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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待命

    胡大宝手底下的海盗队伍,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当然是不明所以的,他们之前也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计,现在干起来自是满肚子的不乐意。

    不过,张臣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之前却经过了小凌河河口的那场堑壕伏击战,上上下下都已经认识到了自军堑壕战的打法在面对鞑子骑兵冲击时的优势。

    尤其是久经战阵的张臣,已经看清楚了,在平原旷野之上,自军以步兵结阵御敌,面对鞑子骑兵的猛冲,除非所有队伍都能像秦良玉指挥的石柱土司白杆兵那样纪律严明,人人置生死于度外,否则的话,不管结阵的步兵人数多少,用的是什么武器,几乎全都是处于弱势一方,结果都是任人宰割。

    但是现在,有了可以容身的堑壕,有了可以遮挡的胸墙,有了经过改进的火器,形势已经大不一样了。

    手持火器的步兵火枪手们一旦从地面上转入到了地面之下的堑壕里,他们就有了保存自身的基本凭借。

    有了堑壕可以容身,面对鞑子人马猛烈冲击的时候,转身逃命不再是他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一点,不光是张臣本人,就连张臣麾下火枪队左右翼的老兵们,也都已经认识到了。

    所以,他们受领了挖掘战壕的任务之后,一路急行,到了指定的地方,选好挖掘的位置,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干。

    幸好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了,辽东半岛上的土地早已解冻,地面并不坚硬。

    又因为熊岳小城的位置,就处在响水河所在的河口平原之上,浅层的土壤都是相抵松浮的沙土地,挖掘起来也不甚困难。

    而且有了杨振刻意让松山制铁所准备的铁锹,人手一把专用铁锹,在这样的沙土地上挖掘壕沟,自是事半功倍。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清晨,从丑时三刻到卯时前后,杨振统带着第一次出击敌后的数百人队伍,耗时将近两个时辰,悄没声息地在熊岳城的外围,挖掘着各种准备进攻城池和就地据守的工事。

    到了东方的天色已经发亮,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熊岳城外北、西、南三面的工事基本告竣。

    辽东半岛的地形,是典型的山地丘陵地形,虽然没有什么高山险峰,但是却到处都是浅山丘陵,只有半岛两边靠海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分布有一些小块的河谷平原。

    熊岳城,就地处在响水河北岸一片狭窄的河谷平原之上,往北不远就是一片片高低起伏的山岭,往南不远则是响水河,响水河的南面不远,又是一片片丘陵山林。

    一条早在明朝初年就修建而成的古老驿道,从南道北,翻山越岭,逶迤而行,将旅顺口、复州城、熊岳城、盖州城连接在一起,并且一直通到海州、辽阳和现在的所谓盛京城。

    这条年久失修的古老驿道,经过石桥子附近响水河上的石桥,进入熊岳城的南门,然后穿过小城,从北门出去,没有多远,就是一个起伏不大的小山坡。

    因着这道小山坡,距离熊岳城的北门只有一里多地,所以名字就叫做一里坡。

    曾经的一里坡,与石桥子一样,都是南来北往的小贩行商们,在熊岳城外歇脚过夜的地方,这里虽然比不上石桥子水陆通吃,可是好歹也有过几个野店茶铺。

    只是现在,一里坡一带,除了几处断壁残垣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杨振统带的第一梯队人马,绕道熊岳北门外之后,很快就把阵地的位置,选在了一里坡的坡上。

    到了天亮的时候,熊岳城的北门外通往盖州方向的古老驿道一里坡段,已经被杨振所部队伍奋力挖掘的数道深壕,给拦腰截断了。

    杨振指挥挖掘的堑壕工事,一共有两部分构成,前半部分沿着一里坡驿道的两边往外伸展,面对着不到一里地外的熊岳城北门方向,依托残留的断壁残垣,构成了一个外八字型的喇叭口工事,

    同时,在这个外八字型的喇叭口工事前方驿道上面,还遍布着杨振派人挖出来的一片陷马坑。

    这道外八字型壕沟工事的后面,则是在一里坡上当道挖掘出来的一片工字型壕沟——前后两条壕沟,每条壕沟的前面,都有挖掘出来的沙土堆积而成的胸墙,而在这两条壕沟的中间,则由一条交通壕相连。

    其实,这样的工事也并不复杂,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虽然一里坡这里的驿道路面,比河岸附近的沙土地要坚实一些,可是一百来号人,甩开膀子干了半宿,也都给挖出来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熊岳城的东方朝阳乍现,大地上的雾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杨振在一里坡的阵地上巡视了一圈,对麾下将士们构筑的工事甚是满意,随后就在堑壕边上召集了身边把总以上的武官,对他们说道:

    “天色眼瞅着马上就要大亮了!天亮以后,我们就要去熊岳城的北门外打草惊蛇,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打草惊蛇之前,城西、城南的队伍也要以主力人马到此集结备战——一会儿,就由金士俊与胡骝速去传令,召集李禄、安庆后、张臣和胡大宝各部速来此地!

    “打草惊蛇之后,城中鞑子得知我们到此,可能会有两个反应——其一,就是立刻出城来战,妄图凭借他们现有的力量,将我们这些人就地消灭!

    “若是城中鞑子果真如此嚣张,那么我们就将计就计,把它直接引来这里,依托这片工事,来一个防守反击,争取叫它们有来无回!”

    杨振说完这个话,目光从吕品奇、金士俊、邓恩等武官脸上扫过,见他们都是点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后望着远处的熊岳城,接着说道:

    “其二,城中鞑子得知我们来此,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立刻往南派出信使,传令驻扎在石棚山下浮渡河北的的那支天助兵来援!妄想给我们来一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同样把我们消灭在熊岳城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我们就以一部人马扼守石桥子,以主力人马过桥南下,先打来援的天助兵!”

    说到这里,杨振目光坚定地看着雾气消散、轮廓清晰的熊岳城,停顿了片刻,然后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众人,问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的打算了!吕老兄,你心里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或意见?!”

    杨振目视吕品奇,等候着他的回答。

    吕品奇本来是有一肚子意见的,尤其是对于三更半夜地领着众人在距离熊岳城北门外的一里坡上挖堑壕这件事情,他是有意见的。

    在他看来,既然这回主要是搞围点打援,那么主力人马就该早点南下,赶紧到石桥子与石棚山之间的驿道两侧找合适的地方设伏去,而不是到熊岳城北什么堑壕。

    但是,当他在一里坡挖了半夜的堑壕以后,尤其是听了杨振方才的话以后,本来对满鞑子有所了解的吕品奇,终于想通了。

    熊岳城里的满洲镶白旗真鞑子,可不是跟自己一样的辽西明军。

    这些镶白旗的满鞑子根本不怕自己这些人,人家发现有人围城,第一反应恐怕不是派人出去求援,而是直接从城里出击。

    自己这一边要是真的将心比心,以自己之心度鞑子之腹,也就是拿自己这边的打法去猜想鞑子可能做出的反应,那就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城里的镶白旗牛录打一个措手不及,那可就糟了。

    此时的吕品奇已经自行脑补了许多种可能,所以他尽管知道自己的部下里有许多人都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是他在听了杨振的问话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总兵大人未虑胜,先虑败,想得很细,此番安排——算是十分妥当!只是——

    “只是大人这番打法,一环紧扣着一环,稍显有些复杂!前前后后,起承转合,不能有一丝差错,需得将士们人人对此心中有数,预先做好连续奔波作战之准备!”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当即点了点头,心中对吕品奇的这个说法也是十分认可。

    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如此,害怕自己的战术设想过于复杂,对麾下将士的素质要求过高,担心手底下的人马没有办法执行到位。

    一旦这样的话,再好的设想也要落空。

    想到这里,杨振沉吟了片刻,转身对金士俊说道:“金副官!你现在就去传令!请张臣和胡大宝,还有李禄、安庆后他们,亲自带领手下主力,迅速前来一里坡集结!

    “同时也要传达我的命令,让他们在石桥子和西墙外各留一小股人马,原地潜藏、隐蔽待命!”

    金士俊抱拳领命,快速转身离去。

第一八二章 阵地

    熊岳城并不大,看起来与杏山城、塔山城差不多大小,但是比松山城却要小上那么一圈。

    金士俊领了杨振的军令,立刻带着胡骝麾下的一个小队士卒,飞奔着前去传令了。

    杨振则指挥着一里坡阵地上的将士们,把之前携带的火把、弓箭、火炮、弹药和手榴弹等东西,提前在堑壕工事前摆放布置妥当,并在前前后后的堑壕之中,备上柴草,左一处右一处地点起了火堆。

    尤其是邓恩抬枪队辛苦携带过来的五门虎蹲炮,更是在八字壕前面,插空固定好了它们位置,装填好了药包和数不清的散弹。

    虎蹲炮的身材就像一只大水桶,口径比较大,炮管子也够粗,就是身管实在有点短。

    它最大的优点是,铸造容易,而且炮管粗短,膛压较小,不易炸膛。

    同时,重量也不大,携带起来相对比较轻便,两个人身背药料和弹丸,一抬就走,也好随时转移阵地。

    然而,与此相应的是,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比如射程小不说,准头也差得惊人。

    尤其是装填了与其口径匹配的铁弹,或者石弹以后,发射时动静挺大,搞得烟雾弥漫,声势吓人,但其实际的威力,却是严重不足。

    所以,在明末官军与鞑子骑兵的野战之中,虎蹲炮很少能发挥出自己的威力,除了守城时用一用,在其他的战场上基本上是被淘汰掉了。

    但是杨振却知道,虎蹲炮在明末战场上之所以显得十分垃圾,只是因为没有用在对的地方上。

    当年大明朝立国之初,就是靠着一门又一门、一批又一批的虎蹲炮,遏制了蒙古人数不清的马队。

    到底是马队骑兵厉害,还是这一门门虎蹲炮厉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完全取决于使用和驾驭它的将士。

    大明朝立国之初,明军里有的是悍不畏死的炮手,每当面对蒙古马队的冲击,这些人挺立在汉人军阵的最前线。

    直到他们能够看清楚敌人的面孔,直到蒙古人的马队冲到了自军的阵前,冲到了虎蹲炮的射程之内,他们才点火开炮。

    可是到了明末的时候,大明官军队伍里的炮手们,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他们只要远远地看见鞑子的骑兵出现了地平线上,就会着急忙慌地点燃火炮,根本不管什么射程够不够得着敌人。

    久而久之,火炮就渐渐地退出了与鞑子野战的战场,慢慢地变成了只在守城时用用的东西。

    不仅虎蹲炮是这样的命运,明朝中后期陆续出现的火炮利器佛郎机炮、红夷大炮,全都遭遇了这样的命运。

    当然了,与其说这是明末官军炮手们胆气不足造成的问题,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全面的衰退,整体的溃败。

    如果炮阵背后的大批步兵、骑兵以及火铳阵地能够坚如磐石,他们不会提前溃散,前方的炮手们又怎么会不敢与鞑子面对面对阵呢?!

    如果不是火炮的铸造、火药的制作不过关,质量低劣,威力下降,使用热兵器的军队又怎么会害怕面对使用冷兵器的军队呢?!

    如果将来能够给杨振以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好好收拾一下旧山河,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

    只是现在的他,只能做他眼前能够做到的,从眼前做起,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而他能做的,就是改良火药,使用散弹,同时在虎蹲炮炮手们的身前或者身后,布置上几道堑壕。

    这么做,就是要让这些炮手们知道,即使鞑子的马队冲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的安全也是有保证的,他们的后路是有保障的。

    当然,杨振改变不了虎蹲炮的射程,现在的他还有没有大炼钢铁、重铸火炮的条件和能力。

    因此,当熊岳城里的鞑子骑兵前来冲击阵地的时候,他布置的这几门虎蹲炮,其实只有一次点火发射的机会。

    但是他确信,只要敌我之间的距离足够近,即便只有这么一次点火发射的机会,也能给鞑子的骑兵造成大批伤亡。

    五门虎蹲炮阵地的侧后方,是向外张口的八字壕,这是预留给掷弹兵队的堑壕。

    八字壕的后边,拦路挖掘的工字壕,则是预留给火枪队的阵地,壕沟前面的土堆上也摆满了他们随身携带而来的飞将军手榴弹。

    手榴弹其貌不扬,吕品奇及其所部选锋不太看得上,若不是杨振命令他们在下船的时候跟其他人一样随身携带过来,他们是不会带的。

    吕品奇及其部下八十个精锐选锋,虽然也都配备了三眼铳,可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种火器当成自己的杀手锏,说到底,他们还是更信任自己手里用惯了的强弓硬弩。

    然而吕品奇手底下的这些人手,眼下却是杨振麾下的一支重要力量,既然来了这里,自是不能让他们闲置着浪费,此时全部被杨振安排到了这片阵地的壕沟里。

    至于他们是愿意使用强弓硬弩,还是愿意使用火器和手榴弹,那就随他们的便了。

    正所谓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他们能够上阵杀敌,杨振也懒得去管他们杀敌的方式了。

    等到将来他们认识到了先遣营火器的威力,自然会改变他们对火器的看法。

    杨振这边厢刚刚安排好了一里坡阵地上的事务,李禄与安庆后两个人就带着自己的人马赶来与他会合了。

    “大人!卑职留了潘喜带着一棚人守在西墙外的堑壕里随时听令!掷弹兵队和安庆后的其他人全部带来了!”

    李禄一见杨振的面儿,就立刻报告了他那边的情况:“卑职按照大人的命令,已经带人在熊岳西墙外,挖了一条直抵墙根的长壕!即便白天城上有人守卫,咱们也可以通过长壕接近墙根!

    “而且墙根之下,也已经按照大人的嘱咐,埋设了几处万人敌!大人若想今日夺城,咱们随时可以点火!

    “就算一颗炸不塌它,两颗总有希望!两颗炸不塌它,五颗总该够了!这可是咱们弹药厂专门调配的爆破药!”

    李禄的脸上仍留着汗水和泥土的痕迹,在晨曦乍现的时刻朝气蓬勃,说话的时候看着杨振,眼神坚定而自信。

    杨振对李禄还是非常放心的,此时见李禄对自己的安排信心十足,杨振也很高兴,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他和安庆后二人说道:“很好!你们辛苦了!——”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多寒暄,而是话锋一转,指着前面坡下的工事说道:“一会儿等张臣赶到,我们去引城中鞑子来攻一里坡!前面的八字壕,就是给你们掷弹兵队准备的工事!

    “另外,掷弹兵队眼下人手有所不足,安庆后所部民壮继续归你指挥!你们二人现在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前面的八字壕抓紧备战去吧!

    “记得把弟兄们的手榴弹给准备足了,到时候好叫熊岳城里的镶白旗鞑子们尝一尝飞将军的厉害!”

    先遣营弹药厂制造的木柄铁皮手榴弹,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拉出火捻子,用火把点燃了扔出去即可,稍加指点,就能使用。

    安庆后所部民壮还在渡海前来的船上,就学会了使用的方法,此时归并到李禄麾下指挥指挥使用也正合适。

    两个人没有异议,也知道时间紧急,当下接了命令,回到坡下点齐了人马,赶紧进入堑壕阵地,将众人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取下来,一个个在壕沟前的胸墙下摆好,并在壕沟里点起火堆,以备鞑子来临的时候,仓促间能够随时引燃火把。

第一八三章 扯呼

    李禄、安庆后两个人离开不久,金士俊就领着张臣和胡大宝赶到了坡上,两个人见了杨振的面儿,也报告说南门外与石桥的堑壕挖好了。

    他们负责的堑壕,并非当道挖掘,而是沿着南门外与石桥子之间的驿道两侧挖掘出来的平行壕。

    张臣担心杨振这边的阵地上火力不够,并没有留下火枪队的老兵隐蔽待命,而是让胡大宝留了一队人潜伏在那里等候命令。

    杨振听了报告,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指着不远处晨曦之下的熊岳城,对众人微笑着说道:“现在天亮了,雾散了,我们也把桌子摆好了,是到了该上菜的时候了!——

    “张臣!一会儿你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弟兄,跟吕参将手下的弟兄们一起,守着坡上的这片壕沟!

    “胡大宝!你带着兔儿岛的弟兄们,跟着杨某走一遭,咱们一起到前面的北门外,当一回钓鱼的诱饵如何啊?!”

    说到这里,杨振微笑着,转脸去看胡大宝。

    胡大宝从南门外的堑壕处一路跑来,此时头发散乱,满脸汗水泥污,遮挡左眼的眼罩更是肮脏不堪,看不出原来颜色。

    此时听了杨振带着激将意味的问话,胡大宝咧嘴一笑,剩下的那只右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杨振,说道:

    “这有什么啊!不就是到鞑子面前走一遭吗?!——不过,我可得先把该说的说清楚!这个熊岳城的左近,我可是来过了不止一回!备不住城里的鞑子就有谁知道我的名头!

    “可不是我胡大宝胆子小不敢去,故意找托辞,而是我胡大宝这个样子太惹眼,老是叫人过目不忘!到时候要是暴露了身份,坏了杨总兵你的大事,大家伙儿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杨振打量着胡大宝的模样,见他这么说,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正要让城中的鞑子识破了你的身份才好啊!”

    杨振说完了这话,又回头冲张臣说道:“这样吧!你现在安排火枪队进入阵地,然后叫张国淦带上火枪,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趟!”

    张臣见杨振做出了决定,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随即安排手下士卒进驻堑壕,与吕品奇商量着如何防御阵地。

    过了片刻,张国淦带着火枪赶了过来,杨振随即领了胡大宝与张国淦下了一里坡,与等候在坡下的兔儿岛海盗一百余人,简单整了队形,就在东方初升的朝阳照耀下,缓缓往熊岳城的北门方向行去。

    此时金色的阳光已经照在城上,从昨天傍晚开始就笼罩在熊岳一带的雾气已经散尽了。

    杨振一行人,一百多个汉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又是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在驿道上,根本没想着隐藏行踪,所以很快就被守卫在熊岳城北门上的鞑子哨位给发现了。

    他们才下了一里坡,没走多远,隔着熊岳北门还有几百步,就听见远处的城门楼里传来了“叮叮咣咣”的锣声一片。

    听到锣声,杨振站住,手搭凉棚,往熊岳城北门的城门楼上眺望,后面跟着的那支队形松散的兔儿岛海盗,也连忙停了下来。

    虽然隔着老远,杨振在清晨的朝阳下,依然能够看见熊岳北门城头上有人影在奔跑,显然在传递消息,召集守城的人马。

    “杨总兵!城上的狗鞑子已经发现咱们了!——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吗?!要是鞑子的骑兵突然冲出来,咱们跑不及,可就麻烦大了!”

    杨振没有发话,紧跟在杨很身边的胡大宝先说话了。

    不过他的这番话却立刻引起了张国淦的反驳:“怎么地啊,胡大宝?!鞑子还没出来你这就害怕了!?你这个兔儿岛岛主的威风,抖到哪里去了?!哈哈哈哈!”

    张国淦自从见面起,就看不惯这个胡大宝的嚣张模样,现在逮着了机会,见他不想再带队往前,立刻出言刺挠他几句,并发出讥讽的嘲笑。

    “老子怕它个鬼啊!这不是——杨总兵在跟前嘛,万一鞑子骑兵冲出来,咱们撒丫子跑了,把杨总兵丢在这里,咱们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张国淦与胡大宝你一句我一句正斗嘴,熊岳城内突然又传出了“呜——呜——”的低沉号声。

    “这是牛角号!城里的鞑子要集结骑兵了!——走!我们再往前一段!等到鞑子城门开启的一刹那,你们不用等我号令,撒丫子往回跑就对了!”

    听见城内传出的牛角号声,杨振制止了张国淦与胡大宝的嘴仗,立刻做出了决定,同时也一马当先,大步流星地继续朝着熊岳城的北门走去。

    杨振一边走,一边转脸对张国淦说道:“鞑子一般弓箭射程,约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即使在城头射箭,射程略远,也不会超过一百八十步!而你的火枪,有效射程当在二百步左右!

    “所以,准备好你的火枪!给老子瞄准了城头上随便哪个鞑子!争取干掉他们一个!给我们来一个开门红!”

    鞑子普通弓箭的射程,一般是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只有那些优中选优、精中选精的巴牙喇或者噶布什贤超哈,才能利用巨型步弓射出一百八十步左右的有效射程。

    杨振不相信在这么个僻处辽南的弹丸小城里,会驻扎着镶白旗的巴牙喇或者噶布什贤超哈,所以经过了一番盘算之后,大胆地往前继续走去。

    城头上的鞑子守军看起来并不多,大概二十来个的样子,他们看见城外突然出现的队伍仍在持续接近自己把守的城门,迅速集结到了城门洞上方的垛口处,一个个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又走了一段,突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但却射在了自己身前数步外的地面之上。

    杨振连忙收住脚步,举起右手,示意身边和身后的人都停下:“这就是鞑子在城上的一箭之地了!再往前就到了他们的最大射程之内!”

    就在杨振说话的功夫,城头上的鞑子爆发出一阵喊叫,紧接着就是一阵箭雨飞来,但却跟先前的那一支定位的一样,纷纷跌落到了杨振、胡大宝、张国淦的跟前。

    可是即便如此,也吓得胡大宝他们身后的兔儿岛众海盗惊慌失措,叫喊着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气得胡大宝转头跳脚大骂。

    然而,就在鞑子箭雨落地、兔儿岛群盗喊叫后退的同一时刻,紧跟在杨振左边的张国淦却突然冲着城门欺身上前,并吼了一声:

    “瞧好吧!”

    听见张国淦的吼声,杨振、胡大宝连忙转身去看,就看见张国淦双手举着火枪,趁着城头上的鞑子射箭又取箭的空档,往前连窜出了好几步,然后冲着城头垛口人头攒动的地方“砰”地就是一枪!

    随着一团白色的硝烟爆出,城头上传来一阵惊呼,城头的鞑子们哇哇乱叫之中又是一阵箭雨射了下来。

    不过,开了一枪的张国淦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在他的身后地面上一溜的箭支落地,但却没有一支射中他。

    “射中了!射中了!啊哈哈哈哈——!”

    张国淦一边兴奋地高喊着、大笑着,一边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了杨振等人的这一边。

    与之相应的是,胡大宝先前有点胆怯后退的海盗队伍中,却也随即爆发除了一阵欢呼呐喊之声。

    大家都看到了城头发生的混乱,看到了一队鞑子之中有人在枪声里仰面倒下。

    这个不可思议的场面,让胡大宝及其部众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振。

    杨振所部官军火枪的射程,居然超过了鞑子弓箭的有效射程,这点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一点是他们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尤其是胡大宝,一想到自己的手里已经有了这样的火枪二十杆,当下他的胆气也是为之一壮,学着张国淦的样子,趁着鞑子箭雨落地的一刹那,同样欺身上前,冲着城头就是一枪。

    而胡大宝手下已经换上了燧发枪的亲兵队,看见自己的老大这么做,立刻有样学样,趁着城头鞑子箭雨落地的空档,上前开一枪即立刻后撤。

    就这样,城头与城下,你来我往,隔空打了几个回合。

    期间,枪法精湛的张国淦又射中了一个鞑子,引起城头上的一阵混乱。

    而自诩枪法精湛的胡大宝和他的亲兵队虽然打了几轮,但却只有几个特别胆大靠前的将弹丸射进了城头的鞑子中间,其他的全部落空。

    不过枪声大作,硝烟弥漫,你来我往之下,声势却也骇人。

    张国淦、胡大宝以及胡大宝麾下亲兵队利用火枪与城头上的鞑子隔空过招、打得不亦乐乎,这时,一直盯着熊岳城北门动静的杨振,发现熊岳城的北门一阵晃动,紧接着就是吱吱嘎嘎地一阵沉重的响声传来,原本严丝合缝的包铁城门,突然从内打开了一扇!

    “胡大宝!张国淦!停火,停火!城门开了!准备后撤!全员后撤!扯呼!扯呼!”

第一八四章 靖东

    杨振看见城门突然打开,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为了让胡大宝麾下的海盗队伍听懂自己的命令,杨振也不管对不对头,连扯呼这样的土匪黑话都用上了。

    喊完了扯呼,杨振已经看见城门开出,冲出一批黑马,当下立刻转了身,拔腿就跑。

    胡大宝、张国淦自是有样学样,立刻紧随其后,其他的海盗队伍本来看这种隔空过招,看得正热闹,突然见自家头领转身就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再看城门开处冲出一批披着马甲的鞑子骑兵来,自然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惊叫着转身就走,一边飞奔着,一边喊叫着:

    “鞑子骑兵!鞑子骑兵来了!快跑啊!”

    整个溃败逃散的场面不带有一点表演的痕迹,真是活脱脱的一副官军民壮遭遇鞑子之后丢盔弃甲的怂样!

    而且,由于场面转换太过于突然,有一些掉了队、落在后面的兔儿岛海盗弟兄,倒了大霉,不断被紧追而来的鞑子骑兵追上,或者被鞑子骑兵的弓箭射死,或者被鞑子骑乘的战马踩死。

    多亏了一里坡的松山军阵地离他们这些出面诱敌的人马够近,要不然的话,就真的会像胡大宝之前所说,跑不及,麻烦就大了。

    杨振、胡大宝、张国淦都属于身高腿长的类型,他们战场经验足,见机也早,属于最早一批往回跑的,当然也成了最先一批跑回一里坡阵地里面的一部分。

    杨振奔跑着,冲过了虎蹲炮阵地之上预留的通道,一边穿过八字壕拱卫着的驿道,一边高声传达着准备开火命令:

    “邓恩稳住!准备点火开炮!稳住!准备点火开炮!李禄准备投弹阻敌!把握时机,干他娘的啊!”

    杨振飞奔着,一口气穿过了当道设立的虎蹲炮阵地,穿过了李禄领着大队人马驻守待命的八字壕,一直跑到一里坡上的工字壕第一道阵地,翻过胸墙,跳进壕沟,才算是停下了脚步。

    他一边趴在了地上喘着大气,一边呼哧带喘地对前来扶他的张臣和吕品奇说道:“引来了!把鞑子引来了!准备战斗吧!”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坡下的虎蹲炮阵地上传来了一阵轰鸣的炮声:“咣!咣!咣!”

    先是接连三声炮响,紧接着又是“咣”“咣”两声轰鸣声传来。

    杨振连忙从壕沟里爬起来,趴在工字壕的第一道壕沟胸墙上往下看,就看见邓恩和他的炮队士卒正在抱头鼠窜,跟着那些跑在最后的兔儿岛海盗一起跳进了驿道两边的八字壕里。

    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鞑子骑兵队形,也被五门虎蹲炮的散弹突然打得人仰马翻,一片大乱。

    原本一个牛录、三百人的鞑子披甲骑兵,沿着还算宽敞开阔的的驿道冲过来,形成的黑压压一片的密集队形,在虎蹲炮几乎面对面的散弹攻势之后,顿时稀疏了不少!

    有的鞑子骑兵中弹落地,有的鞑子骑兵紧急勒马,只有一部分后面的鞑子骑兵不明就里,继续冲进了八字壕怀抱的阵地。

    五门虎蹲炮响过,炮位所在的地方已经是空无一人,鞑子骑兵似乎是意识到了眼前的虎蹲炮不可能再打响,因此在短暂的停滞过后,立刻又嚎叫着策马往前冲来。

    二百多骑呼啸前行,穿过虎蹲炮与虎蹲炮之间的通道,连绵不绝地,朝着山坡上的制高点冲去,声势骇人至极,

    杨振看见鞑子骑兵悍不畏死,心中大喜,又担心李禄错过最佳时机,就在一里坡阵地上的壕沟里,跳脚高喊:

    “李禄!投弹!投弹!快投弹!让他们尝尝飞将军的厉害!”

    此时此刻,八字壕里的李禄所部,根本不需要杨振遥控指挥了,在鞑子骑兵呼啸而过的马蹄轰鸣声中,他们也根本听不见杨振的喊叫。

    就在杨振跳脚大喊的同时,鞑子骑兵如同一条长龙,瞬间冲过了虎蹲炮所在的阵地,与此同时,驿道两侧的八字壕里也在刹那之间就丢出了数十颗冒着白烟的手榴弹。

    “嘭”“嘭”“嘭”“嘭……”

    一枚枚冒着白烟的手榴弹,落入到鞑子骑兵行列中间,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炸开了花,发出一阵阵一片片的巨大声响。

    此时身在一里坡顶上壕沟里的杨振等人,都能感受到成片的手榴弹炸开所造成的地面巨大震动。

    有的手榴弹,落在工字壕附近的地上之后才炸开,炸起来的沙土,扑簌簌地落下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脸都是。

    杨振靠墙蹲在壕沟里,抹掉脸上的泥土,抹不掉脸上灿烂的笑容,而吕品奇及其部众的脸上除了来不及抹掉的泥土之外,更是满脸的震惊与合不上的嘴巴。

    “火枪队!开火!开火!”

    一直冷静沉着的张臣,在这个时候,不失时机地大声指挥着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们,端着火枪,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砰砰砰”地开火了!

    整个一里坡的阵地上人喊马叫。

    一个个手榴弹从八字壕里不断地被投掷出来,投到鞑子有点进退两难的队伍中间,将一时间根本无处闪躲的鞑子战马与骑士炸翻在地上。

    好不容易冲过了炮阵,冲过了八字壕,眼看就要冲上一里坡阵地的鞑子骑士,又被突然从地下壕沟里站起来开枪的火枪队击毙在工字壕的第一道胸墙之前。

    这一切事情的发声,其实就在杨振的几个喘息之间,等他完全平复了呼吸,拄着自己的火枪,再次从壕沟里站起来的时候,鞑子骑兵貌似势不可挡的冲击之势,已经被彻底遏制住了。

    杨振端起手中的火枪,瞄准了鞑子人群中的一个,“砰”的一声,开了自己在此战中的第一枪,将一个挥舞着马刀呼喊指挥的鞑子击落马下。

    杨振开了这么一枪之后,吕品奇也早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了,大声呼喝着自己的手下利用手中的强弓硬弩射杀着仍然不住往前冲击的鞑子骑兵。

    驿道终究是驿道,并不是一个开阔的战场。

    鞑子的骑兵在这里固然施展不开,没有办法迂回包抄,可是特殊的地形,同样也限制了杨振统带的人马,让他们无法把眼前占据的优势立刻扩大。

    但是,眼前这个混战的局面,对杨振一方绝对有利,只要鞑子仍然不知死活地往前冲击,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杨振并不着急,开了一枪之后,转身蹲在堑壕里,继续给自己的火枪装填火药和弹丸。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阵地上传来一阵鞑子叽里咕噜的叫喊声,一直在堑壕里负责保管杨振弹药补给的麻克清听见这个声音,突然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鞑子章京死了!鞑子马上要撤回了!”

    杨振听了这话,一拍额头,说道:“哎吆!老子竟然忘了你麻克清会说鞑子鸟语了!——你快用鞑子鸟语向他们喊,就说咱们是大明官军征东先遣营!他们要是跑了就来不及了!”

    麻克清听了这话,连忙站起,就要喊出去。

    不过,就在杨振身边的吕品奇、胡大宝等人都是一惊,齐声喊道:“大人且慢!”

    胡大宝阻止了麻克清喊话之后,还接着说道:“大人你让他这么一喊,咱们不就全暴露了吗?!”

    吕品奇这个时候也对杨振说道:“大人你暴露了征东先遣营的身份,恐怕不久之后,鞑子就要派出大军去松山城报复咱们了!何必惹下这个麻烦?!”

    “好吧!那就这样——麻克清,你立刻大声喊过去!就说大明辽西官军靖东营你祖爷爷在此!立刻下马投降,献出熊岳城,可以任他们满鞑子离去!否则的话,等咱们靖东营破了熊岳城,城里满鞑子鸡犬不留!哈哈哈哈!”

    杨振冲着麻克清喊出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心情没来由地畅快无比,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麻克清也再不犹豫,就在吕品奇的目瞪口呆和胡大宝的不明所以之中,将杨振这番话用鞑子的女真语喊了出去。

    此时此刻,冲击一里坡未果的鞑子骑兵,已经发现势头不对,对方主力可不是海盗,己方很可能中了埋伏。

    因此,在阵地前来回冲撞的鞑子骑兵,听了麻克清用女真话喊出的劝降话语之后,很快就呼喊着调转了马头,沿着来时路,拼死冲出了杨振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第一八五章 生死

    鞑子骑兵来得快,去得也不慢,从他们出城追击而来,到他们留下一地的死伤转身仓皇而去,一共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他们一前、一后的两次冲击,以及期间在伏击圈内滞留的一段时间,还是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一开始以密集队形气势汹汹、疾驰而来的三百骑鞑子披甲人,能够躲过虎蹲炮的散弹攻势,躲过八字壕里的手榴弹攻势,并且躲过工字壕前面的火枪和弓箭攻势的,到最后狼狈逃回城中的,只剩下区区百余骑。

    而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马,是带着或轻或重的伤逃回去的。

    铁皮手榴弹炸开之后形成的弹片,杀伤范围很大,但是造成的杀伤,多不是致命伤,很少直接导致人马的死亡。

    在这一点上,手榴弹不如虎蹲炮的近距离散弹攻势,甚至也不如火枪鸟铳在近距离击中鞑子人马造成的伤亡。

    可是,手榴弹最大的威力,却正在于它的杀伤半径大,一炸就一片。

    它所造成的的伤害,虽然不足以当场让人毙命,但却足以让受了伤的人马,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鞑子骑兵气势汹汹而来,最后狼狈逃窜而去,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片欢呼,也留下了一地哀鸣。

    杨振及其所部松山军的士卒们,还有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看着鞑子仓皇退去,立刻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尤其是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场形势瞬间逆转的惊人场面,当初看见鞑子骑兵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人人都是胆战心惊,斗志全消,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此时再看鞑子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顾不上带走一地伤亡的人马狼狈逃回城中,这些多少年东躲西藏没有打过胜仗海盗队伍瞬间士气爆棚,争先恐后地爬出了壕沟,去抢鞑子留在战场上的人马武器。

    杨振看见眼前大局已定,也没有下令制止,而是跟着众人一起跳出了堑壕,从麻克清的手中接过他替自己保管的手斧,朝着距离最近的一个鞑子走去。

    那鞑子被压在自己的战马下面,痛苦地呻吟着,想要从倒毙的战马下挣扎出来,他头上的箭盔已经不知道掉落到何处去了,一根金钱鼠尾随着挣扎的上身不住地摆动。

    杨振快步上前,抡圆手斧,嚓地一声砍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

    紧随其后的麻克清,同样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根金钱鼠尾,将杨振砍下的头颅拎在了手中。

    吕品奇所部人马、张臣麾下的火枪队士卒,以及李禄、安庆后等人的手下,也纷纷从壕沟里出来,争抢着杀死那些负伤落马的鞑子,砍下他们的首级,捡取他们的武器,甚至剥下了他们的盔甲衣物。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里坡的战场上,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鞑子了。

    吕品奇、李禄、张臣、胡大宝这几个将领,各自留下了自己的人马继续清理战场,收集战利品,本人逐渐聚拢到了杨振的身边。

    此时这几个人的身上都是鲜血淋漓,脸上却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因为他们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血,而是在砍取鞑子首级的时候溅到身上的鞑子鲜血。

    “大人!战场清理差不多了!此战各部实得满鞑子披甲人首级一百八十七颗!鞑子死伤战马一百三十一匹!俘获鞑子可用战马四十二匹!

    “另有可用镶白旗帽盔、棉甲各计一百八十七副,鞍蹬马具各一百八十七套,长枪、马刀、筋角弓,各计一百八十七具!”

    张臣一来到杨振的身边,就立刻向杨振报告了整个这一战的斩获情况。

    说完了这些喜报,张臣的语气从欣喜畅快转为低沉下来,看了看杨振的脸色,然后接着说道:

    “我方也有一些伤亡!刨去各部轻伤者不计,胡大宝所部弟兄,战死二十二人!安千总所部民壮,被鞑子射死在堑壕里三人!战死弟兄合计二十五人!”

    听了这些话,杨振的脸色也有之前的喜悦,一转而为沉重,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然后说道:

    “战死的兄弟,记得安排人马把他们的尸首都收了!兔儿岛的送回兔儿岛!松山城的,先带回兔儿岛,将来火化了,把骨灰带回松山城!有家属,将来一定厚给抚恤!”

    这一回张得贵没有跟着前来,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张臣虽然职位相对卑微,但却在杨振的支持之下,渐渐地成了杨振麾下各部的大管家。

    对于这一点,吕品奇、李禄这些职位远在张臣之上的松山军将领,也都没有二话。

    杨振说完前面那番话之后,转头看着情绪变得有点低落的胡大宝,对他说道:“胡兄弟!你也不要难过!兔儿岛阵亡兄弟的这个仇,我杨振一定会替他们报了!将来我们破了熊岳城,破了许官堡以后,俘获了鞑子的包衣阿哈,优先双倍补充给你!”

    “是啊!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胡兄弟还请节哀顺变,咱们这是第一场,接下来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啊!”

    吕品奇这一回共有八十名部下参战,除了一个中箭负伤之外,其他人全都完好无损,而立下的功劳却是前所未有,这个结果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他见死伤最重的队伍是兔儿岛的海盗,心里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所以接着杨振的话头,开口劝慰胡大宝,与此同时,也把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到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之上。

    “没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也是这些王八羔子活该倒霉,脑瓜子转得慢不说,还他娘的跑不快!让鞑子追上了,怨得谁来?!”

    胡大宝听了杨振和吕品奇先后说的话,心里逐渐放下了此事。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死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因为在诱敌回来的路上掉队被鞑子骑兵追上射杀的,若是他们能够跟上大队,及时跑回一里坡,那就不会死在半道上了。

    这个结果可真是怪不得杨振,也怪不得别人了,而且杨振也承诺了将来会给他补充俘虏的汉人包衣,只要将来手底下人马不少,他也犯不上现在斤斤计较。

    想清了这些以后,胡大宝接着说道:“接下来,杨总兵有什么吩咐,有什么安排,杨总兵你尽管说!我胡大宝要是皱一皱眉头,也配不上杨总兵你叫我胡大宝一声兄弟!”

    听了胡大宝这话,杨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熊岳城的方向。

    此时东方升起的太阳,已经越过了熊岳城的城头,先前笼罩在这一带的雾气就像从未有过一般,早就消散无踪了。

    杨振望着熊岳城紧闭的北门,想了想说道:“接下来,我们就照之前的安排行事!——张臣!胡大宝!你二人各带所部,赶回南门外的堑壕处待命!

    “吕老兄!李禄!你二人与我一起,先到西墙下的堑壕处看看情况,若是城中鞑子不往许官堡派出信使求援!我们就炸他一段西墙再说!逼着他们派出信使求援!”

    说到这里,杨振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侧的金士俊,对他说道:“金副官!你领着胡骝他们一队人马!还有安庆后他们的民壮营弟兄!继续留守这里!城中鞑子若是再出北门,这个一里坡,暂时就靠你了!”

    杨振不认为城里的鞑子还敢再出北门来攻一里坡,可是凡事架不住个万一,万一鞑子回城之后不甘心,再次征召了人马出城来战呢。

    所以,杨振此时嘱咐金士俊带人留守一里坡,他把话说得极其庄重严肃。

    说到底,杨振也是不希望在解决许官堡的那股天助兵二鞑子之前,让自己前来此地的消息外泄,引来盖州方向的其他镶白旗大军讨伐自己。

    好在金士俊跟着其父金国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杨振说得庄重严肃,同时其他人也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当下也不含糊,立刻抱拳躬身说道:

    “请总兵大人放心!卑职人在,阵地就在!卑职等,誓与一里坡阵地共存亡!”

    杨振看着金士俊,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众人,一起从一里坡的阵地上下来,利用那些缴获的战马,驮着虎蹲炮和战场上清点出来的其他战利品,快速往南,往响水河的方向行去。

第一八六章 炸城

    熊岳城往北,是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岭,除了那条明修的驿道之外,再没有其他正经的道路可走。

    但是往南看,却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平原,下了驿道,便是荒野,荒野上面有树丛,有杂草,有水泡子,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响水河畔。

    这条羊肠小道,早在之前清晨各部往北门外集结的时候,张臣、胡大宝,还有李禄,带着人马刚刚走过,此时回程,自是轻车熟路。

    众人往南走了没有多久,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很快李禄就跑回来向杨振报告,说是之前挖掘壕沟的地方到了。

    杨振传令张臣、胡大宝他们继续前行,往南门码头方向去,并让他们把石桥子那边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回来。

    与此同时,杨振也让吕品奇率领所部选锋,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先回船队停泊处,而他自己则带着亲随人马与李禄的掷弹兵队留在了原地。

    “大人啊!咱们壕沟都挖好了,直通鞑子城墙根下!万人敌也早埋在墙脚处了!接下来就等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炸了狗鞑子的城墙了!

    “到时候,咱们先遣营的弟兄们一拥而上,熊岳城可就是咱们的了!大人为何要把其他人都遣走了呢?!一旦炸塌了城,咱们又人手不足,岂不是错失了破城的良机?!”

    杨振刚把留守此处壕沟的潘喜叫过来,潘喜就当面“质问”起杨振的意图来了,杨振的做法有点让他想不通。

    “你小子懂个屁!大人的安排,岂是你能猜透的?!让你小子干啥你去干就得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杨振还没开口,李禄先呵斥起潘喜来了。

    其实李禄自己心里也有疑问,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此时见潘喜这个新晋千总见了杨振开口就问,连忙出言呵斥他不懂规矩。

    杨振看李禄出声呵斥潘喜,不过李禄的脸上却是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当下知道他们心中皆有此疑问,于是笑笑说道:

    “现在看来,咱们直接炸了城墙冲进去,并不会太难!城中镶白旗鞑子的驻防牛录人马不会太多,方才一战,又已折损过半,咱们也有机会直接拿下熊岳小城!

    “不过呢,暂时留着它,也有留着它的好处!等它把许官堡的天助兵二鞑子,引到了我们的第二个伏击圈,熊岳一带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到了那时候,熊岳小城,内无强兵,外无援军,它就成了孤城一座!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一道盘中餐而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跟在身边的李禄、潘喜、麻克清等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咱们此行,深入敌后,重在杀其丁口,乱其后方,而不在破其城池,夺其土地!

    “等到将来,咱们杀光了东虏及其狗腿子的有生力量,东虏鞑子盘踞的城池,总有一天会回到咱们的手中!”

    已经在西城墙下的壕沟里挖沟兼蹲守超过三个时辰的潘喜,灰头土脸,满身泥污,此时听了杨振的话,犹自似懂非懂,接着问道:

    “那么——大人!咱们到底还炸不炸这段城墙了?!”

    “——炸啊!当然要炸!只不过——不是现在,至于什么时候炸,咱们得等南门的消息!”

    杨振见潘喜并非那种一点就透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下去了。

    他倒是很想将自己手下的这些小军官们,全都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但是现在看来,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自己懂得就不多,眼下只是仗着一点洞察历史走势的眼界和优势,才能够针对各种复杂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处置。

    然而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却很难拥有这种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时代的眼界和见识。

    这就让真正意义上的心有灵犀式的沟通,成为了一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且说潘喜听了杨振的话,有点一根筋的他,犹自不肯罢休,喃喃自语似地问道:“得等南门的消息?!咱们等南门什么消息?”

    杨振听了这话,也只好摇头苦笑,这个掷弹兵队的潘喜在设计制作各种火药弹上很有天分,可是在兵法谋略上却是七窍开了六窍,就剩一窍不通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禄突然说道:“大人!南门的消息来了!”

    杨振和潘喜闻言立刻起身去看,就看见一个人影,猫着腰快速地穿越草丛和土丘,从南面奔跑过来。

    杨振仔细定睛一看,看出来那个来人正是张臣手下的那个把总李守忠。

    那个李守忠像一条细犬一样,身材瘦小又跑得极快,只几个起伏之间,就跑到了杨振等人所在的壕沟边上,一个纵身,越过一片突出的草丛,直接跳进了壕沟之中。

    “大人!张守备派小的前来报告南门消息!俺们到了之后,问遍了兔儿岛留守人员!自从昨夜咱们在南门外设立暗哨到现在,南门内无人出入!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过河南下!”

    那个李守忠刚在壕沟之中站稳,见了杨振就立刻竹筒倒豆子,口条极其利索地将张臣让他带来的消息说将出来。

    听了李守忠的这番话,杨振转脸看向潘喜,笑着说道:“喜子!这就是咱们要等的南门消息了!你现在可以炸城去了!但是不要着急,先炸上一颗试试,看了结果再说!”

    “好嘞!大人你就在这儿瞧好吧!”

    潘喜听了杨振的命令,当即喜形于色,领了命令,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杨振转过身又对李守忠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张臣和胡大宝,这边炸城之后,城中鞑子即有可能派人出城求援!让南门外所有人员潜藏隐蔽,不要暴露!”

    李守忠当着杨振的面儿,将杨振的话重复了一边,直到杨振点头认可,方才拱手而退,很快就又消失在壕沟外面的草甸子里了。

    李守忠领了命令刚走,杨振就听见,不远处的西城墙头上传来一阵鞑子的喊叫,叽里咕噜的一通喊叫,也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

    但是其中的惊慌失措,杨振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也是一听便知。

    杨振知道,这是潘喜安排的人手正在迅速通过壕沟接近熊岳城的西墙墙根引发的混乱。

    当下他也连忙躬了身,领着李禄等人,沿着通往城墙的壕沟摸了行了过去。

    沿着李禄、潘喜、安庆后所部之前挖出的壕沟往前行了百余步,就看见壕沟墙壁的一处凹洞中,蹲着几个先遣营掷弹兵队的老兵在那里渗透张望。

    几个老兵看见杨振亲自前来,连忙挥手示意,阻止他们继续往前,就在这个时候,城上射来的箭支“嗖”“嗖”“嗖”地飞来三支,全部钉在了杨振等人的眼前,吓得李禄拉着杨振连忙后退了数步。

    与此同时,杨振也听到了“哚”“哚”“哚”“哚”的数声声响,显然是城墙上射下的箭支钉在了盾牌或者门板上发出的声音。

    这个时候,李禄说道:“大人!城上的箭能够覆盖这里,咱们不能再往前了!”

    说到这里,李禄似乎看出杨振脸上的疑惑,接着说道:“今日清晨卑职带人去一里坡的时候,叮嘱潘喜他们派人回船拆了甲板备用!看来,他们已经做了准备!”

    果然,李禄话音落下没过多久,就听见潘喜呼喊的声音传来:“快撤!快撤!快他娘的撤!”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潘喜在前,其他几个人在后,共同举着一块门板模样的东西,从壕沟靠近城墙的那头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快速跑来。

    杨振见状,担心阻挡他们的通路,连忙拉着李禄站起来,极速后退,然而他才刚刚站起来,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紧跟着一阵颤动,直接将立足未稳的他和李禄全都摔到了地上。

    就在摔倒的那一刻,杨振亲眼看见前方不远处高大的城墙哗啦啦地掉下了一大片青砖和条石。

    再接着,杨振眼前一黑,被飞过来的一堆东西给压在了下面。

第一八七章 活口

    “大人!大人!大人啊……”

    “我没事儿!别他么嚎了,我没事儿!”

    就在杨振看见潘喜他们高举着木板向自己迎面跑来的一刹那,潘喜顶着木板接近城根亲手点燃的一颗万人敌炸响了。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声响一起来的,还有剧烈的冲击和震动,来自身后的剧烈冲击和震动将潘喜他们瞬间掀翻在地。

    他们高举在头顶上挡箭的木板也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混合着震荡翻飞的大量沙土,将杨振、李禄等人拍在了下面。

    幸亏李禄潘喜他们之前挖掘的壕沟比较狭窄,刚够一人通过,两人并肩而行就有点费劲,而他们举着的木板又比壕沟宽大,震荡之中脱手飞出,一边落在了沟里,另一边却架在了沟沿上。

    要不然的话,这一回,杨振、李禄等人恐怕就要被砸出个好歹来了。

    “潘喜!你他娘的怎么搞的!?这一回要是伤到了大人,你立多少功劳老子也饶不了你!”

    “是!是!是!李游击骂的对!李游击骂的对!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李禄一边骂着潘喜,一边儿与潘喜一起,连忙把压在木板下面的杨振搀扶起来,怕打着杨振身上的沙土。

    此时的杨振也没心情去理会李禄和潘喜他们,从壕沟里重新站起来之后,连忙去看远处的城墙,只见原本看起来高大坚固的城墙,已经被炸塌了一大片。

    只是西城墙上,并没有炸出来任何一个缺口,方才轰然倾塌下来的那一大片,却是外墙包裹着的老旧城砖和鞑子后来修补的一部分城垛马面。

    这个时候,李禄和潘喜他们也顺着杨振的目光,看到了熊岳西城墙的变化。

    “哎呀——!太他娘的可惜了!居然没有炸塌它!”

    “怎么办?!大人!——要不要现在趁乱再给它来上一颗!”

    潘喜和李禄看了不远处熊岳西城墙的情况,一个跺脚挥拳,遗憾不已,一个立刻请示接下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万人敌爆炸造成的烟尘,还没有落定,城墙上的包砖包石炸塌以后露出来的夯土,仍然在哗啦啦地往下掉。

    原本在城头上聚集着往下射箭的鞑子守卫士卒,在爆炸之中有一批人摔下了城头,有几个被掩埋在了砖石废墟之中,有几个摔在了地面上,挣扎着不停地哀嚎呻吟。

    “不用再炸了!炸成这样刚刚好!”

    杨振先是对李禄说了这番话,然后转头对着潘喜说道:“喜子!看着墙根那几个掉下里的鞑子没有?!你再回去一趟!别全杀了,留一个活口带过来!”

    西城墙上的鞑子本就不多,炸塌了一段外墙的砖石墙面之后,城头上有一段已经无法立足,原来守卫这一段的鞑子要么掉了下来,要么就是闪到了很远的地方。

    潘喜听了命令,招呼了附近的弟兄扭头就走,也不管城头上有没有弓箭射过来,只猫着腰,弓着身,沿着壕沟往那段城墙根下的砖石堆冲去。

    倾塌的墙面形成了大量的土石,堆积起来,堵住了一段城墙下的壕沟,掩埋了一处距离较近的万人敌埋藏点。

    但是尚有几个没有引爆的万人敌埋藏点,仍然完好无损。

    仿佛只是转眼间功夫,潘喜带着人奔到了城墙根,匆匆查看了其他几处万人敌埋藏点以后,很快就来到了倾塌墙面下方。

    几个掷弹兵队的老卒手起刀落,将掉下来露在外面的鞑子逐一杀死,割了首级带上,然后将其中一个情况较好的鞑子拖下了壕沟,并把那人一路朝着杨振等人立足处拖拽过来。

    这个时候,杨振已让人把麻克清叫到了身边,他要麻克清问问,看看能不能从鞑子活口的嘴里问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来。

    没过多久,潘喜他们满身血污地拖拽着一个丑陋矮壮的鞑子走了过来,最后将那个叽哩哇啦不住叫骂着的鞑子扔在了杨振面前。

    那鞑子显然摔折了双腿,下半身委顿在地上不能动弹,只剩下上身和头颅能够活动,头顶和脑后各留一根金钱鼠尾,脸上满是灰尘,一双小眼睛兀自恶狠狠地扫视着杨振等人,张着那个满是胡茬和黄牙的大嘴巴嘶吼着什么话。

    杨振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鸟语,不过能猜到他说的准不是什么好话。

    杨振见那鞑子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吼个不停,心中不爽,当即上前一步,砰地一脚踹在那鞑子脸上,瞬间踹得那鞑子口鼻窜血。

    趁着那鞑子捂着口鼻安静下来,杨振对站在身边的麻克清说道:“麻六!你问问他!现在的熊岳城里,是何人做主?有多少男女丁口,又有多少满洲牛录?”

    麻克清听了这话,立刻走近那鞑子,冲着他叽哩哇啦地大声喝问了起来。

    麻克清将杨振的话转变成了女真语说出去,那鞑子显然也听懂了,但却并不回答,而是继续狠狠地看了看杨振,看了看其他人,突然呸地一声将嘴里带血的吐沫朝着杨振吐了出来,嘴里还乌拉乌拉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血沫子就吐在了杨振的脚下,差一点儿就吐到了杨振的脚背上。

    麻克清见状,立刻就是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那鞑子的脸面上。

    那鞑子的口鼻处,本就已经挨了一脚,此时脸面上又挨了一脚,顿时鼻青脸肿起来,仍是不住地叫骂。

    杨振也不去管他骂的是什么,只对着麻克清说道:“你再对他说,只要他能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一会儿就放他回去!让他和他的妻子儿女家人团聚!”

    麻克清立刻将杨振的这个话变成女真语,说给了那个鞑子。

    那鞑子听了,努力睁开他那已经肿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看着杨振,仿佛是在确定眼前这人承诺的可靠性,但是他总算闭了嘴巴,不再叫骂了。

    那鞑子不再挣扎叫骂之后,麻克清又把之前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这一回那鞑子闭着眼想了想,最后又努力睁开眼,冲着麻克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

    过了片刻,麻克清转脸对杨振说道:“大人!他说城里坐镇领军的镶白旗主子爷——不对,是熊岳城里镶白旗狗鞑子的最大头目,是镶白旗五甲喇章京之中的一个甲喇章京彰库善!

    “他说,现下熊岳城里有一个满洲镶白旗的驻防牛录,那个牛录章京刚在北门外被咱们的人打死了!

    “除了这个驻防牛录以外,城里还有彰库善刚从盛京城里带回来的一批新得恩典的阿礼哈超哈!剩下的,就是驻防牛录和新来阿礼哈超哈的家眷,还有一些新得的没下庄子的阿哈!”

    麻克清说完这些话,停顿了片刻,接着又对杨振说道:“大人!小的曾在鞑子那边做过厮卒阿哈,知道一些鞑子的做法!

    “一地的驻防牛录,多由满洲八旗旗丁充任,可以携带家眷!那些立了功的披甲人,也就是阿礼哈超哈,一旦因功分了土地,得到了赏赐的庄子,就能单独开门立户,编成新的牛录!

    “至于他们从关里抓来的汉人,就成了新编牛录披甲人的包衣阿哈!这些披甲人专门负责外出打仗,家里的所有轻重活计,都要靠分得的包衣阿哈给他们打理!没下庄子的阿哈,就是待分配的阿哈!”

    麻克清怕杨振听不明白,就多解释了几句。

    这一回,也是多亏了杨振把麻克清带在了身边,要不然的话,他还真是弄不明白满洲八旗这些门道。

    杨振听了麻克清的翻译,又听了麻克清的解释,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脑补,总算是对眼前熊岳城里的情况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

    彰库善是满洲镶白旗旗下的一个甲喇章京,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小小的熊岳城里,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要为一批新立功勋的披甲人在熊岳附近主持分配土地庄田。

    想到这里,杨振心里一惊,当下急忙又对麻克清说:“再问问他,跟着彰库善新来的阿礼哈超哈一共有多少人?加上那些没下庄子的阿哈,一共有多少人?!”

第一八八章 夺桥

    很快,麻克清冲着那个鞑子又是一阵喝问,而那个鞑子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对着麻克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紧接着,麻克清对杨振报告说:“大人!来的是一个牛录!他说彰库善带着这批阿礼哈超哈来这里,是因为这一带一直闹海盗,他们要在这里编配一个新的牛录,准备清剿这一带的海盗!

    “至于新来这里的包衣阿哈有多少,他说他不清楚,只说随行的阿哈们都是这些披甲人今年从关里带回来的,他们有男有女有孩童,总之青壮丁口有很多,我们要是攻城,不可能打得赢他们!”

    杨振听了这话也不气,不过心里多少有了点数,接下来他又让麻克清连续问了那个鞑子几个问题。

    比如,两白旗在辽南这一带一共有多少驻防牛录,海州、盖州、复州、金州分别由谁镇守,以及镶白旗的旗主豫亲王多铎眼下是在盛京还是在盖州。

    但是对于这些问题,那个鞑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回答不出来了。

    或许是他不愿意说,又或许是他这种地位卑微的镶白旗旗丁,根本没有资格获知这样的消息,总而言之,他对杨振接下来的问题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那么既然如此,后果自然也就比较严重了。

    连着几个问题答不上来,那个鞑子也有点慌张了,看向杨振等人神色就有点惶恐了,不住地说着一些什么。

    麻克清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定,而其他几个人也都看着杨振,看杨振到底是按照承诺放了这人,还是把他怎么着。

    东虏落到了杨振的手里,除非他有继续利用的价值,否则的话,杨振又怎么会放过呢?!

    看着那个鞑子,杨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已经知道杨振脾性的李禄和潘喜见杨振如此,也都跟着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麻克清也知道了杨振的意思,随即自己保管的杨振斧头朝着杨振递了过去。

    杨振见状,没有伸手去接斧子,而是冲着麻克清努了努嘴,示意让他动手。

    杨振这么一做,在场的其他人都是看着麻克清,都在看他怎么做。

    麻克清的身份很尴尬,他虽然同是辽东汉人出身,但却在满清那边当了多年的二鞑子。

    他被杨振俘虏之后,剪掉了头顶上的小辫子,重新做回了汉人,杨振虽然也很信任他,对他一视同仁,但是在先遣营里,在松山城里,知道他之前身份的其他人,却始终对他充满了怀疑。

    这让他既很无奈,又很不甘心。

    眼下,他见杨振这么做,瞬间就知道了杨振的意思,这是要让他多少鞑子,以便取得大家的信任,尽快融入先遣营。

    想到这里,麻克清再不犹豫,立刻收回递出斧子,双手持住了木柄,朝着那个一脸惊恐的鞑子猛地劈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麻克清手里的斧子,正劈在那个面部肿成了猪头、下半身不能动弹的矮壮鞑子头顶上。

    斧子卡在脑壳里,红白之物溅出一片,那鞑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已是瞬间毙命。

    “哎呦——!我说麻兄弟啊,你这么一下子,可真是白瞎了这颗上好的满鞑子首级了!”

    就在一旁的潘喜,看见麻克清麻溜利索地砍死了那个鞑子,嬉皮笑脸地打趣着他,一边抽出了腰刀上前,三两下割取了首级,丢给手下拿着。

    杨振这边刚完事儿,正要招呼大家回返来处继续等候南门的消息,一直盯着南边观察的李禄突然说道:

    “大人!快看!李守忠回来了!”

    杨振连忙扭头去看,只见李守忠那个瘦猴子一样的身影,正在快速奔向原来接头的地方。

    杨振见状也并不在犹豫,立刻招呼了众人,沿着壕沟往西急行,刚到地方,就见李守忠已经在壕沟里等候着了。

    “大人!鞑子派人出城了!一共两骑,过桥往南去了!张守备带着咱们躲在壕沟里,看的清清楚楚!张守备顺便让小的前来请示大人,咱们何时拿下石桥子,出发南下设伏?!”

    李守忠看见了杨振,连忙上前行礼,而且一边行礼,一边就快言快语地把该说的话说了。

    “太好了!你现在就回去传令!告诉张臣,不用再等了!就是现在!让胡大宝的兔儿岛人马,立刻南下,拿下石桥子!同时告诉他们,我和袁参将、吕参将马上就到!”

    李守忠听了这个话,知道时间紧迫,不敢耽搁,当即抱拳领命,转身传令去了。

    杨振则吩咐了李禄、潘喜点起了掷弹兵队的所有人马,还有邓恩领着的小型炮队,一同去了袁进船队先前靠岸停泊的地方,会合了袁进和吕品奇所部人马,说明了情况,赶紧桨帆并用,沿着响水河往石桥子的方向开进。

    此时响水河上的水位,由于河口地带的潮水开始退却的原因,已经有所回落了。

    好在此时尚在辰时,此地距离海口并不算太远,尽管河上水位有所回落,却仍足以让船队的大船开进到了石桥子附近。

    杨振、袁进、吕品奇等人抵达石桥子北侧码头的时候,张臣、张国淦领着麾下火枪队的人马,已经占据了石桥,在码头上等候着了。

    守卫石桥子税关的天助兵二鞑子,人数很少,只有一个一二十个人的小队,从一大早上开始,他们就听见了熊岳城北的枪炮声,之前又听到了西墙外惊天动地的巨响,早就草木皆兵,如同惊弓之鸟了。

    等到熊岳城的南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两骑信使,快速过桥,打马南下,他们就更是惊恐万状了。

    再等到胡大宝上百人的队伍,突然从之前隐蔽的堑壕里窜出来,冲过石桥杀将过来,守卫石桥子的天助兵立刻一哄而散,一路往南,朝着石棚山下的许官堡方向逃奔而去。

    胡大宝也谨记了杨振的军令,只是呐喊着冲上桥头,开了几枪,浪费了几颗弹丸,就以双方都是零伤亡的战果,夺占了石桥子,并适时叫停了追击的步伐。

    张臣在码头上接住了杨振,立刻向他报告了这个情况,同时说道:“大人!鞑子的信使已经打马南下有一阵子了,石桥子驻守的天助兵二鞑子也全都让他们跑回了许官堡方向,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赶紧按照之前的设想南下设伏去了?!”

    即使张臣不站出来提醒,杨振的心里也已经开始暗自着急了,心里祈祷着许尔显或者别的什么许官堡的主将千万不要来得太快了。

    杨振从码头上下来之后,立刻召集了袁进、吕品奇、李禄、张臣、胡大宝等人部署桥头留守与南下伏击事宜。

    “袁大哥!为防船队退潮搁浅,你要督促船队全员动手,尽快卸下那些战马、物资、军需、器械,然后留下一批船工桨手备用,留下全部小船驻泊此地码头!同时还要拆下来几门佛郎机备用!其他全部大船由你率领,暂时退往河口处候命!

    “吕老兄!你带所部将士从速引马下船,上岸集结,拾掇好了,准备出发南下!

    “张臣、李禄你们二人各带所部弟兄,备足了火药枪弹飞将军,领着胡大宝所部人马立刻南下,沿着驿道寻找合适的设伏地点,挖掘堑壕隐身,构筑工事阻敌!

    “先发之军,以张臣为主,李禄为副,所有疑难事宜,皆由张臣一言而决!好了,你们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好了先行出发,无需再来向我请示!”

    张臣只是守备,比李禄这个游击低着好几个级别,可是张臣战场经验丰富、军中资历深厚,杨振相信李禄能够理解接受他的这个安排。

    杨振说到这里,脸色极其凝重地看着眼前的这几位将领,目光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说道:

    “从昨天夜里开始,我们餐风露宿费尽心机,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一刻!只要我们这一次干掉了许官堡派来救援熊岳的援军,我们这一回出击敌后就算是胜利了!

    “不光是眼前这个熊岳城将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就连三十里外的许官堡,也必将落到我们的人马手里!

    “袁大哥!吕老兄!各位兄弟!想想这个战果吧,只要我们能够干净利索地干掉许官堡派出来的二鞑子天助兵,一个堪比毛帅破镇江的大捷就摆在咱们的眼前了啊!干他娘的吧,兄弟们,还等什么呢?!”

    当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向着众人面前深处了右手,原本凝重的脸色,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疲惫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润,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充满着对胜利的笃定信心和对一场大捷的热切渴望。

    “没错!干他娘的吧!打赢了升官发财,打输了,重头再来!”

    这一回,吕品奇倒是当先领会了杨振的意思,喊出了这句话以后,立刻也伸出了右手,握在杨振的手上。

    紧接着,袁进、张臣、李禄、胡大宝一个接着一个神情激动地伸出手,将手与杨振、吕品奇的叠放在一起,很快六个人十二只手坚定地握在了一起。

第一**章 勿噪

    杨振部署完成,众人分头行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张臣和李禄两人领着麾下,带足了火药、枪弹和飞将军,过桥会合了胡大宝的人马,沿着驿道快速往南去了。

    张臣等人走了以后,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光阴,吕品奇所部人马终于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了。

    袁进也安排好了撤退和留守的事务,留下了觉华岛船队一半的船工桨手,总计一百二十人,交给了一个姓苗的营中都司领着,统归杨振节制指挥。

    袁进本人领着船队的大船和其他船工桨手们,载着前番斩获的首级和战利品先行撤往河口海面去了。

    过了辰时以后,河口退潮加速,响水河里的水位也会下降得厉害,再过上半个时辰,一旦到了巳时前后,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是因为熊岳城里的鞑子守将,知道响水河上这个潮汐涨落的情况,所以他们才没有派驻重兵,比如说派城里满鞑子的驻防牛录出来驻守石桥子,而是放心地将石桥子交给了响水河南的二鞑子天助兵负责巡防。

    当然了,世间事总是如此,有因必有果,一环套一环。

    张臣、李禄、胡大宝先行出发南下,寻找伏击地点去了,随后袁进也先行率领大船离开了。

    此时的熊岳城南门外二里地的石桥子码头处,只剩下了吕品奇及其麾下整装待发的一百名骑兵,还有袁进营中都司苗乃成及其带上岸的一百二十个精选的船工桨手。

    当然了,码头上还有杨振本人,以及杨振麾下直属的亲随队伍——邓恩、麻克清以及邓恩麾下的小炮队。

    这一回,杨振留到了最后,他要带着从松山带来的战马以及早上从战场缴获的战马,与吕品奇的骑兵队伍一同行动。

    原本他想留守此地,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伏击许官堡来援的二鞑子,比防备城中鞑子再次出击更为重要。

    而且袁进留下的营中都司苗乃成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也让杨振看着比较放心,当下就决定自己跟着吕品奇行动,然后把率众留守石桥子的重任交给苗乃成和邓恩。

    且说杨振见吕品奇所部已经全员上马、整装待发了,当即让人叫来了邓恩和苗乃成,对二人说道:

    “我跟吕参将走后,石桥子就交给你们二人留守了!邓恩所部,以虎蹲炮五门、佛郎机五门把守石桥!苗乃成所部一百二十人,皆以飞将军守卫道路两侧堑壕!

    “城中鞑子不出城则已,一旦他们遣人出城夺桥,务必守住石桥!若是万不得已,记住了,桥南端两个孔洞之中已经安放万人敌,到时候可以将人马撤到桥南,点火炸了石桥!

    “但是,你们二人务必要记住了,炸毁此桥,乃是万不得已之时采取的下下策!今日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行此下策!”

    根据之前审问得来的情报,熊岳城内该当还有一个牛录的阿礼哈超哈,连带着随行的厮卒阿哈,能战的人数并不少,若是甲喇章京彰库善把他们全部武装起来出城来攻,也确实有可能让杨振的计划落空。

    但是杨振还是认为,鞑子既然已经派了人马往南求援,那么在援兵到来之前,特别是城里的鞑子已经在城外败了一场,对城外情况不甚明了的情况之下,应当不会在今天上午第二次派人出城进攻了。

    所以,接下来的主战场,应当不是石桥子,而是对许官堡天助兵的伏击战了。

    既然如此,杨振这个松山各军的主将,又岂能在远离主战场的石桥子这一边儿待着呢?

    杨振说完了自己苗、邓二人的命令,见二人躬身领命、没有二话,放下心来,随即打发二人离开,各去备战。

    然后,他让麻克清牵来了战马,翻身骑上,呼哨一声,一马当先上了驿道,尔后打马过桥,往南疾驰而去。

    吕品奇领着麾下一百骑精神抖擞的选锋,紧随在杨振身后不远处,马蹄轰鸣,一路南下。

    石桥子往南,杨振在前番哨探的时候,并没有去过,不过,对于辽东半岛南段的地形地貌特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过了响水河往南,一直到浮渡河,整体的地势都是起伏不平,除了零散分布一些小块的河谷平原之外,全是浅山丘陵地带。

    尤其是熊岳一带,地势最高的石棚山,换算下来其海拔高度也没有超过一百米,不过几十米而已。

    一条南北走向的古老驿道,时而越过山丘,时而穿过河谷,就像是一条长蛇,逶迤出没在这片浅山丘陵地带。

    而且驿道途径的地方,不管是山丘之上,还是河谷里面,到处都是丛生的灌木和茂盛的树林。

    这也就是说,这条古老驿道途径的地方,到处都是适合杨振先遣营开展小规模伏击作战的上佳战场。

    在杨振的心里面,其实已经提前预想过几个上好的伏击战场了,比如石棚山下。

    彼处地势起伏,林木茂盛,自己这一方将士们好隐蔽行踪,而对方的骑兵们途经此地的时候,马速也会自然慢下来,一旦遭遇伏击,很难做到一冲而过。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设置伏兵。

    然而,杨振也知道,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并没有一定之规,到底哪个地方最适合设伏,唯有冲在第一线的将领才最清楚。

    所以,他并没有指定地点,而是把选择伏击地点的权力,交给了张臣和李禄,更具体地说,实际上是交给了战场经验丰富的张臣。

    他相信,张臣会在做出目前情况下最正确的决定。

    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张臣选择的伏击地点,根本不在对己方来说伏击条件最优越的石棚山,或者伏击条件仅次于石棚山一带的青石岭,而是选在了伏击条件最不好的九垄地。

    九垄地,距离熊岳城并不远,就在响水河南岸一片浅山环抱的原野上,距离石桥子,也就是四五里地的路程。

    杨振与吕品奇领着麾下骑兵过河南下,一路急行,刚出了石桥子地界没有多久,就听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山坡外面砰砰砰砰地传来了一阵火枪鸟铳的声响。

    就在杨振、吕品奇一行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山坡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轰隆隆、轰隆隆的爆炸声。

    听见了这一阵惊雷一般的轰隆声,杨振的心里瞬间明了,这是掷弹兵队的万人敌爆炸的声音——张臣、李禄他们已经与来源的天助兵交上火了!

    杨振本就一马当先,听见前方的枪声、爆炸声,更是立刻加速前冲,很快就像一阵风似地,冲上了前方的山坡。

    这道山坡不高,但是勒马驻足其上的杨振,却将山坡下的平原旷野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杨振先是打眼一看,前方一里多地以外的荒野之上,一队由南向北而来的马队,约莫四五百人,形成了一条长龙,似乎正沿着驿道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冲击而来。

    杨很勒马细看,那条马队沿着驿道逶迤而来的长龙,此时不仅失去了速度,而且已经被分割成了数段。

    驿道之上仍然不住地发生剧烈的爆炸,炸得土石飞溅、烟雾弥漫,就像驿道上开出了一朵接着一朵的巨大花朵。

    与此同时,驿道两侧的灌木丛里,有人不住地往驿道上的马队之中投掷手榴弹,有的手榴弹落地炸开,有的则当空炸开,“嘭”“嘭”“嘭”“嘭”地响成了一片。

    整个战场狭而长,像一个冲着来敌张着大口刻意拉长了左右两撇的大八字,又像是冲着来人张开了要拥抱对方的双臂。

    杨振一看便知,正面拦路硬顶的是张臣、张国淦率领的火枪队,而处在两翼充当臂膀的则是李禄、潘喜率领的掷弹兵队和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

    杨振勒马驻足坡上,看清了下面的形势,见双方打得正烈,取了腰间的手铳在手,拉开龙头,就要策马冲将下去。

    就在这时,杨振听见吕品奇的喊声在自己的侧后方响起:“总兵大人!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第一九零章 混战

    听见这话,杨振急忙勒马回头,看见自己这一方队形跑得有些松散了的骑兵队伍,正在快速地向着这处不高的山坡顶上集结。

    “大人!李游击他们与来援熊岳城的二鞑子刚刚交上手,应该还能顶得住!让他们先顶一顶再说,顶住了最好,顶不住,也能拖慢二鞑子骑兵的马速!到时候,我们以重骑兵密集队形一冲而下,才能一击必胜啊!”

    现在的杨振虽然不太懂骑兵战术,但是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常识,知道骑兵冲击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队形和速度。

    速度上,讲究要以快打慢,马速越快,越能发挥出骑兵作战的优势,因此,双方骑兵对战的时候,谁的马速更快,谁就占了先。

    队形上,则讲究以硬打软,这就有了两个方面的意思。

    第一层以硬打软讲的是装备,指的主要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队伍,要胜过那些无甲、少甲或者皮甲的轻骑兵队伍。

    第二层以硬打软讲的是阵型,指的则是队形密集厚实、整齐划一的骑兵队伍,要胜过那些队形松散混乱无序的骑兵队伍。

    此时吕品奇麾下的骑兵选锋,都是特意披了重甲的长枪骑兵,不仅弓箭、马刀、骨朵之类的兵器都有,而且人人都配了一杆冲锋的长枪。

    这些重骑兵人数不多,总共才一百人,就是加上杨振、吕品奇、麻克清三个,也才一百零三人而已。

    但是,只要自己这一方调整好了队形,把握好了时机,到时候一冲而下,以快打慢、以硬打软,即便对方人数比自己多上一倍,也能一击必胜,以少胜多。

    杨振虽然不骑兵战术,但是他的前身毕竟是骑兵悍将、马战高手,听了吕品奇的喊话以后,似乎本能性地就想到了很多东西。

    当下,杨振拉住了身下有些躁动不安的战马,对着吕品奇说道:“好!就听你的!一会儿就由吕参将你发号施令!咱们以快打慢、以实击虚,必能一战击溃这帮汉奸走狗!”

    杨振说完这话的时候,自己这边的重骑兵们已经陆续到位了,吕品奇有了杨振的亲口授权,也就不再客气了,立刻发号施令起来。

    本来那些骑兵就都是吕品奇精挑细选之后带出来的心腹部下,对他的号令自然是令行禁止。

    很快,之前因为行军造成的松散队形,就在吕品奇的号令指挥下重新调整了回来,并且结合了这段驿道的地形,以八骑并列成排、十二骑前后成列编队。

    编队余下的四骑,有两骑护卫在吕品奇的左右,另两骑被安排护卫在杨振和麻克清的左右。

    杨振、吕品奇这边儿的骑兵,在山坡上刚刚重新编队完毕,坡下驿道上的伏击战形势已经有了变化。

    那些被伏击的二鞑子骑兵大部分拥挤在驿道上进退两难,小部分分散突围冲到了伏击圈外的荒野上,另有十几骑已经闯过了张臣当道设立的堑壕火枪阵地,正要掉过头从背后袭击他们。

    与此同时,那些冲下了驿道,突围到了驿道两侧荒野上的二鞑子骑兵,也在快速地进行迂回,企图从李禄和胡大宝两部的身后进行反包抄。

    杨振看见这个形势变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当即探手入怀取出哨子,猛地一吹,“?——?——”的尖利哨音瞬间响彻天地。

    刚刚编队完毕回到阵前的吕品奇见状,立刻接过身边亲兵递上的长枪,朝天举起,然后大声喊道:

    “举枪!举枪!全体举枪!听我号令!——杀!杀!杀!”

    吕品奇连着喊了三声“杀”,紧跟在杨振的身后打马起步,朝前方坡下的战场冲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百名铁骑也在这一刹那间爆发出一阵阵喊杀的声浪,瞬间士气高涨起来,人人朝天举着长枪,八列十二排骑阵长枪如林,像一辆长满了长枪的巨大战车一样,开始滚滚向前冲去。

    战马的速度先是慢,然后快,到了坡下终于迈开步伐奔跑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吕品奇头也不回地大声呼喊着:

    “持枪!持枪!冲上去杀光他们!冲啊!”

    吕品奇一边喊着,一边将原本一手举持的长枪放平,左右手紧握枪杆,后端夹在右腋下,同时身体前倾,做好了冲锋准备。

    杨振虽然最早冲下来,可是他也知道战场上的冲锋绝对不是单打独斗,在冲下来的路上即放缓了马速,与吕品奇、麻克清以及吕品奇安排护卫的骑兵保持了齐头并进的队形。

    此时听见吕品奇的号令,看见他的样子,杨振也立刻将自己手里已经加装了枪刺的改装鲁密铳,拉开龙头双手紧握,平端在了手上。

    杨振这边儿赶紧照着做好,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所在骑阵的最前排就已经冲到了混乱的战场边缘。

    杨振之前看见的那一拨冲出伏击场的二鞑子骑兵,此时已经再次转身,叫喊着面对面冲了过来。

    这些天助兵二鞑子们身上穿的衣服甲胄,仍是一副当年大明官军的式样,只是脑袋上光溜溜的额头和脑后飞舞的辫子,又让他们显得极为不同,既丑陋又诡异。

    双方距离本就不是太远,杨振一方战马飞奔之下,双方的距离更是迅速拉近,只在几个喘息之间,相距已在几步之内。

    杨振的手里并没有吕品奇麾下长达三米的长枪——更准确地说,就是普通的铁头长矛,不过他手里的改装鲁密铳,却比更长的长矛有威力。

    就在双方即将撞上的一刹那,杨振使劲扳下了鲁密铳的龙头,伴随着“砰”的一声清脆枪响,一片白色硝烟瞬间弥漫眼前。

    当面冲来的敌骑之中,一个手持着盾牌、挥舞着马刀冲在最前面的天助兵二鞑子,当即惨叫一声,仰面跌落马下,随后淹没在奔腾的战马群中!

    双方只是一个照面,先前冲出了张臣火枪拦阻线的数十骑天助兵二鞑子轻骑兵,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至于自己这边儿倒下几个人,杨振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他在马上无法装填弹药,只能将手中加装了枪刺的鲁密铳当做了长矛,与身边的重骑兵一起平端着,在淹没了眼前的小股敌人之后,裹挟着敌人的战马,毫不减速地,继续朝着驿道上纷乱的敌骑冲了过去。

    “前方堑壕!张臣!蹲下!张国淦!蹲下——”

    杨振一边往前猛冲,一边着急大喊,提醒身后的重骑兵前方有壕沟,同时也提醒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及时藏身在壕沟里。

    因为他担心百余骑战马沿着驿道以密集队形冲将过去,会不分敌我地将自己人踩在马蹄之下。

    当然了,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二鞑子的一些轻骑冲过了火枪队当道设立的堑壕防线之后,就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火枪手回头防御了。

    杨振他们一百余重骑刚刚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时,张臣和张国淦就得到了消息,此时眼见杨振带来的重骑兵一冲而下声势骇人,哪能不及时躲避?!

    而且,不光是张臣、张国淦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战场之外突然来临的这一批重骑,就连距离杨振他们更远一点的李禄、潘喜、胡大宝他们,也早注意到了战场外突然发生的变化。

    李禄和潘喜两人更是一边欢呼着,一边立刻传了命令,让手底下的掷弹兵们,以及临时充当了掷弹兵的胡大宝麾下海盗们转身往后,专门朝着冲下驿道正在进行迂回包抄的一股股小队敌骑投掷手榴弹,反倒把驿道上的主战场留给了快速冲击过来的自家重骑兵了。

    一场预期之中完美的伏击,硬生生地演变成了一团混战。

    不过,随着杨振、吕品奇带着一百多骑铁甲长枪骑兵的加入,这场驿道之上的混战,很快就以许官堡二鞑子轻骑的溃散奔逃而宣告结束了。

第一九一章 一斑

    吕品奇带着自己麾下的重骑兵,击溃了驿道上乱成了一团的二鞑子天助兵之后,继续沿着驿道南下,跟在逃散的二鞑子屁股后面一路追杀溃兵去了。

    而杨振则留了下来,指挥着张臣、李禄和胡大宝的队伍,在驿道上分割包围,截杀那些跌落了战马或者负伤未死的敌人。

    在这段不足一里长的驿道上,除了痛苦呻吟的伤兵和不住嘶鸣的战马之外,随处可见天助兵二鞑子及其战马的残肢和残骸。

    这些跌落在驿道上或者驿道附近的天助兵二鞑子,绝大多数负了伤,有的是被张臣、李禄他们埋在驿道上的万人敌炸死炸伤的,有的是被埋伏在驿道两侧的李禄、潘喜和胡大宝所部投掷过来的手榴弹炸伤的,还有的则是被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正面击毙、打伤的。

    当然,对这些负了伤的二鞑子最致命的一击,还是杨振、吕品奇他们带来的重骑兵的冲击。

    一百多匹战马驮着披挂甲胄的重骑肩并肩呼啸而过,几乎占据了整个驿道上的路面,几百只钉了蹄铁的马蹄子,片刻之间就是数千次的踩踏。

    不仅将那些滞留在驿道之上的二鞑子骑兵刺落马下,而且也将那些已经跌落马下,却因为负伤而动弹不得,来不及躲避的二鞑子伤兵们直接踩踏在了地上。

    等到吕品奇领着麾下重骑,裹挟着失去了主人的二鞑子战马呼啸而过以后,那些刚刚侥幸躲过了战马踩踏的天助兵二鞑子,又立刻遭遇了留在战场外围的张臣、李禄和胡大宝所部人马的围杀。

    杨振倒是有意留下一批俘虏,但是没等他发布投降不杀的命令,此时战场上人数最多的胡大宝所部就已经杀红了眼。

    不管是已经倒地哀嚎的,还是正在跪地求饶的,胡大宝所部海盗队伍全都是手起刀落一视同仁,根本不留活口。

    杨振见状,想了想,也只好先随他们去了。

    他知道这些宁肯在辽南一带沿海落草为寇,也不愿意投降满鞑子的海盗队伍,之所以不投降满鞑子,是因为他们与之前投降了满鞑子的天佑兵、天助兵二鞑子们仇深似海。

    归根结底,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东江镇的队伍,在毛文龙死了以后,分别隶属于东江镇下各个不同的山头和派系。

    按理说,这些团团伙伙,都是毛文龙一手聚拢起来的同根生的兄弟,本应和衷共济,相互照应,然后团结一致、共御外侮才对。

    可是毛文龙一死,东江镇内部这些不同派系之间的关系,却变得极为复杂,在朝廷上拉一方打一方的推波助澜之下,他们相互间的积怨与嫌隙,或者说相互的倾轧与仇恨,甚至超过了他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敌意,搞出了一场接一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悲剧。

    先是孔有德、耿仲明领着天佑兵,充当了满鞑子的带路党,利用自己熟悉辽南尤其是旅顺口地形的优势甘为前驱,带着满鞑子攻陷了旅顺,并对城内的明军水师营家眷亲属搞了大屠杀。

    其后,尚可喜又领着他的天助兵继续充当满鞑子的带路党,利用自己熟悉东江镇各岛位置地形兵力部署等情况的优势,带着满鞑子军队攻陷了东江镇的大本营皮岛。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自己投降满鞑子的诚意,也为了报复时任东江镇总兵沈世魁对自己的打压,尚可喜指挥天助兵对岛上那些未能及时逃走的明军,以及留岛为质的各部将士家眷痛下杀手,大开杀戒。

    而眼下的复州湾群盗,大多是当年旅顺口陷落和东江镇覆灭后散落在辽东沿海的残余力量,这些人对天佑兵和天助兵简直是恨之入骨。

    尤其是投降了满清以后被安置在辽南沿海一带的尚可喜旧部天助兵,他们担负着清剿辽南一带海盗队伍的职责,不断地挤压着这些海盗队伍的活动范围。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尚可喜的天助兵被抽调到了辽西作战,那么胡大宝他们这支小队伍恐怕也难以在兔儿岛一带立足。

    这些海盗队伍前几年势力比较弱小,不是天助兵二鞑子的对手,在与天助兵交手的过程张没少吃亏,现如今只敢隐匿在海岛上面,轻易不敢大举上岸。

    这一回,胡大宝所部能够逮着这种己方占优的机会,当然要跟眼前的这些天助兵们把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所以杀起受伤的、跪降的二鞑子来毫不手软,更是毫无怜悯之心。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九垄地驿道一带再也没有了一个活着的,或者完整的天助兵二鞑子了。

    已死的,逐一被砍下了头颅,被扒掉了能用的衣服甲胄,收走了弓箭刀枪。

    受伤的,则被挨个地补刀杀死,然后同样被扒掉了他们上能用的一切衣物甲胄。

    二鞑子的头颅一样是正经的金钱鼠尾,一样是足额的战功首级,张臣和李禄两部的先遣营士卒自然不能丢在战场上。

    这些二鞑子首级对胡大宝没用,所以胡大宝及其麾下的队伍就看准了二鞑子身上的甲胄刀枪等其他战利品。

    除此之外,九垄地捕获的那些活着的和轻伤的战马,归了杨振的先遣营,而已死的或者受了重赏伤被杀死的战马,则全都归了胡大宝。

    这些死掉的战马对杨振当然毫无用处,但是对胡大宝及其手下的海盗队伍来说,这可是他们在关键时候的救命口粮。

    他们隐匿在盖州湾一带的海岛上,不管是在与辽东半岛陆地紧连的兔儿岛上,还是距离海岸较远的其他海岛之上,都没有任何粮食上的出产。

    之前的海盗还可以依靠打劫一些偶尔行经海上的商船为生,可是这些年辽东辽西战事连绵兵荒马乱,辽海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商船经过。

    所以他们虽是海盗,却根本没有过路的商船渔民可以打劫,唯一的粮食来源,就是上岸劫掠鞑子或者二鞑子靠近海岸的田庄和屯子。

    其他的补给,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人马出去捕鱼和打猎了。

    当然,在有的时候,实在饿极了,生存不下去,这些人有也会南下登莱一带上岸劫掠一番,但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见。

    所以,这些年来,这些隐匿在辽东海岸岛屿上的海盗团伙们,生活极其艰苦,生存极其艰难。

    好在他们这些官军水师出身的海盗队伍,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这些年的艰难生存,让他们也学会了一些生存之道。

    比如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问题,他们依托海岛,靠着大海,自然学会了焚山煮海的本事,砍伐树木,搭建炉灶,熬制海盐,然后利用熬制的海盐腌制保存捕获的鱼虾和猎物。

    如果他们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就根本没有办法能在基本断绝了外来物资补给的海岛上长期生存下去。

    也因此,这些重伤死去的一匹匹战马,对胡大宝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大宗食物,可以扒了皮,分解了,带回去用盐腌制保存,留待岛上食物匮乏的时候吃用。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直把心懆碎!海上生存之艰难,由此亦可见其一斑啊!”

    杨振看着那个一只眼、浑身血的胡大宝,在奋力杀敌之余,还在心忧着麾下海盗队伍的生计问题,见他指挥着手下海盗扒取二鞑子身上的衣物,搜罗散落在地上的弓箭刀枪,分解着死掉战马的尸体,便苦笑着对身边的张臣、李禄等人说道:

    “当时初见面,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求四六分成,我的心里其实与你们一样,也有些不高兴,看不上,嫌他们太贪图这些东西了!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之所以那么说,之所以那么做,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他们不容易!你们收割完了首级,都去帮把手吧!”

第一九二章 大鱼

    对杨振来说,此战过后,如果胡大宝及其叔叔胡长海等人的队伍愿意加入自己的先遣营,那当然最好了。

    那样的话,杨振的钦命征东先遣营里立刻就有了一支海上队伍,今后就方便多了,不用再事事都要依靠觉华岛水师营来帮忙了。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然而这样的局面,杨振心底里也知道,在短期内并不会变成现实。

    但是,即便此战过后,胡大宝及其叔叔胡长海等人的海盗队伍不愿意加入自己的先遣营,不愿意就此被自己所收编,那么没有关系。

    不管怎样,杨振都已经决定了要想办法支持他们这伙人在辽东半岛南端的海上继续生存下去。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在满鞑子辽南大后方,任何一支与满鞑子敌对的力量,都是自己极其宝贵的友军。

    只要他们能够在辽南沿海的岛屿上坚持下去,继续扰乱鞑子后方,那么别说自己先遣营出击敌后的缴获与他们四六分了,就是以后都是五五分,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当日上午巳时三刻前后,杨振刚刚指挥着张臣、李禄、胡大宝所部人马,搜检打扫了九垄地的伏击战场,就看见驿道往南的地平线上突然驰来了几匹快马。

    “大人!吕参将派人回来了!想来是南边许官堡那里,有了消息!”

    杨振正在疑惑间,身边眼尖的张臣看清了远处来骑的装束,立刻向杨振报告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片刻之后,一行五骑疾驰而至,在隔着杨振等人十几步外翻身下马,当先一人右臂抚胸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启禀总兵大人!我家参将大人与长兴岛胡守备、俞千总、高把总等各部人马,现已合兵一处,大破许官堡了!

    “眼下我家参将大人已入许官堡营寨,特派卑职回来禀报消息,并请总兵大人速去主持大局!卑职吕参将麾下把总钟令先!”

    来人是松山参将吕品奇的麾下把总钟令先,杨振虽然没有与他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但是看着面熟,知他是吕品奇身边近人。

    等到这个钟令先大声说完了前方的捷报,他的话音刚落,杨振还没来得及说话,聚集在九垄地打扫战场的先遣营火枪队、掷弹兵队的士卒们,以及胡大宝麾下海盗们,先是面面相觑,只一瞬间之后就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赢了!咱们打赢了!咱们这回是真的打赢了!哈哈哈哈!”

    胡大宝扔掉了手中已经砍卷了刃的破旧雁翎刀,挥舞着拳头,喊着话,似乎在空中击打着什么,瘦长的刀条脸也因为兴奋而涨红。

    此时,已经奋战了大半天的张臣、李禄等人,听了钟令先带回的消息,也都咧着嘴满脸笑容,全都看着杨振,等着杨振接下来的安排。

    “好!很好!拿下了许官堡,熊岳城的周边就没了鞑子的大队人马!我们回头拿下熊岳城,就是易如反掌了!”

    杨振听了钟令先的消息,又听见了聚拢过来的各部士卒的欢呼,随即满脸笑容地对着身边的众将说道:

    “既然如此,张臣、张国淦!你二人各率所部选取战马,随我南下许官堡!李禄、胡大宝你二人各率所部,携带首级缴获,立刻返回石桥子!

    “同时传我命令!在我回来之前,熊岳城外所有人马,北门外,南门外,先遣营的,水师营的,兔儿岛的,全部归李禄游击统一指挥!”

    众人听了命令,齐声答应下来。

    张臣、张国淦连忙去拣选从战场上俘获的天助兵战马,挑出那些没有负伤并且鞍蹬俱全的战马,分给火枪队的手下。

    天助兵二鞑子的骑兵大约四五百人,在九垄地死伤了一多半,另有百余骑冲出包围,掉头逃走。

    这些死伤的二鞑子骑兵在九垄地驿道上以及驿道左近地区,遗留下了二百多匹战马,其中当场死伤了一百多匹。

    另有四五十匹战马,当时只是受到了爆炸的惊吓,四散奔逃之际摔下了背上的骑士,战马本身却几乎完好无损。

    还有一些失去了主人之后逃散无踪,或者被吕品奇所部骑兵裹挟南下,此时自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剩下的四五十匹堪用的战马,却也足够张臣和张国淦他们南下使用了。

    因为他们两个麾下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本就不多,此时仍然能跟随作战的也就只有三十几个人而已。

    杨振上了战马,等到张臣、张国淦、麻克清以及火枪队左右翼能战的士卒,全部备好了火枪弹药集结完毕,当即领着不足四十人的队伍,跟着钟令先他们,从九垄地出发南下了。

    拣选剩下的那些战马,则留给了李禄和胡大宝二人,用来配合着掷弹兵队数十士卒和兔儿岛近百人的海盗队伍,运送他们在九垄地缴获的战利品。

    有了钟令先在头前带路,又有了战场上缴获的来自许官堡的战马,杨振一行人策马南下,速度飞快。

    这一路上,杨振断断续续地见到了一具具被吕品奇所部追上杀死的二鞑子尸体,但是因为时间紧迫,他们也没有工夫下马割取首级,只顾打马往前赶。

    一行人上午巳时四刻出发,疾驰着翻过了青石岭上的一道又一道山坡,穿过了石棚山下古老驿路逶迤通过的一个个狭窄山谷。

    到得午时左右的时候,终于在转出了一个山谷之后,远远地看见了一条大约东西流向的河流,以及河流北岸一片高地上屹立着的土墙灰瓦堡寨。

    “总兵大人!马上就到了!前面那条河就是浮渡河!那处土墙围起来的堡寨,就是许官堡了!”

    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三十来岁的把总钟令先,刚刚出了谷口,就用马鞭指着前方,回头对杨振高声喊着。

    杨振紧跟着往前跑了一段,登上驿道边的一处土丘,勒马驻足,手搭凉棚往南看,此时此刻,就见右前方远处那片土墙围起来的堡寨里,从许多个不同的方位,正冒着一股股浓烟。

    顺着驿道往前看,远处的浮渡河上有一处狭窄的石板桥,石板桥的这头有条路,直通往正在冒烟的那片土堡。

    “满鞑子倒是真会选地方啊!专找这样的南北交通要道,水路咽喉之地设兵驻守!”

    杨振心里慨叹着,回首望了一眼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的石棚山以及石棚山下的沟沟壑壑,心中庆幸不已。

    “多亏了张臣等人自作主张在九垄地设伏,若是在石棚山下设伏,今日的局面恐怕就不是如此这般了,至少不会如此顺利了!”

    杨振在心里感叹谈着,回头看了一眼张臣,见张臣、张国淦两人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驿道上,收拢了人马等候命令,当下一夹马腹,回到了路上,然后大声命令道:

    “钟把总继续在前带路!火枪队做好接战准备!咱们兵发许官堡去也!”

    一里多地的路程,对于奔驰的战马来说,那就是转眼就到的距离。

    等到杨振骑着马从驿道上拐到了通往许官堡方向的小路上之后,他就看见了停泊在许官堡南面浮渡河上的一大片船只。

    许官堡,坐落在浮渡河北岸的一块高地上,是由一道深壕和一道土墙包围起来的一片坐北朝南的建筑群落。

    简单的夯土墙没有包砖,墙体不高,也看不见有人守卫,杨振沿着屯堡外的土路疾驰而过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几处宽大的豁口。

    杨振一行还没到大门外,就看见有一小股人马满脸喜色、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这个时候,杨振隔着许官堡的土围墙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能够听见屯子里传出来的阵阵狂笑声、惨叫声和哭喊声了。

    “杨总兵!咱们这回可要发大财了!俺们大当家的领着俺们,抓住了几条大鱼!许尔显本人,许尔显的兄弟,还有许尔显的老父家眷,全都被俺们给一锅端了!哈哈哈哈——”

第一九三章 今日

    前来迎接杨振一行的领头之人,却是之前在兔儿岛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复州湾群盗里面的二当家高成友。

    此人是之前充任过杨振向导的那个高春和的叔叔,所以杨振与他在兔儿岛上虽是匆匆一见,但却对他颇有印象。

    而高成友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把在许官堡里取得的最新战果说了一个大概,也让杨振一直有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杨振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一趟这么大费周章地搞下来却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若是干掉的都是一些无名之辈,造不成什么影响,那就没意思了。

    之前在熊岳城外,听说干掉了一个牛录章京,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搞清楚那个牛录章京是谁。

    不过,根据现在的杨振所了解的情况,到了崇祯十二年的这个时候,满鞑子旗下的牛人们差不多全都出道了,到了现在若还是一个牛录章京,那么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历史名人,因此也就算不上什么大的战果了。

    相应的是,与那个在熊岳城外斩获的不知名的满鞑子牛录章京相比,许尔显却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了。

    若能在拿下许官堡的时候碰巧干掉许尔显,那可就太好了,然而这样的事情,杨振一直不敢抱有任何的奢望。

    毕竟许尔显是尚可喜的左膀右臂之一,是所谓天助兵里面的重要部将,哪里能够这么巧合,就刚好在自己出击敌后的时候撞上呢?!

    所以,在前来许官堡的路上,杨振一直就在考虑或者说期盼,能够在许官堡不期而遇逮着一条大鱼。

    但是没成想,这个期盼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而且这条不期而至的大鱼,居然还是许尔显本人。

    “高老兄!许尔显他们这些二鞑子天助兵,刚从松锦前线撤军不久,此时该当集中在海州一带休整队伍啊!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出现在许官堡呢!?你们可曾弄清楚了其中原因?!”

    杨振与高成友碰了面,听了他的禀报,并不停留,而是继续策马往许官堡土围墙的大门处行去,只是马速稍稍慢了一点,让喜气洋洋的高成友跟上了自己,同时也把自己心里的疑问一并说了出来。

    “多谢杨总兵抬举高某,称呼高某一句老兄!高某也托大称你一声老弟!总兵老弟啊!许尔显这个王八蛋,可不是无缘无故回来许官堡的!

    “根据俺们之前抓来的几个舌头交代,这一回这个王八蛋回来许官堡,主要是他那老父要归西,眼瞅着就要蹬腿儿咽气儿,姓许的回来怕是要见他那老父最后一面儿!

    “另外呢,可能也是前一阵子胡大宝那小子,在这一带闹腾得太厉害,引起了满鞑子的注意!你要说巧,那还真是巧了!刚好让咱们给他一锅烩了!哈哈哈哈!”

    高成友回答了杨振的疑问,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大体弄清楚了基本情况,也就不再多问多说什么了,只顾跟着高成友等人往前,一路打马进了许官堡的土城门。

    许官堡,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屯子,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屯子,它有围墙围着,围墙外面有壕沟——虽然已经是一条干沟了,但毕竟是有壕沟。

    至于许官堡围墙的里面,则有棋盘形状的街巷,沿着或宽或窄的街巷分布着的,是一座座或大或小的院落。

    有的院落是青砖瓦房,显得低调奢华,一看就是许官堡的贵人所居。

    有的则是草顶土墙,看起来当是天助兵二鞑子里的一般人家。

    说到底,这个许官堡,乃是一个半官方、半私人,半民屯又半军屯,像卫所但又不是卫所,像军营却又带着家属的私人庄园兼军事屯堡。

    此时的杨振一身大明官军将领的装束,前头有高成友、钟令先二人充当先导,身后又紧跟着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火枪队士卒。

    等他前呼后拥地进了许官堡的土城门,就有不少在街巷上沿路值守的队伍,兴奋地冲着他们欢呼喊叫,帮着他们指示方向。

    街巷上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杨振策马行过,只见其中多数都是留着金钱鼠尾的发辫。

    间或也有一些衣衫褴褛束发于顶的尸首,但是数量明显要少了许多,杨振知道这是长兴岛的海盗队伍,是自己人。

    此时的杨振根本顾不上多愁善感,一行人很快就跟着高成友、钟令先,穿越街巷,来到了许官堡这个屯堡的正中央校场之上。

    校场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但这片热闹声中一边是欢声笑语,一边是哭喊哀嚎。

    杨振一行策马到来,原本围了校场一圈足有数百人的人群,迅速闪开了一条道路,以便杨振等人进去。

    人群一闪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杨振,就看见人群中间跪了一地被五花大绑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总兵大人!吕某率部追击二鞑子溃骑一路至此,正赶上胡守备他们炸了土围子,大破许官堡!一日连经两战,而两战全胜,吕某细数以往,真未尝有过也!

    “今日与胡守备他们一起,擒得许尔显兄弟父子皆在此,真是吕某生平一大畅快事!有此一战,足慰平生了!哈哈哈哈!”

    吕品奇三言两语之间把话说明,既表了自己本部的功劳,也没有埋没了胡长海那帮海盗。

    紧跟着他过来迎接杨振的胡长海也呵呵笑着上前,接住了翻身下马的杨振,满脸笑容地说道:

    “杨总兵!杨老弟!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说起来,今日也真是巧了,许尔显那个王八蛋就在许官堡!

    “他们那点骑兵一出去,我们就围了这里!再用上兄弟你给的万人敌,几下子就炸塌了他们的土围子!没想到这样一场大捷,来的竟会如此容易!杨老弟,你厉害啊!”

    胡长海他们早就想打许官堡了,但是许官堡有军队、有围墙,而且许尔显部下又多有天助兵里久经战阵的老兵劲卒,所以他们担心自家队伍伤亡,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也正因此,这一回他们来打许官堡这么轻易得手,让胡长海的心里格外高兴,此时一边畅快无比地笑着,一边朝着杨振伸出了大拇指。

    “此番我军大破许官堡,擒得尚可喜手下大将汉奸许尔显,论首功,当归胡大哥你们复州湾群雄!”

    如愿破了许官堡,而且还意外抓了许尔显,杨振心里自是高兴万分,当下也不贪功,直接把此战首功归给了胡长海他们。

    胡长海早已跳出朝廷外了,本不在意什么首功不首功的,立了首功又能咋地,不过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心里却更加高兴,当即转了身引着杨振往前,去看那一群跪在场中的五花大绑的人物。

    杨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胡长海驻足,指着其中一个留了金钱鼠尾的黄脸汉子回头说道:

    “杨老弟!这个就是许尔显了!他当年跟着尚可喜那个老小子,还在东江镇黄总兵麾下吃饷的时候,我就见过他!

    “一转眼六七年了!除了留下一根老鼠尾巴以外,其他模样都是一点没变!这一回,他倒想混在人堆里隐藏身份,可是他就是化成了灰儿,俺们哥几个也认得出他!”

    杨振听着胡长海的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此时那个黄脸汉子也抬头仰脸,正看过来。

    许尔显的那张脸倒是棱角分明,高颧骨,深眼窝,腮上无肉,最大的特点还是那一双细长眼的眉骨之上却是没有几根眉毛,顿生一副恶相。

    加上整张脸上面色黄褐,上唇与下巴上胡须稀疏,这幅面容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杨振看见许尔显此时此刻眯缝着眼桀骜不驯地打量着自己,当下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拔出了一支松山制铁所打造的短管手铳,直走到许尔显面前数步停下,盯着他说道: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许尔显,当年你背叛朝廷,叛离东江,投靠东虏鞑子,甘当汉奸走狗,当年领着鞑子攻上皮岛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你——你们,也会有今日?!”

第一九四章 开始

    听见杨振说出的这番话,附近的自己人以及五花大绑着的俘虏们,瞬间就都安静了下来。

    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这些出身东江镇的复州湾海盗头子们,更是盯着许尔显,想起了一幕幕凄惨往事,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身边吕品奇等来自松山城的将校士卒,则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地上绑着的许尔显,也是若有所思,对杨振这个年轻总兵官的认识更进了一层,一瞬间就觉得这个年轻的总兵官高深莫测。

    与此同时,许尔显本人以及许尔显身边同样被绑得像个大闸蟹似的几个壮汉,全都瞬间抬头,或愤怒或惊恐地看着杨振。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尔显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刚刚听了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但是片刻之后又突然收起了笑声,满脸不屑说道:

    “老子今日既然落到了你们手上,终究不过一死而已!况我许尔显打从投军那天起,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什么善恶报应,什么天道轮回,若有这些东西,我许尔显杀人无算,早就该死无数回了,哪又轮得着你们呢!”

    许尔显说话的声音低沉嘶哑,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狠辣,透着一股子不屑,也透着一股子疲惫。

    他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根本无动于衷,依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仰着脸,斜着眼,瞅着杨振,继续说道:

    “总兵大人?呵呵,恕我许某人眼拙啊,却不知你这个娃娃总兵姓甚名谁,何许人也?!听你说起东江往事,还道你也曾是东江同僚,不过看起来,却是眼生得很呐!”

    “许尔显,你倒不愧是一个狠角色!也好,今日就叫你死个明白,下了地府做一个明白鬼!——本人大明辽东镇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

    杨振见许尔显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想从许尔显这里了解满鞑子在辽南地区的部署情况,恐怕是没有指望,反正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杀他,也就不想再跟他扯什么闲篇了。

    当下说完了话,往后拉起了手铳的龙头击锤,举着手铳,对着三两步距离的许尔显,就要开火。

    就在这个时候,许尔显也已看出了杨振的不善与不耐烦,当下细长眼猛地睁开,嘶哑着喉咙大声说道:

    “且慢!杨总兵且慢动手!许某有话要说,许某人还有话要说——”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就在杨振即将扣动短铳扳机的一刹那,许尔显连忙紧张地叫住了杨振的动作,慌忙说道:

    “熊岳城彰库善章京派人报信,说你们是辽西靖东营的人马,可是我许尔显与你们靖东营毫无瓜葛,真正是远来无怨,近来无仇,不知杨总兵因为何故,非要杀了许某不可?!”

    听见许尔显这么说,杨振稍稍往回收了收手中的短铳,想要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什么靖东营,而是钦命征东先遣营。

    只是许尔显见状,却不等杨振发话,而是立刻就又接着说道:“而且,你说我背叛了朝廷,叛离了东江,投靠东虏,甘当走狗,可是凡此种种,全都是当时走投无路,迫不得已的作为,只是为了活命啊!

    “当年,沈世魁一意谋害我们,朝廷上面又是偏听偏信,难道非得叫我们坐以待毙不成?!你看看你眼前的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叛了东江,叛了朝廷?!还有你俞亮泰,不也一样落草为寇?!

    “再说了,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历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许尔显不过是做了该做的选择罢了!以当时之形势,你看东江镇还有希望吗,你看大明朝还有指望吗?!”

    说到这里,许尔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精光四射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点,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笑容,看着杨意味深长地说道:

    “至于你们靖东营,呵呵,辽西祖大帅的靖东营,许某人虽然孤陋寡闻,可是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别的人若以投靠东虏罪我,那也就罢了!可是你们靖东营,呵呵,若以此名罪我,许某想问,你们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脸面!?”

    许尔显说完这话,拿眼看着杨振,他虽然不知道杨振何许人也,但是,既然都是靖东营的人马,那他心里就有那么一线底气。

    靖东营是祖大寿出身的营头,也是祖大寿起家的营头,眼下辽东军中的大部分主要将领,算一算差不多都是来自这个靖东营。

    辽西地区多年战事不断,很多营头都打没了,不管是关内抽调的,还是辽东原有的,差不多都没了。

    唯有靖东营不断发展壮大,到现在为止,早已经成了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中规模最大的营头,也是最嫡系的营头了。

    靖东营中的将领,大多数都在崇祯四年的时候被围在了大凌河城,然后跟着祖大寿一起开城投降过黄台吉。

    这个情况在满清和辽东军中虽然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但是对于许尔显这样的人物来说,这件事情却算不上什么秘密。

    尚可喜在当下的满清那边儿,可是封了王的人物,又跟着黄台吉在辽西战场上打过了几场仗,这点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么作为麾下比较倚重的心腹大将,只要尚可喜知道了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这点事情,许尔显就不会不知道。

    正是因为许尔显自以为了解靖东营的一些底细,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了一丝幻想。

    “大人!此人是尚可喜麾下心腹大将,他和他的部下绝无归附我们,与我们合作的可能!何必再跟他们废话,听他们啰嗦离间,一刀杀了即可!”

    吕品奇听了许尔显的话,知道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于是立刻出声劝说杨振杀了许尔显等人,免得此次大捷在尘埃落定之际再节外生枝。

    吕品奇久在辽东从军,虽然之前一直都是边缘人物,但是对于那些与祖大寿靖东营有关的各种军中传闻,他也听说过,只是他觉得匪夷所思,既不敢相信,也不愿掺和。

    此时,他听许尔显这么一说,仿佛真有其事一样,直让他心底一惊,头皮发麻。

    不过吕品奇城府深,虽然心里面一阵惊涛骇浪,但在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劝说杨振快动手,莫犹豫。

    如果祖大寿以及靖东营暗通东虏脚踩两只船的传闻在许尔显这里坐实了,并且闹得人尽皆知,那可就麻烦大了,恐怕转眼之间辽西的松锦防线就要土崩瓦解了。

    吕品奇不是靖东营里的祖家嫡系出身,当年也没有机会跟在祖大寿的身边投降黄台吉,就算祖大寿的事情败露了,其实也牵扯不到他。

    但是,祖大寿的这些事情一旦被迫着摆到了桌面之上,那么不管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揭开盖子之后的结果,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哈哈哈哈——!我许尔显敢说的话,难道你们还不敢听吗?!没有什么可遮掩的,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再说我辈身为武人,哪管得了那么多啊,你们留在这边是拜崇祯,我们到了那边是拜崇德,说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差别?!

    “说句明白话,既然都是拜,又何必管它是哪尊佛?!到最后,去拜哪尊佛,拜他不拜他,还不是要看看他能不能保佑我!——杨总兵,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许尔显说的这一番歪理,倒是让杨振一时有点哑口无言了。

    杨振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却又听见许尔显说道:“如今天下大势,已经很明白了!杨总兵,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吗?!——

    “杨总兵何不学学你们靖东营里的其他前辈,也给自己预留一条后路?!就算杨总兵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你也不为你部下的将士们想想吗?!

    “当年尚王爷渡海投诚,就是许某人居中牵线搭桥!今日杨总兵若能与我结个善缘,放许某人一条生路,他日山水相逢,许某必有报答!杨总兵日后不得志时,也好有个万一之用,请杨总兵三思而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振耐着性子终于听完了许尔显的这番话,当下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笑了一阵以后脸色方才转冷,对他说道:

    “许尔显啊许尔显,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杨振并不是靖东营里的总兵官,我带的将士部下,也不是靖东营里的士卒人马!

    “所以,你说的那些话,对我,对我的部下毫无用处!实话告诉你吧!我杨振所领乃是大明天子钦命的征东先遣营!

    “三月里小凌河北岸夜袭,杀贝子洛托者,我杨振也!小凌河河口伏击,杀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者,同样是我杨振!

    “既然你跟我说到了天下大势,那我就明着告诉你,我来这里,就是要改变这个大势!而且就要从杀你开始,就要从杀你们这些汉奸二鞑子开始!”

    说到这里,杨振的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冲着身边突然大声喝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全都砍了!”

第一九五章 忠奸

    早已站在杨振身边等候命令的张臣等人,听了杨振的怒喝,立即一拥而上,将绑缚于地的许尔显,以及许尔显身边的几个汉子,全部踹倒地上,然后抽出腰刀抡圆了就要砍将下去。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被踹到在地的数人之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杨振小儿,你怎地如此对待好汉?!”

    杨振听见这声怒吼,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原来是被张国淦一脚踹而未倒,兀自梗着脖子不服输的一个壮大汉子。

    那汉子年约四十上下,浓眉、深眼、高鼻梁,还有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唇下颚胡须浓密,此时怒而发声,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我呸,你们这些二鞑子,真是恬不知耻,你们认贼作父,投降东虏,甘当有狗,为虎作伥,算他娘的哪门子好汉?!别他娘的辱没了好汉这两字!”

    张国淦的身体有点瘦弱,一脚竟然没把当年这个壮汉踹到,本就有气,又听见这个汉子这么说话,立刻怒骂了回去,然后后退了两步,准备再来一个飞踹。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方才怒斥了杨振的壮大汉子又高声叫喊道:“他姓许的死心塌地投靠鞑子,认贼作父,甘当清鞑奴才,自是死有余辜,死得活该!可是我仇震海却并非如此啊!

    “原本今天死就死了,大丈夫何惧一死?!可是我仇震海却不能这么死,不能被当成汉奸处死!因我仇震海不是汉奸,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听见这个仇震海这么说,张国淦眼瞅着就要踢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张臣等人本已举起的刀,也停留在了空中,没有砍下去。

    大家一起扭头去看杨振,等待着杨振做出反应。

    “你叫仇震海?!那么——仇震泰是你何人?!”

    对于突然到来的这个变故,杨振心情不爽,因为之前听了许尔显的歪理之后,他已经下了决心把许尔显手下的这些部将全都干掉了,他知道这些人已经不可用了。

    但是当这个仍旧不服的汉子报出他的名字之后,杨振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十分近似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仇震泰,是当年东江水师里的副将之一。

    尚可喜决定投降后金的时候,他和他的人马需要从岛上前往陆地,但是没有船队他是做不到的,于是他们就用哄骗的手段抓捕囚禁了仇震泰。

    然后,裹挟着仇震泰麾下不明就里的船队,携带了大量的人马军械物资,渡海登陆,投降了当时的后金。

    仇震泰这个名字,只在明末的历史上出现过这么一次,此后就销声匿迹了。

    而尚可喜他们裹挟带走的水师船队,到了后金那边,也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没有再发挥过作用。

    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杨振不知道,但是仇震泰的名字,却给他留下了印象。

    他没想到,此时在这个辽南沿海的许官堡竟然撞见了一个十分近似的名字,当下不由自主地得问了出来。

    问完了话之后,杨振举手示意,暂时叫停了张臣等人的行动,然后盯着仇震海看。

    这时就听见那个自称仇震海的汉子大声说道:“东江镇长山岛水师副将仇震泰,乃是我兄长!”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一愣,随即心下大喜,若果真如此,这个仇震海倒是可以留下来收为己用。

    但是他面上并不流露分毫喜悦,而是扭头看了看胡长海、高成友,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确认。

    然而,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胡长海却说道:“仇震泰这个名字,当年胡某在旅顺口追随黄总兵的时候,倒是听说过!只是未曾见过面,不知此人说的是真是假!”

    杨振再去看高成友,高成友也是摇头。

    杨振也知道,若是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见过仇震海或者仇震泰,此时听仇震海这么说,早就应该出声了。

    杨振再去看许尔显以及许尔显的兄弟许尔晟,照理,他们应该最清楚,然而此时却只见许尔显闭目养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而许尔晟则满是敌意地盯着自己,紧闭双嘴,不言不语。

    杨振看了一圈,却没看见复州湾群盗头子的老三俞亮泰,于是对胡长海说道:“胡老兄!去把俞三哥找来!让他确认一下!”

    此时俞亮泰带了一队人,正留守在许官堡的外面,听了杨振的传唤,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再听了胡长海的介绍,连忙去打量那个仇震海。

    “杨总兵!此人,俞某倒是没有见过!但是仇震泰本人,俞某倒是见过不止一次,此人相貌,倒有几分形似几分神似!”

    俞亮泰来到现场,仔细看了仇震海以后,回头冲着杨振行礼,一边行礼,一边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时候,却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俞亮泰!你没见过我仇震海,可是我仇震海却见过你!”

    仇震海直接喊出俞亮泰的名字,让在场的杨振、胡长海等人全都吃了一惊,当下心里对仇震海之前说的话,已经是十分信了七分了。

    更惊讶的却是俞亮泰,只见他回头又仔细看了看仇震海,说道:“你既然见过我,那么你就说出一个时间和地方出来,让我好回想一下!”

    “崇祯六年腊月初八,广鹿岛三官庙,我兄长率长山水师部将迎接沈太爷使者过岛公干,招待你们一行人,在三官庙里留用了腊八粥,仇某当时就在其列!”

    仇震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十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因为这个时间和地点,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事实上,就是在这次会面发生之后不久,感受到了威胁的尚可喜抢先动手,在崇祯七年的大年初一,诱捕了仇震泰等人,并且监守自盗,裹挟着广鹿岛、石城岛、大小长山岛等人马岛民渡海登陆,投降了后金。

    仇震海话里的沈太爷,说的正是时任东江镇总兵官沈世魁。

    崇祯六年,黄龙在旅顺口殉国,身在皮岛的沈世魁如愿以偿,接任了东江镇总兵,而尚可喜与沈世魁之间素有仇怨,并且积怨难消,甚至一度到了非致对方于死地才甘心的地步。

    沈世魁意外接任东江镇总兵,让他的对头尚可喜既非常不满,又心生恐惧。

    当然了,当时已经如愿接任东江镇总兵官的沈世魁,是不是真的想要干掉尚可喜,已经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但是,沈世魁十分不合时宜地派了人,瞒着尚可喜,与时任尚可喜副手之一的仇震泰接触,却让尚可喜极为害怕,于是干脆就来了一招先下手为强。

    且说仇震海此话一出,包括杨振在内的众人,都有点目瞪口呆了,大家看着俞亮泰,等他说话。

    “没错!崇祯六年,腊月初八,我的确是在广鹿岛三官庙吃过腊八粥!——这一转眼都过去六年了,没成想,今日在这个许官堡里,竟还能遇见一位故人!”

    俞亮泰的这个话一说出来,大家就都知道,仇震海自报的身份和说出的话已经可信了。

    不过,此时俞亮泰的脸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得遇故人之喜,相反,他紧盯着仇震海,接着问道:

    “当年往事,如今不提也罢!你且说说,你兄长俞震泰眼下身在何处?!可是跟了尚可喜,一同降了东虏,接受了东虏的官职,剃头留辫,做了令人不齿的汉奸二鞑子?!”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也很关心,听见俞亮泰提出来,立刻转眼盯着仇震海,等待他的回答。

    此时,只见一直梗着脖子不愿低头的仇震海,听了俞亮泰的问话,却是叹了口气,低下了一直高昂着的头,片刻之后,又抬头说道:

    “我威海卫仇氏一族,享有世禄在身,二百多年忠义传家,最恨贰臣!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低头,此身即死,再无反正全忠之日!

    “我兄长前年上,在海州抑郁而死,死而不能瞑目,就是为此!我兄长死后,仇某包羞忍辱,以待将来,直到今日!”

    说到这里,仇震海看着杨振大声说道:“今日在此,仇某若以兵败论死,那是仇某命里该死!若是与许尔显许尔晟同列,以汉奸论死,则仇某甚冤屈也!

    “仇某虽然不得已而剃发结辫,但是天日昭昭啊,天日昭昭,仇某此心仍是一颗汉家儿郎的赤胆忠心啊!”

    听见仇震海把话说到这里,杨振当即做出了决断。

    虽然他仍然无法确定仇震海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一个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起码他就不是一个浑人。

    况且这个仇震海,既是威海卫的海防卫所出身,又长年奔波海上,懂水师,懂海战,算得上是比较难得的一个水师将领,自己手底下也比较紧缺这样的人。

    因此,这一回,等到仇震海说完了话,杨振不再犹豫,径直从身边麻克清的手里取过“一块铁”,也就是那把战斧,咣当一下,扔在了仇震海的面前,然后冲着张国淦说道:

    “给他松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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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