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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大明新命记txt下载     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六章 兔岛

    袁进听了自己手下哨探的报告,也不说话,直接来看杨振。

    那意思就是说,他自己的想法与哨探的想法一样。

    杨振见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看着袁进,说道:“辽西、辽东与辽南地面,之前我都走过!

    “虽然并不是对这里每片海域、每段海岸都熟悉,但是脑子里面,却并不记得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附近,有什么海上巨岛!袁大哥你是多年水师前辈,记忆里面在这片海域可有岛屿?!”

    杨振说话的此时,算了算时间,当是当日卯时前后了,虽然雾气仍重,天色阴沉,但是站在船头的诸人,相互间仍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孔。

    杨振说完话,看着袁进,见他也在思索回忆,虽不再发言,而是从怀里掏出之前的地图,在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线附近,看自己依据后世记忆所做的标注。

    根据航行的方向、路程和时间,他可以大致判断出自己现在的位置,如果没有海上迷失方向的话,他们当是在后世的鲅鱼圈以南海域。

    杨振在自己标注十分详细的地图上,反复细看,最终也没有看出在这片海域的位置上有关于海岛的标注。

    这个情况,让他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一方面担心自己迷失了航向,错过了预定登陆的地方,一方面也又寄希望于自己并没有错过,而只是三百多年的海岸变迁,让明末时候的沧海变成了后世的桑田。

    就在杨振内心纠结着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的时候,袁进终于说话了。

    “如果我们没有走错航线的话,此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当是在盖州湾以南,复州湾以北!所以这里不可能是长兴岛!

    “同样的道理,这里也不可能是复州湾的猪岛、蛇岛、蚂蚁岛、海猫岛!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兔儿岛!”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心里疑窦丛生,方才袁进话里提及的猪岛、蛇岛,他在后世倒是听说过,但是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兔儿岛或者兔子岛!

    所以,听了袁进的话,他再次举起袁进船队仅有一支的千里镜往远处的岸上观望,但见脸面起海岸从西到东绵延老远。

    西边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出是大海,但是东边则是连绵起伏时隐时现的山林,在弥漫的大雾之中,根本看不见尽头。

    “袁大哥!你说这里是兔儿岛,可是兔儿岛这个名字,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你说所的这个兔儿岛,现在看起来,可有点不怎么像是一座岛啊!”

    袁进是海盗出身,又曾在登莱水师、东江水师以及觉华岛水师任职多年,照理说,对于渤海或者辽东湾海域的地形,肯定比杨振自己要熟悉得多了。

    但是,现在的杨振作为穿越客,他还是更相信自己来自后世的记忆,至少要把古人对于这片海域地形的认识与自己来自后世的记忆相互印证一下。

    然而,让杨振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疑问刚刚提出,却听见袁进哈哈一笑,十分自信地说道:

    “兄弟!谁说兔儿岛就一定是岛了!?兔儿岛并不是岛!或者说,兔儿岛实际上一个半岛!它跟盖州湾的海岸是连在一起的!

    “每天到了涨潮的时候,兔儿岛与海岸断开,就成了孤立海中的岛,但是到了退潮的时候,它就与海岸连在了一起!”

    “啊?!——”

    杨振听见了袁进说的这番话,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般地想到了记忆中的一个地方,顿时又惊又喜地叫出了声,然后紧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啊!袁大哥!你说的这个兔儿岛,是不是也叫作仙人岛!?兔儿岛我没听说过,可是,我从前却听说过,这片海岸上有一个跟你说的情况一样的不是岛的仙人岛!”

    “这个——我却不甚清楚!当年登莱水师散了以后,我们四处移驻,一会儿东江镇,一会儿旅顺口,两边海岸海岛的情况虽然熟悉,但却从来没有上岸深入到陆地深处!

    “所以岸上的老百姓,尤其盖州的老百姓,他们管兔儿岛叫什么名字,却是不甚清楚!不过在咱们水师营里,从登莱开始,到东江,再到现在,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片海域附近有一座仙人岛!”

    袁进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打消不了杨振的兴奋劲儿。

    因为刚他听杨振介绍的所谓兔儿岛的情形,简直跟他在后世去过的那个所谓的仙人岛情形一样。

    仙人岛说是岛,其实也并不是岛,而只是一个突入海中的狭长半岛。

    这样的岛,充其量可以称之为那种“陆连岛”,即通过一条狭窄的涨潮时会被淹没的陆桥,与陆地相连的岛或者半岛。

    而且,经历了三百多年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区区一个小岛的名字而已,还不是说改变就改变了么!

    杨振终于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到了与袁进所说的兔儿岛地形相符合的地方,原本揪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松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随行的松山参将吕品奇、沙河口守备张臣,以及先遣营游击李禄,也都来到了杨振和袁进两人的座船之上。

    几个人见了面,一商量,决定稳妥行事,先在这里等待天大亮,等待云开雾散,到时候再派一队人,乘坐小船靠岸,登上断崖,仔细打探岸上情形,然后再决定行动的方向。

    反正现在杨振和袁进的座船,已经搁浅在了这处浅滩上,而且潮水正在快速退却,他们的座船根本就动弹不得,一时半会儿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众人定下了接下来的方略,就一起在船头甲板上静等着日出雾散。

    期间袁进吩咐了手下,准备了简单的吃食,什么盐渍的鱼干、干硬的面饼,还有一人一碗看不出什么原料做成的稀汤寡水的酸菜汤,让众人在甲板上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决了一顿早饭。

    一顿简单的早饭过后,雾散去了不少,能见度好多了,可是天气依旧阴沉,根本看不出日头要出来的样子。

    众人等了许久,约莫着已经到了辰时了,看见这个情况,嘴上不说,但神色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杨振也是摇头叹气,对众人说道:“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咱们不如各自回船,约束部下,再等等看!这几日昼夜兼程,兄弟们也都累了,眼下趁着这个天气,也刚好顺便休整一番!”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张臣说道:“大人!要不然先这样,卑职先带一队人马乘小船上岸,先看看岸上地形再说!

    “不管眼前这个地方是袁参将所说的兔儿岛,还是大人记忆里的仙人岛,若是适合立营,咱们就上岸立营!不上岸,不踩着地面,让弟兄们休整终究还是休整不好!”

    张臣说完,其他人都是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然后抬头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抉择。

    “可以!是该上岸看看了!这样吧!我与你同去!我也想看看这个兔儿岛,到底是不是我听说过的那个仙人岛!

    “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就不用走了!这一回,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杨振提出的下船登岸、参与侦察的理由,充足到让众人根本无法反驳。

    包括最是担心杨振安危的李禄,也是张了张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要跟着去吧,杨振又不让,到最后只得跟随行的金士俊等人一再叮嘱,让他们确保杨振的安全。

第一六七章 鸣镝

    杨振下了大船,上了小船,解开拴着的缆绳,一行人划着船桨,离开大船搁浅的浅滩,然后朝着前面的断崖划去。

    此时天仍阴着,但海风起了,雾已大散,小船越来越接近断崖,看得也越发清楚了。

    那一道东西横亘在海面上的崖壁,东西绵延数里,如同一道拦海的堤坝,看起来十分陡峭,很不好攀爬。

    “大人!你往那边看!我们坐小船,不需要划出多远,就能绕过岛的最西端,绕到断崖的后面去了!”

    张臣一边对杨振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远处海里的方向,示意杨振往那里看。

    杨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没多远的地方就是这处断崖伸向海面的尽头处了,于是答道:

    “走吧!我们先到断崖的对面去看看!”

    一行人划着桨,顺着断崖下面的浅滩,顶着一波一波海浪,往更深处划去,不一时,来到了张臣所指的断崖尽头处。

    众人奋力划桨紧贴着崖壁绕过去。

    杨振坐在船头,船刚刚绕过断崖尽头的岬角,视野顿时就开阔了起来,前方是一处典型的簸箕形海湾。

    海湾的两边,都是坡度相对平缓的山坡,山坡上则长满了茂密的树林和灌木。

    此时恰是四月末尾的气候,岛上密布的树林和灌木丛开始泛绿抽芽,山花也开遍了山坡,白的、黄的,一丛丛,一片片,远远看去,美不胜收。

    杨振他们绕过了岬角并不停留,继续沿着海湾里断崖背面的一侧,往里顺水划行,约莫划了两三里地,他们一行人乘坐的平底沙船才终于被海浪推上了一片开阔的沙滩。

    杨振一马当先,从船头跳下,第一个登上了这个兔儿岛。

    其实,杨振来到这个海湾里的时候,他已经很确定了,这个所谓的兔儿岛,就是后来的那个仙人岛。

    只是三百多年后的那个仙人岛,与陆地之间,不再通过时隐时现的陆桥相连了,而是修筑了一条陆岛相连的公路,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滨海风景区。

    既然与陆地之间已经没有了时隐时现的陆桥与峡湾,它也就不再像一个岛了,而是形成了一个伸向海湾的三面环海的狭长半岛。

    这也是杨振在回忆盖州湾一带地形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名为岛但实际上不是岛的仙人岛标在海上的原因。

    且说杨振上了海岸,双脚踩在了沙滩上面,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使劲儿跺了跺脚,见地面坚实,随即高兴地说道:

    “叫它兔儿岛也好,叫它仙人岛也罢!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回去告诉其他人,我们这一回就在这里立足了——”

    杨振确认了这个地方的位置,兴高采烈地回头交代着张臣,准备叫他派人回去,传令众人皆来此靠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海岸上面的树林之中,突然发出一声“?——”的凄厉长音。

    张臣瞬间色变,冲着正在回头说话的杨振大声喊道:“鸣镝!大人小心!林中有人!”

    鸣镝就是响箭。

    就在张臣紧急喊话的同一时刻,杨振也听见了那个凄厉的鸣镝声,被突如其来的鸣镝给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往一侧闪过了身体。

    这时就听见“哚”的一声,那个强劲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声越过杨振,钉在了杨振一行人乘坐平底沙船的船头上!

    “什么人在那里!?”

    杨振有点惊魂未定,一边厉声喝问,一边迅速持枪在手,将燧发鲁密铳的龙头轨往后拉起,同时也露出了早已装填好引火药的引火孔凹槽,只要他扣动扳机,就能将火枪枪膛中的弹丸发射出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现在就把你手里的烧火棍子,给老子放下!如若不然,老子只消一句话,就能立刻要了你的命!还有你们所有人的命!”

    就在杨振喝问对方身份之后,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先是传出了一阵冷笑声,紧接着就又传出了这样一番话。

    那阵冷笑声十分嚣张,充满对杨振他们这一行人的不屑;随后的这一番话,也说得慢条斯理,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

    很显然,周边的林子里不止一个人,而且杨振及其张臣他们这些人的行动,已经全部落入了对方的眼中,或者说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包围。

    但是杨振却并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而且他从对方的话里也推断出,对方并不知道他手里的火枪乃是燧发火枪,根本不需要事先点燃火绳。

    不过,这也说明,对方显然对火器有所了解,至少对火绳枪有所了解。

    难道对方是三顺王的人?!

    不可能啊!三顺王从松山城外才撤军多久,就被派驻到了复州和盖州之间了吗?!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杨振想到了很多,但是他并不想就这么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而是大声说道:

    “在下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领征东先遣营杨振!误入宝地,没有恶意!还请林中的朋友出来一见!”

    杨振说完话,林中人沉默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又有声音传出:“老子管你是大明,还是大清!管你是征东,还是征西!再不放下武器,别管老子对你不客气!”

    “敢问阁下——”

    杨振还想问话,结果刚说出半句,就听见对面树林子里“砰”的一声枪响,同时在林子边缘处的灌木丛后面冒出了一股白烟。

    枪声清脆,倒是把杨振给吓了一跳,不过对方火枪里打出来的弹丸究竟飞到了那里,那就说不清楚。

    反正没有打在杨振的身上,也没有打在杨振附近的地面上。

    但是杨振眼见这个情况,知道对方脾气暴躁,并且说到做到,看来绝不是好惹的。

    而且对方是敌是友、人数多寡,情况不明,自己这一方又完全暴露在人家的弓箭和火枪射程内,先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

    想到这里,杨振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火枪,然后一边慢慢举起了双手,一边又冲着林子说道:

    “好了!杨某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我后面的弟兄也按你们说的做了!阁下可以现身了吧!”

    这个时候,之前跟在杨振的后面先后跳上海岸的张臣、金士俊等人,与杨振隔着六七步远,也都学着杨振的样子,把手中的武器缓缓放在了地面上,并且举起了双手。

    当然了,张臣之所以敢于带头学杨振放下武器,是因为他手下的把总李守忠还有其他几个火枪手,还在船上隐蔽着。

    只要张臣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能突起发难,到时候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完全有翻盘的机会。

    而他之所以不得不学着杨振带头放下武器,则是因为杨振距离他们有点远,而又距离林子的边缘有点紧。

    这让他实在有点投鼠忌器,万一激怒了对方,最后伤了杨振可怎么办!

    张臣还在心念电转地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却看见这个海湾深处周边的山坡树林灌木丛里,呼呼啦啦地一下子走出来起码一百多号形形色色的人!

第一六八章 敌友

    这些人有的拿着刀盾,有的拿着张弓搭箭,还有的端着鸟枪,鸟枪上的火绳还在冒着烟。

    看到这里,张臣心里面懊悔不已,他作为辽东边军夜不收出身的一员武将,竟然没有留意到他本该留意到异常,以至于使得对自己有恩的杨振身陷险地。

    张臣正自懊悔,却听见顶在的最前面杨振突然说道:“杨某并不知道此地属于阁下!来此并无恶意!

    “而且我看阁下部众,仍是大明装束,并未剃发结辫!这一点与杨某可谓志趣相投!咱们何不交个朋友呢?!”

    这个时候的杨振,看着树林边缘站出来的人群,他的心里已经十分笃定,对方若不是避居海上的辽东难民,那就是落草为寇的海盗团伙。

    然而,不管他们这伙人究竟是辽东难民,还是海盗团伙,自己与他们都有和解乃至合作的余地。

    “不知道阁下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身在东虏鞑子的占领区,却没有剃发结辫向东虏表示臣服,说明在阁下的心目中,东虏乃是敌人!

    “杨某与东虏之仇不共戴天,东虏也是杨某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是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自己人又何必非要兵戎相见!?”

    说到这里,杨振心里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了,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自己都能硬生生说成是同仇敌忾的朋友。

    不过,对方却并不领情。

    杨振说完这些话,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密林中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汉子自上而下,来到了林子的边缘。

    被簇拥着走出来的那个人,头面部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竟然是一个“独眼龙”!

    远看他头发蓬乱,身材高瘦,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圆领罩袍,年纪看起来似乎并不很大。

    那个“独眼龙”高瘦汉子,自上而下,来到林子边缘,就在距离杨振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那一只独眼上上下下看了杨振一番,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般。

    “自己人?!呵呵!哈哈哈哈!姓杨的,你口口声声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惜啊!你们是官,老子是贼!哪里来的自己人?!

    “再者说了,你怎么就知道老子跟东虏是敌人,不是朋友?!就算老子今天和东虏是敌人,明天就不能是朋友吗?!

    “说不定老子现在捉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狗屁总兵,送到盖州城里,城里的旗人老爷们,或许立刻就能赏我一个大清的官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独眼高瘦青年哈哈大笑一番之后,突然大喝一声:“弟兄们!把这几只大肥羊,先给老子绑起来再说!”

    那独眼高瘦青年暴喝一声过后,从他身边就跑出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刀斧绳索,朝着杨振、张臣和金士俊等人就冲了过来。

    杨振见状,心里直叫苦,反抗吧,对方人多势众,那么多弓箭火枪对着自己,万一走火了,岂不冤枉;不反抗吧,就这么被人绑了,也实在丢脸。

    最重要的是,这个独眼高瘦汉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自己根本猜不到他可能会做些什么,万一真把自己送去盖州城请功,那自己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杨振暗自着急,正要伸手去取腰间皮袋里的手铳,却突然听见远处的上坡上“砰砰砰”连着三声枪响。

    与此同时,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头顶上的树叶一阵哗哗作响,分明正是远处打来的弹丸穿过树丛的声音。

    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激灵,人人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杨振也是刹那间心念电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天的情况还真是复杂得很呐!”

    几乎就同一时间,那个独眼高瘦汉子也是猛地一矮身、一缩头,连忙回头喝问:“什么情况?!谁他娘的乱放枪?!老子活剥了他!”

    谁也没料到,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山坡上不远处大声喊道:“胡大宝!乖侄子!还记得当年旅顺口黄总兵麾下你袁叔叔吗?!哈哈哈哈!”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及其手下听了这个喊声,都是一愣,那几个奉命前来捆绑杨振等人的喽啰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家老大,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这个声音一出,杨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当下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独眼高瘦汉子。

    却说那个独眼的高瘦汉子,听了突出起来的喊声,知道肯定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了,当下手持火枪,怒气冲冲地在原地转了几步,然后冲着一侧的山林怒喝道:

    “谁他娘的在那里胡扯?!谁他娘的是你侄子?!再他么躲在林子里胡说八道,老子活剐了你信不信!”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从那一侧的山林中阴恻恻地说道:“姓胡的!你真是不知死活!再不把你这群叫花子喽啰撤到一边去,老子一枪就能打瞎你另一只眼,你信不信?!”

    这个声音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距离这段海岸很近了,说明来人正在快速接近之中。

    至于这个声音,杨振就很熟悉了,正是张国淦的声音。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距离杨振不远,听见这话的时候,杨振甚至能够看清楚他脸上暴跳如雷的表情和神态。

    胡大宝这伙人突然跳出来的时候,确实让杨振心里一惊,但是看清了对方的装束,他就不再担忧了,相反他还生出了收编对方或者与对方合作的念头。

    因为胡大宝这伙人仍是明人装束,或者说仍是这个时代汉人的汉人装束,并没做剃发易服,这让杨振心存希望。

    “胡大宝?!好名字!——杨某之前也说过了,我们来此没有恶意!胡兄弟!你还是先把你们的人手撤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如何?!”

    听了杨振这话,那个独眼高瘦汉子用一只眼恶狠狠地盯着杨振看了又看,最后突然一摆手,喊道:“右翼,撤回!”

    原本有点进退两难的右翼人手,数十人呼呼啦啦地从包围着杨振他们的一边迅速撤回到那个独眼高瘦汉子的身前,仍呈月牙状阵型,举着弓箭与火枪,与杨振等人对峙。

    杨振一看这伙人在进退行止之间有章有法,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难民。

    再联想到方才袁进叫破此人身份时说的话,杨振已经断定,这伙人十成里有九成九的可能,就是大明朝的水师出身。

    杨振正想着这些,海湾一边的林子里,很快闪出一行人来,而当先一人,正是袁进。

    紧跟着袁进出来的,还有举着火枪瞄着那个独眼高瘦汉子胡大宝的张国淦。

    跟在他们身后,陆陆续续地又走出来二十几个人,其中几个人还押着一个被塞住了嘴巴的海盗模样的年轻人。

    袁进从林子里出来,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就对杨振说道:“杨兄弟!袁某来晚了!害你们差点受辱了!”

    原来,杨振他们出发不久,李禄、张国淦他们放心不下,也要求上岸侦察,算是给杨振他们做个后援。

    袁进拗不过这两个人,同时也想下船看看这个岛的地形地貌,看看是不是兔儿岛,于是就答应了。

    不过小船空间有限,袁进只带了枪法精准的张国淦及其火枪队右翼,还有自己的几个亲兵随从。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线,乘坐小船沿着断崖一侧往陆地方向划行,结果,他们刚刚找到一处缓坡靠岸下船,就听见了断崖对面那一声凄厉的鸣镝。

    一行人手脚并用爬上了断崖,就远远看见杨振他们被一群破衣烂衫的海盗团团围住。

    幸亏袁进手里的千里镜帮了大忙,让他透过千里镜一眼就看清楚了这个海盗团伙的头目。

    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海盗头目的标志性独眼龙,更是让袁进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而且他们在断崖一边还放倒了一个在那里放哨的小头目,一问之下,果然是袁进知道的那个独眼龙胡大宝,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吆哎呵——!弟兄们快看看!快看看嗨!这不是那个谁——那个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袁大守备嘛!哈哈哈哈!”

第一六九章 结交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嘴上是一点亏也不吃,虽然看清了来人,知道对方果然是自己父亲当年在旅顺口黄龙总兵麾下的同僚,可是话里话外却依然桀骜不训,一点尊重对方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专挑袁进的最痛处下嘴。

    袁进与胡大宝的父辈一样是海盗出身,受招安之后投入朝廷水师,但却受到各种排挤和打压,不仅出身被人嘲笑,而且升迁极其缓慢。

    尤其是袁可立调离登莱之后,袁进带着自己的部属辗转多地任职驻防,但是十来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一个守备官。

    有很多当时受抚的海盗,受不了这个待遇,叛离了朝廷水师,但是袁进因为受到袁可立的影响较深,抱着一线希望,没又有再做回海盗。

    “胡大宝!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现在大明觉华岛水师营一把参将!你当面这位将军,乃是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领钦命征东先遣营杨振杨总兵!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扯闲篇,叫你叔父胡长海出来说话!”

    “总兵怎么了!?参将怎么了!?很大的官儿吗?!很了不起么?!老子早就跳出了五行外,谁管你这个?!再说了,我叔父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得么!?”

    胡大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在同时冲着一众手下压了压手,让他的手下全都收了武器,弓箭和火枪也都不再瞄着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了。

    杨振看出这个胡大宝虽然嘴皮子不饶人,听起来只是一味的桀骜不驯,但是他的脑袋瓜子却也并非全然糊涂,还是知道一些轻重的。

    当下,他也不去理会那个胡大宝,而是笑着迎向袁进,与袁进行了抱见礼,感谢袁进及时赶来支援。

    随后,杨振转身对那个胡大宝说道:“胡兄弟!既然大家过去都是同僚,曾在一个棚里睡觉,一口锅里吃饭,今日有幸在此重逢,也算是江湖有缘!何不报告了令叔父,叫出来与故人一见呢?!”

    杨振没有听说过胡长海、胡大宝的名字,自是不好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太深了。

    但是,这伙人既然与袁进共过事,有过交集,而且还是在黄龙的麾下,那就说明他们一度属于东江。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与他们都是同僚,虽然有点上赶着结交,甚至不惜生拉硬拽的意思,但是也说得过去。

    天启年间,大明辽东防线一度崩盘的时候,杨振还是一个小小少年,曾经跟随其父杨国栋以及杨家的亲兵家丁一队人马,穿越敌后,投奔了毛文龙。

    直到后来,毛文龙被杀,他们才不得不离开了东江镇,重返关宁锦防线。

    算起来,杨振跟着其父杨国栋等人,前后在东江镇混了也有数年之久。

    现在的杨振脑海里,当然已经没有这段海上漂泊的记忆了,但是作为穿越客,他对自己的前身杨振却是所了解的,知道他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

    这段经历,杨振虽然没说,但是他却相信,有心人一定是会知道的。

    “你谁呀?!谁跟你同僚,谁跟你故人?!别搁这儿瞎套近乎!你们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看在袁守备——哦不,看在袁参将过去的面子上,我胡大宝也不难为你们!”

    “你个独眼龙好大的口气!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对我们总兵官不敬,老子立刻就一枪毙了你个王八羔子!真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杨振和袁进都没说话,但是原本收起了火枪的张国淦,却是忍不住了,突然冲着那个胡大宝,端平了火枪,拉起了燧发的龙头机,然后直言不讳地骂那个胡大宝是个独眼龙。

    结果,那个胡大宝看张国淦的火枪上连一样根火绳都没有,所以根本不害怕,反倒是上前了一步,冲着张国淦,拿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不屑地说道:

    “来来来!照着打!我看你能不能打!谁不打谁孙子!——你他娘的吓唬谁呢?!”

    然而,胡大宝话音刚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胡大宝还没来得及躲避,就感觉一颗弹丸从自己头顶上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梢里飞速穿过,他甚至听见了弹丸穿过时发出的“嗖”的声音,鼻腔里都是头发焦糊的味道。

    “孙子哎!你他娘的还真敢开枪打老子啊!?”

    胡大宝瞬间暴跳如雷,大声叫嚣:“孙子!你信不信老子生剥了你!”

    这一回,胡大宝虽然跳脚大骂,但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他脾气暴躁,一贯嚣张,是没错,但是他可不傻。

    他不知道张国淦是谁,可是张国淦手里的火枪,却让他感到震惊和后怕——对方的火枪不需要预先点燃火绳,就能直接点火,难道是传说中自己从未见过的燧发火枪?!

    张国淦开完了一枪,就把手里的火枪抛给身边的部属,然后又从部属的手里去过另一杆一模一样的火枪,然后继续瞄着胡大宝。

    此时看胡大宝犹自不服输,张国淦却也不惯着他,只是用枪瞄着他,说道:“刚才是我们总兵大人没发话,老子不想擅自打死你!接下来,你嘴巴干净点!要是再说一句老子不想听的话,老子就开枪打爆了你的脑袋瓜!”

    那个胡大宝听了张国淦的话,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接张国淦的话茬子,而是转头对袁进说道:

    “袁——叔!你得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人!老是拿着一把鸟枪指着我,咱们叔侄之间还怎么好好说话?!”

    “你那一张破嘴,要是能早这么说话,张千总也就不会拿枪指着你了!——张千总,这小子就是胡大宝!以前也是官军水师里的一个把总官!”

    张国淦听袁进这么说,转眼去看杨振,见杨振冲他点头,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燧发鲁密铳,冲那个胡大宝点了个头,一言不发,退到了一边。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收起了武器,之前因为张国淦一言不合突然开枪造成的剑拔弩张局面,迅速和缓了下来。

    杨振随即笑着走上前去,朝着胡大宝伸出双手,说道:“胡兄弟,真性情,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啊!”

    杨振说完话,伸着手,但是那个胡大宝斜着眼看了看杨振,又看回到袁进的脸上,并没有与杨振握手。

    这时,袁进也笑呵呵地上前来,一手拉起胡大宝的手,一手拉着杨振的手,将两人拉到了一起去:

    “胡大宝你个小崽子!可别不识抬举!别看杨总兵年纪大不了你几岁,可是杨总兵当年在东江镇,跟在毛大帅的身边长见识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袁进这话一出,不光是胡大宝突然睁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杨振。

    就是已经跟在杨振身边已经有段时间的金士俊,也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你——杨总兵真的在东江镇混过?!真的跟过毛大帅?!”

    听见了袁进说的话,杨振心想,这个袁进还真是研究过自己过去的履历啊!

    不过,他看见袁进对自己的这个介绍,已经成功地引起了胡大宝等一众海盗对自己的兴趣,心里也高兴。

    他也发现了,对于眼前的这伙人来说,似乎自己的前身在东江镇的履历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自己的前身曾在毛文龙帐下效力的过往经历,或许对于将对方化敌为友,很有说服力。

    想到这些,杨振笑着说道:“没错!早些年,先是广宁失陷,接着义州失陷,兄弟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

    “期间是有那么几年岁月,杨某父子兄弟和广宁后屯卫的一些弟兄承蒙毛帅收留,有幸在皮岛上住过一段,在毛帅帐下效力了一段时间!

    “不过,当时杨某究竟年少,每日里打混厮闹,不懂得珍惜时光,也没有立下说得出口的功勋!现在回想起来,无限懊悔,真是浪费了当初在毛帅身边的大好机会!”

    自己前身在东江镇时期的过往,现在的杨振并不清楚,所以也不敢瞎说,万一真有有心人打听出来呢?

    所以,现在的他谈起“自己”的过去,只能是三言两语、简略说过,不敢往深里多说。

    不过,即便是他说出来的这么一点点东西,也已经够用了。

    之前一直十分桀骜不驯,看人时鼻孔朝天的胡大宝,听了这话,再看杨振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好奇和钦佩了。

    “毛帅奇袭镇江堡,百八十人复辽东!——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个犄角旮旯的鬼地方,居然能够撞上毛帅当年的身边人!

    “老子平生最钦佩毛帅!不,是兄弟——,兄弟虽然无缘亲见毛帅,但兄弟平生最钦佩毛帅!杨总兵既是毛帅当年身边人,请受兄弟一礼!”

    这个胡大宝,脾气也够奇特,想来平时也是一个怪人。

    他先前对杨振这个朝廷总兵极为轻蔑,但是当得知他也在东江镇混过,并曾在毛文龙帐下效过力,对杨振的态度立刻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当下,胡大宝说完了这番话话,挣脱开被袁进拉着的手掌,退后两步,双手抱拳,冲着杨振就是一个躬身见礼。

第一七零章 洞府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也就没有对峙的必要了,不仅没有对峙的必要,而且很快就在杨振的刻意结交之下,走到了一起。

    胡大宝领着袁进和杨振等人七转八转,翻过了那个开阔海湾正对面的山梁,呈现在杨振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狭小但却平静的海湾。

    这处隐蔽而且背风的狭小海湾里,停靠着一条体量很大的木帆船,还有一片片小船,约莫十几二十条的样子。

    杨振、袁进、张臣、张国淦、金士俊等一行人,跟着胡大宝的人马,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坡,抓着丛生的树丛灌木,下到了峡湾里面。

    杨振刚在峡湾的这一侧沙岸上站稳,就被不远处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峡湾的尽头,陡峭的悬崖下面,不是石头的崖壁,也不是树木丛生的山坡,而是一个高大的、幽深的山洞,洞口正对着这个隐蔽而又狭小的海湾。

    “这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处藏兵洞啊!”

    杨振还没有从眼前看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紧跟在他身边的张臣先感叹了这么一句。

    “胡大宝!好你个胡大宝啊!我说今日,怎么竟能见着你们呢!原来你们竟然躲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啊!”

    走在杨振前面,紧跟在胡大宝的身后的袁进,也情不自禁地感叹此地的隐秘。

    “袁叔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是巴不得我们被狗鞑子和那些投靠了狗鞑子的二鞑子们赶尽杀绝吗?!”

    双方虽然已经把话说开了,敌意也都解除了,可是胡大宝这个独眼海盗头目可能习惯了这么说话,嘴巴却依然很损、很臭、很冲,说话仍旧不留情面。

    “咳!贤侄不要误会!——当年旅顺口失陷以后,黄总兵没了,弟兄们也就散了,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再后来,东江镇也没了!你的亲叔父,我的长海兄,也是音讯全无啊!

    “而且我也知道,你们老胡家世代忠义传家,都是黄总兵的铁忠,你父亲长山兄、你叔叔长海兄,又与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素来不睦,要说其他人降了,我信!可要说你们老胡家的人也跟着降了鞑子,那我第一个不信!”

    袁进把话说到这里,杨振已经听出了一个大概了,意思是袁进宁愿相信老胡家这支队伍全死绝了,也不相信他们是投降了。

    这个话,胡大宝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犹自嘴硬:“你有什么可不信的呢?!我胡大宝不是那些老顽固!你也别老拿那些老顽固来压我!

    “我要真是跟他们一样了,我老老实实在长山岛待着多好!我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自立门户干嘛来了!?

    “再说了,眼下的形势,谁还看不出来吗?!这个辽东,已经彻底完蛋了!你们这些吃粮饷的,要是复不了金州、旅顺,辽西迟早也要完蛋!

    “要是辽西也完蛋了,那你就看着吧,宣大、北直也都得迟早完蛋!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你们的朝廷也就全完蛋了!大家不做顺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所以,你们也别老拿那个话来激我,备不住我胡大宝转身就把你们都卖了!一个团练总兵,一个水师参将,还有一堆守备、千总,兴许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呢!哈哈哈哈!”

    胡大宝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领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峡湾对面的崖下洞口。

    到了这个地方,他才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杨振,然后说道:“你们要是不怕有陷阱,有埋伏的话,就跟我进来吧!这里就是我在兔儿岛上安营扎寨的洞府了!哈哈哈哈!”

    胡大宝哈哈大笑着,自顾自转身就往那个巨大的崖洞里走去。

    袁进回头看了一眼杨振,冲他点点头,当先跟了进去。

    杨振都到了这里了,自然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也立刻大步流星地跟在袁进的后面往里面走去。

    杨振很清楚,若是这个胡大宝真有设了伏兵,拿下自己,去向附近的盖州城或者复州城献俘邀功的话,他就不会那么说了,也不会一路上给他们介绍情况了。

    从胡大宝的嘴里,杨振知道了,他们抵达的这个岛屿,在这个时代的确就是袁进所说的兔儿岛。

    之所以叫做兔儿岛,是因为这个近岸岛屿的形状,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兔子面向西南侧卧着休息的模样。

    兔子的头部往西伸向海里,兔子的尾巴则与辽东半岛的海岸,通过一个狭窄的海湾相连接。

    杨振他们乘船抵达的那处相对开阔的海湾,他们叫做头道湾,此时跟着胡大宝翻山进来的这处狭窄隐蔽的海湾,他们管它叫做二道湾。

    若是胡大宝他们真要拿下自己,杨振相信,他们在头道湾就把自己拿下了,用不着费这么大劲,领着自己来到二道湾里他们这些人的藏兵洞。

    杨振大步流星地走近那个巨大的山洞,因为洞口极其巨大,所以里面的采光还算可以,并不是一片漆黑,走进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洞府”的模样。

    洞口地势略低,洞内不怎么平坦,而且越往里走,地势就渐渐高起,似乎里面还有一条暗河,只听得洞深处有水声哗哗。

    洞里竟然非常宽敞,最宽敞处生着一个巨大的火堆,火光提供了一些暖意,同时也照亮洞内的空间。

    火堆后面不远处,靠着嶙峋的石头洞壁,有一处四六不靠、不大不小的高台,台子上铺着一层层的兽皮。

    胡大宝走到那个高台下面,也不上去,就在下面的大火堆边儿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然后指着火堆说道:

    “请吧,袁叔!请吧,杨总兵!这就是我胡大宝自己个儿的龙宫洞府了!”

    胡大宝的话语里,仍是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不过杨振、袁进等人,也都不计较这些,见胡大宝当先围着火堆坐下,大家也都不客气,在火堆旁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杨振连块石头也没找,就在胡大宝的侧对面,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席地而坐。

    “胡兄弟!实不相瞒!我们还有五艘大船,十一条小船,在兔岛北面的海湾里面!船上还有杨某和袁参将手下,水陆将士五六百人,战马一百多匹!”

    杨振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对胡大宝说了自己的人马情况,见胡大宝那一只独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杨振想了想,接着说道:

    “我们这一回,到这里来,只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其实只是路过此地!原不曾料到,岛上有人驻扎!所以,胡兄弟你千万不要多想!

    “而且,我也可以向你承诺,这个地方既然是你先占了,今后就该归你!我们不会要,也不想要!此行事毕之后,我们拍拍屁股就走!胡兄弟你们,可以继续凭借此处之地利,与鞑子周旋打游击!”

    杨振先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以免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他的这个意思,胡大宝已经从之前他在头道湾反复说过的话里猜到了,要不然的话,胡大宝也不会带他们到这里来。

    “好!既然话都说明了,那咱们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看杨总兵贵为松山团练总兵官,想来也不会骗我这个海盗头子!”

    火光下,杨振看见胡大宝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个时候,只听胡大宝又接着说道:“不过,杨总兵好端端的一个松山团练总兵官,不好好在松山城里猫着,反而带着船队人马,横渡辽海,来到这个鬼地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杨总兵!能不能也给在下说说?”

    杨振听了这话,还没回答,却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国淦忍不住先说了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杨总兵带着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用得着给你有个交代吗?!”

    听了这个话,胡大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杨振,静等杨振说话。

    杨振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听见了张国淦这么说,回头看他一眼,对他说道:“胡兄弟是此地地主,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在这里,你对胡兄弟说话,要客气一点!这是礼节!”

    说完这个,杨振见张国淦撇着嘴点了头,也不再跟他多说,回头看着胡大宝,说道:“我们来打鞑子!鞑子去岁攻略我大明关内腹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前不久,又集结了重兵围困松锦宁前,杀我百姓,毁我家园!此仇不报,非好汉!——

    杨振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盯着胡大宝继续说道:“我听说,这几年,鞑子经营辽南,在盖州与复州之间,多有鞑子圈下的庄田!

    “此地位于鞑子的大后方,已经太平了数年,目前不仅鞑子防守上空虚,而且渐渐已成鞑子粮草自给之源!我们来,就是要避其实而击其虚,坏了它这个粮草自给之源!”

第一七一章 合作

    “贤侄!杨总兵这回来这里!对你来说,包括对你的亲叔叔、我的长海兄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听了杨振所说的话,袁进顿时发现,杨振发起的敌后奇袭行动,对盘踞在兔岛上的胡大宝及其手下海盗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重回官军队伍的机会。

    现在,杨振正在整编钦命征东先遣营,辽西地区兵源枯竭,使得他不得不派人跨海,到登莱、山东、河间等地募兵。

    然而,就在这个兔岛上,胡大宝这伙人的存在,以及身在长兴岛山的胡长海一伙人的存在,岂不是现成的兵源吗?

    而且,这些人原本就是大明朝廷的官军水师出身,收编了他们,不光是对这一回的行动极其有利,就是钦命征东先遣营不也是立刻就兵强马壮了吗?

    袁进相信以杨振的精明,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但是他却担心这个胡大宝看不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但是不愿意,所以立刻就又开口劝道:

    “贤侄!你们在此地隐匿,的确是山高皇帝远,逍遥又自在!可是粮饷从哪里来?!手下弟兄的前途又在哪里呢?!你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你袁叔是过来人,其中滋味岂能不懂!?今日得见故人,也想多说几句!不瞒你说,你袁叔当年屡遭排挤打击,何曾没有生过重操旧业的念头?!——

    “只是我辈生而为人,却是不能不讲一点大义名分!正所谓,生死何足论,道义在我心!你袁叔我读书也不多,但却知道做人该当如何做!

    “现在你还年轻,看不上这些个虚名虚套,可是将来你会知道,人活这一世啊,还就是得给祖宗留个脸面,给子孙挣个名声!”

    袁进说到这里,自顾自地摇头苦笑着,不再说话。

    “好一个生死何足论,道义在我心!袁大哥说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兄弟们的心窝子里!”

    杨振听了袁进的那番话,对袁进的认识立刻又提高了一层。

    袁进刚一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袁进的意思,是要帮着自己拉拢这个胡大宝及其叔父胡长海的部众,让他们为先遣营所用。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袁进会在今天这个场合,突然对这个胡大宝掏心掏肺地吐露衷肠,当下赞了袁进一句之后,趁热打铁,又对胡大宝说道:

    “胡兄弟!怎么样?考虑考虑?——你原是官军水师里的老把总了,这一回机缘巧合咱们见了面,何不一起联手合作,在鞑子后方学学毛帅,深入敌后,来一个奇袭!?”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着胡大宝,但是胡大宝避开了杨振的目光,一直独眼盯着眼前闪烁的火焰,只是沉吟不语。

    杨振见状,进一步说道:“杨某手底下有一个钦命征东先遣营,最近奉了天子旨意,正在辽西招兵买马!

    “如果你们叔侄愿意来归,或者愿意打我征东先遣营的旗号,大家合作歼敌,那么杨某必不会亏待你叔侄二人!

    “事成之后,至少可以许你叔父一个复州湾游击将军,可以许你本人一个盖州湾守备!如何?!”

    杨振本不愿现在就搞封官许愿这一套,但是现在,他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得出手,没有什么东西足以打动眼前这个有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胡大宝。

    在他看来,胡大宝原来在官军水师里,只是有一个把总官,现在自己许诺一举将他提升为守备官。

    而且名头也很大,是盖州湾守备,意思就是说盖州湾这一带的海岛、海岸,今后都归给了胡大宝,算作他胡大宝的地盘。

    至于胡大宝的亲叔父胡长海,杨振还没有见到面,但是之前听袁进说起,当年他们都是黄龙手下的守备,黄龙死了之后,胡长海就销声匿迹了,现在若论官身,自然还是守备。

    杨振许他一个复州湾游击将军,意思也很明了——不需要他们都到松山去,只需要能在盖州、复州一带的海面上打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即可!

    杨振以先遣营的官职、粮饷,只换取他们打出一个先遣营的旗号,按理说,这么做已经够意思了,算是很有诚意了。

    不过,胡大海仍旧沉吟不语。

    杨振、袁进也不催他,几个人就围着山洞里的那一堆火,干坐着。

    过了一阵子,胡大海似乎算清了这笔账,一只独眼盯着杨振,开口说道:“不是我瞧不起你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也不是我胡大宝听不出好赖话!

    “只是过去我们叔侄在官军队伍里,受尽了白眼,受够了窝囊气!朝廷上用得着我们的时候,自是好话说尽,各种封官许愿!可是一旦用完了,一转脸,就他娘的六亲不认了!

    “杨总兵!你一个辽西小城的团练总兵,如何保证你自己给我们封的官,许的愿,变成真金白银,如何保证朝廷将来买你的账,承认我们?!”

    杨振听胡大宝这么说,心里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胡大宝说的有理,自己确实无法做出保证。

    袁进听到这里,眼看着就要谈崩,立刻说道:“贤侄,你听我说——”

    然而袁进刚一开口,就被胡大宝挥手打断了:“袁叔!好赖话我能听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

    “但是呢,一码归一码,这一回我们可以合作!不过,加入杨总兵那个什么先遣营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而且,对于这次合作,我也有个条件——”

    眼见着胡大宝话锋一转,双方合作又有希望,杨振、袁进顿时打起精神,看着胡大宝,想看看他要提出什么样的合作条件来。

    “我看——你们先遣营的火枪着实不错!不用火绳就能击发!你们得给我一批这样的火枪!——我看就来五十杆吧!”

    胡大宝张口就要五十杆燧发火枪,不过,他话音刚落,站在杨振身后的张国淦就脸色大变,冲着胡大宝怒道: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他么知道燧发火枪有多金贵吗?!老子手里一共才有多少杆,你就敢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五十杆?!”

    张国淦怒斥胡大宝的话,杨振听得很清楚,但他没有管,只是看着胡大宝,想看他接下来如何表现。

    然而,那个胡大宝的城府显然要比张国淦深得多了,对张国淦所说的话根本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张国淦一眼,而是继续用他那一只独眼,紧盯着杨振,等着看杨振的反应。

    杨振也看着他,不过也是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过了片刻,那个胡大宝突然呵呵一笑,说道:“那就三十杆如何?!岸上的情况我熟悉,我可以给你们带路,有了我们加入,你们就省心了!”

    杨振看着在自己的面前有点嬉皮笑脸的胡大宝,仍然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胡大宝笑着说了话,见杨振不为所动,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而且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当下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最后说道:

    “那就——二十杆如何?!再少可就没意思了!如果你们连这一点诚意都不能给,咱们还说什么合作呢?!再者说了,今后我要是带着兄弟加入了先遣营,这些火枪不还是你们先遣营的吗?!”

    说到这里,原本嬉皮笑脸的胡大宝,脸上笑容消失,洞里的会谈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好!可以给你!都是打鞑子么,我们用它,是打鞑子,给你们用,也是打鞑子!我答应了!”

    杨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见胡大宝对自己营里的燧发枪志在必得,只得同意了他最后的要价,并且马上做出了安排:

    “张臣!回头你派人,从船上挑那新改装的燧发鸟铳,预备二十杆,送给胡兄弟他们使用!”

    “杨总兵财大气粗,果然爽快!我胡大宝可就多谢杨总兵了!呵呵呵呵!——哦,对了!还要搭配上一定的弹丸和火药吆!这里一并谢过了!呵呵呵呵!”

    胡大宝见杨振终于答应,自己敲诈成功,心情瞬间大好,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袁进,不住地呵呵笑。

    张国淦看着胡大宝得意的样子,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不过杨振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自懊恼间,他听见杨振说道:“弹丸没有问题!可以给你一些合适的弹丸!但是火药嘛,我看就免了!怕你们用不惯我们的火药,别再出了问题!”

    “好说!好说!咱们兔儿岛的弟兄们,也能自己配制些火药!杨总兵家大业大,多给一些弹丸,倒是比火药更管用些!呵呵呵呵!”

第一七二章 四六

    袁进见胡大宝一副无赖模样,既生气,又无奈,自己本是好意,想让曾经的同僚之子重回到官军队伍之中,可是没料到这个胡大宝却是如此上不了台面。

    他见双方终于就火枪的问题达成了一致,也担心这个胡大宝再提什么无礼的要求,立刻对胡大宝说道:

    “胡大宝!你想要的火枪,杨总兵也答应给了!现在可以谈谈你们叔侄的队伍与我们合作的事情了吧!”

    “我这里,现在是没有问题了!不过我只能和你们谈谈咱们合作的事情!若是要带上我叔叔的队伍,那就不是这个要价了!毕竟我们也要过日子,也有弟兄要养活,不是吗?!”

    胡大宝听了袁进的话,随口就又提出了新的条件:“要我去找我叔叔?!可以啊!但是你们也得有诚意!我叔叔可不是像我这么好打发啊!”

    “你——!好吧!你现在一并说了吧!我们要怎么样,你才能拿来说服胡长海帮这个忙?!”

    现在的袁进,看见胡大宝那副无赖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他自己也了解那个胡长海的德性,知道那个人的确如同胡大宝所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无利不起早的老油条。

    此时,他见杨振也不说话,干脆自己站出来替杨振与胡大宝谈判。

    “也没别的!我这个叔叔呢,就是喜欢银子,就是喜欢钱粮!咱们要是联手破了满鞑子的田庄堡寨,甚至占了熊岳城,那么缴获所得咱们恐怕就得五五分!

    “你们要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呢,我估计我那个叔叔,应当就不会提出异议了!这个可以包在我身上,毕竟我也不会白要了你们的火枪和弹丸!这个人情,我还是要还的!”

    “二八分!”

    “不行!必须五五分!”

    “三七分!不能再多了!”

    “那就四六分!不能再少了!再少,就不值当我去一趟长兴岛的了!”

    袁进与胡大宝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不住地讨价还价,直看得杨振、张臣、张国淦、金士俊这几个人目瞪口呆。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大明朝的水师,难道造就出来的都是这种市井商贩一般的人物吗?!

    袁进与胡大宝最后讨价还价到了六四分,无法再进行下去了,遂转头看向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

    到了这时,杨振终于有点悲哀地发现,他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别的穿越者身上拥有的那种神秘的“王霸之气”。

    那种仅凭三言两语,或者甩几句至理名言,就能收服古人为己所用的本事,他是一点也没有。

    现如今,即便他占着大义名分,可是到最后,他也只能是依靠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来笼络人,驱使人,让人为他所用。

    这一点,让他感到无奈无力,却又不得不正视现实,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好吧!我们携手,如果事成,那就四六分!我们占六成,你们占四成!——但愿你们的表现,配得上你们这个开价!”

    杨振很想拉拢这伙人为己所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希望能够将这伙人纳入到自己的新编征东先遣营。

    这也是他一直忍耐,让步,并且答应对方各种要求的真实原因。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与胡大宝初次见面,而且与胡大宝传说中的叔叔海盗头子胡长海,还没有见过面,也确实不可能立刻赢得他们的信赖。

    杨振无奈地答应了胡大宝开出的条件,同时也把话题转移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上面,这时就听胡大宝说道:

    “这个——杨总兵!你们尽管放心!大家都出是出来混的,若是我们不值这个价,到时候你们就是白给,我们也不能要!

    “再说了,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们知道岸上鞑子城池大小,驻军多少,村屯何在?!

    “有了我们头前带路,你们就不会两眼一抹黑了,至少也能免了上岸侦察的麻烦!光是这个,我看就得值个两成缴获吧!”

    胡大宝说到这里,看了看苦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的杨振,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兔儿岛往北不远,有一条响水河,夜里涨潮的时候,可以乘船顺着响水河逆流而上,直抵熊岳城外!

    “熊岳城虽然不大,却是盖州和复州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满城!城里驻扎的旗人,乃是满鞑子的镶白旗!不过旗兵不多,现在大概只有一个牛录!

    “熊岳城往南十几里,有座石棚山,石棚山下有一大片天助兵的军屯,也叫许官堡,却是满鞑子指给天助兵许尔显部,安置旧部家眷的地方!

    “屯子里原本都是老弱妇孺,只是前阵子这帮认贼作父的二鞑子从北面回来了一批,不知道许尔显眼下在不在那里!

    “另外,沿着熊岳城往北,直到盖州附近,到处都是那些满鞑子镶白旗亲贵旗人和披甲的田庄!庄子的大小,人口的多少,差不多全在我这里!”

    胡大宝说完了这番话,有些得意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意思是岸上这一带鞑子驻军和田庄的分布,他了如指掌,心里有数。

    杨振听了胡大宝的说法,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有了这个熟悉敌情、熟悉地形的海盗团伙做向导,确实要比自己两眼一抹黑地撞大运胜算更大。

    杨振想着这些,先是看了看袁进,又看了看张臣,看见这两个老成持重的人物,不约而同地冲他点头,遂下了决心。

    “那就好!——既然如此,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如何上岸合作的事情吧!”

    杨振既然决定与胡大宝他们这伙人合作,那就没什么保留的了,当下安排了金士俊、麻克清两人回去报信,令吕品奇、李禄各带所部下了大船,乘坐小船,靠岸登陆,到兔岛上择地安营扎寨。

    他自己则与袁进、张臣、胡大宝一起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合作事宜,迅速敲定了两个需要立即着手去做的事项。

    其一,请胡大宝陪同袁进尽快乘船往南,沿着海岸往长兴岛方向去见这伙海盗的大头领胡长海,尽快确定胡长海的合作意愿。

    其二,请胡大宝挑选几个心腹向导,陪同杨振、张臣等人带队,寻机上岸往熊岳城方向勘察地形,以便确定将来的战场与战法。

    虽然这一带,杨振在后世的时候来过不止一次,可是每次都是走马观花式地经过。

    尤其是眼下,是三百多年前的时空,其中城镇、乡村、河流、道路、丘陵、山林等等地形地貌的变化,绝对小不了。

    大体上的地形地貌他有印象,但是具体哪里可以设伏,哪里可以隐蔽,哪里适合夜行或者昼出,却需要实地看过了才行。

    胡大宝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十分精明,但是等到讨价还价结束,说到联手袭击鞑子盘踞的城镇村屯的事情,却是立刻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几个人这样一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之后,当天中午,胡大宝就带着两条船,陪着袁进及其亲兵卫队往南去了。

    从兔岛出发,到复州湾外的长兴岛,比从觉华岛到小凌河口的距离略远,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加上胡大宝和袁进及其麾下人手,对于盖州湾、复州湾这一带海域的海情海况,十分熟悉,所以,他们当天中午乘船出发,扬帆启程南下,到了次日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这一行人、两条船,就已经出现在复州湾外海了。

第一七三章 河口

    杨振他们从松山出发,乘船横渡辽东湾,来到盖州湾海岸的兔岛上,一行人在海上漂泊航行了四五天,都是十分的辛苦。

    可是杨振麾下,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出击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所以尽管辛苦,但是人人硬着头皮,打起了精神,全力以赴坐着上岸突袭鞑子后方的准备。

    就在抵达兔儿岛的当日下午,吕品奇和李禄指挥着各自的队伍,从搁浅的大船上转移到小船,然后再一船一船地将所部的人员和武器转移到兔儿岛的头道湾里。

    因为船队的几艘大船,在夜里的时候都是靠着海岸附近行驶,到了早上海潮退去,其他的大船也都跟着杨振和袁进所乘坐的头船,一起搁浅在了海岸附近的浅滩上。

    到了中午时分,海潮几乎退到了一天之中的最低处,杨振船队的大船动弹不得,只能继续搁浅着。

    只有士卒器械可以转移到小船上,运到兔儿岛的头道湾里靠岸登陆,伐木取材,安营扎寨。

    其他的战马、粮料和弹药军需,只能等到晚上再涨潮的时候,才能跟着大船一起从搁浅的地方运到头道湾停靠安置了。

    胡大宝在临行之前,也曾建议杨振所部与他合营一处,船队的人马辎重全部运到崖洞里驻扎,船队的大小船只,也都集中到二道湾里停靠。

    但是,杨振笑着谢绝了。

    不是杨振信不过胡大宝及其所部海盗团伙,而是因为二道湾只适合小股人马藏匿,而不适合大队人马作战。

    虽然二道湾连着一个大型崖洞,地理位置极其隐蔽,地理条件极其优越,但是它的地形却未免太过于狭窄了。

    平常小股人马,在里面藏着不动固然可以,可是眼下大量人马船只云集在狭窄幽深、两面都是陡峭山林的峡湾里,吃喝拉撒,炊烟袅袅,一旦被岸上的敌人发现了,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敌人不需多,人家一个牛录就够了,到时候在两边的山头上一封锁,你就上天无路,遁地无门,只能死守在山洞里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二道湾虽然隐蔽性极好,但却不如头道湾身后就是广阔大海,进可攻,退可守,后路有保障。

    当天下午,吕品奇及其麾下一百选锋乘坐小船,来到杨振等人起初被围的头道湾,上了岸,就按照杨振的命令,到山坡上伐木取材,在岸边搭建可供大船停靠的码头。

    李禄则领着麾下的掷弹兵队和袁进水师营里的一批船工桨手们,上了岸,依山就势设立岗哨,并在面向头道湾的缓坡上伐木搭棚,安营扎寨。

    到了当天傍晚,海潮如期而至,杨振回到自己与袁进共乘的那艘大船上,再次扬帆起航,将搁浅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船队,带进了兔儿岛的头道湾。

    此时此刻,已经忙碌了一个下午的吕品奇,也带着自己的部下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简易码头;同样忙碌了一个下午的李禄,也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在山坡平缓处扎下了一片简易的营地。

    大船一艘接着一艘停靠在码头上,船上装载的马匹、枪炮、军械、辎重,陆续上岸入营。

    到了当晚戌时,辛苦了一整天的各部人马,吃罢了上岸之后第一顿简单的晚饭,陆续熄灭了灯火,进入宵禁休息的时段。

    除了山风和海浪的声音之外,海湾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其他的声音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张臣、吕品奇、李禄四个营地里的将领,带着几个随从和胡大宝营里的向导,共同乘坐着一艘平底沙船,缓缓驶离头道湾。

    先是绕过了兔儿岛伸向海里的顶端,然后桨帆并用,沿着海岸往北航行,朝着响水河口的所在驶去。

    响水河,后世又叫熊岳河,在熊岳城一带的山区发源之后,一路从东往西流,最后注入盖州湾。

    这条河在秋冬季节水量不大,但是在春夏时节,汇集了附近山区的冰雪融水和雨水之后,水量却不容小觑。

    特别是到了夜晚的时候,盖州湾的海水涌潮倒灌,水声隆隆,连带着整条响水河的水位也会跟着上涨。

    从响水河的河口到距离海岸只有十几里地的熊岳城外,都可以乘船直航了。

    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往北航向,一行人坐着船,黑灯瞎火地,到了响水河的河口一带。

    此时天色已然晴开,虽然不见月亮,但是仰头观望,在覆盖着大海的夜空里,却能看得见繁星点点。

    河口两岸都是黑黢黢的幽暗树林,只有河口处水天相接,在夜色下看得相对清晰,只见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河口,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各位官爷!前面就是响水河的河口了!沿着响水河往里面走,一直走,一直走,就是熊岳城了!——各位官爷!接下来,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到河口里面去看吗?”

    快到河口涌浪地带附近的时候,胡大宝留给杨振和张臣做向导的那个兔岛海盗团伙小头目,回头看着杨振等人,大声地询问道。

    “你小子小点声!万一岸上有鞑子巡哨,你这么大声嚷嚷,岂不是惹人注意?!”

    杨振还没出声答话,就听见自己右手边上扶着船舷蹲着的吕品奇先说话了。

    吕品奇带着队伍刚刚打赢了松山保卫战,可是过去那些年里,鞑子留给他的那种严酷而且凶狠的形象,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一次,他最终决定跟着杨振渡海东来,深入敌后,既有主动向杨振靠拢的考虑,也有跟着杨振在敌后侥幸立功的心思。

    但是自从踏上这次征途,他就一直在庆幸和恐惧之间徘徊不定。

    此时终于到了要真正深入敌后,上岸哨探的时刻了,吕品奇的心态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紧张兮兮了,见那带路的海盗头目高声说话,连忙呵斥起来。

    “吕参将啊,您呀,多虑了!这附近根本没有人烟!响水河河口这边天天涨潮、退潮,海水、河水轮着来,到处都是大水泡子小河沟,遍地都是烂泥滩!

    “除了长些蒿子、芦苇,这个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狗鞑子在熊岳城外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哨卡,现在也还远着呢!”

    那个海盗头目面对吕品奇的呵斥,根本不以为然,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也让杨振等人顿时放了心。

    听他这么说,杨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个河口位置这么重要,从这里可以走水路可以直通熊岳城,难道熊岳城的鞑子在这个河口附近,就没有设置一座望楼或者台堡?!”

    那个海盗头目知道杨振的身份,当下想了想,恭敬地说道:“以前的事情,小的不太清楚!反正俺们胡把总领我们来了兔儿岛以后,就没见过鞑子往这里来过!

    “前几次胡把总带俺们上岸抢东西,只要俺们上了船,跑到了水上,鞑子的骑兵就拿俺们没招儿了!鞑子没有水师啊!

    “而且依小的看,就这个地方,别说夜里鞑子根本来不了,就是白天他们来了这里,也是站没有站的地方,坐没有坐的地方,方圆十里就没个像样的地方能扎营!说实在话,他们要敢来,俺们让他一个也回不去!”

    听了这话,杨振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你这番话,真是让人钦佩!兔儿岛群雄能有这份胆识和豪气,也实在是让杨某心折!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此处没鞑子的营哨,或许别处就有鞑子的耳目也说不定!

    “等会儿我们拐进河口,特别是进了响水河以后,一律不许用火,一律不要出声!”

    杨振的话音一落,其他人都是立刻答应,包括那个兔岛海盗团伙小头目,也知道杨振所说乃是正理,当下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说话间,一行人划着船,到了河口处,到了这时,已是无需用力船自行了——

    一阵接着一阵来自海上的涌潮,将他们一行人乘坐的平底沙船,使劲儿地往响水河的主航道里推送着。

    尤其进了主航道的河口以后,他们所乘的平底沙船更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随着一股接一股的涌浪,在轰鸣声中冲向响水河的上游。

    河口两边的地形地貌,与那个兔岛海盗头目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星空之下,举目望去,全是一片片随风起伏摇摆的干枯的芦苇荡和高草丛。

第一七四章 良策

    杨振一行人乘着最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底沙船,从响水河的河口快速驶入了主河道,河道的两岸全是随风起伏的芦苇丛。

    芦苇丛掩映下的,则是一条条小河沟,一个个水泡子,一片片沼泽地。

    两岸静悄悄的,除了风声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这样,众人随着涌浪,划着船桨,顺着河道往里,划行了三四里地,河道两侧的芦苇荡渐渐消失,岸边开始出现开阔的田野。

    随着船只继续往前行驶,一片片开阔的田野留在了身后,众人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起伏不平的山岭。

    杨振压低了声音问那个海盗团伙里的向导那些起伏的山岭都是什么地方,那个向导则同样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回答:

    “北边那个最高的山头叫做望儿山!南边远处那个最高的山头叫做石棚山!听说以前这里还是朝廷地盘的时候,上面都有望海楼,设有瞭望哨,专门派了人瞭望盖州湾里的情况!不过现在,都没了!

    “如今,满鞑子在熊岳城外只有一个哨卡,就设在响水河前面的石桥子!但凡复州与盖州之间,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走上这条老驿道,只要想过响水河,不管干什么的,都要经过这个关卡搜检排查!”

    杨振听那个向导这么说,感觉到这是一个有用的消息,于是立刻问道:“那个石桥子是个什么所在?!距离河口大概有多远?!”

    “俺们说的石桥子,其实就是熊岳城南门外面响水河上石桥旁边的一个码头所在!眼下不过就只是下几间大瓦房而已!

    “听说以前倒是有些个茶店、酒铺、饭馆子开在桥头,石桥子也曾是这一带一处繁华的所在!可惜现在全没了,就剩下一队天助兵里的二鞑子在那里整日价盘查行人商货,变着花样设卡收钱!

    “当然了!这一队二鞑子现在在不在那里也不好说!俺们上次跟着胡把总上岸——的时候,去过石桥子一带,那几间瓦房里却没了那队二鞑子的踪影!

    “当时俺们胡把总说,尚可喜那个老王八的天助兵各部,可能被鞑子调到辽西当炮灰去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回没回来!若是回来了,石桥子兴许今晚我们就不能去了!哦,对了,石桥子离我们已经没有多远了!”

    那个胡大宝留下的向导,对这一带的地形果然十分熟悉,杨振问到的没问到的,他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

    一行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奋力划着桨,往前又划行了一段时间,杨振就远远地看见在响水河的北岸平原上,矗立着一大片影影绰绰、隐隐约约看得见的黑色建筑群落。

    杨振还没有开口问,就听见那个向导低声说道:“总兵大人!各位官爷!快到了!北边那座城池,就是熊岳城了!对着响水河石桥的城门,叫做绥德门!绥德门上有城楼,里面驻扎有满鞑子的白旗兵!”

    说话间,众人乘坐的平底沙船转过了一个小河湾,绕开了河边一片丛生的芦苇荡,远处一盏挂在半空中的灯笼,突然出现众人的视线之中,吓了众人一跳。

    杨振、张臣、吕品奇等人,本来因为看到了夜色下的熊岳城,都有点兴奋,用手扶着船舷挺直了身躯,想看看熊岳城绥德门的模样,可是突然间一看见这一盏突然进入眼帘的灯笼,都是一惊,连忙附身在船舱里躲避。

    这时众人就又听那个向导低声说道:“糟了!石桥子现在有人把守了!天助兵的那队二鞑子回来了!”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话,连忙低声叫停了船只,指挥着众人,将船只划到了响水河的岸边隐藏。

    等到船身隐藏芦苇丛的下面,杨振低声说道:“那盏灯笼所在的地方,就是石桥子的所在吗?!”

    “正是!现在是夜里,咱们隔着这么远,看不见石桥,只能看见灯笼!各位官爷若是想看仔细了,不如弃船上岸!

    “反正距离那里也没有多远了!咱们划船的桨声,反倒动静更大,不如弃船上岸,走着摸将过去!”

    杨振听了这话,当机立断,留了船工桨手在船上等候,剩下的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张臣、吕品奇、李禄等人在内,全都小心翼翼四地摸索着上了岸,脚踏实地地踏上了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多年的大明故地上。

    这里已经远离响水河的河口地带了,算是响水河的中下游,来自河口涌浪的响声和推力早就消散无踪了。

    这一段河面已经开始收缩,不再像河口附近一带那么宽阔,没有月光的夜晚,河水显得平静而幽深。

    杨振跟着那个向导,领着跟随察看地形的众人手忙脚乱地钻出芦苇丛爬上响水河的南侧河岸,然后猫着腰,借着河岸边干树丛、干草丛和干芦苇的遮挡,逐步往石桥子方向摸去。

    众人沿着河岸边沿又走了约莫一段路程,前面的向导在一处河岸边的土丘上突然俯下了身躯,回头低声对着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各位官爷!往前看!石桥子到了!”

    杨振手脚并用,爬上那个土丘一侧,露出头,顺着那个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星光下,隐约看得见不远处一座石拱桥横亘在响水河上。

    这座石拱桥的坡度,倒是不大,桥上似乎也已经没有了护栏,但是再仔细观看,他发现那一座石拱桥规模不小,竟然还是一座五孔的石拱桥。

    石拱桥北端的下面,对着熊岳城南门的地方,虽然也是杂草丛生,但却有一片明显是人工修整出来的高出河岸的平台,一看就是以前的石桥子码头所在。

    再往南岸看,夜色之下,石桥南端的桥头不远处,却是一片黑黢黢的建筑,正是那个向导所说的一片大瓦房了。

    其中,临近桥头的一间瓦房里似乎还点着灯火,将窗户纸照得一片昏黄。

    原来在远处看见的那盏灯笼,就挂在这座石拱桥南端的一根长杆上,而那根长杆下面的桥头上,却空无一人。

    “大人!要不要摸过去,抓几个活口回来!只要抓来了活口,卑职就有办法叫他张嘴!到那时候,这一片的情况,咱们就门儿清了!”

    吕品奇、张臣、李禄等人紧跟在杨振的身后,也派到了小土丘的一侧,杨振看见的情况他们也都看见了。

    吕品奇和李禄还在继续观察的时候,张臣首先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

    听见这话,吕品奇和李禄连忙回头,看看张臣,然后又把目光锁定在杨振的脸上。

    杨振看出了他们脸上的迟疑,当下沉吟片刻,随即说道:“我们今晚出来哨探的目的已经到达!就不要打草惊蛇了!拿下他们这些人不难,可是后果却不是我所乐见的!

    “若是动静大了,熊岳城里的鞑子距离这里并不远,立时就知道了!即便是没有一点动静,可是石桥子哨卡的二鞑子要是不见了踪影,明天一早熊岳城也好,石棚山下的许官堡也好,肯定就全知道了!

    “一旦如此,我们再上岸突袭,就失去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机会了!想要留住这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机会,我们就暂时不能动他们!”

    杨振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张臣听了自然没有二话,吕品奇、李禄也知道杨振说的是正经道理。

    几个人都没再说话,趴在这个距离石桥子房附近的小土丘上,又往南往北观察了许久之后,慢慢又退了下去。

    熊岳城的南门绥德门,距离石桥子的二鞑子营地没有多远,不过一二里地的距离,就隔着一条响水河而已。

    而且城门楼上,又驻扎有鞑子镶白旗的守城旗丁,这个情况让杨振等人思索再三,最终没有敢于乘船过河去抵近了城门察看。

    不过熊岳城的大体情况,杨振等人已经摸清,它就是响水河北岸平地上立起来的一座夯土包砖的小城堡而已。

    虽然北面有一座望儿山,但是熊岳小城却不在望儿山所在的山岭上,所以它并无山势可以凭借。

    南面有条响水河,照理可以充作护城河,因为攻城的敌人摆不下多少军队,但是它距离响水河还有那么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却足以让杨振麾下的这点人马摆布开了。

    当然了,杨振不会那么傻,不会去强攻熊岳城,至少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选择攻坚。

    且说这一行人离开了那个土丘,沿着来时的原路,猫着腰,回到了停在河岸边芦苇丛里的沙船上,轻声划着船桨,顺着水流,朝着响水河的河口地带快速驶去。

    众人刚刚乘船远离了石桥子附近,一直沉默不语的松山参将吕品奇,突然张口问道:“总兵大人!此行实地查看了地形,大人心中可有破城的良策?!”

第一七五章 打谁

    吕品奇跟了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开了口,杨振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因此,自己并没有答话,倒先反问吕品奇道:

    “吕兄——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不敢当总兵大人如此称呼!末将——跟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心中的确是有了一些想法!”

    吕品奇是松山参将,杨振是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称呼他为兄长,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当,但是心中却很受用。

    毕竟袁进也是参将,但是一路上却与杨振以兄弟相称,不仅显得与杨振亲密无间,而且也显得高了他这个松山参将一筹。

    这个称呼上的小细节,一开始让老派将领出身的吕品奇看不惯,觉得袁进在水师里混了那么久,竟然还这么不懂规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品奇却也发现,袁进与杨振之间兄弟相称,连带着觉华岛的水师营将士与杨振先遣营的将士们之间也相处得亲密无间。

    而自己这边,越是与杨振相敬如宾,不仅自己与杨振以及先遣营的将领之间关系始终不远不近,而且连带着自己的部下,也和杨振的嫡系之间关系处得若即若离。

    这可不是自己这一回跟着出征敌后的初衷啊!

    所以这一回,又听见杨振以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称呼自己,吕品奇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儿却也坦然受之,说道:

    “承蒙总兵大人抬举,称呼末将为兄,若论年龄,末将也的确年长杨总兵十来岁,今后就斗胆托个大,愧受了总兵大人兄长的称呼!——”

    说到这里,吕品奇也不等杨振有所反应,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总兵大人——总兵老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弟你领着弟兄们来此敌后,可能有你自己的长远考虑!

    “但是兄弟们之所以愿意跟着你渡海来此,为的却是尽快立下一番不世之功,轻松赢得一场如同先遣营救援松山城那样的名利富贵!

    “老弟你贵为总兵,却呼吕某一参将为兄,为此吕某就不能瞒你,你得知道队伍里面的实情!我们渡海来此,步步都是险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适得其反,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首战切不可好高骛远,是不是大捷不重要,斩获多少也不重要,但是一定要避实击虚,速战速决,而且首战务求必胜!”

    吕品奇把话说到这里,郑重其事地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反应,若是杨振不认可他的这番话,他后边的话就不需要再说了。

    杨振也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担心和忧虑,听了他的这番话后,立刻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军首战,的确需要避实击虚,务求必胜!这也是我的想法!”

    吕品奇见杨振认同自己的说法,紧接着就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的想法——我们不能先打熊岳城!眼下熊岳城有城墙、城楼,城墙上有没有火炮,虽然还不清楚,但是城内却有真鞑子镶白旗的驻军!

    “而且熊岳城距离北面的盖州不远,盖州外围一定也有鞑子的驻军!就算不考虑北面的鞑子驻军,石棚山下许官堡的天助兵二鞑子许尔显部,也不是好惹的!

    “我们若是不能先行剪除了许官堡的二鞑子,那么这个熊岳城,可就不能轻易动它了!打下了熊岳城,弟兄们固然是一战成名,从此威震辽东!可要是打不下呢?!

    “一旦陷入了熊岳城和石棚山鞑子驻军的前后夹击,我们可就进退两难,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先打许官堡!二鞑子毕竟是好打一些!让弟兄们先打个胜仗鼓鼓士气再说!”

    吕品奇一股儿脑地将自己这一次实地勘察地形之后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看着杨振,希望杨振接受自己的意见,然后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杨振听了他的这番话之后,却并没有当即做出表示,相反,杨振陷入了沉吟思考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仿佛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候,他们乘坐的平底沙船已经回到了开阔的河口地带,海水涨潮的涌浪冲击着河口,发出一阵阵隆隆的声响,原本在响水河的河道上平稳行驶的沙船也开始变得随浪起伏颠簸起来。

    在这样的噪声和颠簸之中,船上的众人也不适合再商谈下一步的作战事宜,于是包括吕品奇在内,全都转而抓紧了船舷,或者握紧手中的船桨,在一浪接着一浪的涌潮之中,有惊无险地随船重新回到了海上。

    这一路上,张臣、李禄也都在考虑吕品奇所说的问题,杨振未表态之前,谁也没有再讨论接下来的突袭计划。

    直到再次回到兔儿岛头道湾的简易码头处,众人等着杨振下令上岸,这个时候,杨振方才扶着船舷说道:

    “吕兄所担心的东西,我也很清楚!我们远道而来,没有充分的休整,的确不应该主动攻坚!即便是我们有新的火药新的万人敌,也不能轻易攻坚,万一攻坚不下,陷入包围,后果的确不堪设想!从这一点上说,我赞成吕兄的提议!可是——”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话头一转,对着众人说道:“可是石棚山下的许官堡,就是那么好打的吗?!

    “今夜我们没去看许官堡,但是我想,以尚可喜旧部许尔显的心智,他的旧部家眷放在这里,难道会没有防备?!

    “这一带闹海盗,恐怕有些日子了吧!近的有胡大宝,远的有胡长海!所以,即便我们没去许官堡实地探看,我想许官堡也一定是屯堡高筑、壁垒森严!高兄弟,许官堡什么情况?你可去过?”

    话说到最后,杨振转而又去问胡大宝专门留给他的那个向导,看他知不知道一些许官堡的情况。

    那个向导,姓高,名叫高春和,对这一带的情况自是熟悉无比,当下听了杨振的问话,立刻回答道:

    “去过!许官堡就在石棚山东边,浮渡河北边,俺们胡把总到了兔儿岛这里安营扎寨之后,也领着俺们去劫过!就像总兵大人您说的,的确是寨墙高筑、壁垒森严!不好打!

    “还有那个许尔显!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善茬子!从俺们胡把总,到俺们胡把总的亲叔胡守备,都在这个二鞑子王八蛋手底下吃过亏!各位官爷可莫要轻视了他!”

    一直关注着杨振态度的吕品奇,听到这里,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连忙接过了高春和的话头说道:

    “那要是这样的话,熊岳城我们不打,许官堡我们也不打,那我们去打哪里,难道弟兄们还能白来一趟不成?!”

    “当然不会白来!我们也不是不打!我的想法是,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然后零敲牛皮糖,我们一块一块吃!”

    杨振的心意已定,当下也轻松了下来,听见吕品奇的反问,笑着对他这么说道。

    不过,他的这个话,却让吕品奇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有点云山雾绕一头雾水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张臣和李禄,都已经知道杨振的想法了。

    张臣点点头,对杨振说道:“若是我军不想攻坚,那么结果就只有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大人准备调出哪一只虎、引出哪一条蛇?”

    杨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张臣的问话,而是笑着问正在若有所思的李禄:“李禄!你说呢?你觉得我们该调哪只虎,该引哪条蛇?!”

    对于张臣和李禄这种铁忠的部下,杨振是准备培养起来以后放手大用的,所以平时也愿意将自己的一些想法灌输给他们,拿自己的一套思路,统一他们的思想。

    此时就是这样,他要借机考究一下李禄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思路,明白自己在敌强我弱状态下的打法。

    只见李禄听了杨振的问话,低头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依卑职看,若要调虎离山,就必须攻其必救!

    “若是我们去打许官堡,熊岳城里的鞑子,却未必会出城去救他许尔显!可若是我们攻打熊岳城,那么石棚山下的许官堡,就不得不出兵救鞑子!”

    李禄说到这里,笑着看向杨振,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打熊岳城,但是并不真打,而是学鞑子围点打援,半路埋伏许尔显所部,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打他个措手不及!

    “至于咱们主力埋伏的地点嘛,我猜大人九成九会放在石桥子以南的驿道两边,一个适合伏击的地方!不知道卑职说的对还是不对?

第一七六章 连环

    杨振听了李禄的说法,先是笑着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转头对着吕品奇说道:“吕兄!你以为咱们这么做如何?!”

    吕品奇跟着杨振行动的时间还短,也是头一回与杨振及其部将们这么面对面对商讨战术打法的问题。

    以前的作战问题,基本都是主将定了之后部署下去,其他人负责贯彻执行就好了,充其量征求一下各部将领的意见而已。

    像杨振这样,与下属部将你一句我一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的搞法,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不过,吕品奇好歹也是一员在关外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悍将,很快就发现了杨振这么做的好处。

    一方面,这么做,能够集中下属部将们的所有奇思妙想,指不定其中的哪一个就能够出奇致胜;

    另一方面,这么做,也能够有效地调动起部将们出兵打仗的热情和士气,因为战术和打法,都是由部将们自己贡献出来的,执行起来自然得力。

    而且,吕品奇听到了现在,也已经发现,杨振本人,包括杨振麾下先遣营的这几个将领,都不是浪得虚名。

    这些人前番在松山城外偷袭和伏击鞑子军队得手,绝不是机缘巧合,不是瞎猫逮着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吕某与杨兄弟、李兄弟相比,虽然年长了一些,但是现在看来,之前真是虚度了不少光阴!你们打仗用计,吕某打仗用力,这个差距可真不是一点半点啊!说起来真是惭愧!惭愧啊!”

    吕品奇先前是担心杨振初来乍到、轻敌浪战,所以反对拿着这点队伍去进攻鞑子已经设防的熊岳城。

    但是现在看来,杨振及其手底下的部将,并不是他以前在辽东军中见惯了的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将领,而是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的一伙人。

    虽然杨振还没有最后拍板到底怎么做,但是他已经明白,仅仅是李禄目前提出的这个打法,比他之前提出的直接攻打许官堡要高明一些,其成功的几率也高出许多。

    不过,当他听到杨振接下来的说法之后,他的耳目更是为之一新,心底下惊叹不已。

    “吕兄可不能这么说!这些打法到底行不行,就是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吕兄也帮着一起把把关!”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先是笑着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肃容说道:

    “李禄你猜的大体不错!但是熊岳城,咱们也不一定就是非要假打!到时候可以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正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打仗嘛,就是讲究一个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必分得那么清!”

    说完这些话,杨振看着吕品奇又说道:“包括吕兄先前所说的攻打许官堡,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看了看身边的众人,然后重又笑着说道:“只是并不由我们的人马去打!到时候我们先去攻打熊岳城的北门,在北门外搞出一些大动静!

    “等到熊岳城里派出了信使南下求援,我们就派一支人马,去占了石桥子!然后在石桥子以南的驿道两旁设下埋伏,专门等待许官堡来援的二鞑子!

    “等到我们调走了许官堡二鞑子的主力人马,接下来就由胡长海他们那一批长兴岛的兄弟们,沿着浮渡河,去打许官堡!许官堡没了战守主力,又能坚持多久呢?!”

    “万一——总兵老弟!我是说万一!万一熊岳城里的真鞑子,自恃兵强马壮,不派信使南下求援,我们又该怎么办?!”

    吕品奇对熊岳城里的真鞑子仍然心存忌惮,他见杨振的全盘谋划都是建立在熊岳城派信使求援,许官堡的二鞑子不敢不来救援的前提之下,所以,他的心里还是不太笃定。

    “那也好办!我们照样分出一支人马,去夺占了石桥子!石桥子的小队二鞑子,自然会自行回去报信!”

    “可是万一——万一许官堡的二鞑子就是不来救援熊岳城呢?!或者熊岳城里的真鞑子打开城门,主动与我们野战呢?!”

    吕品奇听了杨振的回答,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见杨振笑着看自己,干脆大着胆子打破砂锅问到底,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全都说出来。

    “即便真如此,那也没关系!熊岳城不大,当是驻有一个牛录的镶白旗,最多也就两个牛录的旗丁而已!他们又要守城,又要出战,不会有太多人马真正上阵!

    “而且你部下精选的铁骑选锋,还有咱们先遣营的火枪、火炮、飞将军,难道都是吃素的不成?!城里的满鞑子不出城也就算了,若是出城,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此时的吕品奇,虽然还不知道杨振的这种底气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当他看见张臣、李禄全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众人上了岸,各回自己在岛上的营地里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杨振在自己的简易棚子里一觉醒来,海湾里、山林间都是白色的雾气,盖州湾上空的天色,又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整个一上午,杨振都有点忧心忡忡,担心春雨将至,会影响接下来的作战行动。

    四月末,五月初,是辽东地区的春雨时节,若是春雨连绵,杨振之前的种种设想恐怕就得作废了。

    他之所以信誓旦旦,显得那么有底气,是因为他对先遣营目前装备的火器有信心。

    若是鞑子多了,他当然也会害怕,毕竟他的装备虽然先进了不少,可是他的人马实在是少的可怜。

    鞑子要是部署在盖州以南地带的旗丁、披甲、二鞑子太多了,那么杨振手底下那点人马根本招架不住。

    可是,根据杨振后世今生了解的全部情况来看,兵力本就不够雄厚的满鞑子,如同历史上所做的一样,将他们人数有限的满洲八旗精锐常备军,主要部署在满清的辽沈腹心之地。

    比如说已经更名为盛京的沈阳城内外,以及沈阳以北的铁岭,沈阳以南的辽阳,沈阳以东的抚顺,沈阳以西的广宁和大凌河等处。

    包括鸭绿江边的镇江堡,也驻扎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鞑子精锐,目的是为了威慑和控制朝鲜。

    整个辽东半岛地区,除了盖州、复州、金州、旅顺口这些战略位置相对比较突出的城池内,驻扎了一定数量的真鞑子常备军,用来控制周边地区之外,半岛上广大的乡野地带,尤其是南半段,用来守御后方的军事力量十分薄弱。

    所以,杨振并不担心他在攻略熊岳城一带的时候,会在附近和周边地区突然冒出大批的鞑子精锐军队来。

    事实上,早在崇祯六年孔有德、耿仲明汉奸带路党领着鞑子攻陷旅顺口的时候,鞑子军队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个地方驻扎。

    当年他们拔除了大明朝在辽东半岛上的最后一处战略要地之后,先是屠了城,杀光了不肯投降的军民百姓,然后摧毁了旅顺口的城池防御设施,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选择了撤退。

    后来,恰恰也是因为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后来投降满清的尚可喜这些多少有点海防意识的汉奸将领的请求,奴酋黄台吉才又往辽东半岛的南段派驻了一批真鞑子的军队。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顺势把辽南海州、盖州以及复州一线的许多土地,赏赐给了这些汉奸将领,充作了赏赐和安置孔有德、耿仲明所部尤其是尚可喜家族及其旧部士卒的地方。

第一七七章 同来

    尚可喜当汉奸比孔有德、耿仲明晚了几年,而且在黄台吉称帝之前,也没有给鞑子立过什么大功。

    那么他又是凭借什么在鞑子满清国里拥有了不同一般汉奸的优越地位,与孔有德、耿仲明同时封了郡王爵位呢?

    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尚可喜在叛逃到满清那边的时候,裹挟拐带走了原来属于东江镇遗留和残存下来的大部分人马、岛民和军械物资。

    不仅给黄台吉带去了大批宝贵的兵马人口,而且从根本上重创了孤悬敌后的东江镇,基本上断绝了大明朝在满清后方重兴东江镇的可能性。

    因为那些流亡到沿岛屿上的大量辽东汉民,正是当初毛文龙开创东江镇的根基,也是毛文龙死后,东江镇能够得以继续存在下去的根基。

    等到尚可喜投降满清的时候,他不仅带走了自己的人马,而且还裹挟着带走了沿海各大岛屿上所有残存的岛民,只有少数几个当时仍掌握在沈世魁手上的岛屿保留了下来。

    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等于是为满清进兵辽西乃至进兵关内一举扫除了来自的后方的巨大隐患。

    那么,这些人马岛民被尚可喜裹挟着上了岸,归顺了满清,满清这边儿就得有地方安置他们,让他们自己屯垦开荒,种地养活自己。

    就这样,黄台吉除了将海州一带的许多土地赐给了尚可喜,作为对尚可喜家族的赏赐之外,还将尚可喜带来的许多旧部岛民,安置到了海州以南一直到盖州、复州一带的土地上。

    此后,为了便于就近监视和约束这些被安置到了辽南地区的汉人降民,黄台吉在随后的几年里,又陆陆续续地将这里的一些土地赐给了满鞑子两白旗一些立下功劳的亲贵人物,成了他们的田庄土地。

    再后来,黄台吉设立汉军八旗的时候,直接把尚可喜及其所部人马丁口家眷,全都编入了汉军镶蓝旗。

    后世的辽东半岛南段,有许多所谓的厢白旗村、厢蓝旗村这样的地名,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除了这些被满清鞑子安置到辽南地区的亲贵、功臣和降人之外,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即原本世代生活在辽东半岛金、复、盖、海四卫之地的大明朝军屯民屯百姓,则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鞑子入寇战争之中,被东虏鞑子给屠戮一空了。

    眼下的辽东半岛地广人稀,除了几个地位重要的城池驻有鞑子的兵马,城池的周围分布有鞑子或者二鞑子屯垦的田庄,其他大部分地区都是荒无人烟。

    不过,杨振虽然并不担心鞑子会失心疯在辽南地区驻扎有重兵,但是他却十分担心四五月间的天气。

    他的部下装备的火器照比以前明军的火器是先进了一点,可是在怕雨的问题上,却与以前的明军火器情况差不了多少。

    因为,他的部下仍然需要明火来点燃或者引爆火器,比如说他想用来设伏和炸城的万人敌,以及用来投掷的手榴弹“飞将军”,都需要明火引燃。

    除此之外,即便是现在已经改装成了燧发枪的火枪队,在下雨天里也没有办法在野外做到连续装填弹药并开枪射击。

    因为火门凹槽一旦进水,引火药受潮,即便能够依靠火石击打出火花,也没什么用了。

    杨振倒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想个办法做出改进,让自己赖以立足的火枪队和掷弹兵队不惧风雨。

    但是,他眼下并没有想出来简便易行的办法,而且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专门琢磨这个事情。

    好在天公没有那么坑,到了当日下午未时左右,海上起了风,渐渐地把海湾里的雾气吹散了,连带着笼罩在这一带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天气虽然一直没有放晴,但是终究没有降下雨来。

    这一天的时间里,除了暗自担忧接下来辽东半岛地区的天气变化,杨振也没再召集众人议事。

    而是分别让金士俊、麻克清、邓恩前去传令,让吕品奇的马队、张臣的火枪队、李禄的掷弹兵队抓紧时间休整人马,制作干粮,清点军械,做好翌日凌晨趁潮出击的准备。

    至于袁进和胡大宝他们此次南下,能不能顺利说服胡长海率领长兴岛附近的大小海盗团伙,参与自己设计发起的这一次袭击行动,杨振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们来了固然好,锦上添花,皆大欢喜。

    可要是他们不来,那也没关系,原本杨振在从松山出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借助于这一带的海盗势力上岸作战。

    在他的内心深处,只要这一带的海盗团伙不给自己添乱就可以了,这是他可以接受的底线。

    就这样,备战的时间转瞬而逝,到了当天傍晚,海湾里再次升起了薄雾,天空上依旧阴沉,海湾两边山林里也升起了袅袅炊烟。

    杨振让人在自己的棚子入口处,重新生起了火堆,一边就着咸鱼吃着营里备的干粮,一边琢磨着袁进、胡大宝等人的行程。

    在袁进他们出发之前,杨振就已经对他们交代过了,不管此行成不成功,都要在今天夜里送回来一道口信。

    这一道口信,将决定着杨振等人接下来的行动。

    随着夜色渐深,山风愈发冷,已经在自己的营地里等不下去的吕品奇、李禄和张臣,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杨振的营地。

    众人围坐在火堆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总兵老弟!袁参将和那个胡大宝已经走了快两天了吧!到现在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咱们凌晨出发的事情,是一切按照前定的说法行事,还是再等等看呢?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得尽快定一个决心,拿一个主意了!”

    吕品奇说完了话,看着杨振,张臣和李禄也是如此,都等着杨振做出最后的决定。

    杨振抬头看看前方雾中的海湾,心里犹豫着到底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明天的行动,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哨音:

    “?——!”

    哨音透过夜色,透过雾气,透过海湾里澎湃的海浪声,落入杨振的耳朵,也落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什么声音?!”

    吕品奇突然站起来,照着海湾远处的断崖上望去,那里正是声音的传来之处。

    与吕品奇的惊慌相对应的,则是张臣和李禄的惊喜了,两个人也连忙站了起来,面带喜色地朝海湾处张望。

    “是袁进他们回来了!——这是我安排的岗哨,用哨音传回的消息!”

    这个时候,杨振也缓缓站起,走到了吕品奇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解释道:“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们总算是有消息送回来了!”

    杨振早在下午的时候,就提前安排了金士俊带着胡骝那队士卒,带着一个铁叫子,往兔岛断崖的尽头处立哨瞭望去了。

    此时约定的哨音终于响起,说明袁进和胡大宝他们南下的船只回到了海湾的外面。

    果然,没过多久,笼罩着雾气的海湾里终于隐隐约约出现了灯火的光亮。

    又过了一阵子,海湾里的灯火光亮越来越多,渐渐地几乎布满了整个簸箕型的海湾。

    众人见状,都是大喜,一边派了身边人回营传令不许混乱出营,一边迅速点起了火把,跟着杨振,往山坡下的海湾码头处行去。

    这个情况,可不光是袁进和胡大宝带走的船只人马回来了,看这个架势,他们必定是说动了长兴岛上的众海盗,与他们一同来了。

    因为此时出现在海湾里的一片片灯火光亮,完全是一支船队的规模!

    杨振带着众将抵达的时候,码头处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了,张国淦、邓恩、潘喜等人已经带着附近扎营的队伍到了那里。

    杨振一来,众人让开一条道路,让他和其他几个将领顺利登上了码头。

    “杨兄弟!杨总兵!是我!我是袁进!我们回来了!哥哥我把长兴岛胡大当家的哥几个,全都给你请来了!袁某人幸不辱命!哈哈哈哈!”

    袁进乘坐的船只还没有靠上岸,但是他的声音却透过夜色和雾气传到了岸边,他的叫喊声里充满了喜悦的讯息,而且这份喜悦里面,还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第一七八章 群盗

    没过多久,袁进乘坐的船只靠上了木材搭建的码头,袁进和胡大宝一左一右陪着两个高大汉子登上了码头,朝着杨振等人站立的方向走来。

    “杨兄弟!我把胡大当家的给你请来了!——胡大哥,这一位就是我和大宝贤侄给你说起的杨总兵了!”

    袁进上了码头,迎着杨振走来,两人刚一照上面,还来不及行礼,他就忙不迭地居中介绍了起来。

    杨振面上带笑,迎着袁进一行人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就朝着当先袁进介绍过来的那个为首的身材高大的虬髯汉子一抱拳,说道:

    “胡大当家!幸会!幸会!大明辽东镇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有礼了!”

    “哈哈哈哈!杨总兵怎么地,也是一任总兵,我胡长海落草为寇以前不过是区区一个守备,今时今日,更是跳出了五行外!杨总兵的这个礼,我胡长海可不敢受,也受不起啊!”

    袁进旁边那个当先走来的虬髯汉子,正是大明前登莱水师旅顺口水师营的守备官之一,现在复州湾诸岛海盗团伙的扛把子胡长海。

    胡长海此时,一边说着话,一边哈哈笑着,朝杨振等人走来,话里话外既透露着一种亲热随意,又显出了一种刻意保持着的距离。

    “胡大当家的真是说笑了!就单说旅顺口沦陷以后,胡大当家的宁肯率部遁入荒岛落草为寇,也不愿去学他尚可喜剃发易服臣事东虏,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杨某等人由衷钦佩敬服了!请受晚辈一礼!”

    杨振原本只是拱手抱拳,并未躬身,此时话说到这里,当即冲着胡大海抱拳躬身,来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身礼。

    至于说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不是杨振考虑的事情,他只知道礼多人不怪。

    既然胡长海这么在意他自己之前的武职品级,那就做戏做全套,好好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吧。

    这时跟在杨振身边的吕品奇、李禄、张臣等人见状,也学着杨振的做法,朝胡长海抱拳躬身,重新见礼。

    果然,胡长海见杨振以及杨振身后的朝廷官将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顿时眉开眼笑,高兴极了。

    “哈哈哈哈!杨总兵太客气了!如今你们是官,我们是贼!咱们本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不过,袁参将是我胡长海的故人,而你们开出的条件,又让我胡长海无法拒绝!所以,我胡长海才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兔子岛!

    “但是,丑话要说到前头!咱们这一次合作,什么也说明不了!我胡长海带着弟兄们,在海上逍遥快活这些年,早就自在惯了,并不想再吃朝廷的那碗饭!

    “你们来了,咱们就合作做它一笔买卖!买卖若是成了,五五也好,你六我四也罢,我胡长海不差那一星半点儿!

    “可是,过几天你们走了,咱们就算是一拍两散!你们去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胡长海带着众兄弟,继续走我们的独木桥!

    “这个辽东湾西一半归你们,东一半就归我!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捞过界!如何?!”

    胡长海说完这话,原本哈哈笑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两道浓眉下的一双细长眼,与杨振对视着,在一圈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狡黠而阴狠的光芒。

    辽东湾的西一半,指的就是辽西海岸一线及其近海了,实际上说的就是现在觉华岛水师活动的主要范围。

    至于辽东湾的东一半,指的就是辽东半岛的这一侧了,其实就是金州、复州、盖州、海州四卫的沿海了。

    眼下辽东湾的这一半,海岸之上属于满清鞑子,海上则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所盘踞,反正一时半会儿,杨振的先遣营也没有能力占有那些海岛。

    所以,给了也就给了吧。

    然而,为什么胡长海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是袁进向胡长海说了什么,还是向胡长海隐瞒了什么?

    杨振面无表情地盯着胡长海,听他说完前面那番话,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笑容,对他笑着说道:

    “没有问题!我以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以及钦命征东先遣营总兵官的名义向你保证,此次合作歼敌之后,辽东湾西一半归我们,东一半归你们!

    “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渡海到辽西,要经过我们的允许!我们渡海到这里,也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我杨振今日立下誓言,上有皇天后土,下有追随我的众兄弟作证!日后若敢食言而肥,天地厌之,神人共弃!”

    虬髯如戟的胡长海,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立下了誓言,等杨振话音一落,立刻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好!杨总兵年纪不大,倒真是一个爽快汉子,不愧是在毛大帅身边做过事的人物!当年咱们弟兄们驻旅顺,倒也听说过你父亲穿越敌后,投效毛帅的故事!今日一见,杨总兵年纪轻轻,却是果然大有汝父之遗风啊!”

    胡长海倒是一个干脆爽利的性子,这才一见到杨振的面儿,还在码头之上,就把该说的和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都说清楚了。

    如此一来,两厢之间合作的障碍就全都消除干净了。

    虽然一方是官,一方是贼,可是在鞑子占与未占的模糊地带,彼此之间也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且说胡长海和杨振初一见面就把话说开了,众人之间没了猜疑之心,很快就称兄道弟混成了一片。

    杨振向胡长海介绍了身边的参将吕品奇、游击李禄和守备张臣,而胡长海也向杨振引见了他的左膀右臂,即他手底下的二当家高成友、三当家俞亮泰。

    随后,众人簇拥着各自一方的老大,在胡大宝的引领下,一行人到了二道湾胡大宝扎营的洞府。

    作为兔儿岛地主的胡大宝,更是让手下喽啰拿出珍藏了很久的好酒和熏肉,款待远道而来的亲叔叔等复州湾群盗头领。

    众人在山洞里围着烧得旺旺的火堆,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喝着美酒,笑谈着众人当年在登莱、东江和旅顺亲历的或者风闻的趣事,其乐融融。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袁进在杨振的身边,向他一一介绍了复州湾群盗头领们的大致情况。

    复州湾一带岛屿众多,其中长兴岛最大,旅顺陷落以后,被逃亡隐匿的胡长海及其部众所占据,而其他的岛屿则被其他大大小小的散兵游勇队伍所占据。

    胡长海本人的队伍最多,大约三百多人,之前又曾是大明官军水师里的老守备官,所以没过多久,就被其他各支队伍共同推举成为了带头大哥,做了大当家的。

    二当家高成友,年纪与胡长海相仿,同样是东江镇覆灭以后流亡的残存队伍,只不过他在落草为寇之前官职卑微,只是一个把总官。

    目前高成友的手底下,掌握着一支二百多人的海盗团伙,人数仅次于胡长海,因此做了二当家。

    至于俞亮泰及其部众,则是最后入伙的一支,落草前有过千总的职务,手底下也领着小二百号部众。

    这个俞亮泰,原本沈世奎手底下的队伍之一,崇祯九年皮岛失陷,沈世魁被俘死节,东江镇残留的最后一支海上力量,从此彻底土崩瓦解。

    皮岛沦陷以后,俞亮泰带着一支队伍几条船,逃亡海上,他的命倒是保住了。

    然而大海茫茫,他却无处可去,最后不得已跑到了旅顺口的外海投奔了胡长海,从此落草为寇做了海盗。

    袁进说起登莱水师和东江镇败亡的陈年旧事,一边说一边唏嘘,听得杨振心里也是扼腕叹息。

    想当年,辽东半岛外海上的东江镇下面,真可谓是人才济济,随随便便找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将校官佐,都是一时英杰。

    只可惜,毛文龙死了以后,偌大一个东江镇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朝廷任命的新总兵没有一个能服众,最后各路人马争权夺利搞内讧,搞得山头林立,闹得分崩离析。

    如今思来,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第一七九章 撞日

    一众人在山洞里,围着一个火堆吃着喝着说着话,一段时间过去,酒肉见底,火堆熄灭,人声也渐渐低落。

    这个时候,就见胡长海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碗,对杨振说道:“咱们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开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还是要总兵老弟你来拿一个主意!”

    胡长海发了话,胡长海一边儿的其他人物,也都抬头看着杨振,静等着杨振说出个上岸偷袭的方略来。

    杨振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见胡长海让自己拿主意,当下也不客气,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眼前这些人,虽然现在都是海盗团伙,但是之前都曾是大明官军的底层武官,说出来让他们一起参详参详也好。

    “杨总兵!你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人马还要兵分两路,一路走响水河去打熊岳城,一路走浮渡河去打许官堡?!”

    等到杨振把自己的方略刚一说完,复州湾群盗里的二当家高成友,就立刻发声询问,而问出的话,说明他们这些人之前并没有想到杨振把他们请来之后还要分兵。

    “没错!我们这一路先打熊岳城,搞个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等到引出了许官堡的那支天助兵二鞑子,你们那一路再出手,用重兵劫了许官堡!”

    杨振回答了问题,高成友冲杨振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这个时候,杨振之前比较关注的那个俞亮泰,突然开口说道:“能用计,不蛮干,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兵,果然是不简单!

    “但是请问杨总兵,你们这一路人马是要真打熊岳城,还是假打熊岳城?若是许尔显按兵不动,不救熊岳城,我们这一路又该怎么办?!是强攻硬取,还是等你们消息?!

    “不是弟兄们贪生怕死,而是我们的人马器械毕竟有限!到时候许官堡的二鞑子人马要是不动,单凭我们强攻硬取许官堡,可不是上上策!”

    “如果许官堡的二鞑子天助兵,始终按兵不动的话,你们也不必去强攻硬取,可以围而不取!到时候我们这一路变假打为真打,先拿下了熊岳城,再与你们合兵去打许官堡!”

    杨振信誓旦旦说完了这个话,看着众人,继续等待他们的问题,但是不管是高成友,还是俞亮泰,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冷场片刻之后,胡长海突然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这么干吧!最后成与不成,皆是天意!成了,分钱分粮分男女,咱们是皆大欢喜!不成,不过是空白一趟,说白了也没啥损失!”

    胡长海说到这里,看着杨振又说道:“眼下咱们的人马也来了,方略也定了,总兵老弟啊,你说个日子吧,咱们啥时候动手?”

    杨振的计划,本就经过了吕品奇、张臣、李禄等人的商议,该替的问题都提了,该补的漏洞也补了,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剩下的真正需要他们仔细斟酌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具体执行过程中的各种随机应变了。

    在场的众人,不管是官军的将佐,还是复州湾群盗的头目,全都是打惯了仗的老行伍出身,也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平日里喝口水都有可能呛着呢,何况是上岸去打仗,谁敢给你打包票此去必胜?!

    再说了,这一回上岸打鞑子,杨振原班人马担负着真正比较危险的破敌任务,而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海盗队伍,实际上不过是跟着趁火打劫而已。

    给他们的任务并没什么难度,而且危险性也不高,胜利了共享胜利果实即可,就算失败了,他们也不过是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了。

    所以,先前胡长海拍板就这么干以后,其他人也都没有什么意见,此时见胡长海提到了上岸出击的日子,全都抬头看着杨振。

    “择日不如撞日!复州湾的弟兄们也不必上岸麻烦扎营了!诸位休整休整,就是今夜子时,咱们出发上岸!干他娘的!”

    杨振此话一出,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全都有点意外,包括袁进、胡大宝,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

    不过,他们看在场的杨振原班人马吕品奇、李禄、张臣等人的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就知道人家已经准备好了。

    胡长海只是愣神了一会儿,看见杨振不是在说笑,当下尴尬一笑,站起身来,迅速恢复了之前豪气干云的神色,先是以拳击掌,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大声说道:

    “也好!既然要打,就是要一鼓作气,免得夜长梦多!弟兄们,传令下去!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夜,干他娘的!”

    胡长海既然发了话,高成友、俞亮泰也都没的说,随即站起身来,呼喝起外围守候着的亲随回去传令。

    杨振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当下对着袁进和胡大宝说道:“袁大哥!胡兄弟!你们的人马,这次跟着我一起!”

    杨振与胡长海下了决心以后,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忙着收拢自己的队伍,做好午夜子时出发的准备。

    袁进与胡大宝也立刻领了杨振的命令,匆匆忙忙去张罗和收拢自己的人马去了。

    杨振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夜色已经深了,山林间、海湾里弥漫着雾气,能见度也就十几步远。

    这样的天气,对杨振麾下依赖火器的人马肯定是有所不利的,一不小心火药和药捻子就会受潮。

    但是,这样的天气,对于熊岳城以及石桥子的鞑子和二鞑子来说,也是不利的。

    海湾和河上弥漫的雾气,让他们无法及时发现这些来自海上的船队,即便这支船队已经快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且说当天夜里,子时一过,杨振领着一路船队当先离开了兔儿岛的头道湾,在海上会合了从二道湾出来的另一支船队,熄了灯火,扬起风帆,缓缓往北而去。

    等他们离去之后,胡长海传令升起了两个时辰前才刚刚传令降下的风帆,携带着杨振临行前又特意让人袁进送来了几颗每颗重达四十斤的万人敌,沿着来时路,逶迤南下。

    临行之前,杨振除了赠送胡长海几颗万人敌,供他在万不得已时攻坚使用之外,他还告诉胡长海,要他们不必着急强攻许官堡。

    杨振建议胡长海,到了浮渡河口之后,可以继续休整,等到天亮的时候,先派出小股人马上岸哨探,其他大队人马过了巳时再说,切勿提前打草惊蛇。

    杨振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将许官堡的二鞑子人马主力从工事完备的寨子里引出来,引到自己设的伏击圈里,打它一个歼灭战。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继续振奋自己麾下人马的士气,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群盗面前树立起自己麾下官军的威望,告诉这些海盗们,自己不是他们以前所熟悉的朝廷军队。

    夜色之中,杨振与袁进、胡大宝肩并肩地站立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雾气之中响水河的河口方向,没人说话。

    胡大宝从杨振这里,拿到了他想要的二十杆燧发火枪,以及相应的火枪弹丸,他的一百多人马,这一回要跟着杨振一起行动。

    从他本心来讲,他并不想去打熊岳城,而是希望跟着胡长海他们一起,去走浮渡河,去捡许官堡的便宜。

    毕竟熊岳城可是也有着高大城墙的,城内又有一批数量不少而且货真价实的镶白旗真鞑子。

    而几十里外的许官堡则不然,虽说也有围墙土寨,可是与熊岳城相比起来,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杨振执意要带着他一起去打熊岳城,他也只能认了。

    直到两支船队在兔岛外海会合了以后,他才拿到了杨振许诺的燧发火枪,而此时,杨振也才告诉他,到时候需要他的人马去夺占石桥子,然后跟吕品奇等人一起在石桥子以南道旁设伏。

第一八零章 城下

    对杨振、吕品奇、李禄和张臣这些松山官军将领们来说,这一回再来响水河的河口,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前来时的那种忐忑、不安和前途未卜的紧张情绪,这一回完全没有了。

    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他们的手下人,尤其是吕品奇的部下们,他们还带着自己心爱的战马,本来对第一次上岸袭击鞑子感到非常忐忑恐惧。

    但是眼见吕品奇以及吕品奇的亲兵随从们一个个胸有成竹,并没有什么紧张慌乱,普通士卒们的情绪也就好多了。

    杨振给吕品奇及其部下安排的任务,也不复杂,一开始需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到熊岳城下,造成一种自己兵力不少的假象。

    等到熊岳城里派出了信使南下之后,就让他们与李禄、胡大宝一起到石桥子以南设伏,等待北上救援熊岳城的天助兵二鞑子。

    至于张臣、金士俊、邓恩这些人,则要跟随自己左右,全力守着那座石桥,防着天助兵二鞑子突破了吕品奇、李禄等人的伏击地。

    同时,也要防着熊岳城里的镶白旗真鞑子在关键时刻万一狗急跳墙,出城援助被伏击的二鞑子。

    “大人!咱们出来的是不是有点早了?要不要传令下去,让大家伙先在河口停船休整一阵子再出发?!”

    杨振一行的船队,离开了兔儿岛海湾之后,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已经乘风破浪地来到了响水河的河口地带。

    如果船队现在就从响水河的河口进入,即便行驶得再慢,再过半个多时辰也就该到石桥子附近了。

    到时候三更半夜的,人马都到了,大家伙黑灯瞎火地干什么去啊?!

    胡大宝头一回与杨振合作,并不知道杨振接下来在后半夜的安排,只道他是考虑要乘着海水涨潮,倒灌响水河的时机,让船队轻松驶入呢。

    所以,船队到了响水河的河口,他就斟酌着说话了:“盖州湾这一带的潮水我清楚,差不多要到了辰时才能退!

    “只要这里潮水不退,在辰时以前,我们的船队随时都能顺着响水河往里走!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

    “不!不能耽搁!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后半夜的时间,对我们这点人马来说,只少不多!”

    虽然不知道杨振接下来到底要安排什么事情给大家做,但是杨振既然不同意在河口停泊,那么胡大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到了河口地带,船队并不停留,仍以一众蜈蚣船和平底沙船打头,跟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冲进了响水河的河道里。

    河面上飘荡着层层雾气,朦朦胧胧如同仙境,本来夜色下的能见度就已经很低了,有了这些雾气,整支船队自打进了响水河以后,就基本上处在一种信马由缰自在行的状态中了。

    别说熊岳城或者石桥子的鞑子守军根本发现不了杨振船队的踪影了,就是杨振自己船队的尾船也根本看不见头船的影子。

    多亏了杨振之前带着吕品奇等人,跟着向导亲自来过一趟,否则的话,这一回还真是麻烦不小,根本不知道该在哪里抛锚,该在哪里停靠了。

    而且也幸亏袁进的水师营和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全都是靠船吃饭的行家,类似这样的糟糕天气,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回了。

    所以,大家伙尽管一路上胆战心惊、气氛紧张,可是到了最后,整支船队仍然安安稳稳地,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地,停泊在了预先说好的河岸边。

    响水河河口距离石桥子,大概十三四里地的航路,根据之前他们乘坐平底沙船来往两地的情况,他计算了大概所需的时间。

    船队在夜里航行,尤其是在河面上有雾的时候,又不能打起灯火照明,也就只能靠估算时间来指挥整支船队了。

    早在船队从兔儿岛的头道湾出发之前,袁进就根据杨振此前的估算和胡大宝以往的经验,传令各条大船,务必按照约定的时间共进共退。

    转进了河口之后,袁进让人按照约定,在船舱里燃起了计时的线香。

    一炷线香燃尽,需要两刻钟的时间,约合后世半个小时。

    考虑到风力小、雾气大,行船慢于往日,直到燃尽了两炷香之后,第三炷香又燃掉了一半,袁进才下令自己与杨振共乘的大船驶向岸边,在一处芦苇荡附近抛锚,稳稳地停泊了下来。

    使用特制的线香来计算时间,是中国古人的一大发明创造,虽然显得有些笨拙,而且也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在没有钟表的古代,在不好搞滴漏或者沙漏的场合之下,利用线香计算时间,却也是当时历史条件下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这一回,袁进利用水师营协调行船的这种土办法,让杨振大开眼界,船队大大小小三十多条船只,就靠着这种计时的方法和水师桨手以及海盗们夜里行船的高超技艺,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很快,以杨振为首的作战队伍,就在距离里石桥子还有两三里地的地方下了大船,换乘了小船,偷偷摸摸地、陆陆续续地上了响水河的北岸。

    石桥子方向虽然有个废弃的河岸码头可以利用,但是杨振目前还不想过早地惊动熊岳城和石桥子的敌军。

    也因此,吕品奇随船携带过来的战马也就无法下船,只能等待天亮的时候,夺占了石桥子以后再说了。

    预定参加作战的各支队伍下了船、上了岸以后,带队的将领很快按照找到了杨振,大家碰了面。

    吕品奇的麾下一百人留下了二十人在几条大船上照顾战马,等待天亮,其他人全部如数到齐。

    李禄的掷弹兵队、张臣的火枪队、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以及从松山城里带来一直充当辎重队使用的安庆后所部民壮敢战士二十人,还有这一次一直充当着杨振亲卫队伍的邓恩抬枪队、金士俊的胡骝卫队,也都如数上岸集结。

    众人面见了杨振,现场受领了任务,然后经过短暂的休整清点队伍之后,按照杨振划分的梯队,一支接着一支,朝着夜色雾气里的熊岳城方向摸了过去。

    杨振给各队安排的任务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而且早在船队集结在兔岛头道湾里等待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到了此时此刻不过是重新确认一下罢了。

    根据杨振的安排,短暂的碰头会之后,那些趁着夜色上岸的队伍,迅速分做了三个梯队离去:

    第一梯队是杨振本人亲自带领的一路人马,由胡大宝手下那个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高春和引领着,迅速去往北门一带,挖掘战壕并布设战场。

    第二梯队则是由李禄带着他的掷弹兵队士卒和安庆后的松山民壮敢战士,由其他熟悉地形的向导领着直奔熊岳城的西城墙而去。

    杨振给他们布置的任务,跟杨振亲领的到北门外挖掘战壕的任务差不多,同样是挖沟。

    只不过,李禄和安庆后及其手下人要挖的却是交通壕,而且是直通熊岳西墙下的交通壕。

    熊岳小城还在大明朝治下的时候,只是一个驿站的等级,也即熊岳驿的所在,并非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城内除了驿站、驿卒、驿马、仓储之外,也没有多少驻军。

    所以,城小,墙薄,驻军很少。

    熊岳城落入到了满洲镶白旗手里之后,为了加强对辽东半岛南段地区的控制,鞑子加高了城墙,扩建了城池,增修了南北门上的防御设施,比如门楼、角楼之类,并在此地迁移来了八旗户口,建起了辽东半岛上为数不不多的满城之一。

    但是尽管如此,熊岳城城小墙薄的特点,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变。

    整座小城,仍然只有南北两座城门,而且也没有增建瓮城,到了夜里,城内值夜的旗丁和披甲士卒,主要集中在南北城门附近。

    杨振要趁着这个时间段,趁着夜色雾气,让李禄和安庆后这两队人马挖壕沟,直通西墙脚下,并在墙脚下挖洞,然后多埋设几颗万人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举炸塌西墙。

    至于第三梯队,杨振则派了张臣为主、胡大宝为副,让他们也趁着夜色雾气,带领自己的队伍,在石桥子和熊岳城南门之间的驿路两旁挖掘壕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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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明末危局,能否逆转?且看平行时空,大明旧邦新命。大明新命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新命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新命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