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分守
“刚才我们只是说了松山四门的防御问题,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
安庆后刚刚退了出去,杨振就环顾了屋内一圈,对着剩余的其他将领大声说道:“朝廷任命杨某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命我带着大家一起守卫松山城,决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所以,今日在座各位,都要有一个长远的打算!那么,如何才算是长远打算呢?!”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下来,再一次从在座的每个将领的脸上看过去,见大家都是脸色凝重,并没有人接他的话头,于是又接着说道:
“依我看,就是要远哨探、知正奇、练精兵、广积聚!——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么十二个字,我们就能在松山城长期坚守!一年两年不在话下,三年五年,一样是大有希望!
“如果我们能够在松山城里,坚守上三年五载的话,我保证在座的各位,人人都能成为一方总兵!”
杨振毫不犹豫地向在座的几个部将,开出了一个空头许诺。
一方面,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们能在松山城里坚守到崇祯十六年,那么大明朝的局势或者会迎来一次转机。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一方总兵了,就是人人封个侯伯世爵,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杨振也不怕到时候兑现不了自己的这个承诺。
问题只在于他们能不能跟着杨振坚持到那个时候了。
另一方面,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能在口头上开出个空头许诺搞一搞封官许愿之外,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若是单纯用大义名分来统驭麾下众将,不可能真正笼络住人心,那样做,下场一定会很惨。
若是单纯用兄弟情义来驱使部属卖命,那也只是对原来的那些老部下们有效,对松山城里的其他人毫无用处。
除此之外,现在的杨振在松山城里,还能找到其他的办法了吗?!
短时间内他是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将大义名分、兄弟情义和众人对升官发财的渴望混合到一起,一起用出来了。
然而,杨振把这个话说出来,本以为落在众人的耳朵里以后,会有一些较大的反响,但是他期待中的反响,却并没有出现。
松山城原来的守将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人,更是皱着眉头,满脸忧色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安分的总想着惹是生非的愣头青。
场面冷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张得贵就开口问道:“大人!你是朝廷钦命的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今后怎么守,我们当然听你的!
“可是,你说的远哨探、知正奇等等十二字方略,卑职怎么听着,好像并不是要坚守城池的意思呢?!”
张得贵是杨振先遣营里的旧部老将,他开口询问以后,其他人也就不再忌讳,很快就跟着开口说话了。
夏成德当先说道:“远哨探、广积聚,夏某知道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大人所说的知正奇是何意,练精兵又是何意?敢请大人为我等解惑!”
事实上,夏成德对知正奇也不感兴趣,他真正想问的,是杨振所谓的“练精兵”。
杨振入主松山城之后,夏成德最担心的,就是杨振借着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和名头,兼并他的队伍。
毕竟他这个松山副将现在拥有松山城里最大的一支队伍,相反,杨振这个所谓的松山总兵手底下却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马。
与此同时,朝廷又给了杨振钦命整编征东先遣营的名义和旗号,杨振有大把的借口改编松山城里的其他驻军。
若是杨振非要打着这个旗号整编他夏成德的队伍,他还真是硬扛不住。
所以,方才他听见杨振一说“练精兵”,就立刻上了心,担心杨振借着这个说法,整编他的队伍或者精简他的人马。
但是杨振毕竟是新任的上官,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问,所以就带上了“知正奇”这三个字,一并提了出来。
张得贵、夏成德先后张口提问之后,吕品奇、祖克勇、徐昌永等人也都不说话了,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振,等着他的下文。
“能战才能守!这个十二字方略,是我这几天思考所得!我认为要守住松山城,这个十二字方略,就是我们今后的一个管总的思路!
“首先,远哨探,就是它字面的意思!意思就是,我们这些总兵、副将、参、游、守备们,不能都守在松山城的城墙后面!而是要撒出去一些人马和队伍,到松山外围去,充当松山城的耳目前哨!”
杨振这番话比起之前说的“十二字方略”可就具体多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这些人全都支起了耳朵,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徐昌永的人,个个凝神静气,侧耳细听。
“当然了!我们目前力量有限!说是远哨探,其实也不可能真的一路远哨,跑到满鞑子那里去!
“我的意思是,松山外围有这么几处要津地方,需要有人驻守扎营巡哨前后——一个是西面的乳峰岗,另外一个是北面的沙河口,还有一个是东面的娘娘宫!
“其中,沙河口一带往北,过了小凌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地位尤重,所派人马需要担负起松山城以北正面的远探巡哨重担!诸位!哪个愿往?!”
杨振说出了自己的具体设想之后,在座众人对他提出的三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听了他最后的提问,一时间无人接话回答。
杨振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张臣的脸上。
张臣看见杨振看着自己不说话,很快会意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杨振抱拳说道:“卑职——张臣愿往!”
“很好!张臣!从明日开始,你就是沙河口守备了!明天你就带着火枪队左翼人马,出城往沙河口一带哨探!
“若你部愿意在沙河口一带立营,就在那里立营,全由你们做主!若是不愿,也可以逐步往北深入,直到发现满鞑子为止!北面有情况,随时派人回报!”
“卑职得令!”
张臣对杨振的命令自然不能有二话。
况且他本人原本就是辽东镇的探马远哨出身,对于带着小队人马穿越敌后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别人眼中十分危险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所带的队伍,不仅有了射程远超普通火枪的燧发鲁密铳,而且还有了随身可以携带许多枚的木柄铁皮手榴弹。
这些新的火器装备,让他的胆气比之火器只有强弓硬弩的时候要大多了。
张臣领了今后的任务和命令,在杨振的示意之下,又坐了下来。
随后,杨振继续说道:“还有乳峰岗和娘娘宫两个地方需要有人驻守!乳峰岗在西,东面临着宁锦之间的驿道不远,往西,越过了松岭山,就离边外也不远了!
“娘娘宫则在东边,与鞑子原来设在小凌河口以北的大营,只有一河之隔!这两个地方对松山城都很重要!
“但是有了张臣在北面远哨!这两个地方就都不是什么险地了!诸位之中,有谁愿意前去驻守?!”
在座的诸人之中,很多人都已经有了分派。
比如夏成德,杨振先前让他继续守西门和西城墙。
再比如吕品奇,杨振先前也答应了他,让他继续守南门和南城墙。
还有张得贵,先前也已经议定了让他守北门;其他的比如李禄,也早就说明了让他守东门。
这样一来,剩下的人选其实就不多了,算来算去,就剩下祖克勇、徐昌永和杨珅了。
至于杨珅,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个人都很清楚,杨振已经决定了派杨珅到宣府募兵了,所以弄到最后,就剩祖克勇和徐昌永了。
众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渐渐地都把目光往祖克勇和徐昌永身上看。
徐昌永扭头看了一眼祖克勇,看见祖克勇好像就要起身,于是抢先一步说道:“杨兄弟!我老徐听你说了那么多,我看乳峰岗挺适合我的蒙古马队!”
徐昌永很明白手快有、手慢无的道理——既然非出城驻扎不可了,那就一定得自己抢先选一个好地方。
娘娘宫一带虽然有现成的宫庙可以扎营居住,可是那里地势平坦,小凌河到了冬天结了冰,满鞑子的战马再来可就是如履平地了。
乳峰岗虽然没有现成的营寨可以居住,可是毕竟是乱石遍布、林木茂盛、地形复杂的山岭地带,比如娘娘宫一带毫无遮拦的地形来说,可就安全多了。
果不其然,徐昌永这么说了以后,祖克勇皱着眉头侧脸看了看他,然后就站起身来,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既然如此,就由祖某就带着本部人马,到娘娘宫一带驻守巡哨吧!”
第一五二章 敌后
祖克勇和徐昌永分别领受了外出驻扎的任务之后,杨振又给了两个人不同的名头——
给祖克勇的名头,是松山团练总兵官东路副将,驻娘娘宫,兼领松山东门直到小凌河口一线防御;
给徐昌永的名头,则是松山团练总兵官西路参将,驻乳峰岗,兼领乳峰岗以西直到边外一线探马巡哨。
等到这个事情安排完毕,杨振接着对众人说道:“我所说的远哨探,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何谓知正奇呢?!——
“对于我们松山城来说,正就是守,守为正着,持正才能立于不败!奇就是战,战为奇着,出奇方能致胜!以守为正,以战为奇,才能真正守住松山、守好松山!”
在座的众人都是武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兵法,此时听了杨振的说法,也知道杨振的意思,有几个人开始频频点头。
这个时候,夏成德又开口问道:“我们守松山,自然要以守为主,以守为正了!只是不知道,总兵大人所说的以战为奇、出奇制胜,又是何意?!
“难道说,我们将来除了坚守城池之外,还要去城外,去向敌人设在城外的大营发起进攻吗?!要知道咱们松山,可是城小兵寡、不利外战啊!”
金国凤之前守松山的时候,同样是以守为正,以战为奇,所以杨振说出来的这一套,对夏成德、吕品奇这些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夏成德开口这么反问,就是要看看杨振所说的战为奇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跟当初金国凤搞的一样,他就要拿着金国凤的外战失败来说事儿了。
不过,让夏成德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杨振听了他的话,先是冲他笑了笑,然后不以为意地说道:
“不!并非如此!我杨振今后绝不打那样的仗!因为那样的仗,不可能出奇制胜,那样做,也不是真正的奇兵!”
杨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他扫视众人一圈,接着说道:
“如今我们想要出奇兵,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效法毛帅、深入敌后!把战火烧到满清鞑子的大后方去!
“就像他们在我们大明境内所做的那样,我们也要杀到他们的后方去,烧他们的庄子!杀他们的妇孺!抢他们的粮食!搅它个天翻地覆!”
杨振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满面狰狞了。
“大人!鞑子可不是好招惹的!我们现在守卫松山,自保尚且有所不足,将士们每日里都在担心什么时候鞑子又来攻城!
“咱们要是真的跑到鞑子那边烧杀抢掠,激怒了鞑子,鞑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遭殃的还是咱们自己啊!”
面对杨振这个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想法,其他人还都在懵圈之中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夏成德却立刻感觉到了其中的极端危险性。
在他看来,杨振真要这么做,那就等于是主动给松山城惹祸上身、引火烧身啊!
“总兵大人,现在的辽东镇,可是不同往日了啊!你方才提起毛大帅,毛大帅当年事业哪个不钦佩!可是毛帅如今又何在?!
“再说这些年来,从来都是鞑子攻打咱们,咱们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鞑子敌后!说句不客气的话,眼下军中士卒,皆已畏敌如虎,让他们出外背城而战都已不敢,更何况学毛帅出击敌后?!大人还是要尽快认清现实为好!”
夏成德说完了这番话,先是看了看杨振已经面无表情的脸色,又看了看其他人,唯有吕品奇赞同地点了点头,当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夏成德是松山城的副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是杨振守卫松山城的第一副手,在松山城里的地位,比其他人都要高上一点。
祖克勇虽然也是副将,可他只是杨振麾下先遣营的副将,并不是松山城的副将,现在更是被杨振安排到了松山城外,负责松山防线东路的侧翼防守,在松山城的地位不如夏成德。
所以,夏成德的这番话,杨振虽然不喜欢听,可是也要先听着。
而且,他也知道,夏成德所说的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大实话。
不过,不管夏成德说的是不是实话,杨振都不可能带着人马,就这么在松山城里坐等鞑子前来进攻。
杨振听了夏成德的发言,思索片刻,刚要发话,却见祖克勇站了起来,于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祖克勇。
只见祖克勇面色冷峻地站了起来,看着夏成德,沉声说道:“夏副将说我辽东镇将士畏敌如虎,不敢出击,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祖某人麾下将士绝非畏敌如虎的胆小鼠辈!
“而且,以祖某人观之,总兵大人所说的奇兵之计,也并非不可行!东虏欺辱辽东官军太甚,绝料不到今时今日,我辽东官军仍敢于出击东虏境内!这就是我们的一线胜机!
“再者说了,之前金总兵带着你们驻守松山城的时候,又何尝前去招惹过东虏?!可是东虏大军还不是一样前来围城攻城?!
“东虏鞑子乃是虎狼之性!诸位若以为我们只要安静自守,便能与鞑子相安无事,那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祖克勇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夏成德,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光守是不成的。
这个时候,一贯给杨振捧场的张得贵也站了起来,接过话头说道:“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啊!夏副将!前番鞑子围城的时候,你们可没少给鞑子造成杀伤,杀他们三千人有没有?!
“就算没有三千,两千人总有了吧?!难道咱们弟兄们杀鞑子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会不会激怒他们,会不会给自己招来报复?!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啊!我料夏副将你,也必不是这个意思吧?!”
任谁都听得出来,张得贵这是在给夏成德提供下台的阶梯,免得他面儿上难看,下不来台。
不过,夏成德似乎并不领这个情,听了张得贵的这个话,却只是喃喃说道:“毕竟还是不同的啊!”
杨振看着夏成德,虽然没听清他在喃喃自语个什么,但却也知道了他的一些心思。
这个人不愿意把鞑子往死里得罪,恐怕是已经存了万一之想,想着将来有个万一,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都不必多说了!夏副将的考虑,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出击敌后的事情,今天我就拍板决定了!”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你们越是不愿意往死里得罪鞑子,我就非让你们走这一步不可。
即便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全员如此,我也要让你们的部下出现分化,要不然如何把你们绑到老子这条抗虏的船上呢?!
“既然夏副将认为自己的部属有些人畏敌如虎,那么出击敌后的事情,就还是以先遣营为主!不过——
“我相信即便是夏副将的部属之中,也一定有不那么畏敌如虎的辽镇将士,也一定与满鞑子仇深似海的辽镇将士!
“所以,我会在城中钟鼓楼下张榜告示,招募城内敢战之士自愿出击!夏副将所部和吕参将所部将士有敢战者,皆听凭自愿,不得阻拦!”
说到这里,杨振停了下来,先看了看夏成德,再看了看吕品奇,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夏成德身上,说道:
“两位麾下将士,有敢战者,听凭自愿,不得阻拦!但有缴获,三成归公,七成自留!夏副将、吕参将,两位可听明白了?!”
意思是,我不强迫你们亲自率队出击,可是你们也不能硬是拦着手下愿意出击的人马不让出去。
杨振没有明说,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夏成德和吕品奇又哪里能听不懂呢。
片刻之后,吕品奇当先站了起来,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卑职回去会把总兵大人的话传达下去!若是营中有自愿应征出击敌后者,卑职不仅不会阻挠,而且一定给予奖励!”
夏成德满脸犹豫地看了看吕品奇,然后也站了起来,冲着杨振一抱拳,说道:“卑职遵命!”
第一五三章 表态
杨振完全理解他们这些人对满鞑子军队的恐惧心理,但是,越是守在松山城里不敢出击,这种恐敌的心思就会越严重。
为什么祖克勇、张得贵,甚至是徐昌永他们这些人,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害怕鞑子了呢?
就是因为,他们在先遣营里,通过海路北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打法,已经打赢了几次小范围的战斗,已经亲手斩下了不少真鞑子的脑袋瓜了!
只要这样的情况,将来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夏成德和吕品奇的部下之中,那么慢慢地,他们手下将士对满鞑子的恐惧心理,就会消减不少。
其实,夏成德和吕品奇并没有认识到,他们跟着金国凤坚守松山两个来月,最终取得胜利之后,他们麾下的士气人心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将士之中畏敌如虎的心理,其实已经消解不少了。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短时间内,咱们松山城驻军大举出击敌后的时机还不成熟!你们有些人,也都知道杨某人的打法,我是不会让兄弟们拿着鸡蛋碰石头,去跟鞑子的精锐硬碰硬的!”
杨振看着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除了祖克勇、张得贵发言支持自己,其他人都是默不作声,于是补充着说道:
“前番我们从宁远来松山,怎么来的?!——走海路!将来我们出击鞑子的敌后,怎么去,我看主要还是走海路为上!”
杨振此话一出,夏成德、吕品奇顿时一惊,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满脸都是意料之外的神色。
包括先遣营众将,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张臣、杨珅、金士俊等人,也都突然抬头看着杨振,静等他说出下文。
“你们不要惊讶!等到袁进的船队给我们送来了粮饷以后,我亲自去找他说话,让他帮着我们分路跨海、转运人马!
“到时候,我们的人马可以去金州、复州、盖州、海州沿海!避开他们的城池大路,专拣那些鞑子驻军稀少,防御薄弱的地方靠岸登陆,去毁他们的屯子,烧他们的庄稼,杀他们的妇孺,抢他们的钱粮!”
“到时候,我们小股多路、分头出击,专门避实击虚、扰乱后方,一击不中,立即上船,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鞑子能奈我何呢?!”
杨振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趁着喘息之机,再去大量其他人的神色,发现在座众将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就连一向有点“胆怯”的徐昌永,这个时候也眉开眼笑了。
见杨振看过来,徐昌永连忙说道:“先前我道是怎么一个效法毛帅出击敌后呢,却不料原来是草原马贼惯用的这等无赖打法啊!
“要是这么打的话,我老徐自是双手赞成啊!我就不信了,这么打,我们难道还能打输了不成?!
“只是我部下蒙古兵上一回坐船可真是遭够了晕船的罪!下一回,杨兄弟给咱们安排一个近便一点的去处就好!”
徐昌永说完这话,杨振和张得贵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先遣营其他的几个部将也是不禁莞尔。
原本持反对态度的夏成德,看见这个场面,与吕品奇两个人对视一眼,也是点了点头,多少放心下来。
他们也不是真的就只想一直守在松山城里不敢出去,然后甘心做一只让人看不起的缩头乌龟。
他们只是担心这个新任总兵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轻敌浪战,葬送了他们好不容易守下来的松山城,葬送了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眼下局面。
此时眼见杨振的想法原来是这样,两个人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了。
毕竟当年毛文龙以一个游击的身份,率领区区一百多人出击敌后一举成名,并且从游击直接升任总兵官的传奇,可是激励了他们这些人很久。
他们有时候午夜梦回,也曾想象过自己是不是也能有那么一天!
什么是正,什么是奇,杨振解释完了。
杨振打算出其不意、出击敌后的想法,在历经了几番唇舌之争以后,最终也得到了松山城内诸位将领的同意。
接下来,杨振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那就是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最关心的“练精兵”。
“各位!兵法上所讲,兵不贵多、兵贵精的道理,就不用我多讲了吧?咱们松山城可不大,将来也容纳不了太多的人马!
“回头各部人马都要仔细拣选一下,把那些身强力壮的,能战的,敢战的战兵,专门精编为一部,专司前出战斗,他们的粮可以给多一些,他们的饷可以给高一些!
“将来出击敌后的敢战之士,自然也从他们中间遴选出来!出击的战利品所得,自然也是可着他们进行分配!
“然后,再将那些部伍中的老弱病残之人裁汰下来,另外成立一部,委派一人管带,今后专司营中杂役事务!
“但凡是挖沟掘壕、开荒垦种、城池修补,包括洗衣做饭,运送给养,都可以交给他们专门去做了!”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一下停顿,看了看一直对此心存疑虑的夏成德和吕品奇,然后接着说道:
“我所说的练精兵,大体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先把能战敢战的士卒,与老弱病残的士卒分开编组,然后让能战敢战的选锋出击敌后,达到练兵的目的!
“只需几次下来,诸位麾下,就有精兵可用了!他们的人数可能不多,但在兵凶战危之时,他们却是诸位真正致胜的关键呐!”
杨振这番话,真的是发自肺腑之言。
他相信,只要夏成德和吕品奇真正抛开了对于自己的提防之心,真正抛开了私心杂念,他们就一定会认识到自己说的是正理。
要是你麾下兵马一千多人,其中精锐敢战之士与畏敌怯懦或者老弱病残之人编在一起,人马看着是多了,可是一到战场上,有一个先逃跑的,其他人就会跟着逃跑。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敢战能战之士,也不得不跟着逃跑了,多少战事,就是这么坏掉了。
这样一来,平时人马看着是多,可是到了战时,反倒坏了事情,一千多人马根本不顶一千多人马用,还不如挑选出来五六百精锐敢战之士发挥的作用大呢!
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懂。
难就难在,是人就有私心杂念,不见亲棺不掉泪。
他们只看眼前,只看自己那点蝇头小利,总以为自己人马多了,粮饷也多,地位也高,就是不去管将来如何。
夏成德和吕品奇是不是这样的人,杨振不清楚,但是不管如何,他得防着他们是这号人,所以必须提前把话说明白。
“夏副将营里头,原来是多少人,今后还是多少人!编成了前部与后部以后,也还都是你营里的人!我杨振绝不会向你伸手!——
“包括吕参将你的营里,也是如此!你们营里的人马员额,今后只会在现有的人数上逐步增加,而绝不会在现有的人数上减少!这一点,你们不要担心!”
杨振说完了这番话,就看着夏成德与吕品奇两个人,等着他们两个表态。
杨振这话已经说得很明了,如果连这样都要反对的话,那就太不识抬举了,等于是一点上下级的情面都没有了,同时也就相当于是跟杨振这个新任上官彻底撕破脸了。
杨振相信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在辽东军中已经浮浮沉沉混了这么久的将领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至于先遣营里的众将,也都清楚他杨振的为人和打法,所以根本不需要他担心。
果然,夏成德和吕品奇二将终究扛不住杨振这样赤裸裸盯着他们表态的目光,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以夏成德为首,先后说道:
“末将——遵命!”
“末将一定按照总兵大人所说,尽快拣选精锐,整编人马!”
第一五四章 劝耕
与夏成德简简单单的一句“遵命”相比,吕品奇的回答却是要积极多了。
不过,杨振看两个人先后表了态,也不想再就此多说什么了。
这样的事情,对他们两个来说本来是好事,而且自己也是好意,若是他们接受了,那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他们不接受,自己也犯不着因为这个跟他们生什么气。
说完了前面的几件事情,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就耗在了这一次的统一思想上。
想想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杨振摆了摆手,示意夏成德与吕品奇两个人坐下,然后接着对众人说道:
“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说的,都是守卫松山的策略!那么除了这些策略之外,我们要想长期坚守松山,还有两条必须做到!
“一个是足兵,一个是足食!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足兵足食呢?!我们就坐在松山城里,等着朝廷上给兵给粮给饷吗?!
“当然不能!——不过足兵的问题,朝廷已经有了旨意!接下来,我们只要把圣上钦命整编的征东先遣营组建起来,城内能有五千敢战精锐,守卫松山的人手,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松山城城小地狭,人太多了,也不过是徒耗粮饷而已!
“眼下,想要长期坚守松山城,难就难在足食的问题上!松山城小,粮道又远,历来补给都很困难!若是我们全靠宁远,全靠朝廷,将来一旦被围,粮道可就断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们的粮道断了,后果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想到——到了那时候,我们不是战死,就是饿死!都是一个死字儿!
“所以,我们就要做好两手准备!一边要面向大海,多备一条饷道!一边要自己动手,解决丰衣足食的问题!”
杨振自己正说得慷慨激昂,却听见夏成德突然接了话说道:“总兵大人!你说的面向大海,多备一条饷道,这个我懂!
“俗话说狡兔三窟,聪明的兔子还知道给自己准备三个窝呢!何况我们处在兵凶战危的松山城呢?!
“我知道大人你的意思,是想在宁远到松山的陆上粮道以外,再趟出一条海路补给的通道!这个我绝对双手赞成!
“小凌河口水手营那里,你要是缺人手,我这里愿意出人出力,反正那帮兔崽子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杨总兵你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要让我们自己做衣服种粮食不成?!”
夏成德的问题提出来以后,其他人也都看着杨振,想听听杨振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年代的军队,很多将领和大头兵们都是抱着当兵吃粮的念头参军入伍的,很少有单纯报效国家的想法。
如果到了军中以后,他们还得自己动手做衣服种粮食养活自己,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但是杨振现在所设想的办法,就是要让他们这么做,即一边自己耕作,一边加紧备战。
“夏副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啊——?!”
杨振此话一出,在座的众将之中除了个别城府深的以外,顿时一片哗然,之前杨振说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句引起的反响大。
“大人!咱们可从来没有种过地啊!弟兄们可都不怎么会啊!咱别浪费了粮食,到时候又种不出什么东西来啊!”
明朝这些官军,大部分都是世代的军户出身,他们也不是完全不会种地。
因为卫所军户制度本来就是耕战合一的制度。
只是这些从了军的军户,早就脱离了土地耕作,再说当兵吃粮吃惯了,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哪有心思自己种地去啊!
所以,杨振想搞军屯的说法一出口,连先遣营里的旧部老将张得贵都出来质疑他了。
“就是啊!杨兄弟!我老徐可从来没有种过地!我手底下那些蒙古兵,就更别提了,什么是五谷杂粮,他们都分不清!让他们放马放羊没问题,要是让他们开荒种地——怕是够呛啊!”
徐昌永也站出来质疑和反对了。
不过对于这两个人,杨振很清楚他们的为人,不管他们口头上多么反对自己,只要最终自己坚持这么干,他们就一定会遵从。
所以,听了这两个人的话,他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一个个地看过去,等着其他几个人表态。
“搞军屯也不是没先例,也不是没机会搞成!这几年,锦州、宁远、杏山、塔山,他们都在这么做!咱们在松山城外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可以?!真正可虑的,也不是各部将士们会不会!而是我们种了粮食以后,将来能不能收回来!”
祖克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范儿,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与别人不一样。
虽然话里也有质疑杨振搞军屯的意思,但是听起来完全是建设性的意见。
杨振之所以看重祖克勇,希望他留在先遣营里,除了他的作战悍勇之外,也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能够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祖克勇说完了话,一直没有怎么出声发言的吕品奇,突然附和着祖克勇的意见说道:“祖副将说的没错!锦州城外的军屯民屯搞了多少年了,可是每到快要收获的季节,鞑子的兵马就准来攻城略地!
“城里面费尽千辛万苦,在城外开垦的农田,种下的粮食,到了收获的季节,常常是十不存一,甚至是颗粒无收!要么是被鞑子给刻意破坏了,要么就是被鞑子的军队给抢先收割了!
“杨总兵!你来松山之前,松山城外的大批军屯民屯,就是这么地慢慢给荒废了的!如果杨总兵你想不出预防鞑子侵袭的法子,我们还是不要再干这种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杨总兵!祖副将、吕参将他们说的没错!夏某也是这个意思!与其便宜了鞑子,倒不如干脆不做,省下人力物力干点别的岂不更好!?”
夏成德听见众人都在质疑杨振的提法,胆气立刻也壮了起来,接着吕品奇的话头,再次表达起自己的意见来了:
“咱们出去辛辛苦苦开垦大片田地,种下大量的小麦高粱,到了十月收获的时候,鞑子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是眼睁睁地看着落入鞑子之手,还是出城去与鞑子野战!?”
说到这里,夏成德看着杨振,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杨总兵带着先遣营,在野外击败过鞑子,心气正高!可是松山城内的军队,又有多少敢像杨总兵那样,到时候会为了一口吃的,冒险出城,去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呢?!”
夏成德的这个话说完了以后,屋里面的其他将领都不再说话,众人就等着杨振收回自己的想法。
杨振再一次环视了一圈,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了夏成德的脸上,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夏成德先行避开了目光,不再与杨振对视。
这时,杨振才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们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会不会耕作的事情,就不要提它了!
“我相信松山民壮营的老人里,一定会有懂耕作的!就算没有一个,等从登莱招到了人手,也一定会有懂的!”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片刻,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慢慢地说道:“至于鞑子前来袭扰甚至破坏的问题,我相信肯定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不过,我是这样想的——
“第一点,我们决不开恳那么多土地,而且只在我们松山城的四面城墙之下开垦土地,所有开垦的土地,都要开在城头大炮的射程之内!”
杨振这话说完,又去看夏成德的表情,却看见夏成德仰着头、眯着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杨振冲着夏成德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收回了目光,接着对众人说道:“这是第一,那么第二!——
“我们既然知道鞑子一定会在收获的季节前来袭扰,破坏,甚至抢收我们的粮食,那么我们何不早早设下陷阱,让他们到时候自投罗网、有来无回呢?!
“对付满清鞑子,我们暂时不能与它正面力战,那么便要对它设伏智取!既然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而且知道他们大概何时会来,那么咱们设伏智取,又有什么难的呢?!”
第一五五章 奸商
杨振营里现在有了不少火药武器,而且火药武器的威力也得到了较大幅度的提升,所以他说完了这些话以后,原来先遣营的将领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夏成德和吕品奇想了想,尽管跟其他人想的并不一样,但是也跟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们两个人的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既然杨振让他们各自拣选精锐单独编排,那么拣选剩下的老弱病残们,就派出去负责城西和城南的城墙外翻地屯种去吧。
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毕竟做不做是一回事,而成不成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众人商定了这些事情,就算是把松山城今后的战守大计基本上给确定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尽管有夏成德和吕品奇的各种质疑,然而终究还是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大一级压死人”,让自己的意志占了上风,最后成为了松山城所有驻军将领的统一意志。
到了傍晚掌灯时分,杨振让众人散了总兵府的军中议事会,只留下了张得贵和那个第二天清晨就要启程出发,前往宣府招人的杨珅。
杨振领着两个人移步到了公事房对面的会客厅,先让麻克清把灯点上,上了茶水,然后就让金士俊和麻克清出去准备酒食,就剩下杨振自己和张得贵、杨珅三个人在房中。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等?!”
等到金士俊和麻克清出去之后,张得贵看了看杨振的这个架势,当先说道。
杨振听了这话,笑了笑,先招手让两人在八仙桌旁坐下来,然后说道:“杨珅定了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我这里确实有些事情,要跟他细说一说!”
杨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用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脸,以便使自己更加清醒一点——与众人唇枪舌战了半天,他也确实累了。
但是,杨珅这一回绕道边外去宣府招兵,却也让杨振想起了一件非办不可的事情。
杨振双手搓完了脸,精神好了一点,想了想说道:“珅弟这一回去宣府,招兵买马只是一样事情,另有一样大事,还要一并办了!”
杨振听见杨振称呼自己为“珅弟”,心里顿时一暖,知道杨振内底里还是惦记着彼此之间的同宗同族之情,当下抱拳说道:
“不管何事,卑职一定全力以赴去办!请总兵大人示下!”
张得贵看杨振这么郑重其事,当下也打起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杨振。
“张家口堡城里有几个做口外生意的奸商,他们生意做得不小,却全是通虏资敌的买卖!你们此去宣府的路上,必定要经过张家口,到时候要好好留意一下!
“咱们将来若是能够做了他们,拿下他们的大批金银财富,那么咱们先遣营今后可就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粮没饷了!”
“奸商?!”
张得贵和杨珅两个人万万没有料到,杨振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振这个堂堂松山团练总兵官竟然会打起了几百里之外远在张家口的几个奸商的主意。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奸商啊!他们奸商的奸字,可是汉奸的奸字啊!”
杨振说到这帮人,脸上难掩恨意:“他们这几个家族当年通过朝廷恩准的口外贸易发了家,却不思报效朝廷,为了贪图金钱之利,完全背弃了父母之邦,背弃了他们的汉人祖宗!
“他们早年与北虏合作,现在又与东虏合作,不断将我大明关内的大批粮食、铁器、布匹甚至火硝、硫磺等等有用物资,绕道边外,倒卖给满清鞑子!换取东虏那边的东珠、人参等等无用之物!”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这几年鞑子屡屡入侵关内,每次如入无人之境,都是这些人在东虏鞑子们通风报信!光是这一项罪过,他们就该千刀万剐了!”
“这是其二,还有其三!清鞑入侵关内,大肆抢掠,对他们有用之物,他们带走,对他们无用之物,则留下给这帮奸商销赃,然后再次换取粮食、铁器、布匹、硝磺等有用物资!
“这帮奸商祸国殃民的罪行,比起那些建州丑虏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廷之上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咱们不用管它,朝廷之上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咱们也不用管它!
“老子们在关外,在松山,在敌前,打生打死,为国奋战,反倒要忍受缺粮少饷,衣食无着的苦处,这帮子汉奸商人在后方享受我们的保护,却以商资敌、通虏卖国,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一辈辈富贵荣华!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老子绝不能坐视这帮子汉奸商人在后面通虏资敌而不管!只要他们通虏资敌,那就是与我们先遣营的将士们为敌!
“因为他们卖给鞑子的铁料,会成为鞑子铸造的大炮、弹丸,他们卖给鞑子的硫磺、芒硝,会成为杀死我们兄弟的枪药炮药!
“一想到这些,老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来!要是不扒了他们道貌岸然的人皮,不取了他们昧着良心捞取的家财,老子就咽不下这口恶气!”
杨振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张得贵和杨珅两个人从杨振的神情和语气里也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杨振对这些奸商的痛恨。
他们跟随杨振已久,很少在怀疑杨振的判断了,当下明白了杨振的决心,也根本不关心杨振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两个人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一.asxs.了点头,最后杨珅张口问道:“大人!您要卑职怎么做?咱们是在张家口明抢呢,还是找人打入他们内部,等待时机,到了口外再动手?”
“在张家口内公然明抢,这个——恐怕不行吧!”
杨珅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让张得贵目瞪口呆——怎么老杨家都是这种人呢,因此立刻说话提醒杨振。
杨珅说的话,也让杨振一愣。
他虽然切齿痛恨张家口那些卖国投敌的奸商们,一心想要铲除他们,一方面断了他们与鞑子的贸易,另一方面也是补充一些自己紧缺的粮饷物资,可是他却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到底应该怎么动手。
又听了张得贵的话,杨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明抢肯定不行!这些人能在张家口坐大,说明他们在宣大官府里有人,恐怕在朝里也有人!你们就算动了手,那些钱财也拿不出来!”
说到这里,杨振又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看看咱们军中还有没有信得过的出身宣大的兄弟!这一回,你一并带走!
“到时候,就让他们到张家口去,谎称自己是从辽东回乡的逃卒,看看能不能混进张家口范家商号里做个小活计!能混进去最好,混不进去,就在张家口干盯着范家!
“等他们的商队有朝一日出了张家口,往边外来的时候,给咱们抢先报个信!咱们就扮一回草原上的马匪,半道上杀人越货,抢了他娘的!
“总之你们给我记住了,对待这些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你们此去宣府,要是把这件事办成了,比你们从宣府招来多少兵,都要更有用!”
杀人越货,抢这些奸商,杨振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当下又把张家口堡城里自己知道的那几家晋商世家的情况一一说与杨珅知道。
张得贵和杨珅虽然惊讶于眼前的杨振所知之多,却也没有提出质疑,反倒是因为杨振对这些人的切齿痛恨,连带着也痛恨起这些卖国奸商了。
杨振与杨珅说完了这些事情,金士俊和麻克清也终于张罗好了一桌简单的酒菜,送了进来。
杨振又执意让金士俊和麻克清一起入席,就这样,几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简单吃了一顿晚饭,也算是提前给杨珅饯了行。
晚饭之后,杨振又让金士俊执笔,自己口述,给自己的叔父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写了一封信,交给杨珅带着,和张得贵一起,亲自将他送出了总兵府。
杨振是杨国柱的亲侄子,如今自己当上了松山团练总兵官,虽然与九变重镇的总兵大帅没法比,但好歹也是一方总兵官了,也该当写封信告知族中长辈一声。
另外,杨珅此行前去宣府,行事多有借重杨国柱的地方,写封书信联络一下,也是应有之义了。
第一五六章 人情
从松山总兵府军议结束的第二天开始,松山城内的各支队伍就开始了频繁的调动。
先是天刚蒙蒙亮,杨珅就带着火枪队新任把总马壮,以及炮队里选出来的十几个人,从头天夜里才打通的松山城北门下,打马离开。
紧接着,到了上午辰时刚过,老将徐昌永带着麾下百余的蒙古骑兵,也带着几日里需要吃用的干粮,横穿整个松山城,从刚刚打开的西门疾驰而过,朝着六七里外的乳峰岗山区进发了。
夹杂在徐昌永所率人马队伍里的,还有之前徐昌永推荐到边外草原上招募蒙古游骑马贼的一个小队。
徐昌永推荐出来的那个蒙古汉子,名叫孟和,约莫四十岁上下,大脸盘子、络腮胡,塌鼻,秃头,断眉,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时而狡黠时而狠毒的光。
这个人,杨振只见了一面,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一个好人,或许以前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草原马匪出身。
但是杨振现在手底下无人可用,只能用他了。
而且,这个孟和是不是好人,他也不在乎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有必要从道德上对这种人做出评判,甚至以此来区分敌我。
只要这个孟和能够给自己招来一批草原上打家劫舍的亡命徒,在某一个时间段内能够为己所用,那就够了。
这些草原上的马匪游骑,有当年被女真人消灭的蒙古部落遗民,也有草原上逃亡的汉族牧奴。
但是不管他们的成分由什么构成,也不管替他们到底忠不忠诚,可不可靠,既然他们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就可以联络一下,尝试着争取为己所用。
杨振之所以愿意去尝试一下,是因为,在现如今的边外草原上,还有大明松锦防线以北,早已经没有效忠大明的汉民存在了。
这些草原马匪游骑劫掠的对象,要么是行走在草原上的那些与北虏和东虏通商的商队,要么就是那些早已经归降了满清鞑子的部落和庄屯。
大家的目标一样,自然可以尝试着联手行动。
所以,在徐昌永的引荐之下,杨振十分爽快地就让金士俊写下了一张委任孟和为钦命征东先遣营把总官的兵部官告,并亲手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孟和的手上。
杨振还当着徐昌永的面儿,亲口向他许诺,但凡愿意前来松山投靠大明官军,或者愿意为先遣营效力的草原游骑,能领百人来归者,命之为百人将,能领千人来归者,则命之为千人将。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和信誉,杨振向孟和出示了盖着兵部大印的一摞空白官告,直看得孟和两眼放光。
杨振当然不相信这些蒙古兵会为了大明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这一点并不妨碍他善加利用他们。
徐昌永领着麾下的蒙古轻骑以及新任蒙古把总孟和打马离开松山城西门的时候,祖克勇也指挥着手下仅剩的六十名重骑兵,收拾好了全部该带的家当,策马出了东门,前往娘娘宫安营下寨去了。
祖克勇倒是更希望到乳峰岗去,作为一员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也看出了乳峰岗的战略位置之重。
可是当他就要开口的时候,徐昌永抢先开了口,他就没有办法硬抢了。
他本以为以杨振的见识,应该能够看出徐昌永及其手下的蒙古轻骑并不适合驻守乳峰岗,应该会驳回徐昌永的请求。
但是,杨振不仅没有反对,而且立刻就同意了徐昌永的请求,这让祖克勇一度有点失落。
不过,祖克勇是一个磊落汉子,原先他想去乳峰岗扎营,也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而是因为,他认为乳峰岗的地理位置居于松锦二城之间,而且紧邻驿道,距离杏山也不远,乃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而且以徐昌永及其手下蒙古杂兵的战力,一旦鞑子再来,他们怕是根本守不住乳峰岗这处要地。
只是他脸皮子比较薄,眼见徐昌永抢了这个位置,他也不好意思当面反对,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事实上,单论驻兵条件的话,娘娘宫的条件,可要比乳峰岗的条件好多了。
至少居住的地方,都是现成的真正的房子,不用再辛苦扎营了。
而且比起松山城内城隍庙中的逼仄来说,娘娘宫内的亭台楼阁可是宽敞多了。
也因此,尽管祖克勇本人心里不怎么满意,但是他手底下的前祖大寿中军重骑弟兄们,倒是开心得很,反倒觉得杨振这个新任松山总兵够意思。
随着徐昌永手下那些到处乱窜的蒙古杂兵,以及祖克勇手下嚣张跋扈的辽东重骑,全都出城离去,城内的秩序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情,也随之锐减。
与此同时,徐昌永和祖克勇率队出城驻扎,分守乳峰岗和娘娘宫,也让城内的空间突然显得大了起来。
原来显得拥挤不堪的城隍庙营地,一下子,人马走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地的马粪狼藉。
杨振随即下令,让松山制铁所接管了整座城隍庙的三进大院。
同时,也让王守堂和王煅父子到安庆后的松山民壮营里去招工募人,到制铁所做事挣取口粮。
并且指示王守堂,在招够了人工之后,努力将炼铁炉由原来的一座增加到三座,争取一进院里有一座,以便将来通过分工协作,来提高所需铁器的产量。
同样是在这一天,松山城东面靠海的那片沙洲岛上也是征帆一片。
袁进的水师营将士们,在沙洲岛上最高处,利用原有的地基以及从岸上拆运过来的大量木材,搭建起了一个简易水手营寨,然后留下了十一条小船和百十号人水手船工驻守在这里。
其他的大队人马,则跟着水师营的主力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扬帆起航,开始了返回觉华岛的行程。
杨占鳌、严省三和郭小武三个人,与袁进一起,站立觉华岛水师的旗舰船尾甲板上,看着视野里越来越小的那片沙洲,以及陆海相接处渐行渐远的小凌河口,一时间思潮翻滚,感慨万千。
他们这些人,想当初谁也没有料到自己能有今日这番际遇,回想之前种种,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包括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袁进,之前怎么都没有料到,这才不过短短月余而已,自己竟然就迈过了之前十几年没有迈过的那道坎,并且一下子进阶为朝廷在辽海上唯一一支水师的一把参将了!
想到其中原因,站立船头回望海岸方向的袁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带给他这一切的人物——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
或许,袁公子说的是对的,将来自己跟着杨振在这个乱世也许真能建立一番不朽之功业呐!
袁进那么爽快地答应杨振提出的种种要求,当然不会是完全无条件的。
他虽然没有对当时来谈的张得贵提出自己的交换条件,但是他知道杨振这个聪明人肯定能够看出其中的端倪来。
他也想招兵,但是他没有朝廷给的旨意,不敢擅自领着船队离开觉华岛前往登莱海域。
巧合的是,杨振的先遣营虽有朝廷钦命扩编招兵的旨意,却苦于没有办法在辽东就地招募,只能想办法渡海前往登莱。
杨振的先遣营有诏准募兵的圣旨,而他的水师营有杨振急需的船队,两者加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如虎添翼。
他相信,他借鸡下蛋的做法,即使杨振看破了,也不会说破。
果然,一切正常。
杨振没有再派人来找自己谈论此事,仿佛此事根本不存在,或者本就理所应当。
杨振对他的这个态度,让袁进感到非常满意,同时也非常感激。
在船队驶向觉华岛的海上,袁进一再想起杨振,并一再地琢磨着,如果自己借鸡下蛋派去青州招兵的事情成功,自己将来该当如何还报杨振的这份人情。
第一五七章 利器
最美人间四月天,这个话放在关外的辽西地面上依旧合适。
当然了,平常四月中旬的关内,早已经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了,可是在小凌河口附近的这座辽西小城,却恰是阳光明媚,气温回升,刚刚开始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松山城总兵府内的杨柳,枝条上泛出了绿意,开始鼓出了芽孢,院内地面的石头缝里的野草也开始往外冒头了。
松山城内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树木发出了新芽,家花野花竞相开放。
一个月前的松山攻防战,留给这座小城的创伤,仿佛随着这个春天的到来,也开始渐渐愈合了。
城隍庙里的松山制铁所,因为从安庆后的民壮营招募了上百个富余的人手做工,终于开始有点规模,像点样子了。
杨振也把自己了解的一些后世工厂进行生产管理的方法,捡那些自己还能说出个一二三的点子,说给了王守堂父子。
比如后世工厂普遍采用的流水线式的生产作业方式,比如弹壳大小、枪械、刺刀尺寸规格的标准化了,比如分组管理、分工负责、专人验收装配等等。
其实,这些生产作业上的方式方法,在大明朝稍微上点规模的工厂作坊里,早就存在了,早就有人这么做了,只是没有人专门总结提炼,形成模式,推广开来而已。
杨振这么一说,不管是王守堂,还是潘文茂,全都是一点就透,很快就挑那简单易行的点子落实了下去。
制铁所的提举王守堂,本就是世代的铁匠出身,以前在宁远城经营铁匠铺的时候,又攒下了一些起炉炼铁的经验,此时人手和条件一旦够了,立刻就显出自己的真本事来了。
不仅在张国淦的指导下,完成了先遣营普通鸟铳的燧发改造,而且还给完成改造的每一杆燧发鸟铳,都配上了杨振要的刺刀。
因为松山城里钢料非常有限,所以杨振和王守堂一起设计的刺刀不得不一再缩短,刺刀包钢的刃部,只有约莫一扎长。
一扎,就是普通手掌伸开,大拇指指肚到中指指尖的距离。
但是这样也可以了。
杨振的设想,本就是为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刺刀来拼命的,刺刀的刃部虽然短,可是这个时代的火枪却是长。
两者加在一起,也有了两米左右的长度,紧急情况下来不及装填火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拼死一搏了。
除去完成了火绳枪的燧发改造和刺刀的加装以外,授官之后热情高涨的王守堂与王煅父子,也搞出了成批量范铸铁皮手榴弹圆柱状弹壳的法子。
只要制铁所有足够的铁料,以及融化铁料的炼铁炉,那么杨振心心念念的铁壳木柄手榴弹,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至于铁料的问题,在徐昌永和祖克勇率队出城驻扎之后,杨振不得不动员起了安庆后手下的民壮营老弱妇孺们,让他们继续在城内外寻找搜集。
越来越多的红夷大炮弹丸被找到,并被送到城隍庙的大院里来,现在堆放在一起,快成了一座小山,短时间内当是不会短缺。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这些鞑子打在城上以及射进城里的大铁弹子融化成可以范铸手榴弹弹壳的铁水了。
为了解决炼铁炉不足的问题,这些日子里,在杨振的指导下,王守堂领着制铁所的人手先后又接连新起了两座土法炼钢的小高炉,把原本好好的一座城隍庙里面,搞得是“烟熏火燎,乌烟瘴气”。
不过,炼铁炉的温度上去了,铁料如愿化成铁水,然后又如愿变成一个个铁皮木柄手榴弹的弹壳。
最后,弹壳被送到北校场内,在那里装填弹药、木柄和导火索,紧接着变成弹药厂库房里一堆堆铁皮木柄的手榴弹。
连着有几天,杨振每到傍晚,都要去总兵府后身的北校场库房里面,亲自查看一遍当天新增入库的手榴弹数量。
一百个,二百个,三百个,五百个,一千个……
弹药厂库房里手榴弹数量的不断增长,让杨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由衷的心满意足。
与其他武器装备的改进相比,比如说与火绳枪的燧发改造,短刺刀的加装相比,到最后还是铁皮手榴弹数量的快速增长,尤其能够让杨振感受到一种踏实可靠的安全感。
虽然这种手榴弹装填的爆炸药仍是黑火药,其威力根本与梯恩梯炸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来自后世的杨振却知道,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中国抗日的战场上,类似的手榴弹,仍然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现在他指导着李禄、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搞出来的这种铁皮木柄棍型手榴弹,除了导火索需要用明火点燃,并且在投掷的过程中有可能熄灭之外,其他的各个方面,都已经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抗战时中国军民使用的手榴弹很接近了。
这就是目前杨振的那点底气所在。
这款最后定型并开始批量生产的铁皮木柄棍型手榴弹,最终被杨振命名为“飞将军”棍型手榴弹!
根据装药量和重量的不同,一斤药量的飞将军,被命名为“飞将军一式”手榴弹;相应的,装填两斤药量的飞将军,就被命名为了“飞将军二式”手榴弹。
他原本想用李禄的名字来命名,但是又觉得用一个身边的人名来命名手榴弹,有点不吉利,就放弃了。
而且若是用了李禄的名字来命名这款手榴弹,那么又把王守堂父子置于何地呢?
所以,干脆一想,就用“飞将军”来命名这种主要有掷弹兵点火投掷的原始手榴弹了。
除此之外,关于弹药命名的问题,杨振也早就想用潘文茂的名字来命名由潘文茂提纯火硝并最终调配而成的新款颗粒型黑火药了。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一说,别人到没有意见,唯有潘文茂自己坚决不同意,并说出了很多理由。
就这样,潘文茂觉得因为弹药厂的事情成为千总官,自己的微末之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褒奖,死活不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到最后,杨振没有办法,只好一概不再用个人的名字来命名了,而是将颗粒化以后的黑火药,统一命名为了“先遣黑火药”。
其中,那款专门用来做引火药的火硝含量最高、颗粒最小仍呈粉末状的特制黑火药,被命名为了“先遣一号黑火药”;
那款专门用来做火枪队发射药的小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二号黑火药”,;
而那款专门用来做炮队发射药的中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三号黑火药”;
还有一款专门用来做手榴弹和万人敌等爆炸弹的大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四号黑火药”。
杨振之所以非要挖空心思给这些颗粒大小不同的火药正式命名,为的就是标准化,争取有一天能进行标准化的生产,进行标准化的管理,确保火药的质量可管可控。
只是,杨振的命名归命名,除了在弹药厂里,潘文茂用一号二号之类的命名,来区分火药分类存放的库房、过筛用的箩筐之外,其他人并不使用。
在先遣营里,将士们叫不惯这种莫名其妙的火药型号,仍然约定俗成地称呼“一号药”为“引火药”,称呼“二号药”为“枪药”,称呼“三号药”为“炮药”。
真正让杨振猝不及防的,倒是“四号药”的别称,先遣营的将士们都管它叫“炸药”。
杨振当然清楚,这种大颗粒的黑火药,并不是他在后世所知道的那种炸药。
但是,当大家都管它叫作“炸药”的时候,杨振也只能苦笑着接受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由大颗粒黑火药定装制成的一斤药量的手榴弹,以及二十斤药量的铸铁万人敌,不仅装药量少多了,而且威力比起之前的那些却大了一倍都不止。
老话说得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这一句话放到现在的杨振身上,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随着松山制铁所三座小高炉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生产阶段,弹药厂库房里的手榴弹数量直线上升,杨振的心思也跟着开始活动起来了。
巧合的是,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午,一支来自觉华岛的运粮船队,也适时抵达了小凌河河口。
第一五八章 船队
小凌河河口的那片沙洲之上,又经过一百多个留守士卒历时半个多月的修建,已经建起来了五座比较像样的粮仓。
在这片沙洲上建粮仓,首先要做好防潮防水的工作,其次要做好防虫防鼠的工作,最后还要做好防火防烧的工作。
这几样工作,对于本就是觉华岛屯粮城军丁出身的留守士卒们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都是袁进刻意选了留下来筹建小凌河口粮草转运基地的屯粮城军丁,做这些事情都是行家里手。
五座粮仓,位于水手营的正中心,以梅花状分布在沙洲岛上的最高处。
粮仓虽然简易,但是防潮防虫放火的问题,还是被充分考虑到了。
特别是囤积在岛上的用不完的木材,以及附近海岸上残存的高大芦苇,让这几座粮仓修建的像模像样。
与此同时,总览松山外东线防御的祖克勇,也在袁进率领船队主力撤离之后,指挥着留守水手营的士卒,拆掉了当初徐昌永带着蒙古兵临时搭建的码头。
而且,就在原来的地点稍稍靠后,利用岛上囤积的大批原木和海水退潮的空档期,扎扎实实地建起了一个比较像样的码头。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午,袁进率领着觉华岛水师营的运粮船队,意气风发地再次来到这片沙洲岛靠岸的时候,他所见的就是这一个全新的码头了,一个全新的水手营了。
袁进靠岸登岛的时候,祖克勇并不在岛上,听说是祖克勇驻守娘娘宫,并负责娘娘宫一带直到小凌河口水手营的防御,袁进就立刻派了岛上留守士卒,上岸联络祖克勇。
祖克勇驻守娘娘宫以后,做事有板有眼,十分尽职尽责,除了指挥着袁进留下的士卒在小凌河口的沙洲岛上大兴土木之外,也指挥着自己的部下紧忙活。
他们先是将小凌河北岸原来鞑子大营四角的四座高大望楼给拆除下来,然后又照着原样,几乎原封不动地,在小凌河的南岸给组装了起来。
小凌河的南岸,从沙河口,从娘娘宫,再到小凌河的河口附近,每隔一里地左右,就是一座望楼。
每一座望楼上,祖克勇定期派出两名士卒,累计一共八名士卒就将小凌河下游一带的预警任务给解决了。
剩下的其他五十几个人马,则由祖克勇亲自带着,每日里越过小凌河往北,沿着海岸线一带,往鞑子控制的大凌河方向哨探。
哪里有鞑子披甲人的庄子,哪里有鞑子包衣阿哈的屯田,哪里有可以隐蔽的山林,哪里有没了人烟的村落,祖克勇都一一记在心中。
杨振听说了这个情况,一开始心里还有点纠结,担心祖克勇在娘娘宫一带继续大兴土木的话,会不会把李禄他们之前搞的埋伏给破坏。
其实,自从祖克勇请命率队驻守娘娘宫的时候,杨振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在娘娘宫设下的陷阱。
杨振甚至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先行拆除了埋在娘娘宫大殿里下面的那些万人敌,等到将来鞑子来了的时候,祖克勇他们撤回松山城里以后,再重新填埋到那里。
但是犹豫来去,杨振还是决定继续维持原样不变,既没有把这个秘密明白告诉祖克勇,也没有偷偷摸摸地派人将万人敌提前拆除撤回。
没有告诉祖克勇这个秘密,是因为杨振始终心存疑虑,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祖克勇毕竟投降过满清,并且最终还是第二次投降了满清。
尤其是祖克勇手底下的那些人马,都是跟了祖大寿多年的兵,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人把这个情况透露出去,从而导致自己的这个设想彻底落空呢?
再有一点,俗话说做旧就要如旧,如果现在把之前埋下的万人敌拆回来,到时候鞑子来了再匆匆忙忙地埋回去,反复折腾,一定会留下痕迹。
鞑子又不是傻子,你一旦留下一点痕迹,人家肯定是要掘地三尺,看一看究竟搞了什么把戏,那样一来,这个计划自然是不废而废了。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杨振还是在祖克勇领命出城驻扎之前,跟他提了一点要求。
特别提醒他,不要把人马驻扎在娘娘宫的天后大殿里。
首先是祖克勇本人,不许驻扎在那里,其次是其他人马也不许驻扎在那里。
而且,杨振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然而,祖克勇却自己脑补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杨振之前总是说今后要靠海吃饭、靠海吃饭的,那么既然要靠海吃饭,就得对娘娘宫里供奉的天后妈祖娘娘恭敬一点了。
不管祖克勇怎么理解杨振的要求,最后他倒是听了杨振的话,没在天后大殿里扎营住宿。
也没把天后大殿弄成他手下的营房或者马棚,而是做了他们这支人马存放粮食马料的仓房。
反正娘娘宫里的房屋不少,对于他们这一支六十人的队伍来说,足够住了。
且说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这一天的上午,袁进的补给船队到了小凌河口南面海上的沙洲岛一靠岸,就被祖克勇设在小凌河口南岸林地上的望楼守卫给发现了。
袁进派出的小船刚进入小凌河的主航道,祖克勇就已经带着人马赶来了。
得知对方的来意,祖克勇一边派了一队人回去向松山城报告消息,一边直接上了小船,跟船去了沙洲岛上与袁进见面。
到了当天傍晚,乘着潮水上涨的迅猛势头,袁进的运粮船队第一次尝试直接进入小凌河的主航道中,朝着松山城的方向桨帆并用,一直驶到了沙河口。
大船在沙河口停靠,然后在沙河口守备张臣率队护卫之下,城内驻军将士与水师营士卒一起,将一批批装满了大米、小米、麦子和各种豆子的麻袋卸下,最后利用小船和人力,连夜运进松山城北门内东侧的粮仓存放。
这是杨振之前设想中的未来粮道方案之一。
这一次的实行,看起来是成功的,不需要在小凌河口的水手营装卸了以后再分批用小船运送过来。
而是直接由觉华岛启航的大船乘着夜晚大涨的海潮直接送到沙河口,从沙河口换装小船,直送松山城的北门外。
这样做,省时省力,但是这个设想只能在和平时期实行。
一旦到了鞑子围城的时候,或者小凌河的任何一边驻有大批鞑子军队的时候,就无法实行了。
当然了,确保粮道不断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对策的。
尤其是到了冬季,天冷的时候,小凌河口沙洲上的水手营也并不是百分百安全,起码小凌河肯定是要结冰的。
再冷一点,小凌河河口一带遍布沙洲的海岸地区,也会跟着结冰的。
最冷的时候,就连近海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的海面,也会全部封冻的。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鞑子前来,他们的骑兵就能够沿着小凌河结冰的河面,直接冲上水手营所在的沙洲。
当年觉华岛被攻陷,觉华岛上的粮草军械物资被抢劫焚烧,就是因为觉华岛与宁远河口之间的海面,出乎意料地完全封冻上了,鞑子骑兵大军可以通过结冰的海面直接踏冰上岛,而岛上驻守的人马少,根本挡都挡不住。
这些往事,杨振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琢磨了一些应对的办法,只是时间还早,距离严酷的寒冬还有半年多的时间,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少,眼下松山城里的驻军,不再需要从笔架山长途跋涉转运粮草,而是直接从沙河口转运粮草,照比过去已经安全多了。
夏成德、吕品奇当夜听说了这个事情,就此一点,就对杨振的这个安排已经钦佩不已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天壤之别,他们这些久在松山城里驻守的坐地户,心里面可是太清楚了。
当天夜里,袁进送粮进城,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作为地主的杨振就在松山总兵府里摆起了酒席,款待袁进的到来。
还是二进院里的会客厅中,还是那一张大八仙桌,桌子上有酒有肉,还有一些鱼和杂合面大饼。
酒,是祖家自酿的正宗辽西烧刀子,却是锦州城里的祖大弼前不久专门派了一队人马送过来的。
四月初的时候,辽东大帅祖大寿率领宁远的部分人马,重回锦州坐镇的,期间途径松山城外,但却是过了不入。
只是在路过乳峰岗的时候,匆匆召见了正在乳峰岗安营扎寨的徐昌永,大概问了问松山城的防务情况,然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杨振了。
而杨振因为对祖家有一些心结,所以自从进了松山城之后,除了默许祖克勇去过锦州城一次,他自己也一直没有主动上门联络结好。
所以,当时祖大弼以自己的名义,给杨振送来这一批好酒的时候,杨振还感到十分的惊讶和意外。
第一五九章 游击
祖大弼主动向自己示好,必然是出自祖大寿的授意无疑了。
要不然的话,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祖大弼,他怎么可能会向自己送酒,祝贺自己当上松山总兵吗?!
至于祖大寿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为了拉拢如今当上了松山总兵的自己,还是说只是为了表示一下当初派自己上松山送死的歉意,那就不好说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主动示好了,杨振就绝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所以,他只能是接受了对方的馈赠。
与此同时,为了维持住双方之间的关系,表明自己不与祖家为敌的态度,杨振也给了祖大弼回礼。
他从当初缴获的那批鞑子战马之中,挑选了两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鞍蹬俱全,作为回礼,让锦州城的来人带了回去。
除了酒以外,杨振入主松山城以后,他本人及其麾下各队人马的伙食,都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包括肉食,隔三差五总能吃到。
自从徐昌永、张臣和祖克勇三人出外驻扎巡哨以后,总是隔三差五地派人往他的总兵府里,送来他们在外巡哨期间猎获的野味。
什么狍子了,什么野猪了,什么野兔、野鸡了,几乎就没有断过供。
其他的肉食,比如鱼,包括海鱼,河鱼,在杨振接收了松山民壮营那几百个人以后,更是从来就没断过供应。
即使几百年后开发北大荒的年代,仍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谚语,说的就是东北大地各种野生资源的得天独厚。
尤其是在崇祯末年的这个战乱时代里,东北人丁极其稀少,这就导致了一个意外的结果,那就是,野外可以利用的动植物资源丰富到了后世难以想象的程度。
虽然天气比后世更加寒冷,可是打猎,捕鱼,比起后世来说,却要容易得太多了。
且说袁进送粮到松山城的当天夜里,杨振张罗了一桌酒席,请了松山城里的头头脑脑们前来为袁进接风洗尘。
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里,众人到齐,落座完毕。
杨振笑着端起一个斟满了酒的小碗,对着同样满面笑容、意气风发的袁进说道:“袁进兄!你们水师营可算是回来了!兄弟在松山城里盼着你的船队归来,那可真是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啊!”
袁进一听杨振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是话里有话,于是也端起酒碗,笑着对杨振说道:“怎么?总兵大人这里可是又有什么差遣要做?!”
“哈哈哈哈——”
杨振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着端着酒碗站起,与袁进的酒碗碰在一起,然后又张罗着在座的其他松山将领,一起与袁进碰了酒碗。
杨振当先把酒喝了,放下酒碗,手撕下一块狍子后腿肉,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其他人。
其他几位知道杨振有话要说,自然是有样学样,喝了酒,重新坐下。
等到其他人都把碗里的酒喝掉,放下了酒碗,杨振才又接着说道:“说到差遣嘛,兄弟可不敢当啊!兄弟就是想跟袁兄再好好合作一把!你出船队和桨手,我出人马和枪炮,咱们再去干一笔买卖!”
听杨振这么说,袁进放下了酒碗,也从桌子上的狍子肉里取下一块,手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咀嚼着。
同时,他也借着这个时机,打量了一下杨振和在座的其他几位将领,并琢磨着杨振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振也不催袁进,就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着看他。
从杨振的脸上,袁进仿佛看到了当初劝他组建陆战敢死队上岸偷袭鞑子大营时的那种表情,心中略有一点不安。
不过,在座的其他人脸上那种早已知情的神态,却又让他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踏实。
他很清楚,类似夏成德、张得贵这样的人,都不是孟浪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若是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们是不会轻易任由杨振胡来的。
想到这里,袁进咽下嘴里有一会儿的狍子肉,然后又抿了一口重新斟满的烧刀子,笑了笑,对杨振淡淡说道:
“好啊!不管有什么买卖,我相信杨总兵必定不会坑我!再说我既然来了这里,光是转运一趟粮草就回,岂不是相当于空手而归吗?想一想也确实有点无味!”
话说到这里,袁进停顿了下来,看着依然微笑着的杨振,又自行抿了一口烧刀子,继续说道:
“杨总兵!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要是有什么好买卖,且先说来听一听!”
“好!!袁兄果然是一个爽快人!——”
杨振说完了这话,紧接着就把当初自己给松山诸将预备的计划和盘托出,如数告知了袁进。
他对袁进说,自己准备派出几支精锐的游击小分队,搭乘袁进水师营的船队,走海路偷袭东虏鞑子的后方,采用一击即遁的游击战法,专门杀人放火搞破坏。
城府一向很深的袁进,突然听到杨振的这些说法,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游击队?!游击战?!专门上岸杀人放火搞破坏?!——兄弟啊!咱们可都是大明官军,堂堂正正的大明官军啊!
“你这一个搞法,怎么越看越像是——海盗、流寇的野路子啊?!朝廷能同意吗?!你可千万别把哥哥往沟里带啊!”
袁进可是海盗头子出身,杨振说出来的那种打法,他一听就心知肚明了。
不管杨振给它冠名是游击战,还是别的什么战,袁进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海盗的传统打法,也是现在关里烽火遍地的流寇的打法。
对于这种打法本身,袁进当然没有任何看不上的意思,他一个海盗出身,还不至于迂腐到那种程度。
只是他现在从了良,受朝廷招安很多年了,过去的那种海盗上岸劫掠的做法,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这些年里,他一直比较忌讳的一点,也是别人总是用看海盗的眼光看他,总是拿海盗的那种流窜打法来讽刺他。
现在听见杨振说起类似的战法,他本能地就想离开划清界限,甩掉海盗生涯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现在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觉华岛水师营堂堂一把参将了啊!
“你先不要管朝廷上的想法!远在京师的朝廷现在焦头烂额到了何种程度了,哪还有什么余力来管我们怎么去打鞑子呢?!
“再说了,圣天子钦命我杨振为松山团练总兵官的同时,也钦命我为征东先遣营之主将!什么叫征东先遣营?!其一是征东,其二是先遣!”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袁进,然后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几位将领,最后继续说道:“记住了,各位!我们征东先遣营!征东,就是征讨东虏!先遣,就是打东虏,打清鞑,我们先去,我们先上!
“而且你们记住了,松山城里的征东营,可不是锦州城里的靖东营!圣天子给我们亲授旗号,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又岂能在松山城里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对袁进说道:“兄长你该知道啊!不管是朝廷官军威武之师的正路子,还是海盗流寇歪门邪道的野路子,只要我们能打赢,能取胜,能有斩获有战果,那就是好路子啊!
“再说了!你这次募兵训练成功之前,兄弟不会再让你们水师营上岸!你们就是出船,上岸游击,我们去!
“打赢了呢,我们往上报功,一定有你的一份!万一打输了呢,我们就当吃个哑巴亏,就当这事儿没发生,又能把你带到哪条沟里去呢?!”
第一六零章 答案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就差当面说出袁进招安之前的真正身份了。
杨振说完话,看着袁进。
此时此刻,屋子里安静极了,杨振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
大家都知道,如果袁进不同意,不参与这次出击,那么之前杨振做出的决策,根本没有办法实行。
所以,此时不管是当初赞成杨振派人深入敌后打游击这个决策的,还是当初反对杨振这个决策的,全都凝神静气,看着袁进,等待袁进的决定。
而袁进当然也听出了杨振最后的意思,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船队对于杨振提出的游击战术的重要性。
此时的他,低垂着眼帘,把玩着手里的酒碗,沉吟着,心里也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袁进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杨振的眼睛,沉声说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袁进这个参将是怎么来的,我很清楚!我——跟你干了!”
袁进说完这些话,也不等杨振说什么,端起手里的酒碗,就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全干了。
袁进曾经干过海盗的买卖,对于“深入敌后”,然后在“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最没有防备的地方,发动突然袭击,然后杀人越货抢东西这个套路,他很熟悉。
因此,略经盘算,他就知道,杨振游击战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至少在第一次实施的时候,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除了当年东江镇的毛文龙毛大帅对鞑子这么做过之外,其他的大明官军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而且在毛文龙死后,就连地处东虏大后方的东江镇将领们也没人再敢这么做了。
如今,连东江镇都已经烟消云散多年了,过去东江镇占据的海岛基地,也都被鞑子攻占拔除并破坏掉了。
可以说,毛文龙当年的打法,已经多年未曾出现,东虏鞑子们也差不多忘掉了。
在这个时候,杨振重新捡起这么一种战法,一定会出乎东虏的意料之外。
最起码,杨振第一次组织的跨海进攻,一定会出乎东虏的意料之外,成功的机会绝对大于失败的机会。
而且,杨振也说了,万一失败了的话,大家就当这个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反正远在京师的朝廷也根本顾不上这一头了。
“哈哈哈哈——好!有了袁兄的鼎力相助,我们这一次渡海出击鞑子后方,就是如虎添翼,必然能够马到功成!”
杨振见袁进想通了其中关节,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端着酒碗,与其他众将一一碰了,仰起脖子一口干掉。
金士俊和麻克清两个伺候局的人,心情跟着杨振一同起伏,见杨振高兴,自己也是面带笑容,赶紧又给杨振和其他人把酒倒满,然后退后侍立。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问话:“总兵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最近我们就要渡海出击鞑子后方?!
“却不知道总兵大人现在可有什么定案?末将敢问,大人要派谁去,多少人去,谁人领军,又是去向哪里?”
杨振连着喝了两碗酒,已经略有了一些酒意,此时听着声音看过去,却是夏成德在向自己提出问题。
夏成德在之前的军议之上,提出了很多异议,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执行了杨振的决策。
这些日子里,夏成德在观察着杨振,杨振也在观察着夏成德。
杨振没有多少时间和耐心,跟这种军中的老油条打太极,磨性子,他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这个夏成德愿意为自己所用,那就继续留着他,最终把他拉到自己的这边来。
如果这个夏成德始终违逆自己,不愿为自己所用,那就没必要再留着他了,随便寻个机会就能把他干掉,然后收编了他的队伍。
一切都取决于下夏成德本人是不是开眼,是不是识时务。
包括对待吕品奇,杨振也是这样的态度,若是愿意合作,就留着用你,不愿意合作,就拉倒,在大战来临之前一定把你干掉,免得坏了大事。
所以,这些天来,杨振也没有单独约见夏成德,也没有单独约见吕品奇,他就是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
不过观察的结果,却让杨振多少松了一口气。
在那次军议上一直与杨振的意见不合的夏成德,在军议之后,却没有顶着杨振的决策不干,而是基本执行了杨振的决策意图。
夏成德参考了杨振在先遣营的做法,也将自己的部下变成了四队,先是优中选优,精心筛选出了三百骑兵,将自己的儿子夏舒和一批心腹家丁安排进去,搞出了一支精锐的中军马队。
并且集中了他自己手里几乎所有最好的资源,比如甲具,刀枪,弓弩,火器三眼铳,优先装备了这一支精锐马队。
然后,他又从剩下落选马队的那些人中,选出了四百还算身强力壮的青壮士卒,搞出了两支步兵——一支二百人的长枪手队,一支二百人的刀盾手队。
最后,挑选剩下的所有老弱,大概有四百多人,统统编入了辎重杂役队,让这些人一方面做备兵,一方面干杂活。
这些日子以来,夏成德所部辎重杂役军卒,已经开始分批被派到西门外的城墙下面,轮流干起了开荒耕作的屯垦活计。
夏成德所部拣选剩下的这些专司打杂屯垦的营中老弱,每天里早上出城,日出而作,傍晚入城,回营歇息,一切仍行军法,倒也井然有序。
从夏成德的这些做法来看,这个人倒也不是一味的糊涂。
相反,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精明人,知道杨振这个分门别类、编配卒伍的编组法,实际上对他有利。
与此同时,松山城里另一支归属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节制指挥的队伍,即参将吕品奇的人马,却是照搬了杨振在先遣营的编组之法。
除了掷弹兵队以外,什么马队、火枪队、炮队一个不少,包括编选剩下的老弱伤残,也一股脑儿地编组了辎重杂役队。
谁是战兵,谁是备兵,谁负责战时攻守,谁打理辎重杂役,全都分派得清清楚楚。
松山守卫战过后,原本只剩下了八百多人的吕品奇所部,在这次重新编组之后,很快就结束了之前的混乱局面,
夏成德和吕品奇部下的这些情况,都通过金士俊这个联络官,传到了杨振这里。
正是因为这这一点,杨振觉得这两个人尚可使用,所以迎了袁进进城之后,他才会派了人,也把夏成德、吕品奇一并请了过来。
此时听见夏成德的这番问话,杨振先是拿眼看着他,看了片刻之后,对他说道:“没错!就是这几天的工夫了!
“至于派谁去,多少人去,谁人领军,去向哪里,过得几日,该明白的自然明白!当然了,如果夏老兄有意加入,杨某将不胜欣喜欢迎之至!”
这个意思也很明确了,就是说该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瞎打听了。
同时,杨振也表示了欢迎夏成德加入自己的意思,只要加入了自己出击敌后的队伍,所有的问题自然会有答案。
“总兵大人不要误会!渡海绕道,偷袭敌后,末将虽然没有做过,但想来有了袁参将水师的相助,这么做即便不能建功,也必能全身而退!所以,末将现在并不反对!
“末将方才的意思是想问,总兵大人你是否要亲自率队前往?!若是大人亲自率队出击的话,那么大人不在期间,松山城的防务该当以谁为主?!”
第一六一章 从命
夏成德说完这话,一张大长脸上面无表情,但是两个细长眼,在灯光下,却显得炯炯有神。
对于夏成德提出的问题,杨振早已有了腹案,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去的。
因为这一次乘船渡海,出击敌后,是松山各支队伍的第一次,能不能有所斩获至关重要。
他这个先遣营的主将,以及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当然要身先士卒带个头。
一方面,他需要亲身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是否可以延续下去;
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他参战的队伍士卒吃个定心丸,也算激励一下士气。
然而,唯一让他犹豫不决的,正是夏成德提出的这个问题——即自己走了以后,自己的后方应该以谁为主呢?
夏成德是朝廷任命的松山副将,杨振长时间不在松山城里的时候,自然应该以夏成德为主。
可是,对于这个人,现在的杨振却还无法放心使用。
毕竟现在松山城里的很多东西,对于杨振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比如制铁所和弹药厂,在自己离开期间,必须一直维持正常的和高效的运转,那么夏成德能保证这一点吗?
杨振本想再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办最好,但是夏成德把这个问题挑明了问出来,他却不能不给个说法了。
杨振看看在座的众将,都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于是沉吟片刻,最后说道:
“关于敌后游击战,你们都没有打过!当然了,我也没有打过!不过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想法,那么第一次出击敌后,我肯定要亲自率队前往!”
杨振的话,早在袁进的预料之中,所以袁进见他如此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是,杨振原来的旧部张得贵和李禄,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一脸着急模样。
张得贵说道:“大人啊!你现在可是松山总兵了!松山城的安危就着落在大人身上,岂可轻易离开守地!?
“而且依据大人所说,咱们深入鞑子后方,不过是破坏而已,根本无关松山守御大局,何劳大人以总兵之身亲自前往?!”
“就是!大人身为松山总兵,理应安坐松山城内主持大局!至于出击敌后的事情,卑职愿意率领掷弹兵队前往!”
张得贵和李禄一人一句,还待再劝,却被杨振摆手制止。
“你们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已经决定了,非去不可!你们不必再劝!出击敌后的想法,是我提出来,我要亲自去试试,时至今日,到底可行不可行!
“如果此策可行,那么将来它就不只是一个打法的问题了,而是一个事关全局的抗虏战略问题了!”
说到战略问题这里,杨振戛然而止,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而是在稍作停顿了之后,接着说道:
“关于我离开松山期间松山城的守御问题,我看可以这样安排——松山城的城防问题,就以夏副将为主!——夏副将,你意下如何?!”
杨振说出主持松山城防的人选以后,其他人都有点意外,包括夏成德本人也在刹那之间有点失神。
直到杨振又点了他,他才连忙站起来说道:“这个,这个——,末将自是服从总兵大人的安排!”
“很好!我不在松山城内期间,我会给先遣营几个人留下特别通行证,除此之外,松山城的城防问题,以及城池整修、城外屯垦问题,就交给你统一调度了!另外——”
说到这里,杨振的目光从夏成德的身上转开,转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祖克勇身上,然后接着说道:
“另外,松山外围的巡哨和守御问题,诸如乳峰岗、沙河口、娘娘宫、水手营一线,统一交由祖克勇祖副将全权负责!”
杨振原本想带着作战悍勇的祖克勇及其麾下人马一起出击敌后的,但是考虑到夏成德要留守松山,他不是很放心,所以只能让祖克勇这个副将也一并留下了,算是有一个制衡。
不过,杨振这番话说出来,祖克勇却是吃了一惊,站起来发声说道:“总兵大人!鞑子前不久才退兵,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来!松山城有了夏副将坐镇守御,已经足矣!
“末将身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副将,哪有主将出击而副将留后的道理?!末将请求跟着大人一起出击敌后!”
祖克勇显然没有想通杨振让他留下的真正原因,否则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说,杨振此时已经想清楚了应该怎么安排,当下摆手制止他继续发言,而是对他说道:
“鞑子会不会突然再来,谁又能说得清呢?!我这回带上一批人马出击敌后,要是搞出了大动静,或许鞑子就会派人前来报复,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吧!”
说到这里,杨振见祖克勇满脸失意落寞地坐下,就又接着对他说道:“这一次,不光是你要留下——”
杨振说完这话,转头对着张得贵说道:“老张!这一次,你带着炮队要一并留下!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松山城内先遣营留守人马,以你为主!
“记住了,紧盯点儿、督促着点儿潘文茂和王守堂,制铁所和弹药厂的生产,一天也不要耽搁了!”
“大人!还是让我跟着去吧!我跟着去了,至少安营扎寨吃喝拉撒方面,大人你也能少操点心——”
张得贵先是对杨振的安排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杨振了。
与此相应的是,这些年来,无论杨振走到哪里,最离不开的人物就是张得贵了,杨振营里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都是他一手操持。
但是看着杨振坚决的神情,张得贵只是稍作劝说的尝试,就很快放弃了。
因为就在一瞬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仿佛意识到了杨振这么安排的意图。
夏成德是杨振入主了松山城之后才调拨过来,归给杨振节制指挥的,可不可靠还不好说。
祖克勇虽然跟着杨振打了几仗,现在也成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目前看来似乎是可靠的自己人,但是他毕竟姓祖,是祖家人啊!
杨振带着精锐人马离开了松山城,松山城内先遣营的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总得有一个完全可靠的自己人留下看住了吧!
张得贵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到了最后,只是冲着杨振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张得贵想通了,杨振随即转脸对着吕品奇,微笑着说道:“吕老兄!怎么样?这一回,跟我乘船渡海,一起走一趟啊?!”
杨振虽然面带笑容,而且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希望吕品奇跟着去。
杨振微笑看着吕品奇,原以为他会犹豫一会儿,权衡其中利害然后再做出决定。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他这边刚说完话,就看见吕品奇站起身来,先是抱拳冲他一礼,然后大方说道:
“固所愿也!敢不从命!”
吕品奇大大方方地、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个情况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也出乎了夏成德等人的意料之外。
第一六二章 军阀
夏成德坐在八仙桌的一边,手里端着酒碗,一边打量着吕品奇的神色,一边琢磨着吕品奇这么做背后的考虑。
崇祯十二年的辽东镇辖区之内,兵为将有的情况已经十分普遍了,在以祖大寿为代表的大军阀下面,形成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小军阀。
官大职务高的将领,通常军队也多,驻扎在比较的城池里,比如锦州这样的;官小职务低的,通常军队也少,就驻扎在比较小的城堡之中,比如杏山、塔山、连山这样的。
还有类似夏成德、吕品奇这样的,属于辽东军中的边缘人物,不是祖家嫡系人马,只能凑合着共同驻扎在一个小城里。
但是,他们不管职务高低、官大官小,兵为将有的情况却是一样的,麾下人马都是自己的。
虽然夏成德是松山副将,吕品奇是松山参将,但是他们两者之间,却并不是完全的上下级关系。
吕品奇的部下,实际上是归吕品奇所有的,夏成德作为松山副将要想调用吕品奇的人马,必须经过吕品奇的同意,并且调用之后是要归还的。
这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则,而且是大家一致遵守的约定俗成的的规矩。
金国凤在的时候,两个人都服金国凤,共同接受金国凤的节制指挥,金国凤走了以后,来了个外来户杨振。
一开始,两个人都担心自己的队伍,会被手里拿着圣旨要编建征东先遣营的杨振给借机吞并,所以有一阵子是抱团取暖,关系走得很近。
但是,自从杨振公开地、明确地承诺,不会收编他们两个人的队伍之后,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恢复到了原来那种各自独立经营、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夏成德倒是满心希望,在面对杨振的时候,吕品奇能够继续与他守望相助、抱团取暖,但是现在的吕品奇,却已经不那么想了。
对吕品奇来说,杨振虽然有点陌生,但是他毕竟是松山总兵,而且眼前他的手底下正缺人用,自己此时投过去,几乎一定会被重用,那干嘛不赶紧投过去呢?
即使退一步讲,眼下杨振提出的出击敌后的战略战术,看起来又没有什么大错,而且加上了袁进水师营的相助,这一回几乎肯定要立功。
即使是此行不能建功,那也至少能够保持一个不败,而且还能借此机会与杨振拉近关系,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
这就是吕品奇此时的心理了。
当然,他这个心理,杨振也没工夫去猜测,而夏成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此时也无从得知。
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是杨振对吕品奇的加入,还是感到非常的高兴,一时的惊愕之余,立即哈哈大笑着起身上前,紧紧握住了吕品奇的手,笑着说道:
“吕老兄!果然爽快!是条汉子!此番能与松山保卫战的英雄们一同出击敌后,也是我杨振的荣幸啊!”
听了杨振的话,吕品奇心里踏实的同时,嘴上连说不敢。
杨振从吕品奇的应答里看出他有了靠拢自己甚至是投效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加高兴,不禁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给袁进接风洗尘的宴会,因为夏成德的一句问话,变成了一个任务部署会。
杨振不仅借着这个众将都在的场合,说服了袁进帮助自己,同时也把跟随自己一起出击的人选定了下来,连带着把留守松山的人物也定了下来。
除了袁进、吕品奇、李禄三人各选所部,要跟杨振一同乘船渡海、深入敌后之外,还有先遣营火枪队的张臣、张国淦两人,也要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一同出击。
包括杨振身边的金士俊、麻克清,以及被收归到杨振中军指挥的邓恩抬枪队、胡骝家丁队,也一并要跟着前往。
与此同时,杨振也点了松山民壮营的千总提举官安庆后,精选一队人马,跟着同往,以便达到锻炼队伍的目的。
与此相应的是,夏成德作为松山副将留守松山城内,在杨振离去的时间里,负责松山城的城防事宜。
祖克勇作为先遣营的主将留守松山外围的娘娘宫,总体负责包括乳峰岗、沙河口和水手营等地在内的松山外围一切防务。
驻守乳峰岗的徐昌永不在松山城内,但也被安排继续留守乳峰岗,并且归属先遣营副将祖克勇的节制指挥。
至于松山城内先遣营留守的制铁所和弹药厂,则由先遣营的参将之一张得贵全权负责,继续督促潘文茂、王守堂等人,加紧组织生产先遣营所需的枪支弹药。
当天晚上,杨振定下了一切之后,一干人喝酒吃肉,尽欢而散。
到了第二天上午,整个松山城内的各部队伍开始行动了起来,先遣营里受命出征的火枪队、掷弹兵队,以及亲随抬枪队,排着队,到北校场的弹药厂,足量领取各自所需的各种弹药。
除了人人自己随身携带的部分以外,还要领取大量备用的弹药、手榴弹、万人敌,送往松山北门外的沙河码头,用船运到沙河口,装上停留在那里的大船上。
吕品奇则动员了自己麾下本已优中选优筛选出来的二百骑兵,然后从中精选出一百个人来,人人配以营里最好的骏马、铠甲、强弓、硬弩和长枪,组成了一支在关键时刻可以冲锋陷阵的精锐重骑兵队伍。
这也是杨振对他提出的要求。
既然祖克勇和徐昌永这一次不能跟着前去,那么杨振就需要有有一支上了岸以后机动能力比较强悍一点的骑兵队伍,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这个骑兵队伍也不需要太多人,能精选出一百骑就足够了。
这个角色,正好可以交给想要有所作为的吕品奇来承担。
当然了,为了增强先遣营参战各队士卒的战场机动能力,杨振在张臣的建议之下,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带上一批从鞑子手里缴获的战马。
而且决定带上战马之后,杨振的思路更加开阔,干脆让邓恩手下的那支抬枪队,临时变成了“抬炮队”。
让他们暂时放弃了使用抬枪,由两人负责一门抬枪变成了两人临时负责一门虎蹲炮,以备关键时刻发射散弹,从而发挥拦阻敌人追击的作用。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当天夜里,经过出击各部一天的紧张忙碌,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杨振身上背着属于他的那杆鲁密铳改装的燧发火枪,右侧腰间挎着装满了弹丸和药包的弹药袋,左侧后腰上还别着那一把他自己设计的单手用的战斧,在祖克勇、夏成德、张得贵等人的簇拥之下,出了松山城的北门,往不远处的沙河码头停船处走去。
此时小凌河口的潮水上涨,已经倒灌进来,小凌河的水位上涨,头天晚上停泊在河上的大船,已经可以回归大海了。
这也意味着,杨振他们的出发时刻到了。
此时此刻,其他随行的人马辎重,都已经提前转运到了停泊在小凌河与沙河交汇处的大船上了,眼下就差杨振这个主将到场了。
“总兵大人!此去不管建功与否,请务必多加保重!正所谓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队伍在,将来还有的是机会与鞑子一较高下!”
祖克勇平时很少对人感情流露,但是此时却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些少见的多愁善感,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感伤。
“放心!我虽然没有真正打过敌后游击战,但是对于敌后游击战的打法,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此去建功是必然的,只是功劳大小而已!我先去给你们趟趟路子,今后大家有功一起立!”
第一六三章 短铳
杨振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松山北门外沙河岸边的临时码头上。
看着码头下沙河边停靠着等待他的那一艘小船,杨振心生感慨,不到两个月以前,也是类似的场景,但是那时的他,却是被被人抛出去的一颗棋子,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但是这一次,他却要主宰自己的前途命运了。
杨振在码头上又向前来送行的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认真交代了一番他们留守松山期间的注意事项。
然后,先打发了这两人离开,让他们各自赶回自己的防地,只留下了张得贵在码头上说话。
祖克勇和夏成德知道杨振肯定有话要对张得贵这个先遣营的旧部老将交代,因此也不做停留,上了马,带着自己的随从告别而去。
一个直奔娘娘宫,一个直奔西门楼。
等到两人各自带队打马离开后,杨振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张得贵说道:“占鳌、省三和小武他们三个,去了登莱、河间等地募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回!
“但是,杨珅那边儿,你要多加留意!宣府、张家口,离我们说近不近,可要说远,却也不算太远!十几天半个月一个来回,也足够了!他们的事情是一件大事!不要大意了!
“另外,你在松山城里,守着北门和东门,也要多加注意,与乳峰岗那边的徐昌永,保持联络通畅!随时关注徐昌永那边的消息!
“若是他派到边外的人马有了消息,你可以与他商量着先办!草原上的马匪游骑,即便是投靠了我们,也不过是图一个钱粮温饱!若是数目不大,可以先答应了再说!
“最重要的,还是制铁所和弹药厂,盯住了,盯紧了,同时要把松山民壮营里的男女老幼用足了!
“该让他们出去开荒就出去开荒,该出去刮硝就出去刮硝!可以搞一搞以工代赈,不要让他们在城里吃闲饭!”
张得贵知道,杨振临行之前的这些交代都是至关重要,所以杨振交代一句,张得贵就点头答应一句,没有二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振对张得贵终于交代完毕,这时正要举足登船,却突然听见夜暗中的远处,有个呼喊的声音传来: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等一等!等一等!老朽我有一物相赠!老朽我有一物相赠!”
临上船之际,听见这个声音,杨振急忙回头,就看见有两人打着火把,正从松山北门外的方向上快速奔来。
杨振听见了声音,再去看那两人的身形,立时认出,来者正是王守堂与王煅父子。
杨振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示意紧跟在身边的金士俊和麻克清往前迎接他们。
不一时,王守堂与王煅父子赶到杨振的面前,作势欲行礼,却被杨振拉住:“此是非常时刻,不必多礼了!不知王提举、王副提举有何物相赠,非要连夜赶来?”
“大人!也是老朽太不晓事了!没料到今天才刚传出一点点消息,大人你今天晚上竟然就要出发!
“——先前大人吩咐犬子打制两支短管手铳备用,犬子给老朽说过以后,俺爷俩就一直在做,其实前几天就做成了!
“只是这两支手铳的铳管,乃是用鲁密铳精钢刀头打制打磨而成,其药量与一般手铳不同!究竟需要多大药量才能打得最远,而又不至于炸膛,始终没有验证出来,老朽与犬子一直不敢呈上!
“今晚听说大人你就要启程出发,而且是深入鞑子后方,其中之凶险万分,可想而知!俺爷俩也不能跟着前去,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就拿这两支手铳,献给大人防身,以备大人万一之用吧!”
王守堂说完了这番话,从身后的儿子王煅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皮革袋子,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杨振接过那个皮革袋子,掂量掂量,也没顾上打开细看,只见上面有条肩带,随即斜挎着背在了身上,然后笑着对王守堂和王煅父子说道:
“两位辛苦了!此行若是有鞑子不长眼,撞在了你们精心打造的这两把短铳的枪口上,那么这两把短铳干掉几个就算几个,全都算作是你们父子的斩获!”
王守堂乍听这话,面上就是一喜,本就皱纹满布的脸上刹那间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一般,但是紧接着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谦让着推辞不肯。
“别!别!别!大人!短铳能不能建功且不说,就算是侥幸建功了,有所斩获,那也是大人的斩获,哪能全赏给老朽父子呢?!使不得,使不得!”
王守堂话里明着是拒绝,但是满脸的笑容却是掩盖不了他的真实心意。
杨振笑着冲他摆了摆手,说道:“老先生就不要推辞了!你们只要在松山城里,就如同我在总兵府时一般,好好经营制铁所,不要断了炉火,不要误了功夫,你们的功劳又哪是区区几颗鞑子首级,所能相提并论的呢?!”
王守堂见杨振如此说,知道杨振是真心实意,要给他父子俩功劳,当下连忙拉着儿子王煅,向杨振行礼致谢。
杨振借着这个机会,又向王守堂当面交代了制铁所的各项任务。
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要他在制作这两把短铳的基础上,继续采取类似的锻打、磨削工艺,利用城里现有的铁料,试着制作出更长的铳管,最后看看能不能仿制出燧发的鲁密铳来。
王守堂刚刚喝了杨振给他灌下的“迷魂汤”,此刻正在兴头上,哪里还会去推辞叫难呢,当即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下来,直到杨振与他告别,登船离岸,他仍旧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之中。
当天夜里,杨振告别了留守松山的诸将,在夜色之中,从松山北门外沙河码头上乘着小船,顺水而下。
不一时,小船到了沙河汇入小凌河的沙河口,登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水师营大船,桨帆并用,顺流而下,一路快速驶向小凌河口,然后朝着烟波浩瀚的辽东湾深处驶去。
这一回与上一次从宁远来松山外海不同,人手没有那么多,马匹也没有那么多,比较大型的武器装备也没有。
他们随行携带的最大的武器装备,就是杨振特意让邓恩的抬枪队带着的几尊虎蹲炮了。
也是到了袁进的船上之后,杨振才知道,袁进这一回带来的觉华岛水师船队,与上次同来时不一样了。
袁进这次来,早就做好了可能与杨振再次携手合作的准备。
因为袁进的船上不仅运来了给钦命征东先遣营调拨的部分粮饷,而且还有随船携带了不少佛郎机炮。
当初,大明朝下令仿制佛郎机炮的目的,其实一开始主要就是用来装备水师舰船的,装备边军守城,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大明朝沿海的水师和卫所炮台还有大量的佛郎机炮存货,觉华岛上也是如此。
跟着杨振的先遣营北上打了一仗之后,杨振麾下的火器尤其是炮火的威力,给了袁进巨大的震撼。
这个之前一直坚持靠帮肉搏这种传统海战打法的汉子,终于意识到了火器装备的极端重要性。
这一次再来小凌河口,袁进就把觉华岛上还能使用的佛郎机炮搜罗了七七八八,带了过来。
船队里仅有的几艘四百料大海船,船头、船尾和船舱里全都布置了一批佛郎机子母炮——一来作为压舱石,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回,杨振一上船,临时负责随行炮队工作的邓恩,就兴致冲冲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杨振。
袁进这次率领的船队,一共拥有五艘四百料的大船,另有八条可供近海使用和内河航行的蜈蚣船八条,以及四条比蜈蚣船稍大的平底沙船。
蜈蚣船和平底沙船这种中小型船只,在海上一旦遇上了较大的风浪,就会变得十分危险,只是用作大船停靠时转运大船上的人员和物资所用。
出海之后,它们通过缆绳与大船连接在一起,跟随着大船前行,既不适宜坐人,也不适宜载物。
第一六四章 地图
好在这一回,杨振自己从松山城内带出来的人马也并不多,加上吕品奇所部的选锋一百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百人上下。
先遣营火枪队左右翼的人手不多,这段日子里,经过在松山城内的调整补充之后,也才又凑够了四十人。
补充进去的人选,全都来自先遣营的炮队。
这些人与火枪队本就是同袍手足,又都是老兵劲卒,也不需要什么磨合不磨合的,补充进去很快就能发挥作用,杨振也是放心得很。
除了火枪队左右翼的四十人,就是李禄和潘喜的掷弹兵队了。
这一回,掷弹兵队又是全员出马,包括李禄和潘喜在内,一共四十八个人,一个也没落下。
再加上邓恩及其手下一个小队十个人,金士俊及其手下胡骝一个小队十个人,安庆后及其手下一队二十人,杨振手底下一共出兵一百二十八人。
杨振的这些人马,与吕品奇所部选锋合计起来,也不过才二百来人,照理一条或者两条大船也就够了。
但是,出击敌后这件事情,却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除了在茫茫大海上转送这么二百来号人员之外,还需要更多的大船运送粮草、辎重和马匹,其中光是马匹,就要占用至少两条四百料的大海船。
需要随军携带的弹药粮草等军需辎重物资,除了人人随身携带的部分以外,还要提前储存上一批备用。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夜里,杨振率领松山军队里精选出来的二百多人,带着袁进水师营的五条大船、十二条小船,乘风破浪地离开了小凌河口,进入了夜色下的辽东湾。
杨振带着火枪队和身边亲随人员,与袁进同乘一条四百料大船;
吕品奇及其所部人马,分乘两条四百料大船;
张臣所部火枪手,以及张臣建议带上的几十匹战马,也占用了一条四百料大船;
还有李禄及其掷弹兵队,还有安庆后的松山乡勇弓手,看护着弹药粮草等辎重军需,占用了最后一条四百料大船。
且说杨振登船当夜,船队刚刚进入辽东湾海面,袁进安排好了船队航行的一切,就来见杨振,当面询问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问题,袁进一直想问,但是在是松山城里的时候,杨振没有对他说,他也不便当众开口问。
他与杨振已经合作过了,知道杨振这个人口风很紧,特别是针对军事行动,一向很注重保守秘密。
杨振自己不说的情况下,自己问多了反倒不好,毕竟他也从袁枢那里听说了,辽东镇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松山城里的情况也不简单。
万一走漏了风声,他们此行还没开始,就可能面临失败,甚至还会有落入鞑子陷阱的巨大风险。
等到杨振登了船,船队也离开了松山下,进入了辽东湾,再无失泄密的风险,袁进就忍不住了。
“杨兄弟!咱们此番出海,你心里有没有更加细致的谋划?咱们眼下进了辽东湾,是一直往前,往东走,横渡这片海,还是沿着海岸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又或者是,兄弟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想好了可以靠岸登陆的地方,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大家?”
袁进一见着杨振的面儿,就连珠炮似地把自己肚子里的疑问全都抛了出来,然后就瞪大了眼睛定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回答。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自然也没有了瞒着的必要,他之前之所以不说,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目的地暂时需要保密,另一个原因则是对于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还没有真正想好。
不过,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海上,也需要尽快确定下来航行的方向,目的地再不明确,就要耽误事情了。
“你要说太成熟的计划,实话告诉你,暂时还没有!但是,我这里的确是有一些大体的想法,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卷软牛皮,然后在灯光下缓缓铺开。
袁进见状凑近了去看,却见这一块牛皮的光滑表面之上,以极简单的线条,烫画着一副地形图。
本就对辽东湾地形非常熟悉的袁进,就着舱室里的灯光略略一看,沉吟片刻,然后就问道:
“兄弟你这一幅地图,难道就是辽东湾沿岸的地形图?!”
杨振见袁进认出了地图描画的区域,对他笑着说道:“没错!这就是辽东湾沿岸的大体地形图!宁远、锦州、大凌河,以及我大明辽东金、复、盖、海四州卫之位置,以及简要地形,全在上面了!”
这幅辽东湾沿岸的地形图,是杨振凭着后世对辽宁沿海海岸线的记忆,自己亲自动手烫画在一块牛皮上面的。
古今相隔三百多年,辽东湾沿岸的地形肯定会有一些变化,但是,大体的地形地貌特征不会错,至少不会错的太离谱。
杨振的心里倒是很希望,他能够在明末这个时代搞到一张详尽的辽东地形图,但是他试过了,地图倒是有,但没有一张让他觉得靠谱。
松山总兵府里,就有好几种辽东地形图,但他一看就知道,那些地图不准确,就像是一幅幅写意山水画一样,大体上看着像那么回事,一到需要较真的地方就完蛋。
如果照着过去的地图,制定自己进兵的路线,那么最后究竟会打到哪里去,实在是无法想象。
杨振亲自烫画在牛皮上的地形图,准确的程度另说,但是至少他画出来的那些地方,都是后世确确实实存在的地方。
杨振见袁进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细看,于是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一边对袁进解释道: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大体位置,小凌河的河口外海!离开这里再往北去,这个河口,就是大凌河的河口地带了!
“然后转而往东,这一个河道遍布的河口地带,就是三岔河的入海口!三岔河知道吧!?沿着海岸继续往东南去,这里,就是大辽河的入海口!”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指在辽河口的位置上,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停顿片刻,继而接着说道:
“所有这些地方,三岔河的河口、大辽河的河口,我们都不能去!这些地方,接近满鞑子现在的心腹之地,前番鞑子围困嵩山,吃了小凌河河口的亏,那么在这里怕是会加强守御!既然有可能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就不能去!”
杨振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河口地带,说了半天,袁进以为就是要到其中的一处登陆,但是听到最后,杨振得出的结论却是,全都不能去,这让袁进忍不住惊讶地抬头发问:
“这些近一点的河口,全都不能去?!那么,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停靠?!咱们总是要靠岸登陆的吧!?”
“那是当然!总是要靠岸的!但是大凌河不能去!三岔河不能去!大辽河也不能去!我们要继续沿着海岸往东南!我的意思是,就在这里上岸!”
杨振听了袁进的反问,一边回答着,一边用手指在辽河入海口的东南方向,地图上标着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位置上一点。
“金州距离太远!海州又太危险!盖州与复州之间,位置刚刚好!这里海上岛屿众多,利于我们停靠隐蔽,岸上地势还算开阔平坦,必有鞑子庄田!
“我听说,当年鞑子攻占了辽南以后,东虏两白旗旗丁披甲人把当地汉民人口杀尽,土地田产尽数被东虏八旗亲贵、旗丁和披甲人圈作了庄田!现在,算账的时候到了!”
第一六五章 搁浅
杨振大体上把此行的目的地定下来了之后,航行的方向也就随之确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袁进指挥着他和杨振乘坐的那艘四百料大船充当着“旗舰”,带领整支船队一路往东,横渡辽东湾。
在白天的时候,航行的方向明确,他们就远离海岸,避免被岸上可能存在的鞑子哨骑所发现。
到了夜间,担心迷航,特别是海上起雾的时候,他们就靠近了海岸航行。
就这样,船队头天夜里就驶过了大凌河口,第二天驶过三岔河口,第三天夜里驶过了辽河口。
最后,直到他们在海上整整航行了四个日夜之后,也就是到了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清晨时分,杨振所乘坐的头船,终于在一片大雾弥漫之中,不得不抛锚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咱们的大船是搁浅了吗?!快去叫袁进过来说话!”
这些天来,杨振每个白天几乎都在甲板上,而且要刻意站在船头或者船尾最高处大声谈笑、显得信心十足。
他的意图,就是要让同船的其他将校士卒们,能够随时看到自己,同时也努力让跟随前行的其他船只上的瞭望手们看到自己。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刻意展现出来的自信一面,激烈其他人的士气,尤其是普通士卒的士气。
他很清楚,绝大多数的人们,在长久的海上航行期间,尤其是连续多日不靠岸不登陆之后,初临海上的那种新鲜感一旦丧失,就会迅速地陷入沮丧之中。
他自己的先遣营旧部,还好一点,毕竟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海上奇袭之旅,多少有了一些思想上的准备。
但是,吕品奇的部下可不是如此,他们没有经历过如此长久的海上航行,他们的船上现在是什么样子,杨振有时候都不敢去想。
所以,尽管杨振自己的心里对这次航行的前途也感到紧张,甚至感到有点忐忑不安,但是他必须做出一种淡定自若、谈笑风生的自信模样,暗示大家他们的主帅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是在实际上,越是快要接近预想中的目的地,他的心情就越是紧张忐忑,他不知道一旦上了岸,究竟会有什么局面在等着他,万一他之前对于鞑子后方的判断是错误的?!
所以,自从带着船队绕过辽河口,继续沿着海岸南下之后,杨振就再也睡不踏实了,即使在清晨时分的睡梦之中,他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就是这样,杨振在睡梦之中突然感受到船身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停止了前行,立刻就从船舱的吊床上翻身下来,一边用手抓着吊床,一边略显慌张地大声喝问。
“金士俊!快去传令!让袁进快打灯语,告诉后船停下!不要撞上了我们!另外,告诉张臣!马上整队!整队备战!”
就在杨振吊床下面船舱里打着地铺和衣睡觉的金士俊,此时也已经被船只的突然震颤惊醒了,听了杨振的命令,立刻爬了起来,几乎手脚并用地,往船舱通往甲板的梯子方向跑去。
杨振则趁着这个空档的时间,在麻克清的协助下,迅速地穿戴起自己的那一套复杂的装备——
左肩斜挎着沉甸甸的弹药袋子,右肩斜挎着另一个沉甸甸的别着两把手铳的皮袋子,后腰上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未曾开张过的斧子,手里面还要随身拿着一杆改装的燧发鲁密铳。
若不是身边有个麻克清,帮着他分担了属于他的一包五联装的“飞将军”铁皮棍型手榴弹的话,他就更难了。
这一身装备,累计怕不有三四十斤重了,亏得他现在身强力壮,而且抛弃了沉重又破烂的盔甲,要不然,行动起来还真是不轻松。
等到杨振穿戴好了这套东西,金士俊也领着袁进从甲板上来到了杨振他们的船舱里。
袁进下到舱里,隔着几步远就说道:“杨兄弟!今日清晨,这片海大雾弥漫,不辨东西,咱们的船搁浅在了一处海滩上!”
袁进的话,听到杨振的耳朵里,顿时令他心里一惊:“其他船和人呢?!大家有事没事?!问题严重吗?!咱们的船没有撞坏吧?!”
听了袁进的话,杨振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杨振倒是不怕搁浅,反正航行了这么久,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到了目的地一带的海岸附近了。
他比较担心的是,大雾弥漫之中其他的船只和人马别飘散在海上,聚拢不到一起,那就麻烦了。
不过,让他最害怕的却是,麾下各支人马乘坐的大船,千万不要因为大雾弥漫不辨方向而撞上了礁石。
海中礁石坚硬锐利,大船一旦撞上,毁坏了船底,他的这些人马可就进退两难了。
不过还好,他倒是没有那么背。
“那倒没有!我已经派人确认过了!后面的其他大小船只和人员,就在附近,也都已经陆续抛锚停靠了!
“此时外面虽然大雾弥漫,但是却风平浪静!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我已经派了人乘小船登岸去了!
“咱们先看看这里到底是一处海岛,还是一处海岸!若是海岛的话,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停泊扎营!”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当一直依靠观测天象来指挥船队航行的袁进,发现星辰隐匿海上起雾之后,就一直守在甲板上,用打起了灯语,指挥着船队降速、跟紧,缓缓航行。
杨振从袁进的嘴里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此时既然已经穿戴整齐,当下也不多话,立刻跟着袁进他们,沿着船舱里的梯子往甲板上爬去。
杨振上了甲板,来到船头,只见大雾之中,一道突如其来、横亘海上,目测长达数里的黑色海岸,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地,屹立在船队的前方不远处。
“兄弟!可不是袁某粗心大意,实在是昨天夜里这片海雾气太重!幸亏现在天就要亮了,潮就要退了,也起风了,要不然的话,咱们直接撞上了前方的崖壁,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杨振见袁某的手里拿着一个单筒的千里镜,于是伸出手,从袁进那里要过来,然后将千里镜举到眼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前观察。
一看之下,顿时感到,自己船队一行人实实在在是太幸运了。
因为杨振从千里镜里,若隐若现但却确确实实地看见,远处横亘的海岸,几乎是清一色壁立的断崖。
再往下看,断崖的下面是海滩,没有大块的尖利礁石,而是坡度平缓的沙滩,海浪席卷过沙滩,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若非此时已是清晨,潮水开始退却,船队没有搁浅,而是直冲上去,那就麻烦大了。
“很好!多亏了退潮,也多亏了搁浅在海滩上!要不然咱们来不及调头,径直撞上,可就太危险了!看来,咱们此行绝对是上天眷顾、得天之佑啊!哈哈哈哈——”
杨振洪亮的哈哈大笑之声,在雾气里传出老远,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也让跟在附近尚搞不清楚情况的其他船只和人马,顿时放下心来。
杨振和袁进都不确定这个地方是哪里,留在船头继续观察着附近海域的情况,没过多久,袁进派出去靠岸登陆的一个亲兵头目,顺着大船垂下去的软梯爬了上来。
那人见杨振和袁进都在,立刻行了礼,上前报告说:“总兵大人!参将大人!小的刚刚坐小船上岸看了看!此处海岸,地方不小,地势也高,前面是一片断崖,无路可通,但是上面林木茂盛!用绳索软梯,当能攀援而上!
“只是小的看不清其中深浅,不敢深入!至于此地究竟是半岛陆地,还是海中岛屿,目前小的们也确定不了!咱们是不是等到了天亮,雾气散了以后,再去深入探察,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