒挡马墙,将一里坡前的驿道以及两侧野地,进一步改造成对己方更加有利的战备工事,而这些活计,他们已经驾轻就熟干得很顺手了。

    杨振之所以叫他们在北门外一里坡原有工事的基础上继续修筑工事,并把邓恩的虎蹲炮小队和俞亮泰手底下的人马也派过去,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只要熊岳城破了,彰库善是不会一直守在城里,跟自己打巷战的。

    相反,一旦发现势头不多,或者发觉大势已去,彰库善有九成九的可能会打开北门,往北逃窜。

    到时候,一里坡就是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

    这些话,杨振没有明说,但是他对金士俊、安庆后,还有邓恩、俞亮泰他们所做出的安排,以及夜里巡视了一里坡之后做出的决定,却让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肩上的担子。

    杨振困极熟睡之后,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崇祯十二年四月最后一天的凌晨丑时三刻,在约定好的时间,杨振被屋外当值的张国淦准时从沉睡之中叫醒。

    “几点了?噢对,什么时辰了?!”

    杨振一醒,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着窗外仍黑,立刻就问了时间。

    “大人,丑时三刻到了!”

    张国淦一边打着哈欠捂着嘴,一边回答着杨振的问话,一张丑脸上满是困倦和疲惫。

    对于杨振有时候嘴里冒出来的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或者词语,张国淦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此时不以为意,立刻报上了时辰。

    杨振听了这话点点头,尔后扭了扭脖子,做了几下扩胸动作,随之传来一阵阵咔咔啪啪的声响,原本混沌的精神也随即为之一振。

    等他在张国淦的协助下将一身沉重的装备披挂妥当,走出了住所,外面石桥子的驿道之上,早已经站满了黑黢黢的一群一群士卒。

    张臣、苗乃成、仇震海、麻克清等人,都在外面站着等候,而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苗乃成统带的临时武装起来的船工桨手们,也都已经列队完毕,整齐肃立着。

    每个人的胸前,都像杨振一样,挂着一个土灰色的粗棉布制作的手榴弹袋,里面装着四颗两斤重的飞将军。

    这身装束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诡异,但是杨振却知道,这才是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打胜仗的关键所在。

    眼前的情景,只一瞬间就把杨振从刚才梦境的场面里拉了出来,拉回到了熊岳城南门外的现实中。

    杨振看了看跟前的张臣、苗乃成,见高成友、胡大宝不在,随即派了麻克清前去传令。

    不大一会儿功夫,高成友、胡大宝带着几个随从过了石拱桥,来到石桥子这边,连忙向杨振见了礼。

第二零二章 懂了

    四月里的最后一天,辽东半岛清早的风,已经不冷了,此时的天色已经接近寅时,黎明已经不远。

    杨振站在房前,见熊岳南门外石桥子左近的众将领都在,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当众说点什么,以便激励一下士气,振作一下将士们的精神,

    当下,他往前走了几步,面对着大路上林立的士卒,使劲用手搓了自己搓瘦骨嶙峋的脸庞,先让自己更加清醒了一点,随即指着远处的熊岳小城,对众人说道:

    “弟兄们!今天是我们在兔儿岛附近的最后一战!前边的熊岳城里,有酒有肉,有金有银,还有满城里的鞑子女人!破了熊岳城,全都归我们!

    “我杨振带领的队伍,一向军法如铁,纪律严明,从不许滥杀无辜,从不许奸淫掳掠,但是今天不同往日,除了一切行动听指挥,老子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记住了!凡是这些满鞑子在辽西,在关内,曾经对我们汉人做过的事情,对我们亲人做过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做,人人都可以做!

    “记住了!这是老天爷同意的、老天爷答应的!这就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就叫以血还血,血债血偿!”

    杨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出的每一句,都好似雷霆乍震、石破天惊一般,瞬间激起了有点紧张沉闷的士气。

    “弟兄们!你们都——听懂了吗?!”

    杨振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沉默的大多数,在略作了一下停顿之后,突然大声喝问了起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终于爆出一声回应:“听懂了!”

    “听懂了!”

    “听懂了!”

    “懂了没有?!”

    随着杨振的又一次高声喝问,原本一片接着一片响起的回应声,最终汇成了一股声音的洪流,如同大河突然决堤一般,整齐划一地喊出:

    “懂了!”

    只一瞬间,喊声响起,喊声又消失,石桥子也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是杨振知道,眼前的这群士卒,已不是刚才那群睡意昏沉的士卒了。

    包括苗乃成麾下水师营一百二十个临时武装起来的船工桨手,也不再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乌合之众了,而是在一瞬间就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一下子就被注满了复仇的狂热。

    南门外石桥子处的喊叫声,惊动了远处熊岳城绥德门上的鞑子,寂静的夜里,只听得绥德门上响起了一阵夜巡时传递警讯的铜锣声。

    很快,杨振在石桥子这边,往北眺望,就能看见绥德门上的灯火开始大亮了。

    “大人!南门楼上的鞑子们,怕是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

    就在杨振跟前的胡大宝也听见了绥德门上的铜锣声,看见了绥德门上的新变化,心里暗自着急,连忙对着杨振报告,希望他别再大张旗鼓地搞事情了,免得使自己们失去了攻城的先机。

    但是胡大宝不知道的是,杨振正要如此做,当众讲话的目的除了激励士气之外,就是要达到引诱敌人继续向南门集中的效果。

    昨夜巡视城外三处阵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城内的彰库善一点不傻,早就高度警惕,严防死守了。

    而且作为多铎镶白旗旗下身经百战的一位甲喇章京,彰库善先前往许官堡派出了求援的信使,但却没有能够等到许官堡的援军,他也不可能在熊岳城里毫无防备。

    昨天傍晚,自己率领几百人抵达石桥子的时候,天色未黑,熊岳城南门外直到石桥子一带,又都是一片坦途,南门楼上的鞑子们不可能看不到石桥子的情况。

    昨夜彰库善没有派人出城夜袭,可能是因为对城外的敌情不明所致,但是此时的熊岳城城防一定是外松内紧、严阵以待了。

    “不用担心!既然鞑子已经发现了咱们,咱们也就不用藏着也掖着了!——打起火把!把火把打起来吧!”

    张臣、苗乃成听了这话,立刻传令下去,很快就有人点燃了火把,片刻之间石桥子南边这一侧就变得灯火通明了。

    胡大宝、高成友听了杨振说的话,又见这边迅速就点燃了成片的火把,心里一顿着急。

    高成友更是上前一步,一脸焦虑地看着杨振,似乎要对杨振说些什么话。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叫住他,笑着对他大声说道:“高老兄!别再我这里站着看着了!你和胡大宝你们两个,赶紧回去你们的阵地上,准备着开炮吧!也不必等我的命令,时辰一到,立刻炮击绥德门!”

    高成友原本要说的也是这个事情,当下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一抱拳,立刻回头,一句废话不说,拉着胡大宝,领着从人,就往回跑。

    杨振看着高成友、胡大宝他们过了桥,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然后对着张臣说道:“把李守忠叫出来!让他去找李禄,传达我的命令!就说南门外的佛郎机炮声,响过几轮之后,让他那边出动人手点火炸城!”

    “大人!响过几轮以后?!”

    “他知道,让他自己决定!”

    张臣听了这话之后,不再多问,迅速去找了熟悉石桥子与熊岳西墙外李禄营地的李守忠,把原话交代了,让他立刻出发。

    很快,一个黑影离开了石桥子灯火通明的大队人马,快速过了石拱桥,朝着黑黢黢的熊岳城西方向奔去。

    杨振安排好了一切,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检点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短铳,就着麻克清给自己打起的火把,一个个检查好了,插在自己的腰间。

    接着又从自己的背后取下那杆长长的火枪,仔细检查了枪刺和龙头,拉开龙头,取出引火药倒上,然后重新合上。

    原本肃立在驿道上集结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也有样学样,跟着开始了战前最后的检查准备。

    苗乃成手下的船工桨手们,人数虽然多,但却没有燧发的火枪可以装备,此时人人取下了弓箭、长矛或者刀盾在手,也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原本有些胆怯的他们,听了杨振之前的说法,变得既紧张又兴奋,只要进城了城里,就可以不受各种清规戒律的约束,就为所欲为,而且还是在鞑子的满城里,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一群怂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的男人们,总算是壮起了胆子,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一个个期盼着一会儿攻入城里,也能尝尝鞑子女人的味道,说不定还能跟着发上一笔横财。

    杨振可不管这些人心里究竟怎么想,只要一会儿打起仗来他们能够勇猛往前冲,就可以了。

    “张臣!苗乃成!一会儿,高成友他们开炮之后,你们跟着我行动!我们先到高成友那里,呐喊助威,做出强攻南门的样子!等到西边炸城得手,你们跟我转往西边入城!”

    “是!”

    “卑职遵命!”

    张臣、苗乃成听了杨振的话,当即抱拳领命。

    张臣、苗乃成两人话音刚落,就听见响水河北岸“轰隆”的一声巨响,高成友胡大宝他们的阵地方向一阵火光闪过。

    “大人!高成友他们发动了——”

    张臣话没说完,熊岳城南门外“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又接着连续传来四声巨大的炮响。

    “出发!出发!杀鞑子了——!”

    那边炮声间隔期间,杨振立刻振臂高呼“出发”,并且当先转身朝着熊岳城南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还不断重复高喊着:

    “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麻克清不知道什么身后搞到了一张长牌,也就是一面长方形的盾牌,左臂持着长牌,右手举着火把,紧随在杨振的左侧。

    而仇震海则身披甲胄,仍旧拿着杨振的那把战斧,紧紧护卫在杨振的右侧。

    跟在他们后边的张臣和苗乃成,领着所部人马列成的几个纵队,同样带着节奏,一起高喊着:

    “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高成友那边一轮炮响过后没多久,第二轮炮响接着就又传来,一时之间,夜色下的熊岳城南门外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

第二零三章 入城

    绥德门城头上的满鞑子以及临时武装起来的包衣阿哈二鞑子,也是哇哇乱叫,射箭的射箭,抛石的抛石。

    杨振他们的人马才喊着口号过了桥,实际上还隔着老远,可是城头上的鞑子二鞑子却已经开始了防御作战。

    事实上,敌我还没照面,相互之间谁还是谁也够不着谁呢。

    包括高成友、胡大宝他们的队伍,离城门处最近,也仍然相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城头上的箭支根本射不到,石头更是抛不到,只有高成友、胡大宝他们指挥的佛郎机炮偶尔一发打偏了,才会“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地落在城头的人群中,随即激起二鞑子们的一片惊恐尖叫。

    杨振领着张臣、苗乃成及其所部士卒,打着火把,喊着报仇雪耻的口号,一路步行,终于与高成友、胡大宝所部会合的时候,顶在全部队伍最前面,距离城门大约四百步远的五门佛郎机炮已经打完了四轮。

    之前全部预先装填的子炮,眼下一个不剩,全都打了出去,而远处的城门除了几个坑洞透出城里的光亮之外,并没有大的损坏。

    这个情况,看得杨振直跺脚,胸口一阵火气上升。

    “胡大宝!早上咱们在北门诱敌,鞑子城上的弓箭射程有多远,难道你不知道?!绥德门上的鞑子们,又没有佛郎机,你们究竟怕个什么?!”

    看了阵前的情形,又看见胡大宝满脸喜色笑嘻嘻地跑过来迎接自己,杨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对他呵斥了起来:

    “把佛郎机往前推进!立刻!马上!往前推进一百步!不!往前推进二百步!没得浪费了弹药!”

    胡大宝原本一张笑脸过来,想要自夸一番功劳,可惜还没张口,就被杨振给训了一顿,当时笑容收住,尴尬地挠了挠头,一点头,回头就走。

    很快,胡大宝对部下的一阵喝骂就传了过来:“你们这些兔崽子王八蛋,老子早叫你们往前,你们不敢!胆子一个个怎恁地小!快把炮往前挪!往前挪,二百步!快!赶紧着!”

    昨晚上半夜,高成友和胡大宝领着部下,把五门佛郎机炮及其附属子炮,一步步从石桥子往北,搬运挪动了一里地左右。

    后来,他们害怕离得太近,一不小心惊动了城门楼上的鞑子,再让鞑子突然出城给劫了,所以就没敢再往前推进。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这么做已经够可以了,但是没成想,这一大早刚开打就遭了杨振的一顿训斥。

    当下,胡大宝、高成友的心里也窝着火,呵斥起手下人来不留余地,很快就把五门佛郎机炮往前推进了一百多步。

    城门下发生的这个情况,城楼上的鞑子虽然听不清杨振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眼见着方才打了四轮的火炮,又往前推进了这么多,城上也骚动了起来。

    叽哩哇啦地喊叫着传达命令的,张弓搭箭拼命往下射的,成群结队补充运送滚木礌石的,总之忙成了一片。

    杨振领着张臣等人,跟着佛郎机的炮阵一起往前移动,到得绥德门下大约三百步远,就看见城头乌泱泱的人群,已经越聚越多,而且城门楼两翼的城墙上,还有成群结队的人往这里聚集。

    再看看胡大宝他们已经将佛郎机炮的阵地往前推进到了距离城门三百步以内了,又想到他们脱离官军已久,眼下都是海盗的身份,也不愿要求太高,当下,便冲着胡大宝和高成友喊道:

    “胡老弟!高老兄!可以了!尽快调整炮位!直打城门!”

    结果,杨振这边话音刚落,就看见西边一片红光闪过,同时耳朵里就听见“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连着几声巨大的声响,脚下的地面都为之一阵震颤。

    杨振被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声响吓了一跳,以为是胡大宝这边操作不当搞出了什么炸膛的事故,但是转眼看见胡大宝、高成友以及身边的其他人都是一个个往西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李禄那边开始引爆埋在西城墙根下的万人敌了!

    杨振心头略过一阵狂喜,随即高声喊道:“胡大宝!高成友!你们继续率部猛攻南门!”

    说完这个,杨振不等胡大宝、高成友回答,立刻扭头冲后,对着张臣和苗乃成说道:“张臣!苗乃成!你们率领所部,跟我支援西边!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说完这话,杨振端着手中长长的火枪,一马当先,转身朝着西边的方向飞奔而去,仇震海、麻克清二人见状,慌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随后,张臣、苗乃成也各领所部队伍,离了南门外的佛郎机炮阵地,紧随着杨振等人往西而去。

    城头上的鞑子远远看见城下的变化,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叫喊,似乎是在分派人手前去打探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李禄和潘喜所在的地方,又一次引爆了几颗埋在墙根深处的万人敌,随着“轰隆隆”“轰隆隆”几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一段长达十几丈的墙体轰然垮塌了下来。

    墙体垮塌的沉闷声响,还有一直西墙外严阵以待的吕品奇所部的欢呼声,一瞬间就传遍了熊岳城的内外。

    一路往前奔跑的杨振,在地动山摇般的声响中差一点摔了跟头,那一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赶。

    此时就在南门城楼上的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立刻分派了一队人马,沿着城头,往西飞奔而去。

    而南门下的胡大宝、高成友也适时地在这个时候,重新打响了他们手里的五门佛郎机炮。

    炮阵距离城门近了一半,威力立刻就显现了出来,每一炮打过去,城门上就留下了一个巴掌大的孔洞。

    眼见着炮阵近了将近一半,城头的鞑子弓箭虽然如同雨点般落下,但却距离自己的阵前始终隔着几步远,胡大宝和高成友相视无语,心中懊恼不已。

    如果当初胆子再大一点,或许这一回,头功就是自己的了。

    当然了,两个人看着南门城头上依旧云集未去的鞑子,心里也都知道,即便头功不是自己的,可自己也算是完成了牵制的任务。

    南门下的这两个海盗头子怎么想,杨振已经顾及不到了。

    因为等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李禄和吕品奇等人营地附近的时候,就看见吕品奇所部的铁骑,正如同一股铁流一般,朝着西墙上的一段巨大豁口奔腾而上。

    吕品奇所部铁骑的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批呼喊着往前冲的人群,那群打着火把,跟着骑兵队伍往前冲的人群,正是李禄、潘喜所带领的掷弹兵队左右翼。

    杨振看见眼前这一幕幕情景,顿时血脉贲张,大喊着先前用来诱敌的口号,再一次一马当先地朝着城墙所在的那段豁口处冲去。

    “杀他娘!抢他娘!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紧急时刻,杨振顺口改编了关内流贼的口号,领着身后已经有点散乱的队伍呼喊着拼命往前冲。

    随着杨振带来的生力军的加入,熊岳西墙豁口废墟处顿时喊杀声,火枪声,飞将军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

    等到杨振在麻克清、仇震海的掩护下,冲到豁口处的废墟上面时,吕品奇所部的铁骑队伍,已经在紧随其后冲上豁口的掷弹兵的掩护下,成功地越过了那片豁口处的废墟,冲入了熊岳城内。

    从城墙豁口两边紧急增援过来的鞑子人马,被掷弹兵队投出的飞将军炸得人仰马翻,逡巡着止步不前,只能躲在城墙上,隔着老远,往下面的巨大豁口处抛射箭雨。

    苗乃成麾下的水师营队伍,不停有人被两边城墙上抛射的箭雨射翻倒下,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喊着口号,凭着难得的血气之勇,跟着杨振,跟着前面的火枪队,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城里。

第二零四章 大喜

    熊岳城不大,城墙也没有那么宽大厚实,冲过了那段豁口处的废墟,前面就是城内的街巷。

    此时城内的街巷之上,已经完全乱了。

    街上人不少,大都留有金钱鼠尾,手持棍棒,没有像样的武器甲胄,一看就是临时派来协防城池的包衣阿哈二鞑子。

    这些人乍然间看见了突如其来的明军,有的转身撒丫子四散奔逃,有的则干脆丢了棍棒跪地乞降。

    吕品奇所部铁骑人人手持长枪,在狭窄的街巷之上,结成了几路纵队横冲直撞,一眼望去,所向披靡,不断地将成群结队奔来抵抗的鞑子和二鞑子队伍冲得七零八碎。

    很快,马蹄声,呼喊声,爆炸声,惨叫声,就布满了全城。

    杨振跟着李禄掷弹兵队伍的尾巴进了城,随即派人追上了李禄,让李禄领着掷弹兵队寻路往南,专门往鞑子云集的南门附近冲击并投掷飞将军。

    随后,杨振又拦住了苗乃成,让苗乃成冲上南北主路之后,转身往北,去与金士俊他们一起里应外合夺取北门。

    两个命令下达之后,杨振在麻克清和仇震海的护卫下,夹杂在张臣和张国淦带领的火枪队左右翼中间,沿着街巷往南扫荡推进。

    一路上,将那些躲过了吕品奇所部马队,又躲过了李禄飞将军手榴弹暴击,并且仍然手持武器负隅顽抗的鞑子和二鞑子,逐一击毙。

    还有那些倒在路上或者路边负伤呻吟又一时未死的鞑子和二鞑子,也被这支列队扫荡过去的火枪队士卒们补刀刺死在路边。

    一行人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巷,刚刚拐上了城内南北贯通的主路往南没多久,就听见南面远处突然爆出了一阵欢呼。

    “大人!想是南门破了!胡大宝、高成友他们入城了!”

    听见南门处传来的欢呼声,带队走在杨振前面的张臣迅速回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且接着问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转身往北,夺取北门,还是继续往南?!”

    “继续往南,去堵彰库善!”

    杨振听了张臣的请示,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过他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张臣又说道:

    “大人!南门已破,彰库善若在南门,必定逃脱不了!”

    杨振正愣神间,却又见张臣突然指着众人左侧不远处仰望可见的熊岳东城墙,说道:“若是彰库善撤离南门率队逃窜,其众必走东墙之上!我们此时往南,扑空的可能大!不如回头往北!彰库善若逃,总归要走北门!”

    杨振看见张臣手指东方,目光跟着他的手臂,越过了街边低矮的瓦房,往东看去,只见晨曦之中,熊岳城的东城墙依稀可见。

    再听了张臣的这个话,杨振的心里突地一惊,知道自己这回百密一疏竟漏掉了东墙,当时就要下令掉头转身。

    就在这时,却见有大队散乱的人马,从南面沿着主路快速涌来,这批人马之中有不少人打着火把。

    杨振一看之下,知是南门逃窜的鞑子,不得已之下,只得咽回了即将出口的命令,冲着张臣大声喊道:

    “火枪队!列阵!快列阵!先投弹,再开枪!挡住这股子敌人!”

    杨振喊完了话,立刻将自己手中的火枪推给麻克清,从自己前胸的手榴弹袋中,取出一个飞将军来,拔出了木塞子,直接带出导火索,撕掉防潮的油纸,然后就着麻克清递上来的火把,点燃了导火索。

    这个时候,从南面涌来的鞑子和二鞑子队伍已经相距不远了,约莫三四十步。

    杨振点燃了飞将军的导火索,看着噌噌蹭冒着火星子的飞将军停顿片刻,突然往后一扭身,用力将它投了出去。

    杨振身高臂长,这一投大概投了四十步远,飞将军落在熙熙攘攘正在涌来的鞑子人群中,未落地即爆炸,轰的一声,炸倒了一片。

    杨振开了好头,火枪队其他士卒也纷纷点燃了手中的飞将军,用力朝着涌来的人群投过去。

    “轰隆”“轰隆”“轰隆”……

    一阵阵飞将军的爆炸声伴随着往前涌来的鞑子的惨叫声,在人群中喷溅着细碎的生铁弹片,刹那间,原本快速涌来的人群就像是海浪装上了海岸一样开始纷纷回头。

    仇震海与麻克清跟在杨振左右,近距离看着这个前所未见的惊人场面,两人都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的手榴弹,也就是杨振命名的所谓飞将军,杀伤力还不足以中者毙命,但是其中飞溅开来的弹片却足以大批量伤敌,使受伤的敌人减弱甚至丧失战斗力。

    这个场面,也足可以骇人,甚至吓退一部分未披挂重甲的鞑子或者二鞑子了。

    杨振一口气投光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四颗飞将军,身心感到一阵子的轻松,再从麻克清的手里接过自己的火枪,瞄着不远处一个仍然站立着的鞑子“砰”的一枪打去。

    那鞑子应声而倒。

    当然了,是不是杨振这枪打中的,那就不好说了。

    因为此时此刻张臣、张国淦以及他们手下的火枪队士卒们,也都已经不再投弹了,而是重新持了火枪在手,朝着仍然不远处仍然站立的鞑子或者二鞑子纷纷开枪了。

    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只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成的。

    有的火枪队士卒身上的手榴弹只来得及投出了一颗,但却不能再投了,因为隔着眼前这群鞑子的南面又来了一支清一色的骑兵队伍。

    这支清一色的骑兵队伍,正是吕品奇所部在城内街巷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松山铁骑。

    “大人!胡大宝、高成友已经破了南门,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已经不在南门了!卑职等猜测,彰库善可能带着一队镶白旗的真鞑子,走城头往北去了!”

    吕品奇领着铁骑疾驰而来,利用骑士的长枪和战马的铁蹄,消灭了杨振他们面前剩下的那些仍能站立的鞑子,然后放缓马速,在杨振的面前停下,焦急地说出了这番话。

    杨振听了这话,先将手中火枪丢给麻克清,让他继续装填弹药,然后对吕品奇说道:“我先前已派了苗乃成去北门!

    “而且北门外又有金士俊和俞亮泰,料想他彰库善也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不过是多费些事罢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略一沉吟,接着命令道:“你们继续沿路往北攻击前进,将沿途所有成群结队的鞑子和二鞑子全部冲散驱离!下马斩获首级的事情,留给其他队伍来做!战后论功,不会亏了你们!”

    “得令!”

    吕品奇冲着杨振一抱拳,回头呼哨一声,领着部下铁骑再次打马跑起,朝着北门方向呼啸而去。

    吕品奇带着骑兵刚走,南面不远出又用来一批人群,原来是胡大宝领着自己麾下的人马来了。

    两支队伍碰了面,胡大宝赶忙前来面见杨振,一只独眼泛着狡黠的光芒,嬉皮笑脸地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南门俺们可已经拿下了!现由我高二叔派了人马守着!这个熊岳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另外——我的弟兄们可是听说,此番破了城,大家伙可以抢金抢银抢女人,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没错!我是说过这话!抢金抢银可以,不过女人嘛,仅限鞑子女人!再者,若是二鞑子或者包衣阿哈愿意归顺,也不妨留他们一条性命!”

    杨振知道,兔儿岛和复州湾的海盗团伙们,早就盼着这一刻了,当下也不讳言自己先前的命令,微笑着点头回答了。

    “哈哈哈哈!晓得!晓得!大人啊!你可真懂咱兄弟们的心思啊!走了!走了!抢金抢银抢女人去啰!”

    胡大宝见杨振点头,当即大喜,一刻也不愿耽搁,扭头招呼了手下兄弟,挥舞着刀枪骨朵,欢呼着冲进了大街边上的小巷院落之中!

    胡大宝领着人马大呼小叫地快速离去,留下杨振等人在街边相视摇头苦笑,他原本有意收编这些人马,可是这些人马的表现,实在是让他不敢放心。

    此时,天色已然亮了,东方的云层发红,已有了朝霞的颜色,杨振往东看看,回头对等候着在侧的张臣等人说道:

    “熊岳城,大局已定!走吧!咱们该到北边去看看了!”

第二零五章 收获

    黎明的晨曦之中,杨振领着火枪队左右翼一群人,沿着贯通南北门的城中主路往北行去。

    主路两边的官署、民居和宅院之中,不断地传来惊叫、哀嚎、喝骂与狂笑,还有一处处火光,也从道路两边的铺子里、房屋里冒出来。

    面对这一切,杨振无动于衷,只是领着火枪队快速往前行进,同时也将那些到处乱窜并且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鞑子或者二鞑子就地击毙。

    就这样,杨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北门附近。

    远远望过去,熊岳城的北门已经洞开,城门洞里灯火明亮,正有一队士卒,守着门前的一排排拒马,将这个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大人!这是水师营的人马呐,看来苗乃成干得不错,早已经拿下了北门!”

    杨振也已经看出来了,不远处守着北门的人马有的手持刀盾,有的手持长矛,但是无一例额,他们的胸前都有一个杨振所领人马特有的装具——土布做的手榴弹袋。

    杨振他们刚在北门附近出现,就有眼尖的人马禀报了苗乃成,杨振领着火枪队刚到北门下,就看见,苗乃成领着一对从人,噔噔噔地从北门城门楼的台阶上跑了下来。

    “大人!总兵大人!您可来了!吕参将已经率部出城,追击鞑子逃兵了!临行前,吕参将让卑职把守此门,说要等到大人到来方能离开!大人,您看,接下来卑职把北门移交给谁合适?!”

    苗乃成见了杨振的面儿,隔着几步远就大声向杨振报告着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赶紧让谁接替他现在看守城门的事头,好让他去干点什么去。

    当初在石桥子的时候,他就站在杨振的身边,对杨振说的话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同样,他的部下们,也就是出身于袁进水师营的那些船工桨手们,多少了年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岂能一直守着城门白白浪费时间?

    看着苗乃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杨振当然知道他的心思。

    “一会儿追上了彰库善?!岂不是有大把的时间?!你说你们又急个什么?!”

    杨振已经注意到,苗乃成及其随从人员胸前的手榴弹袋里已经空了,而且人人都是灰头土脸,有的还一身血迹,显然之前他们在夺占北门的时候,经历了一番苦战。

    所以,此时的杨振嘴上虽然不客气,但是说话的时候,却是满脸的笑意,而且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上前几步,用手拍着苗乃成的肩膀,继续说道:

    “这一次你们干得不错!你们水师营将士的表现,可以说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你们的功劳,一定会得到充分的补偿!

    “且先不要着急去干别的!接下来,你们继续守好此门!而且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凡是闯门欲出者,一律格杀勿论!”

    “总兵大人——”

    苗乃成苦着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杨振根本不听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转身离开了,带着火枪队左右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卒,从缝隙中绕过了一排排拒马,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北门外的情况,苗乃成方才站在北门的城门楼上已经观察了一会儿了,虎蹲炮的发射声早停了,他现在无比熟悉的飞将军爆炸声,也停了。

    而且,吕品奇领着一队骑兵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一里坡那边的情况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苗乃成看着杨振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想了想城内城外的情形,片刻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呵斥着手下的人马将拒马排列得更加严实了一点。

    然后领着从人,又噔噔噔地小跑着登上了城头,继续往北眺望。

    杨振带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刚出了北城门没走多远,就看见远处一匹战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那一名疾驰而来的骑手远远地看见了杨振等人,立刻大声叫道:“大人!我们抓住了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我们抓住了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了!”

    杨振正欲喝问来人出了什么事儿,却突然听见那个骑士这样说,当下心中顿时大喜,连连说道:

    “好!好!很好!这下子,熊岳城里的满鞑子,就算是全军覆没了!快!快带我们过去!”

    那名骑士翻身下了马,将战马让给了杨振,杨振立刻上了马,领着众人,一路小跑,往一里坡跑去。

    一里坡的半坡上早已围聚了一大群人,等到杨振策马而来,早有眼尖的士卒给让开了一条通道。

    吕品奇、金士俊、俞亮泰、安庆后以及邓恩等人,见杨振过来,纷纷走到跟前,有的给他牵马,有的过来扶他,搞得杨振顿有一种众星捧月受宠若惊的感觉。

    要知道,吕品奇、俞亮泰、安庆后这些人,这段时间虽然对杨振保持着尊重,但是全都是一副十分高冷的样子,对杨振更多是一种敬而远之,虽然保持着尊敬但却并不主动亲近的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绝不像是李禄或者张国淦那种早已经与杨振休戚与共荣辱一体的样子。

    反倒是自己,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为了拉拢他们为己所用,常常是委曲求全,一个劲地儿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冷屁股。

    但是现在,情况貌似突然不一样了,这些人一个个抛下了之前那种敬而远之保持观望的态度,开始变得主动接近自己了。

    杨振在心中慨叹着,这就是领着他们刚刚打了一个胜仗的收获啊!

    且说杨振在众将的簇拥下翻身下了马,来到人群围着的中间,就看见十几个还活着的鞑子倒在地上。

    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每个人都是半死不活,似乎是受到了不轻的伤。

    杨振再看周边,就在自军人群的脚下,有许多已经死掉的鞑子,那些死掉的鞑子跟眼前还活着的这十几个一样,都穿着颇为整齐的棉甲。

    棉甲虽然肮脏,但是看得出来上下通体都是白色,上面横竖成排嵌着铆钉,只在边缘处镶着寸许的红边。

    杨振这一世虽然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满鞑子镶白旗的棉甲,但是他从后世无数的辫子影视剧里,却早就熟悉了八旗的装束。

    当下,杨振打眼一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些人,的确是鞑子的镶白旗人马无疑了。

    “大人!卑职率部抵达北门的时候,正赶上众鞑子在北门处以此人为首,开门冲出!”

    吕品奇见杨振盯着地上的鞑子看,当即上前几步朝着其中一个趴在地上胖大身躯踹了一脚,对杨振说道:

    “就是这个臊鞑子!他们沿着东城墙,跑到了北门楼,骑了马,从里面开门冲了出来!多亏大人在一里坡早有布置,金副官、俞兄弟领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要不然的话,还真给这些个臊鞑子跑掉了呢!”

    说到这里,吕品奇看杨振瞅着那个半死不活只剩呻吟的胖大鞑子不语,知道杨振心有疑虑,当下接着说道:

    “还是总兵大人你们先遣营能人多!方才你到来之前,邓恩老弟一通刑讯,没死透这几个鞑子全都指认,这个臊鞑子就是彰库善!”

    说完这话,吕品奇又冲着地上那个胖大身躯狠踹了一脚,那人的上半身翻了个身,露出了胸前的血红一片。

    看这个伤情,不是被虎蹲炮装填的散弹弹丸直接击中,就是被金士俊他们装备的手榴弹给炸中了胸口。

    杨振看到这里,先是冲吕品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冲着身边的仇震海问道:“仇老兄!你也来看看,这一个镶白旗的臊鞑子,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甲喇章京彰库善?!”

    仇震海闻言出列,上前几步,抓住那个胖大鞑子的辫子将他们的面部冲上摆正,就着日渐明亮的晨光认真端详,片刻之后,抬头冲着杨振说道:

    “没错!是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他的面部虽然有了新伤,但是这个人错不了!因我前不久才见过,就是彰库善本人!”

    仇震海说了这话,又俯下身在那个胖大鞑子的怀里翻来翻去,很快,似乎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拿着走过来,朝着杨振递过来:

    “大人!腰牌!彰库善的贴身腰牌!”

    杨振闻言,随手接了过来,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银灰色牌子,看质地,应该是拿银子打的,长方形,薄薄的一块,顶上半圆有孔,不算厚,不过入手也重,得有六七两。

    杨振把凑近了细看,一面阴刻着方方正正的三个汉字,镶白旗,镶字和旗字虽然字体略有古怪,但是结合彰库善的身份,杨振笃定是镶白旗三字。

    再看另一面,却是竖排阴刻着几行女真文,也就是所谓的满文,这个却是不认得,想来当是彰库善的身份职务,甚至是姓氏名称了吧。

    杨振确定了彰库善的身份,当即也就放下心来,接下来他又让人去搜检其他鞑子,却又从一个一死的鞑子身上,找到了另外一块形制一样的腰牌。

    只是那腰牌正反两面看起来形制一样,它的质地却不是银的,而是一块带着绿锈的铜牌。

第二零六章 吃亏

    杨振本想抓一个像样的活口,尤其是像彰库善这样的鞑子甲喇章京以上的高官,然后带回松山城,交给辽东巡抚方一藻,也算是对自己私自出击敌后所做的一个交代。

    可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个彰库善已经是半死不活了,恐怕也不可能把他活着带回松山,送到宁远去了。

    想到这里,杨振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众人说道:“好了!邓恩所部留守此地!其他各部人马——都回城里去吧!城里还有大批的满鞑子老弱,等着你们前去抓捕缴获呢!”

    杨振话音一落,周围围着的人群顿时一阵欢呼雀跃,除了邓恩所部的小队士卒之外,其他人扭头就走,嗷嗷叫着争前恐后地朝熊岳城的方向奔去。

    杨振并没想过要屠了眼前这座小城,他不认为眼下有这个必要,减少东虏丁口并非只有杀掉这一条路。

    即便是此战过后眼前这座城中仍有满鞑子旗丁青壮,或者青壮年的披甲人存活,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投降了以后安心做个俘虏就好,等到自己撤退的时候,要么带回到松山城内做劳工,要么留给胡长海、胡大宝他们在岛上或者船上做奴工,总归总是有用的。

    当然了,如果他们非得不愿意投降,那就没办法了。

    且说杨振下达了命令之后,吕品奇、张臣、金士俊、俞亮泰、安庆后等人,各领了自己麾下的人马,飞奔着欢呼着冲入熊岳小城的北门洞,留下了杨振、仇震海、麻克清以及邓恩所部仍在一里坡。

    看着邓恩一脸羡慕地目送吕品奇等人所部人欢马叫地离去,杨振笑着对他说道:“怎么?!眼馋了?!”

    邓恩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看着杨振,连忙摇头,答道:“没有!哪能呢?!小的们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大人怎么会舍得让小的们吃亏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邓恩这一句最后的问话,是扭头冲着他身后的一小队炮手们喊出去的。

    这些人,都是杨振之前营里的老兵,是张得贵带出来的广宁后屯卫老卒,有的时候,他们见杨振随和,也会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没大没小地与杨振说笑。

    虽说军中无戏言,但是上位者若是端得太高了,绷得太紧了也不好,杨振自己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显得上下同欲、兄弟一心。

    “就是!就是!”

    “跟着大人吃不了亏!”

    “大人怎么舍得老弟兄们吃亏呢?!”

    果然,邓恩扭头朝着身后众人喊出去的问话,立刻就收到了回应。

    八个站着的,两个受了伤躺着的,此时都是嬉皮笑脸地铆足了劲嚷嚷,一边算是给邓恩这个上官捧场,另一边也是给杨振递话、起哄,堵他的嘴。

    “你小子倒是精得很!——”

    杨振笑着拿手指了指邓恩,然后冲着留在身边的其他人说道:“你们这些鸟人,能吃什么亏?!就眼前这些东西,还不够你们分的?!”

    说到这里,杨振拿手指了指面前的一片战场,继续笑骂着说道:“还能动弹的,赶紧都给老子动起来,再努努力,把眼前这个战场打扫了,咱们也该入城了!”

    杨振说完,兀自取过了自己的斧头,上前几步,双手持起,朝着彰库善的脖子就劈了下去。

    眼前的这一片战场上,由远而近,或零散或成片地,躺着百十个身着镶白旗的棉甲的满鞑子。

    有的一动不动,已经死了,而有的仍在呻吟,仍在挣扎。

    杨振下达了命令,并且亲自抡起了斧头,动起了手,其他人立刻行动了起来,开始嘻嘻哈哈地取了解首刀,弯腰割取首级。

    过了一会儿,首级割取完毕,包括彰库善在内,累计八十六颗,在几道堑壕之间的平地上,堆成了一个小堆。

    与此同时,鞑子装备的腰刀、长矛、弓箭、骨朵以及箭盔和棉甲,包括那些死掉的战马身上成套鞍蹬马具,一个个、一件件都收拾了起来。

    还有徜徉在附近,失掉了主人却踟躇未去的几十匹活着的战马,也都一一收拢到了自军的手里。

    对于眼下物资匮乏的先遣营来说,这些战马物资都很有用,等到将来从杨占鳌他们从山东募兵回来,得有现成的武器装备他们不是?

    一里坡的战场打扫完毕,杨振嘱咐邓恩留了两个老成人看守战利品,然后领着剩下的其他人,骑了鞑子留下的战马,朝熊岳小城北门赶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四野的雾气也已散尽,朝阳的光,照射在熊岳城头,照射在远处响水河上停泊的大船桅杆之上,一时之间,风景如画。

    杨振领着众人来到北门口,却见张臣笑着迎了出来,原来负责城防的人马,却已经换做了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

    “大人!城内大局已定!水师营袁参将,也从南门进城了!眼下袁参将、吕参将,还有李游击他们,都在鞑子镶白旗那个章京府里,候着大人呢!”

    杨振领着身后众人刚到城门前,张臣就从城门洞里迎了出来,一边上前牵住了马缰,一边笑意盈盈地说着话。

    “什么章京府?!”

    杨振听了张臣的禀报之后,随后问道。

    “这个章京府,说白了就是之前的熊岳驿,鞑子镶白旗进驻以后,把以前熊岳驿的几进院子收拾收拾就做了章京府了!

    “听那些投降了咱们的二鞑子们报告说,这一回,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来了熊岳城,就住在那个章京府的后院里!”

    听了这话,杨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打马穿过了城门洞,进到城内,杨振看见城门内外、拒马旁边,都是火枪队左右翼的弟兄,遂又开口问道:

    “张臣!火枪队的弟兄们怎么全在这里?!——我让你们提前进城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

    杨振让他们提前进城,也是希望让他们在熊岳城里能够有所收获,什么金银、财帛、女子,想怎样便怎样,他也不去管着。

    可是,自己进了城门,他却发现,张臣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替换了苗乃成的队伍,自己站岗把守城门,把大好机会让给了苗乃成的人。

    “这个——,不是卑职心慈手软,也不是不希望火枪队的弟兄们发财抢女人——卑职心里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且说张臣听见杨振的问话,就在城门旁停住了脚步,先是抬头看看骑在马上的杨振,然后又看了看那些听见杨振入城,不住城门口打量张望的手下弟兄,最后沉吟着说道:

    “金银、财帛、女子,足以动人心!卑职当然亦爱之!然则,我辈追随大人,深入敌后,效命疆场,所图者非金银财帛女子也,乃是复仇讨虏天下大义也!唯此天下大义能够时时凝聚人心!

    “况且卑职所领先遣营火枪队,时时事事皆以忠孝节义为筋骨,纪律严明为皮肉,正欲教人人做个顶天立地大丈夫!

    “这一回,卑职若是放松了约束管教,学他人纵兵焚掠,滥杀妇孺,释放麾下一切贪欲私心,那么今后恐就再难以大义凝聚人心,以纪律联结行伍了!

    “卑职在辽东、宣大军中沉浮多年,所见诸多强军,都以一时纵兵抢掠,而终致军纪废弛,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思之,令人痛惜!”

    张臣说完了这些话,放开马缰,双手抱拳冲着杨振施了一礼,接着说道:“这是卑职这些年来的一点浅见,一得之愚,希望大人能明白其意!”

    听了张臣说的这番话,又见张臣抱拳冲着自己施礼,杨振连忙从马上翻身下来,伸出双手将张臣扶起。

    同时对他说道:“未料想张老兄,你对于治军带兵竟然有此真知灼见!今日一席话,真令我耳目一新!”

    杨振将张臣扶起,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钦命征东先遣营应当立志成为一支新军,决不能在志向、军纪和习气上,混同于一般边镇边军!

    “有的事情,只要是大义之所在,别人不去做,我们要去做,赴汤蹈火,也要去做!同样,有些事情,比如杀良冒功,滥杀无辜,别人可以做,但我们决不可以做!

    “这就譬如大河决堤,决一次,就坏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无数次,从此以后,再想修起堤坝堵住水流,就难了!”

    说到这里,杨振看看张臣,再看看周边其他火枪队的官弁士卒,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是新军!我们要有更严格的纪律,要有更高贵的追求!

    “但是你们放心,金银会有的,财帛会有的,女人会有的!跟着我杨振,一起成为一支新军,一起成为一支强军,这一切就都会有的!我杨振,决不会让跟我一起流血流汗的兄弟们吃亏!”

第二零七章 府库

    自从入城之后,杨振其实就在考虑纪律的问题,只是他眼下能够团结众人,激励士气的手段实在缺乏,不得已之下,只好以入城抢掠相号召相激励。

    如今城破了,之前的目的达到了,但是眼见城中景象,杨振的心里却始终不得劲儿,心情也是郁郁不乐,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了。

    面对战场上的满鞑子,以及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二鞑子汉奸狗腿子,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可是面对跪地求生的老弱妇孺,他却很难下得去手。

    这也是他在一里坡的时候,让其他人都入城,而自己留在一里坡负责收尾的原因。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不过是放手让别人去做而已,虽然多少有一点君子远庖厨的虚伪,但是他能怎么办呢,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不过就在入城的时候,张臣的一番话,让他下定了决心,未来的钦命征东先遣营,应当成为一支纪律严明的新军,一支彻头彻尾的新军。

    至少屠戮妇孺的事情不能干,滥杀无辜的事情不能干,劫掠百姓的事情不能干,一旦干了这样的事情,这支队伍与辽东军还有多少区别?!

    这倒不是杨振迂腐,有什么妇人之心,而是说做人要有底线,有些底线之下的事情,说破天去也不能干。

    至于面对敌人,尤其是战场上的敌人,入侵华夏的敌人,那没什么可说的,只要能够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这一点,杨振还是很清醒的。

    且说杨振入了城,当着城门口一帮先遣营老弟兄的面儿发表了一通大义凛然的演说,随后留下了张国淦领一队火枪手把守北门,其他人都跟他往城里行去。

    有张臣带人在前开道,不一时,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城中的章京府大门外。

    这时,早有人进了先前的章京府报信,袁进、吕品奇、李禄、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一堆人正嘻嘻哈哈地从院门内迎了出来。

    “总兵老弟!总兵老弟!奇功啊!咱们到得此地才几日,老弟你先破许官堡,再破熊岳城!这功劳,谁立过?也就只有当年毛大帅夺镇江可以比拟了!”

    杨振一行人刚到熊岳城满鞑子章京府的大门口,就看见里面一堆人涌出来,当先一个正是袁进。

    满脸喜色的袁进,一看见杨振的面儿,隔着几步远,就立刻高声嚷嚷起来了,仿佛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一般:

    “总兵老弟!你要知道,这可是驻扎六百满鞑子白旗兵的熊岳城啊!如假包换实打实的六百个满鞑子白旗兵啊!”

    “哎——我说袁大哥啊!除了这六百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镶白旗满鞑子旗丁,披甲人以外,这城里可还有小两千的二鞑子包衣阿哈呢!”

    “就是啊!这个熊岳城里何止六百鞑子啊!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说它有三千鞑子,也不算是夸大其词了啊!单说大家伙砍下的首级,就总有两千来个了吧!”

    袁进的话刚落地,吕品奇、李禄、高成友和胡大宝几个也都先后开口,一个个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地说着,像是在打趣袁进,又像是在向杨振报告。

    从昨日清晨的一里坡之战开始,到九垄地之战,再到许官堡之战,一直到现在完全拿下这个熊岳城,说起来,貌似已经很久了,但是实际上,细算起来一共才不过一天一夜多一点的时间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个时辰多一点罢了。

    在这十二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里,杨振领着这样一支七拼八凑的队伍连番战斗,而且还是连战皆捷,能够取得了眼下这样的胜利和战果,的确是很不容易了。

    对于这一点,杨振也是很满意了。

    所以,袁进等人说出的那一番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咋咋呼呼的,但是他们说的,倒也不假,此时听在杨振的耳朵里,也很受用。

    且说杨振见众人迎了出来,也是快走了几步,连忙笑着上前,与当先迎出的袁进行了抱见礼,然后冲着其他众人点头示意,随即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进了章京府。

    这一座满鞑子在城里的章京府,由原来的熊岳驿改建而成,不过熊岳驿之前基本的形制,还是保持了下来。

    原来的熊岳驿,前后三进院落,前边两进院落,是驿站的馆舍公房,后边一进则是驿丞驿官驿卒们食宿的地方。

    现在,这里改成了章京府,原来驿站三进院的基本格局并没有变化,但是整个大院的左右两边,却又各开了门,各占用了一个跨院。

    东边的跨院大一点,是鞑子章京练兵演武的校场,此时校场里面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地挤满了各色人群。

    西边的跨院规模稍小了一点,却是熊岳城章京府里的公库所在,杨振在众人引领下,进了院门一看,只见里面林立着一片圆墩墩、尖草顶的粮囤子。

    再细看,这一片粮囤子,直溜溜地分作了两趟,每一趟都是五座,而每一座虽然都不太大,但是装满了的话,装上百十石粮食却也够了。

    现在的满鞑子,虽然有了所谓的大清国了,高层上面不再是过去的后金国八旗做法了,但是他们在自己的大后方,尤其是下层,仍然没有采取派设流官的做法。

    尤其是在熊岳这个新建的满城里,没有派设什么汉官理事,还没有什么知府、知县、县令、县丞之类的民事官员。

    城里主事的人物,或者说官员,就是满鞑子派驻的各级章京,而章京的府邸,既是私宅,又是官府。

    所以,这个章京府基本上跟之前的熊岳驿的时候差不多,都是一个前公后私的格局,前面是章京办公的官衙,后边就是章京居住的私宅。

    眼下满清鞑子治理地方的章程体例,仍然处在草创的时期,一个牛录章京的公库,就设在章京府的官衙内。

    所谓公库,就是一个牛录的鞑子,在出征时用来集中存放和移送粮草军需物资的地方,平时则是往上缴纳各种钱粮物料的集中屯放和转运之所。

    这一回,熊岳城里的章京府西跨院,更是成了两个牛录的公库所在。

    包括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带来准备分配的各种东西,也都临时存放在这个章京府的所谓公库里。

    杨振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其中一座粮囤子跟前,示意左右打开它看看。

    这时就见胡大宝出列上前,手持骨朵,朝着上了锁的地方猛砸下去,“咣”的一声,锁头顿时断掉。

    胡大宝上前,用力一踹,但听“嘭”的一声,木头板子打造的小门应声而倒。

    众人跟着杨振一起上前去看,只见粮囤子里面堆垛着几十个麻袋包,还有一堆散乱放置的盔、甲、鞍、盾等物。

    杨振弯腰低头,从狭窄的囤门进去,打开了一个麻袋看了看,但见麻袋里面,满当当的都是未去壳的稻子。

    杨振从这个粮囤子里出来,让其他人把所有的粮囤子全打开了,逐一验看,整个西跨院十个粮囤子和两处角房里,都有物资。

    其中,六个囤子里面是粮仓,满当当的都是粮食,有的是成袋成袋未脱壳的稻子,有的是则是成袋的麦子,还有不少是成袋的黍子高粱米。

    还有四个,里面除了粮食,还有大量的军械,存放着不少行军打仗使用的旗鼓、盔甲、弓弩、刀盾、箭镞,以及大量枪刺、矛头。

    另有两个角房里,虽然没被填满,但也堆放着大批量的牛筋、鹿角、鞍蹬、马具等有用之物。

    走完了这一趟,点验了这个公库里的东北西,杨振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起码有了这些东西,这一次就算是没有白白破了这个熊岳城了。

    “除了这个西跨院,诸位可还有其他什么收获?”

    杨振领着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身边的吕品奇等人说着话。

    吕品奇笑呵呵地回答道:“至于收获嘛,不瞒大人你说啊,咱们破了熊岳城,大人你又这般仗义放手,大家伙的收获总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啊——,说起收获来,咱们谁的收获,恐怕也比不上大人你麾下的李游击啊!李游击一上来,就直奔这个章京府,先封了这个公库!然后又又封了后面的那个章京府的内宅!

    “我看满熊岳城,咱们就是掘地三尺,全抢遍了,恐怕也赶不上这一个公库和一个章京府内宅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吕品奇这么一说,其他人比如苗乃成、高成友、胡大宝、俞亮泰也都纷纷起哄:“就是啊!就是啊!这满城的金银财帛,怕也比不上这个章京府的府库!”

第二零八章 男女

    众人虽则起着哄,眼馋着眼前的东西,但是面上带着开心的笑容,内底里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李禄的吃独食。

    跟在杨振身后的李禄,见众人当面都是如此说,只是嘿嘿嘿嘿地笑着,也不多说话。

    看来除了眼前这个公库,的确别有收获。

    杨振对李禄的表现,心中也颇满意,但是并不夸耀着说出来,看见众人如此模样,他也能够猜到,这些人怕是从熊岳城里的各家各户鞑子身上,也搜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要知道,如今的满鞑子,可不是过去刚刚走出赫图阿拉吃啥啥不剩的时候了。

    经过连续多年的四处征战,以及鞑子上一辈辈人的积累,如今能够住在这个满城的满鞑子旗丁家里,个顶个都是小有家资的殷实富户。

    这个公库里的东西,其实,说不定还比不上城里几个殷实富户的家产私藏呢。

    就看吕品奇、苗乃成、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个个笑逐颜开合不拢嘴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一定是收获不小了。

    “谁也别眼红,谁也别不服气!咱们入城之前说的话,每一句都算数!金银财帛,哪路人马抢到了,就归哪路人马自行支配!杨某没有二话!

    “但是,粮草军需,青壮丁口,妇孺女子,马骡牲口,铜铁物料,等等,这些人马物资,一切缴获,都要归公!最后,咱们松山官军与复州湾各路英雄,按成分配!”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他们抚掌叫道:“好!正该如此!杨总兵果然公道!”

    高成友、胡大宝收获自是不小,此时最担心杨振眼红,叫他们拿出来与大家均分。

    毕竟杨振之前也说过,大家破了熊岳城以后,所得缴获要四六分成,其中长兴岛、兔儿岛人马占四成,松山官军占六成。

    若是如此分配的话,高成友、胡大宝他们可就要吃亏了。

    这一回,他们从熊岳南门绥德门入了城以后,硬仗那是一个没打,进了城就开抢。

    他们将麾下人马分作数路,一支支穿街走巷,破门入户,见了鞑子老弱就杀,见了鞑子女人就上,该抢的抢了,该弄的弄了,人人快意无比。

    包括入城晚了一步的俞亮泰麾下人马,进城之后,也是照葫芦画瓢,跟在高成友部、胡大宝部的屁股后面,原样又来了一遍。

    高成友部、胡大宝部像梳子,剩下各部像篦子,虽然收获没有他们大,但总还是有一些。

    而他们事后最怕的,就是杨振出尔反尔,搞先遣营的那一套什么一切缴获要归公,从新按比例分配。

    此时,众人听见杨振重申了前言,把那些该当归公的东西明确出来,人人都放了心。

    毕竟粮食草料、马骡牲口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在入城以后优先去争抢的,此时归了公,自是人人有利。

    看见高成友、胡大宝、俞亮泰高高兴兴地表了态,吕品奇和袁进也没二话,两人满口应承下来。

    袁进带人进城比较晚,但是他的手下都司苗乃成却是早先就在城里,这一回自然也是抢了个盆满钵满。

    那些没能揣进自己腰包的东西,杨振又答应了跟大家一起按比例分成,当然是皆大欢喜。

    众人簇拥着杨振看完了章京府西跨院的公库,一路横穿过二进院,往东跨院的校场上行去。

    方才一走一过的时候,杨振已经知道,在这个院落里面,已经集中了各路人马拿了送到这里看管的所有活口。

    当下,杨振跟着众将,穿过一群群守卫的士卒,大步流星地进了东跨院的月亮门,一进门,就看见眼前跪了满地密密麻麻的人群。

    杨振一进去,就看见一阵骚动,跪在地上的男男女女们,知道拿住他们的队伍主将来了,一个个激动起来,哭叫着求饶命的,扯着大嗓门喊冤的,大人喊、小孩儿泣的,瞬间乱成了一片。

    负责现场看押活口的队伍,都是胡大宝手底下的人马,胡大宝见乱得不像样子,立刻冲着自己的手下呵斥了几句。

    接下来,杨振就瞅见在边上维持秩序的高春和手持棍棒,冲着喊叫声大的人群区域,专拣那嗓门大的,冲过去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乱打。

    其他看管活口的队伍,也是有样学样,一边喝骂,一边冲过去兜头就打,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场子里哭闹的人群,打得安安静静了。

    只是偶尔有一声女人的抽泣,小儿的啼哭,倒显得整个院落里更安静了。

    见场面安静下来,杨振就站在院门口,冲着李禄问道:“现押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总数有多少?!其中男子多少,妇孺又有多少?!”

    跪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几乎快把整个院落都给占了,少说也得千把人了。

    果不其然,杨振刚问完了话,就听见李禄回答:“大人!卑职计算过了!这个章京府里原有的,加上吕参将、苗都司、高头领、俞头领、胡头领他们先后送来的,别看这个院子地方不大,挤人可真不少,眼下男女老少总计一千二百八十九口!

    “城里满鞑子男丁,还有那些不肯投降的二鞑子,不论青壮老弱,各路人马都没给留下活口,当是都杀净了!眼前留了活口的男丁,都是满鞑的包衣阿哈,一共七百三十二口!

    “那些剃了发的,都是城里满鞑子旗丁披甲人家里的阿哈,多是一些老弱,眼前剩下一百一十八口!

    “那些没剃发的,据说是新到辽东的关里人,前不久才被带来此地,准备分给有功满鞑的汉人百姓,他们多是青壮,眼前一共六百一十四口!”

    李禄一个情况接着一个情况地介绍,杨振则一边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人群,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

    城里上阵守御的满鞑子旗丁披甲人,当然在战斗之中已经一扫而空了,剩下的满鞑子老弱,也被随后冲入城中挨家挨户抢金子抢银子抢女人的各路人马打杀干净了。

    城里原有的包衣阿哈们,有的被临时武装了起来参与守城作战,多数死了,没被武装起来上城作战的老弱,一部分被杀红了眼的进城队伍干掉了,剩下的全被赶来了这里。

    李禄入城之后,先是击溃了成群结队的鞑子,尔后就抢先一步赶来占了这座章京府,那些被临时关押在章京府东跨院校场上的新到阿哈,一个没杀,直接成了官军的俘虏。

    这是眼前男子的情况。

    杨振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对李禄报告的这些情况,表示认可和满意,然后又问道:“那些妇孺女子呢?!”

    “这些妇孺女子,一共五百五十七个,多数都是满鞑子家里的女眷,还有一些是鞑子家里的包衣阿哈,另有一些新送来的关里人,倒是一些苦命的女子!鞑子妇孺女子四百二十六人,其他汉人女子,原在鞑子家里的,还有新到此地的,合计一共一百三十一人!”

    李禄听见杨振的询问,竹筒倒豆子一般,回答了上来,完了之后,见杨振面无表情,没有反应,最后低声接着说道:

    “城里该有两个牛录满鞑子,一个镶白旗的满洲牛录,一个隶属镶白旗的披甲人牛录,合计六百户,照理新编的这个牛录也该带家眷前来,城里鞑子妇孺女子原该不止这个数!

    “不过昨夜也着实太过混乱,大人先前又有说法,听说有的弟兄进了城,做得也过分了一些!总归都是一些鞑子女人,死了也就死了!”

    李禄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一些,但是跟在杨振身边的众将,还是听了一个大概。

    尤其是高成友、胡大宝两个,他们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两个当头领的人物,昨夜见了有点姿色的鞑子女人,都脱了裤子光屁股上阵,就更别提他们手底下那些压抑多少年的弟兄们了。

    此时,听了李禄的话,这两人回想起昨夜光景,黝黑的面皮上一阵发热,当下立起了耳朵,等着杨振发话。

    就听见杨振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说的没错,总归是一些鞑子女人!鞑子曾经如何对待辽东百姓,如何对待关里百姓,我们就该怎么对待鞑子,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施于其人之身!——而且,也是我有话在前,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吧!”

    高成友、胡大宝二人听了,当时放下心来,其他几个将领听见这话,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第二零九章 班头

    其实,除了杨振、张臣、李禄,以及杨振自己先遣营里的一些人马骨干人员,当时各守要害,没有参与到那些祸祸鞑子女人的事情中去以外,其他的各部人马,上到参将头领,下到士卒喽啰,全都干了。

    有的不仅干了,而且对于鞑子女人中,年青一点的、姿色上乘一点的,还都搞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弄到了自己的队伍占下的营区里去了。

    说起来,不论是吕品奇麾下的松山官军铁骑,还是袁进手底下的觉华岛水师营将士,他们在辽东地面上、海岛上驻守作战多年,上上下下,绝大多数,眼下都没有家室女人。

    一些原来有家室的将士,原籍辽东的,随着辽东的大范围沦陷,此时早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死永隔了。

    一些原籍并不在辽东的,老婆孩子又远在关里的某地,他们这些兵丁士卒戍守辽东,与家人一别多年,如今关里也是兵荒马乱,彼此生死不知。

    这么算一圈下来,即使是官军将士,其中的绝大多数,也都是一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而且都是多年不知女人味,或者从来不识女人味的青壮男子光棍汉。

    堂堂大明官军将士都是如此这般,就那更不用说高成友、胡大宝手底下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海盗团伙了。

    这一回,没有了军纪的约束,又有杨振的许诺在前,他们如狼似虎地进了城,见了鞑子女人,不疯上才怪。

    至于这些事情,杨振略想一想,便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家跟着他来这里是干嘛来了,不就是冲着他之前说的那些好处吗?!

    杨振看着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正琢磨着接下来如何处置,就听见身边的张臣说道:“大人!这些青壮男丁,既是留了活口,一直拘押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莫不如着人点检了,编排一下,让他们先随军充作伕子也好,把城里该搬的、改运的,先行弄到船上去!终归这个熊岳小城,咱也不能久留了,能早下手,还是早下手!”

    杨振听见张臣这么说,心里十分认可,当即点头说道:“正该这么办!去把金士俊和安庆后叫来,这件事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先前,安庆后得令入了城,领着麾下松山民壮营的一队弟兄,在城里那些未及出逃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们身上,大肆宣泄了一番松山被围期间亲朋故旧战死的仇恨和怒火,随后也加入满城抢掠的洪流。

    金士俊和胡骝所部人马,也是如此。

    这些人在松山被围期间,被鞑子的重炮疯狂炮击,被鞑子派出的重甲步兵疯狂进攻,多少同袍手足战死在松山城头,眼下好不容易跟着杨振到了敌后,而且是头一回这么占据上风,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此时,金士俊、安庆后听说杨振已经率队入城,正好收拢了各自的队伍,聚集在章京府的大门外守着,等候新的命令。

    忽然听说杨振传他们到跟前说话,两人当即跟着来寻他的火枪队士卒,进了院子,很快,来到了杨振的面前。

    “大人!卑职金士俊、安庆后前来听令!”

    杨振见金士俊和安庆后来了,伸手指着大院里跪了一大片的青壮男丁,冲他说道:“这头午,你们两个和你们那些人马,就不要去干别的了!这个院子交给你们接管!”

    “这满院子的青壮男丁,各人姓名,年纪,都能做些什么,都一个个地登记明白了!还要从中选出那些有用、可用的标记出来,充做个临时的头目,把这些青壮丁口全部编成壮班行伍!

    “另外,西跨院公库里的东西,还有满城里的粮草、军械、马骡牲畜,但凡有用的,就用这些人,都给运送到石桥子那边的码头上去!

    “凡是听话得用的,不管当没当过二鞑子,一律有赏!凡是顶撞上官,不听话的,也不拘是谁,一律就地杀了!”

    说到最后,杨振的声音渐渐高了,也是刻意要让地上跪着的那些青壮都听见了,免得他们不听使唤。

    金士俊与安庆后见是这事儿,连忙躬身抱拳,答应了下来,急匆匆派人去传自己手下的队伍前来,预备接管这里。

    杨振简单处理这边的事务,便要从这处关押着众多活口的东跨院里扭头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不远处跪着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

    “军爷!军爷!恁们却是大明的官军不是?!小的李吉,却曾是北直隶顺天府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去冬辫子兵大军破了丰润县城,小的也曾率众杀敌啊!咱们原是一路——哎呀——!”

    “你他娘的!就你王八蛋话多叫嚷的声大!”

    杨振才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这个自称李吉的大声叫喊,回头再去看,却见高春和正手持棍棒,冲他身边一个青壮男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棍子打在那人肩头后背上,直发出“嘭”“嘭”的闷响。

    虽然那个叫李吉的,方才说话又快又急,但是杨振却凑巧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转过身来,喝住了高春和,然后看着那人说道:

    “没错!我们正是大明的官军!本人姓杨,名振,乃是大明辽东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兼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怎么,李吉,你有话说?!——且站起来说话!”

    “多谢总兵大人记下小的贱名!小的李吉,去冬今春跟随被掳的百姓出关北来,一路上辗转多处,前不久又被挑出,押解到这里,原不知此地何地。昨夜碰上总兵大人麾下率军入城,心中有些惶恐不敢认!”

    那个叫李吉的,听见杨振的话,又见身边手持棍棒的高春和退开了数步,不再打他,遂挣扎着站起身,大着胆子说开了话:

    “大人既是大明的官军,小的原也是大明的良民,今日幸得遇大人解救,小的愿意投效大人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这个叫李吉的汉子,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短身材,矮矮壮壮的,却也颇为敦实,此时站在那里抱拳垂首,头顶上的发髻用草扎着,稀疏散乱,兼且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衣烂衫,穿了一层又一层,活脱脱一个乞丐模样。

    杨振听见这个李吉所说的话,正要接着询问,却听见一边的吕品奇冷笑着说道:“你这汉子,姑且算你曾是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吧!可是这类衙役胥吏,又算是哪门子的良民?!

    “你若是诚心投效,却需拿出一些真东西来!杨总兵大人跟前,岂容你这等人在此信口胡诌,浪费言语?!”

    吕品奇冷笑着说完这话,转脸对杨振说道:“大人!此城新下,千头万绪,正有许多大事,等着大人决断,何必在此浪费许多工夫?!”

    杨振冲吕品奇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而是对那个李吉又说道:“你且说说看,你这个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会些什么?!”

    “启禀大人!但凡是捕拿盗匪、命案侦缉,追捕人犯、解押拘提,乃至催差征粮、站堂执役,县署官府三班衙役那点事儿,小的这里自是门儿清得很!”

    杨振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矮壮汉子李吉抬起了头,拍着胸膛,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张圆乎乎的脸上,两只小而圆的眼睛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这个情况,先是让杨振在内的众将瞬间无语,紧接着又让众将一时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大笑了一阵,心情竟然为之大好,片刻后,收住了笑容,扭头对金士俊说道:“你都听见了?呵呵,如此说来,这个李吉,也算是人才难得,且标记出来!一会儿就叫他做个领队吧,如果得力,记住报告给我!”

    说完了这番话,杨振领着其他众将转身离去,留下了那个前马快班头李吉跪在地上,冲着杨振离去的背影,一本正经地磕头答谢。

第二一零章 去向

    现在,杨振的手底下,多是质朴军人,这些人多是卫所边军出身,平时粗豪有余,精细不足,鲁直有余,深沉不足,刚猛有余,阴柔不足。

    总的来说,就是冲锋陷阵的事情,叫他们干起来绰绰有余,而阴谋诡计的事情,叫他们做起来则多有不足,明火执仗的事情干起来绰绰有余,而鸡鸣狗盗的事情做起来则多有不足。

    杨振麾下队伍,规模还小的时候,一共三五百个人,彼此知根知底、义气相交,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都是这类人倒也没关系。

    可是当麾下的队伍壮大了以后,方方面面,千头万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时候,就不能单靠义气驱使了,得有规矩,得有章法,得有一支专门的队伍替自己盯着点。

    比如,类似于朝廷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机构和队伍,杨振也想尽快在自己的班底之中,甚至在松山城中建立起来,但是却苦于没有恰当的人选。

    如今,不管是在先遣营里,还是在松山城中,都缺少这样一支隐藏于地下的队伍,帮着自己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事情。

    特别是在自己之前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离开了以后,杨振顿感身边缺少这样一个统领此事的人物。

    这也是当他听见这个李吉曾经做过一个县衙的马快班头的时候,停下离开的脚步,愿意再听他说话的原因。

    如果此人可用,未尝不能用一用,自己将他从眼下这个境地中拉将出来,总比将来去挖锦衣卫或者东厂的墙脚,要可靠的多了。

    而且这个人新被满鞑子从关里掳来,又被自己从熊岳城里解救,与广宁后屯卫毫无瓜葛,与宣府镇毫无瓜葛,与松山城毫无瓜葛,与祖家的辽东军更是毫无瓜葛,这是劣势,却也是优势。

    且说杨振放下了这边的事情,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正院,再一路穿过二堂,来到了章京府的内宅里。

    几个说得上话的将领,就在院落里的一张石桌子旁边,围坐了下来,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李禄遣人陪着麻克清,在章京府的后宅里,搜罗了一些吃食茶水,陆陆续续地送将过来,配上军中原本就备下的一些干粮饼子,几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大人!许官堡咱们拿下了,熊岳城也进来了,不仅杀了许尔显不说,咱们还斩获了满鞑子的两个牛录章京和一个甲喇章京!依我看,眼下这一次出击敌后,论功劳,当是差不多了,论缴获,也不算少!——接下来,咱们如何办呢?”

    众人刚刚坐定,松山参将吕品奇就当先发了话,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着说可以撤军了,但是那个意思明摆着就是见好就收的意思。

    杨振也不是傻子,作为主将,他岂能不知道手下众人的心思变化,此时听了吕品奇的言语,当下也不表态,而是看了看或站立,或者坐着的众将,示意其他人也都谈谈看法。

    与杨振一起围坐在石桌旁边的将领,除了松山参将吕品奇之外,就是觉华岛水师营的参将袁进了。

    这个时候,杨振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袁进的身上,袁进遂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看吕兄弟说话有一定道理!功劳立多少是够?!

    “兄弟你领着大家破了熊岳城,斩获了两个鞑子镶白旗的牛录章京,还有一个更大的甲喇章京,功劳可是够大了!

    “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搂不住自个,最怕的,就是没有做到见好就收,接下来,若是不撤军,万一哪一步行差踏错,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么,袁老兄,吕老兄,你们两个现在的想法就是,咱们现在见好就收,尽快撤军回去咯?!”

    杨振见其他人都不说话,而两个说话的人,意见又基本一致,都是希望见好就收,当下笑着进一步问了出来。

    如今的杨振,在随行的众将心目中,乃至于在高成友、俞亮泰和胡大宝这些海盗团伙首领的心目中,已然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在这些人中,袁进对于杨振的认识,自然早就不同了,所以他对说出来的的话,多是商量斟酌的语气,即便自己内心不同意,也不敢过于坚持己见。

    因为之前,杨振领着几百个人出离宁远,乘船北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他的行动,包括袁进本人也不看好,但是结果却出乎了几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连袁进这个被胡大宝嘲讽为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十几年老守备,都跟着沾了偌大的光,一步跨越数级,升至现在的参将。

    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经历,已经让他轻易不敢再去怀疑杨振的种种抉择了。

    即使在意见截然不同的时候,他也宁肯怀疑自己,而不敢轻易去质疑杨振。

    当下,袁进听了杨振的反问,看见杨振似笑非笑的样子,立刻说道:“那倒也不见得,就不是要立刻撤军!毕竟眼下是咱们打胜了,而且尚未走漏了消息!

    “此外复州城、金州城、盖州城,三地距离熊岳,也有一段路程。那三地的鞑子,至少在两三天之内,恐怕也派不到这里来!就算他们来了,我们转身登船入海,拍拍屁股就能走,他们又能奈我何?!”

    杨振听见袁进又说的这番话,点了点头,再去看吕品奇。

    这个时候,吕品奇已经知道袁进退缩了,这个人世故圆滑,在杨振的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于是斟酌着说道:

    “总兵大人!若论军中职务,你是松山总兵,我是松山参将,上下尊卑,我是分得清的,下步如何安排,末将当然该听大人的!

    “不过呢,承蒙大人抬举,称呼末将一声兄长,既然如此,大人事业,即是末将自家事业,又岂能不尽心尽力为之谋划呢?!”

    说到这里,吕品奇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杨振继续说道:“昨日清晨以来,我军连战皆捷,取得数次胜利,末将从军多年,没有这样畅快过,可是,末将敢问大人,以大人之见,我军何以能够连战连胜?!”

    听见吕品奇这么问,杨振的心里已经把握到了吕品奇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不过他还是顺着吕品奇的话头说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我军之所以连战连胜的原因!”

    “没错!大人带领末将等各路人马,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打无备,乘虚而入,各个击破,这是我军连战连胜的根本!”

    吕品奇先是赞同了杨振的说法,然后继续说道:“前番数战,我军之所以取胜,非是因为我军众而敌军寡,更非是因为我军强而满鞑子弱!

    “当然了,咱们之前连战连胜,自是离不开大人的料敌机先、用兵如神!然而究其根本,终归还是因为鞑子在明处,而我军在暗处,熊岳鞑子从未料想到大人领着我军竟会渡海前来!

    “如今,许尔显已死,熊岳城既下,我军先机已失,而金州、复州、盖州三地,鞑子又有坚城可依!再想如熊岳城这般轻松拿下,怕是难了!

    “如此,我军各路人马,一旦逡巡于坚城之下,劳师疲惫,久而无功,形势恐将瞬息逆转,到了那个时候,我军岂不危矣!莫不如此时毁了此城,咱们收拾妥当,仍然退居海上,来个稳妥为先,然后伺机再战!”

    吕品奇也是世代将门出身,而且能够在辽东军中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当然不是一般的大老粗可比。

    对他们这种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将来说,各种兵法韬略,那都是看家本领,当下说出的这一番话,显得文文绉绉,滴水不漏,直说得众将不住点头。

    杨振自己也知道,吕品奇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听吕品奇说完,也跟着点了点头,但是依旧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众将一看,眼前的杨总兵这个表现,那分明就是另有其他考虑啊,于是也都不说话,都等着杨振拍板拿主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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