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面谈
杨振清楚,现在的大明朝廷,确实是财穷力乏到了极处。
朝廷征收的辽饷,不仅没有喂饱辽东的将门,没有压制住东虏的崛起,反倒逼反了天下,让整个朝廷的财政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
过去一颗女真鞑子真首级的赏额至少在二十两白银以上,到了现在,别说二十两了,就是二两一颗,崇祯皇帝也拿不起。
也亏得辽东军大部分畏敌如虎,不敢与鞑子野战,一年到头也弄不来几颗真鞑子首级。
否则的话,光是这一项,崇祯皇帝恐怕就要提前破产了。
当然了,崇祯皇帝再穷,也不差五百两银子。
所以,杨振的话说出口之后,就见王德化哈哈一笑,尔后对着杨振说道:“你的报效之心,咱家一定给你转达天听!但是圣天子金口玉言,口出成宪,赏你先遣营内帑银五百两,咱家自不能再带着回去!”
说到这里,王德化突然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众人目光都被他吸引,全都抬头看他。
这个时候,王德化说道:“好了!众文武!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皆是关外兵家要地,须臾离不开诸位驻守!今天,咱家已经把圣天子的最新旨意,全都传达完毕了!诸位可以散了!”
王德化说完话,大堂里的文官武将,再拜而起,纷纷拱手退出。
杨振正要有样学样地带着皇帝给自己的圣旨准备离开,却听见王德化的公鸭嗓再一次响起:
“杨总兵,权且留步!咱家给你带来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兵部官凭告身,一会儿一起领了再走不迟!”
杨振听了这话,遂站立在原地不动,静候其他人离场。
接下来,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原本人头济济的大堂上,就只剩下了几个人除了大太监王德化及其从人太监以外,就剩下了辽东巡抚方一藻和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
方一藻和祖大寿两个,就站在王德化的两边,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在那里看着杨振。
方一藻面带微笑,不住地冲着杨振点头示意。
祖大寿则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祖将军!你留在这里不走,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咱家分说分说?!”
王德化看祖大寿没有离开,面色有点不悦,先是转脸对着祖大寿,说了这么一番话。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王德化显然是要跟杨振说一些不方便别人在场旁听的话,这分明是在撵他走。
不过,祖大寿显然是没有料到王德化会当着方一藻和杨振的面这么说,听了王德化的话以后,脸上当时即现出惊讶的神色。
这个惊讶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正在盯着祖大寿观察的杨振,给捕捉到了。
“难道说,王德化与祖大寿之间还有什么龃龉不成?!”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杨振的心里顿时一阵的翻江倒海,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或许可以从王德化这个大太监这里,得到一些原本得不到的东西。
杨振正琢磨着,就看见祖大寿只是迟疑了片刻,就躬身对着王德化一抱拳,随即转身离去。
这个场面更是让杨振看得有点目瞪口呆。
因为他发现,祖大寿就那么转身离去了,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时的衙署大堂显得空旷极了,除了王德化和他的随从之外,就只剩下了杨振和方一藻两个人。
“杨朝进!卢志德!你们俩给咱家到前门后门守着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王德化的公鸭嗓子还是一如既往,但是他说出的话,却令杨振大吃一惊这个突发情况的出现,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方巡抚!杨总兵!来!你们两位坐下说话!”
杨振听见王德化这么说,连忙去看方一藻,只见方一藻冲他点了点头,并且率先在香案一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杨振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方总兵了,当下也就不再客气,上前几步,就在方一藻的下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静等王德化说话。
王德化倒是没让他等多久。
他刚坐下,就听见王德化哈哈一笑,说话了:“方巡抚跟咱家,那可是老相识了!说起来也只不过才几个月没见面而已,可不要弄得生分了!”
巡抚方一藻听了这话,连忙笑着拱手说道:“不敢!不敢!”
王德化见状,点了点头,没再跟方一藻说话,而是转脸对着杨振说道:“去岁卢督师阵亡,汝部突围而出,能为卢督师身后蒙受的冤屈奔走呼告,伸张正义,可见你杨振,也是一个恩怨分明、有情有义的汉子!
“咱家当年在宣大监军的时候,卢督师对咱家虽有一些成见,但是咱家却一直敬佩卢督师的为人!卢督师实在是天下文官读书人里的一条好汉!因着这份香火情,咱家也不能看着你们落难而不管!
“听说你杨振不通人情世故,从来都是宁折不弯,可是你叔父杨国柱为了保你,却是奔走了多少权贵豪门!?然而面对高总监,试问谁又敢轻易开罪?也就是咱家不怕他而已!
“但是没想到,你小子倒也真是争气得很!而方巡抚,也还真是没有看走了眼!不枉了咱家当年替你说了那么一句话!”
听王德化说到这里,现在的杨振心中瞬间就明了了一些事情。
原来当初自己的前身能从大狱里出来,皆是因为杨国柱托了方一藻,方一藻又托了王德化说情的缘故。
当下,杨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可不能再这么四平八稳地坐着了。
想到这里,杨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跪在了大堂之上,先是冲着方一藻拜了一拜,然后又转而冲太监王德化拜了一拜。
拜完了王德化,杨振跪在地上说道:“卑职能有今日,离不开巡抚大人的鼎力保举,更离不开厂公昔日的营救与今日的栽培!此番恩情,杨振定当永远铭记在心!”
说完这话,杨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于是冲着王德化又是一拜。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居然还知道咱家兼着东厂的职司,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
王德化这番来宁远,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他要来看看辽东巡抚方一藻和即将升任总兵的杨振值不值得他笼络。
如果值得,就尽量收为己用,这样一来,自己对辽东的军情有所掌握,将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也能是有更大的话语权。
高起潜之所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有那么高的地位,恰恰就是高起潜与辽东军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
这种密切的联系,甚至让崇祯皇帝认为,高起潜可以掌控指挥得动辽东军。
既然高起潜是靠着这个取得了崇祯皇帝的高度信赖,那么自己这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兵就是草头王!
对此,当过宣大监军太监的王德化,可是看得很清楚。
除此之外,王德化亲自来辽东传旨,也是因为崇祯皇帝在自己的身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高起潜虽然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可是在金国凤和杨振的任用上,高起潜的意见与辽东抚臣和镇臣的意见不一致,而且也与皇帝本人的想法不一致。
崇祯皇帝若是派一个级别、资历或者手腕都不如高起潜的一般太监过来,谁知道之后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所以,崇祯皇帝干脆就让王德化这个目前深得自己信任的大太监出马走一趟了。
王德化哈哈笑着对杨振说完了话,又转过头对方一藻笑着说道:“谁说杨振不通人情世故来着?!咱家看,杨总兵到了辽东显然已经开了窍,如今也是一个玲珑人了啊!”
第一三七章 取字
杨振听见王德化如此说,只得陪着笑,不说话。
现在的杨振已经知道了,自家的叔父杨国柱认得方一藻,是因为他们都曾在宣大总督麾下任过职。
而方一藻之所以认得王德化,却也正是因为王德化曾经担任过宣大总督辖区的监军内臣。
自己的前身跟着宣大总督卢象升打生打死,却还惹了祸,落了罪,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站错了队。
搞了半天,杨振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宣大这条线上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也弄清楚了为什么方一藻要带自己来辽东上任,为什么祖大寿非要派自己去松山送死,为什么刚刚王德化撵走了祖大寿,却独独留下了方一藻。
可能之前自己的前身,实在是有点太过鲁直了吧,竟然放着这么好的资源都不懂得利用。
如今搞明白了这一点,杨振的心里顿时踏实多了。
他早已经知道高起潜看自己不顺眼了,可是他一直想不出制衡高起潜这个蓟辽总监军的办法。
如今有了王德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明摆着做了自己的后台,今后多多少少也可以为自己挡掉不少冷箭和祸患了。
杨振想着这些前后的关联,之前对于王德化的恶感,立刻烟消云散了。
这个最后背叛了崇祯皇帝的大太监,虽然人品不行,可是眼下对自己来说,真的是至关重要。
“王公说的没错!任谁到了辽东,就是再怎么生性鲁直,渐渐地看明白了,也会多生几个心眼出来!要不然的话啊,生、死、荣、辱就在转瞬之间呐!”
方一藻这些话显然是有感而发,而且他显然也没把王德化和杨振当外人,说到最后,竟然还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对辽东现状的不满由此可见一斑。
“方巡抚在辽东,少不了掣肘和难处!这一点圣上和咱家都知道!但是,实情就是如此,事情却又不能不办!圣上也难啊!”
王德化的公鸭嗓难得地低沉了下来,说完这些话,他看见杨振还跪在地上,就对着杨振说道:
“咱家与杨总兵也算是自己人了!今后见面可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坐下说话!”
杨振闻言,当即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王德化的公鸭嗓再次低沉地响起,而且是对着自己说的:“杨总兵!咱家当年在宣大与你叔父宣府总兵杨国柱是以平辈论交,今日见你就倚老卖老托个大,称你一声贤侄!”
杨振听见这话,又要站起见礼,只见王德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于是杨振只好又坐下。
“贤侄!既然你来了辽东,如今也是一方总兵,那么你可曾听说当年辽东巡抚邱禾嘉上书弹劾祖大帅的事情?!”
王德化声音低沉,却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至于自己的前身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的杨振不清楚,但是现在的他,却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因为后世的各种史料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对于明清鼎革史比较有兴趣的杨振来说,这是基本的常识了。
但是,眼前当着巡抚方一藻和大太监王德化的面儿,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否则惹人猜疑。
“卑职曾听卑职的叔父说起过,但是当年军中传闻甚多,其中的内情卑职并不熟悉,如今过去了七八年,那些陈年旧事早已不了了之,更没人敢去断言其中真假了!”
杨振的话刚说完,就听见王德化冷哼一声:“哼!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些人喜欢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脚踩两只船,做得天衣无缝!
“以为撵走了邱禾嘉,事情就了了,就万事大吉了!?以为邱禾嘉死了,事情就了了,就万事大吉了!?哪有那么容易!
“咱家今天,可以把实话告诉你们,当年的那一笔笔账,圣上的心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说到底,还是陛下在辽东,实在是找不到可用之将啊!”
说到这里,王德化也叹了口气,拿手拍着座椅的扶手,接着说道:“即使这回方巡抚不对咱家说起,咱家又岂能不知道辽东的情形?!就是圣上,心里也明白着呢!可是明白又能怎么办呢?!
“你们看看吧,你们看看!现在的辽东镇,可不就是祖家的辽东镇么?!现在的辽东官军,可不是就是祖家的祖家军么?!
“可是圣上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心里难啊!该给的钱粮,还是得继续给!而且这一次该给的赏赐恩典,一样也不能少!
“否则的话,这山海关的千里江山,转眼之间就便宜了东虏了啊!到那时,朝廷怕是再也没有了复辽的希望!”
王德化说完这些话,脸色沉重,手拍着座椅的扶手,哒哒哒哒地作响,而他本人则是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对于辽东的事情,显然这些人都是知情的。
杨振原以为这些人都被蒙在鼓里,可是王德化的一番话却让他醒悟,原来崇祯皇帝也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皇帝本人对此也没招儿,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振见王德化和方一藻都沉默,于是咬了咬牙,说道:“两位世叔!小侄听说,祖总镇家子弟,多有在东虏奴酋手下任职者!
“祖总镇嫡长子祖泽润、嫡三子祖泽洪,以及其他一些祖氏昆仲子弟,皆在崇祯四年大凌河之围后投降了东虏!
“现如今他们活生生地做着东虏的官爵,为虎作伥,助纣为孽!鲜廉寡耻,莫此为甚!即令称之为汉奸,也一点不为过!
“世间焉有子弟已投东虏,而其父仍任大明总兵,继续总镇辽东官军兵马者?!小侄自从听闻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杨振下了决心,既然今后要在辽东混,而且已经与祖家军分道扬镳,走了不同的路,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且现在正是向王德化,并通过王德化向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表达甘做孤臣、甘效孤忠的最佳时机,杨振当然不能放过。
杨振说出这些话,其实并不指望得到什么答案。
他很清楚,就是他能够拿出证据,崇祯皇帝也不敢处置祖大寿以及祖家子弟。
因为方才王德化说的一点没有错,现在的辽东镇,已经成了祖家镇,现在的辽东军,早已经成了祖家军了。
放眼现在的山海关外,算来算去,唯有自己这个“外来户”,眼下尚不在辽东祖家军的序列之内。
听了杨振说的话,王德化与方一藻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大家沉默了片刻,最后方一藻说道:“王公方才说圣上难、朝廷难,其实就是难在这里啊!你说的那些情况,本抚院自然也听说过,以王公在御前所担任的职司,又岂会没有听说过!?可是证据呢?!
“人家只消一句被俘了,或者战阵之上下落不明了,或者干脆一句战死了,不仅无过,而且还有功呐,你又能怎么做?!
“你还年轻啊!这其中的弯弯绕儿,你还不懂!今后多学、多问,多长几个心眼,不要被人坑了,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巡抚方一藻的话刚说完,王德化的公鸭嗓就又响起了:“哎,杨贤侄眼下还不到而立之年,今后还有大把的光阴打磨!不着急,慢慢来吧!
“而且,杨贤侄眼下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位居总兵之列,虽说是一个团练总兵,可是毕竟也是总兵嘛!下一步做上一任总镇,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
杨振表达了自己对祖大寿仍然担任辽东镇总兵的不满之后,立刻就取得了王德化和方一藻的信任。
两个人对杨振说话的态度,也不再是试探来试探去了,而是直言不讳,毫不遮掩,显得亲切多了。
三个人在大堂上又谈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过了未时,王德化说道:“该说的正事,咱家都说完了!总而言之呢,经此松锦大捷之后,圣上对辽东有了新的一些想法,对于方巡抚,对于杨贤侄,可谓是寄予了厚望!你们莫要让圣上失望了!”
方一藻和杨振听得此话,连忙表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德化见状,也不再说公事,而是对杨振说道:“听说杨贤侄现在尚无表字?!”
杨振一听这话,就知道王德化与方一藻之前肯定谈论过自己的事情,并且交换过意见了。
当下连忙答道:“小侄自小就生长在军旅之中,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确实不曾取过表字!”
“既然如此,贤侄你也别嫌咱家唐突!咱家看你知情知趣,人也忠勤耿直,看了甚是放心,今日就给你取个字吧!”
第一三八章 汉卿
听见王德化居然要给自己取字,杨振心中有点惊疑不定,搞不懂王德化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
若是想通过这个办法宣示他与杨振的关系,在杨振及其先遣营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必要。
光是之前他留下了杨振,并留下了辽东巡抚方一藻,却把辽东大帅祖大寿“撵走”的做法,就已经表明了他“泾渭分明”的态度了。
这么做,已经等于是把杨振及其先遣营摆在了祖大寿及其“祖家军”的“对立面”了。
对于取字的问题,杨振原本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身边一堆大老粗,也用不上什么表字。
但是他一想到将来的自己,恐怕不会一直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将来与各路文官士大夫读书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光有名没有字也确实不方便,所以也就认了,心里尽管有点惊讶,可是面儿上,没有表现出来分毫。
他先是看了看王德化,尔后又看了看方一藻,见两个人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当下也只好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那敢情好!那就有劳世叔帮忙了!”
“方巡抚,进士出身,给人取表字乃是拿手好戏,本来我征求了方巡抚的意见,要给你补点文气!老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不过方才听你说话,咱家看你头脑灵活,谈吐雅正,做个总兵来说,有此文气,已经够了!而且看你于华夷之防上心思甚正,于报效皇恩上忠勤奋勇不如就用汉卿二字吧!”
“汉卿?!”
王德化的这个话刚一说完,杨振惊得差点跳起。
开什么玩笑?!这两个字哪是随便用的?!
“怎么?!贤侄觉得汉卿不好?!咱家看你方才说到汉奸咬牙切齿,汉奸自是人人得而诛之,但是汉卿则不同,与天子赐你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旨意也很吻合!汉卿二字,就算是咱家对你的一个期许,就算是圣上对你的一个寄望也好啊!”
王德化把话说到了这里,杨振自然不能再反驳,不能再提出异议了,当下连忙说道:“好倒是好!只是小侄怕当不起世叔的期望!”
“没什么当不起的!咱家觉得好,那就是好,你认可了就行,就这么定了!”
杨振的表字,他自己还没有好好琢磨,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也不能跟王德化和方一藻过多纠缠。
对方只是想通过给他取字的方式,确立双方之间的密切关系。
你如果不认可他们给你取的字,那就意味着你不认可双方各之间建立的关系,那么之前说了那么多,恐怕立刻就全都作废了。
既然如此,汉卿就汉卿吧,听着虽然有点别扭,可是这两个字的寓意,毕竟还是好的啊!
王德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宁远城里并没有过多停留,像他这样的内臣大珰,如果不是为了特别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奉旨出宫,到山海关外这个犄角旮旯地方来。
当天下午未时三刻,他就在宁远文官武将们的恭送之下,带着京里来的队伍离开了宁远,往山海关方向去了。
杨振有意将皇帝赏赐给先遣营的那五百两银子,作为礼物送给王德化及其随行的太监和东厂番子,但是没有送出去。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总督东厂办事太监,王德化这样的人物根本看不上杨振的这点银子。
而且他千里迢迢来到宁远,替皇帝考察杨振,可绝不是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
至于王德化的左右手,杨朝进和卢志德,则是暂时弄不清楚杨振和王德化的关系究竟如何,所以根本不敢收杨振的银子。
但是杨振以署理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主动给他们送银子,却也让王德化身边的几个得用太监甚是高兴。
王德化离开了宁远城之后,杨振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宁远的必要了。
与此同时,金国凤虽然“意外”升任了宁远团练总兵官,但却需要回到松山收拾行装,再回宁远上任。
所以,两个人继续结伴,在当日申时左右,踏上了前往松山的归途。
此次再去松山,他们两个人以及他们各自麾下的人马,心情完全不同了,一路上欢声笑语,凯歌不断。
金国凤的两个儿子,还有他的一众家丁们尤其兴高采烈。
因为金国凤出任宁远总兵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出乎他们每个人的意料之外。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叫做喜出望外,那么这一回,他们就算是赶上了。
之前在松山城里坚守了那么久,几次三番差一点被鞑子的大军攻破,这些人对鞑子重炮和猛攻到现在想起来也仍然是心有余悸。
既然现在有了机会离开松山,而且是跟着金国凤高升宁远总兵,光明正大地离开松山,他们当然高兴了。
如果不是杨振及其先遣营火枪队的士卒也在他们返回松山的队伍里,估计他们就要更加肆无忌惮地庆祝脱离松山那个险地、死地和苦海了!
张臣跟在杨振的身边,有点不明就里,看见一路上杨振的情绪并不怎么高涨,以为是杨振因为丢了宁远总兵而不快。
“大人!松山城比不上宁远城,看起来松山是前线,宁远是后方,可是松山也有松山的好处啊!
“大人想想,宁远城里可有巡抚大人,有兵备道,有分巡道,将来上面说不准还会有总督和总监,大人人若是在宁远做个团练总兵官,做得了主吗?
“大人要是干出一番事业,打出一片天地,我看还是松山好!大人做了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里的所有官军并受节制!那就是大人说了算啊!
“而且我看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也还过得去,都不是难打交道的人!我们前番救了松山之围,于他们也算有点恩情!今后归了大人节制,想来不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他们若是真敢如此,在松山城里,大人说了算,咱们随便寻个由头,也就能料理了他们!”
张臣趁着一行人路上下马吃干粮,给马饮水吃草的机会,来到杨振的身边,尝试着开导杨振。
对于张臣的开导,杨振只是冲他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情的情绪不怎么欢快高涨,并不是因为对出任松山总兵不满意。
相反,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张臣看到的那些东西,他也都看到了,与其在大地方听人吆喝,不如到小地方独当一面。
他在返回松山的路上情绪不高,是因为这一次到宁远来,见到了王德化。
王德化对他和方一藻说的那些话,证实了杨振之前的很多猜想,在辽东的形势如此严峻复杂的局面之下,大明这一边的内耗实在是太严重了。
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总兵不仅要防着满清鞑子的军队,而且还得加倍小心,防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友军。
与此同时,他还得防着远在山海关的高起潜给他下绊子、挖大坑,甚至直接朝他放冷箭。
眼下的山海关外,尤其是宁远以北的几个前线城池,比如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看起来城池连成了一片,防御体系甚是完整,但是一到了鞑子南下攻略的时候,大家都是闭门不出。
而满清鞑子的军队也有默契,往往放着其他的城池不打,就专门只打松山。
原本历史上,金国凤调离松山,当了宁远总兵之后,吴三桂接替金国凤担任了松山总兵。
这之后,鞑子军队南下,不仅绕开了锦州、杏山、塔山等地不打,而且连松山也绕开了,直接去攻打了宁远城。
就是在这一战里,根本指挥不动宁远驻军的金国凤,不得已只能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家丁,孤军出城,最后战死在了城外。
在杨振来自后世的记忆中,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崇祯十二年的十月里,也就是半年之后。
如今,杨振自己虽然避免了这个兵败身死的命运,却也让金国凤再次踏上了他在历史上走过的覆辙。
一想到这些,杨振的心里就感到难过。
这样的历史必须改变,既然如今是自己当上了松山团练总兵官,而不是吴三桂,那么在接下来的鞑子入侵宁远之战中,松山城的大明军队就绝对不能再形同虚设了。
第一三九章 归属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当天夜里,入更时分,金国凤、杨振一行近百人回到了松山城里。
进了城,两人匆匆告别。
金国凤带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家丁部众,打马回了之前的松山副总兵衙署,去向自己的部将们传达朝廷的旨意,以及宁远对松山各部人马的军令去了。
杨振则带着自己的亲兵和火枪队左翼部众,打马回了之前的驻地城隍庙。
杨振受命成了松山团练总兵官,成了松山城里所有驻军的老大,照例,之前金国凤的总兵府,就是他的衙署所在地了。
但是,只要金国凤还在松山城里,他就不会急着搬进去。
这一点为人处世的胸怀和风格,他还是很有一些的。
杨振回到城隍庙自己的下榻之处,迅速召集了先遣营的各部将校官作们议事。
打从上午杨振与大家匆匆见了一面,然后出发赶往宁远领受朝廷旨意以来,这一天之中,先遣营各队大大小小的将校官作们,就一直在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宁远的消息。
朝廷对之前的战功进行封赏是肯定的了,崇祯皇帝在这方面的信誉,还是可以的。
有功一定会有赏,这一点还是得到了军中将校官作们的肯定。
但是朝廷会怎么封赏,比如先遣营的主将杨振会去宁远做总兵,还是会去别的地方,各队人马的去向安排,以及各队将校官作在朝廷的这次封赏之中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等等,却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因为,这些问题对先遣营的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所以,此时时辰虽然已经过了戌时,也就是已经进了一更天,可是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和李禄、杨珅,以及潘文茂、张国淦、潘喜、王守堂等人都没有入睡。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又能睡得着呢
杨振刚回到城隍庙里自己的住处,还没有来得及洗去风尘,甚至都来不及结下身上背了一路的布包,这些人就急匆匆地赶过来打听消息了。
杨振居住的房间不大,很快就被先遣营的这些个将校官佐们给挤了严严实实。
“杨兄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走这一天啊,我老徐的心里就跟被人捏着一样,一直就在想着,朝廷到底会这么封赏,先遣营下一步何去何从,我老徐下一步何去何从现在你们回来了,不知道朝廷到底有了什么旨意对咱们有了什么封赏”
刚一见面,徐昌永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杨振来了。
祖克勇虽然依旧一副高冷模样,可是听了徐昌永的问话,也是盯着昏暗灯光下的杨振,凝神静气地等候着杨振传达从宁远带回来的消息。
其他人也一样,听见徐昌永问出了自己心里想问的话,马上都闭嘴不说话了,就看着杨振,静候下文。
杨振看看该来的人都到齐了,也不拖延,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小心翼翼地从背上解下一个布包,然后放在一张小几上,缓缓地打开。
最后,杨振珍而重之地从中依次取出一块四寸见方的黄铜腰牌,一枚两寸见方的铜印,还有一卷明黄色的锦缎和一摞厚厚的文书。
这是王德化交给杨振的圣旨和关防印信。
那个黄铜腰牌的正面,铸有阳文“总兵腰牌”四个篆体大字,背后则铸有“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十一个篆体小字。
至于那一枚不过两寸见方的方方正正的黄铜印章,上面阳文铸有“钦命征东先遣营”七个篆体字,却是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大印”了。
这一回朝廷的封赏,说白了,其实给予杨振本人的,就是给了他一道圣旨,给了他一块腰牌,还有这样一枚印章。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
就算是加上那五百两银子的奖励,朝廷这一回封赏杨振及其先遣营所花费的成本,说有六百两银子都说高了,可能连六百两银子都不到。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银子来衡量。
有些东西是用银子没法衡量的,比如那厚厚的一摞已经盖上了兵部大印的武选司空白官告。
杨振把从宁远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摆好,然后拿起那卷明黄色的锦缎卷轴,对着众人说道“圣旨”
众人突听此言,相互看了看,片刻之后,张得贵率先离座跪地,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后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杨振倒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立威,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经过了这一次北上救援松山的战斗,杨振的权威已经在先遣营里立起来了。
不管是他之前的旧部,还是祖克勇、徐昌永两人以及麾下的马队,对杨振早就服气了。
光是每战必当先、撤退必断后这一项,就让他们这些人打心底里服气了。
“咳咳”
见众人突然朝着自己跪了下来,杨振知道是因为圣旨的缘故,但是他没有阻止,而是用咳嗽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打开了圣旨,接着读了出来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社稷中兴,必有名臣辅之;国家戡乱,必有名将佐之朕在九重深宫之中,听闻辽东松锦捷报,不胜感慨赞叹再三”
原来,杨振先是把朝廷给自己的圣旨念了一遍,当他念到“旨到之日,即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内诸军尽归节制指挥”的时候,跪在地上聆听圣旨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徐昌永更是满脸惊讶地问道“杨兄弟怎么回事前阵子不是说巡抚和大帅一起保奏兄弟你出任宁远总兵吗怎么到了现在,变成松山总兵了呢况且还是团练总兵怎么回事”
“徐大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个后边儿还有东西,等兄弟传达完了朝廷和万岁爷的旨意,然后再说这些不迟”
杨振见徐昌永沉不住气,连忙制止了他的发问,接着大声念道“原所领暂编宁远先遣营,着即以现有人马士卒,整编为钦命征东先遣营,赐授关防旗牌”
“啊”
杨振念到这里,这一回可不只是徐昌永沉不住气了,屋内的绝大部分人听到这里,全都情不自禁地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杨振,也看着杨振手中的圣旨。
同样是都是吃了一惊,并且叫出了声来,但是各人的表现却是各不相同。
徐昌永吃惊,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因为在他熟悉的辽东军队里面,不管是祖大寿也好,还是桑噶尔赛也好,全都把自己手底下的人马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一样贵重。
打仗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都舍不得派出去,更别说就这么白白地拱手送人了。
但是杨振念出来的圣旨,他却又听得真真切切,难道自己本人以及麾下剩下的那些不多的人马,就凭这么一道旨意,竟然就归了先遣营,归了杨振了吗
徐昌永惊叫出声,连忙去看祖克勇,却见祖克勇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貌似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样,他竟看不出后者有一点惊讶或者疑惑的神色。
至于其他人,比如张得贵、李禄等人,他们的惊叫里面包含着喜悦,正是喜出望外的那种喜悦。
他们喜出望外,不是因为借此机会并吞祖克勇和徐昌永两部人马他们两部人马已经所剩不多,而是因为先遣营真的拿掉了暂编二字,从此成为了一个经过了朝廷旨意正式确认的经制营头。
从此以后,他们才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属了。
在众人的惊喜或者惊讶之中,杨振念完了那一道王德化宣给自己的圣旨,重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确定了先遣营的地位,同时也确定了祖克勇和徐昌永两支队伍的归属。
祖克勇和徐昌永既不必回宁远,也不用去锦州,他们就是先遣营的人了,哪儿也去不了
第一四零章 收了
在众人或惊讶或惊喜的一片哗然之中,杨振独独看向祖克勇,却见祖克只是勇垂首不语,面无表情,显然是对这个结果早就心里有数了。
杨振见状也不去管他,等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重新看着自己,便接着念完了这道圣旨。
直到这个时候,徐昌永从祖克勇处得不到任何明示或者暗示,干脆直接开口问杨振“杨兄弟噢不杨总兵朝廷的意思是,我老徐所带的蒙古马队,还有祖将军所带的祖大帅中军,从此就算是正式并入新编的先遣营了不回宁远,也不去锦州了”
到现在,徐昌永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有点不相信祖大寿竟然会同意这么做,更不相信向来将自己的蒙古营视作禁脔私兵的桑噶尔赛会同意这么做。
所以他睁大了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杨振,等着杨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对于留在先遣营,他并不是不愿意,只是一直觉得根本不可能,所以也很少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面对这个结果,他有点懵圈了。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或许就会是别的表现了。
杨振也知道徐昌永是个有口无心的直性子粗人,见他发问,于是对他说道“徐大哥不用跟兄弟客气经历过之前的那些战斗,咱们早就是生死之交了到任何时候,我杨振都是徐大哥的兄弟咱们还是兄弟相称”
说完这些话,杨振接着说道“关于徐大哥和祖兄弟的去留问题,朝廷的圣旨上,的确是这么个意思,从此以后,就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队伍了
“你们两个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将领,你们现有的人马,也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人马
“如果徐大哥、祖兄弟两位对此有什么疑问,明天你们可以派人往宁远一趟,去请示一下祖大帅和桑噶尔赛将军,问问他们的意思
“如果他们勒令你们归队,兄弟也没意见兄弟非常希望你们留下,但如果你们决意离开,咱们兄弟一样,杨某绝对不会阻拦”
杨振把话说完,屋里的众人都有点面面相觑,张得贵等杨振旧部,都把目光转到了祖克勇和徐昌永的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徐昌永有点顶不住了,摆着手说道“我老徐可没有这个意思咱们兄弟一场,我老徐跟着兄弟你心情舒畅,能留下也很乐意就怕是兄弟你弄错了上面的意思啊”
“不必问了不必派人去请示祖大帅徐游击也不必请示桑噶尔赛朝廷的旨意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大帅和桑噶尔赛难道还能违抗朝廷的旨意吗我们再去宁远请示大帅,岂不是要陷大帅于不忠的境地吗”
祖克勇听了杨振说的话,又听了徐昌永的解释,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杨振,大声说道“我祖克勇,虽然是祖家的子弟,但却并不是祖家一家的参将,而是大明朝廷的参将
“朝廷的旨意,写得明明白白,我祖克勇没有二话从今往后,祖某就是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
“祖某人跟着祖大帅是抗虏报国,跟着杨总兵,也是抗虏报国,又有什么分别从今往后,祖某唯杨总兵之军令是听,唯杨总兵之马首是瞻”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神色郁郁的祖克勇,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满是坚定而且决绝的神色。
杨振知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心里高兴,面带笑容,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徐昌永。
此时的徐昌永看着祖克勇,却是一脸的惊诧莫名,一脸的难以置信。
难道祖大帅又在私底下给祖克勇交代过什么,或者给祖克勇下达了什么命令
徐昌永看着祖克勇决绝的面容神色,有点狐疑不定。
但是,眼前的形势,却已经容不得他再游移不定了。
而且,祖克勇已经表了态,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压力了你祖克勇这个祖家子弟都这样了,我徐昌永一个外人为什么不能这样
正如刚刚祖克勇说的那样,跟着祖大帅是干,跟着杨振也是干。
而且这一段日子的相处,也让他觉得跟着杨振干或许更有奔头。
虽说祖大寿现在的地位、军队、权势和影响,要比杨振高多了、大多了,跟着祖大寿貌似更有前途。
可是祖大帅的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根本不缺少类似徐昌永这种人到中年却还在中游打混的将校官弁。
要想在祖大帅的手底下熬出头来,真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去了
最重要的是,徐昌永受命带着临时调拨的三百蒙古兵离开宁远城以来,他只要一想到当时祖大帅派他来的用意,他的内心深处就满是心灰意冷。
这可是让他跟着杨振去送死啊
此时此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许多往事一起涌上了徐昌永的心头,看了看杨振满脸期待的神色,立刻抱拳说道
“祖兄弟说的没错到锦州是报效朝廷,在松山一样是报效朝廷跟着祖大帅固然是杀鞑子报效国家,可是跟着杨兄弟也一样是杀鞑子报效国家,又能有什么分别
“而且以我看,跟着杨兄弟杀鞑子,我老徐心里更有底气,心情也更加爽利杨兄弟既看得起我徐昌永,我徐昌永也没有二话
“以后,我老徐就在先遣营跟着兄弟你混了兄弟你说往东,我老徐绝不往西兄弟你说要打狗,我老徐决不去撵鸡”
徐昌永这话一出,屋里边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杨振、张得贵、李禄等其他杨振旧部,更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笑着对徐昌永说道“徐大哥你且放宽心兄弟我既不会让你去打狗,也不会让你去撵鸡将来要是有了什么事情,肯定还是咱们兄弟伙一起上总之就是那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这话,杨振上前一步,将跪在一直跪在地上的祖克勇和徐昌永搀扶起来,然后让先遣营里的那几个旧部也都起来。
等到众人从地上起来重新坐下,杨振又从小桌子上取出一摞文书来,对着众人说道“之前向宁远两次报捷,诸位的功劳都是写得清清楚楚,那两次报捷文书也由方巡抚原文照呈给了兵部
“如今朝廷的封赏来了既封赏了我杨振,自然也少不了诸位兵部公文官告皆在此,现在就对大家宣读”
杨振的话说完,小屋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徐昌永、张得贵、李禄等人都是既紧张,又兴奋地盯着杨振手里的那些文书。
“查辽东镇总兵辖下中军参将祖克勇随同宁远副将杨振北上救援松山有功,即擢该员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副将该员职司由先遣营主将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酌定恭喜祖副将”
杨振说完这话,其他人也兴高采烈地跟着杨振,冲祖克勇抱拳,然后一致说道“恭喜祖副将了”
见众人纷纷恭喜自己,祖克勇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先是冲着杨振抱拳躬身,然后又对众人一一还礼。
接下来,杨振又宣读了兵部公文里明确给予升官的几个名字及其晋升的职务
原属辽东镇总兵辖下靖东营游击的徐昌永,这一次因为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解围成功,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参将。
至于杨振旧部里的头号部将张得贵,则由原来的杂牌子游击一职,正式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参将。
杨振旧部里的二号人物李禄,也由原来的杂牌子都司一职,正式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游击将军。
还有现在已经隐隐然成为杨振旧部三号人物的张臣,则由原来根本不在朝廷职官序列里的所谓先遣营火枪队左翼副官,一举“官复原职”,从一个获罪免官的大头兵成为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守备。
至于炮队副官杨珅,这一次也从一个失去了经制营号的杂牌子营兵千总,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守备了。
第一四一章 职官
之前杨振带着先遣营受命北上救援松山的时候,巡抚方一藻说的可是人人皆可晋升两级见用,但是到了兵部的任命公文下来,多数人都是晋升了一级。
祖克勇由参将升为副将,张得贵、徐昌永由游击升为参将,李禄由都司升为游击,杨珅由千总晋升为守备,都是升了一级。
唯独张臣从一个因罪免官、将功赎罪的大头兵,一举官复原职,恢复了守备的职级,算是连跨了数级。
不过其他人也都没话说。
因为张臣这一次跟着杨振,却是立了大功,同时他原本就是一员老资格的守备官了,现在不过是官复原职罢了。
且说这几个受到兵部发文、明授职级的人物,听了杨振宣读的公文,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前行礼接受了任命。
除了祖克勇仍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之外,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人人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些日子里,他们这些人跟着杨振所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出的那些汗,流的那些血,全都没白废,终于换来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杨振说完了朝廷兵部对这几个人的升迁之后,屋里其他几个先遣营的骨干人物,比如潘文茂、王守堂、张国淦、潘喜、杨占鳌等人,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杨振,等着杨振的下文。
潘文茂是一个老军,虽然在广宁后屯卫以及后来在杨振父子手下混了多年,但是并没有朝廷武官序列之中的官衔。
不管是他过去曾经任过的后屯卫火药作提举,还是现在担任的弹药库提举大使,都是一卫指挥使或者一营主将自行任命的委任职务,主将一句话就可以收回,算不得正经官职。
王守堂的制铁所提举,以及他儿子王煅的制铁所副提举,同样是如此。
还有潘文茂的养子潘喜担任的掷所谓先遣营弹兵队右翼副官,全都是这样。
这些人,都希望自己能够真正有一个正经的朝廷武官出身,也就是要有兵部武选司颁给官凭告身的那种。
至于张国淦、杨占鳌,他们倒是有着把总的武官职级,可是这一次跟着杨振立了功,自然也希望更进一步。
包括严省三、郭小武等原本没有任何武官职级的人,也都盼望着这一次能有一个机会。
方才他们跪在地上聆听杨振宣读朝廷旨意的时候,他们都听见了,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守备以上由杨振保奏,千总以下,由杨振直接任命,心里都生出了无限希望。
对于直接升任守备以上的官职,这些人也都没敢想过,毕竟这一回立功的人多,他们算不上什么。
再说了,在过去,守备官以上的官职,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朝廷武官,这些人也没想过自己能一步登天。
所以,听完了杨振接下来宣读的兵部公文,众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杨振手中的那一摞已经盖上了兵部大印的空白官告上面。
杨振见状,微笑着请大家稍安勿躁,并让麻克清准备了笔墨纸砚,一起摆在桌子上。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杨振的心里也很明白。
他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自己的口头任命,不管听起来有多么的高大上,也完全抵不过一张盖着兵部大印的武选司官bequx凭。
“其他人也不要慌张圣天子皇恩浩荡,为奖励有功,激励奋勇,许了兵部,发给咱们先遣营三十份武选司空白官告
“其中千总官可拣选委任十人,把总管可拣选委任二十人并许了我杨某人从有功将士之中选拔直任之权”
杨振说完了这一番话,再去看潘文茂等人,见这几个人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兵部官告,略微停顿了片刻,紧接着肃容说道
“朝廷的官告已经盖了兵部大印,骑缝处也尚书大人陈新甲陈兵部签发的笔迹,可谓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但是诸位却要谨记,兵部官告给了你们,并不意味着先遣营就有如许兵马归你们节制指挥咱们先遣营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你们今天担着什么职司,明天早上起来仍然是什么职司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全都变了
“等到将来,等到咱们先遣营整编完毕,齐装满员、兵强马壮的那一天,这些官凭告身才能真的落到实处这一点,我要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在咱们先遣营里,官是官,职是职,可要分清楚”
杨振也是没办法,只能这么做,这么说了。
小小的一个先遣营,现在已经有了副将一员、参将两员、游击一员、守备两员,要是再搞出一堆千总来,自己哪有那么多兵给他们带啊
按照大明朝的营兵制度,一个千总就要统带五百人。
然而自己现在这个先遣营里实有的兵,满打满算也凑不够一个千总带的兵额啊
现在大把的官帽子派发下去,自己心里面过过官瘾可以,但要是人人都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官,那可就麻烦了。
当然了,杨振所说的这个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杨振把话先挑明了说出来之后,众人也都没有意见。
有点嘴碎的张国淦,与杨振本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当下立刻接过了杨振的话头,嚷嚷着说道
“咱们都晓得有了朝廷的官告,不过是说出去脸上有光就是大人赏了卑职一个千总官,卑职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回头还是做我的火枪队右翼副官大人的意思,咱们懂”
王守堂等人其他人听了,也都立即跟着表态,纷纷说道“对对对大人放心官是官,职是职,咱们都明白
“官是听着好听,但是,职是咱们的本分咱们的官都是大人赏的,哪能拎不清大小轻重啊”
杨振见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说,请了毛笔字还算可以的祖克勇过来执笔,然后自己口述了对个人的任命
“潘文茂兹委任潘文茂为钦命先遣营千总官,充先遣营弹药厂提举,崇祯十二年三月此任”
杨振说完这话,祖克勇挥笔写下,然后交到了杨振手中。
潘文茂则连忙上前跪在杨振的面前,随后杨振亲手把墨迹尚未干透的兵部官告交到了潘文茂的手上。
潘文茂珍而重之地接过来,打眼去看,只见雕版印刷出来的正经官凭上首,清楚地印制着“兵部”两个黑油油的大字。
再往下看,只见右侧第一列当头写着“武选司给照钦命征东先遣营兹委任”的字样,武选司的字头上压着半方印迹。
再往下看,就是由杨振口述,祖克勇执笔写下的那一行字了。
至于原来的弹药库,改成了现在弹药厂,他则没怎么留意。
看到最后,则是“崇祯十二年三月颁给此任”的字样。
崇祯两字的字头上,则正正方方地盖着一通红艳艳的篆体大印,正是传说中的“兵部之印”。
兵部官凭最左侧参差不齐的骑缝上也盖着半方红色印迹,还有半拉子兵部尚书陈新甲的签押笔迹。
潘文茂用颤抖的手接过这张色彩斑斓的兵部官告,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藏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冲着杨振一拜,口里说道
“潘文茂叩谢大人抬举提拔之恩”
杨振看着他,冲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接下来,杨振又先后口述了对制铁所提举王守堂、副提举王煅父子,自己的亲兵队队长杨占鳌、副队长严省三,火枪队右翼副官张国淦,掷弹兵队副官潘喜,以及亲兵队的亲兵郭小武,炮队棚长邓恩,火枪队棚长马壮和李守忠的任命。
第一四二章 募兵
制铁所提举王守堂一把年纪了,这回被正式任命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千总官,继续充任先遣营制铁所的提举。
他的儿子王煅则被杨振正式任命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把总官,继续充任先遣营制铁所的副提举。
王煅虽然没有到场,但是他的官凭证照由其父王守堂代为领收,这让王守堂彻底放了心,心里高兴极了。
虽然还是先遣营的提举、副提举,所任的职司并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杨振也说了,短期内不可能给他们那么多人手支配使用,但是到手的兵部货真价实的千总、把总官凭,还是让王守堂心里踏实多了。
他知道,这一次被人裹挟北上,真是因祸得福了。
除了王氏父子之外,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由老把总终于升任了营兵千总。
副队长严省三则由一个在水师营了打混多年的老兵,一举连升数级,获任千总官。
火枪队右翼副官张国淦也盼来了升迁,也由一名沉沉浮浮的老把总,获任千总官。
同样获任千总官委任的人员,还有掷弹兵队的副官潘喜和张得贵麾下的抬枪队把总邓恩。
潘喜原本是一个不断到处惹祸的刺头兵,现在一跃而成了钦命征东先遣营里正经百的千总官。
包括潘喜自己在内,连带着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潘文茂,都对杨振的这个任命感激涕零。
至于邓恩,则是杨振旧部里面颇被张得贵倚重的一名老把总了,前番领着抬枪队,立了功劳。
其中,击毙鞑子贝子洛托的功劳,虽说被杨振给安在了张得贵的头上,但具体说来,其实是邓恩的抬枪队立了功。
朝廷表彰了张得贵的功劳,杨振却不能落下了这个邓恩。
邓恩在炮队的营地里值夜,没能前来,新晋先遣营参将张得贵替他领了这个晋升千总的官告。
剩下的那几个人,郭小武、马壮、李守忠,则全都获任了先遣营的把总官。
把总的官职看起来不大,但是在明朝的营兵制度里面,却也是很重要的一级,要想在营兵制度下获得升迁,把总就是一个重要的起点。
且说这天晚上,杨振宣读了从宁远城带回来的朝廷旨意,宣读了兵部的公文,还在现场使用兵部的空白官告,一口气提拔任命了七个千总和四个把总,并且还让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人拣自己麾下作战英勇的士卒,各自保举三个把总官出来。
祖克勇和徐昌永虽然没有当场保举,但是对杨振的一视同仁,却也是非常感激,当场表示了感谢。
当晚宣读了朝廷的圣旨,宣读了各人的晋升命令之后,杨振趁热打铁,对钦命征东先遣营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整。
“诸位!我们先遣营,今后就算是朝廷在辽东新建的一个正式营头了!圣上旨意,我们可从户部督饷郎中处,按照三千人的饷额支取粮饷!
“从宁远城回来之前,我与袁郎中已经达成一致!袁郎中尊重我的意见!我们的粮饷不在笔架山屯粮城支取,而是直接从觉华岛单独支取!也不是每月支取,而是一年四季,我们按季度每三个月支取一次!
“而且,我从袁郎中那里得知,他们在宁远和觉华岛上,也有朝廷的旨意,袁进已经从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连升三级,获任觉华岛水师营参将一职!包括袁郎中的事权,这一回也有所扩大!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我们今后的粮饷,就是由袁郎中签发,由袁进参将的水师营船队输送!直送到小凌河口的那处水手营!”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张得贵,说道:“张参将!明天一早,你带人走一趟,就去咱们之前驻军的沙洲岛!去见一见袁进!如果他还没有得到旨意,就将我方才说的话带给他!
“请他尽快返回觉华岛,将我们新编先遣营的粮饷,按照兵部敲定的饷额送过来!实在不行,你就把钦命整编先遣营的圣旨也带过去给他看!
“另外,小凌河以北的那处鞑子营垒,一根木材也别浪费了!也请袁进给我们留下几条船,咱们出人,他们出船,在那个沙洲岛上最高处扎一个营盘!
“一来,今后可做他们的水手营下船歇脚之处!二来嘛,那个地方,今后就是咱们松山城的粮草转运之地!”
张得贵听见杨振现在就叫他张参将,瞬时间眉开眼笑,连忙没口子地把这个事情答应了下来。
杨振说完这个,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咱们新编先遣营,朝廷给的饷额是三千!可是我们的人马远远不足数!在我们的人马足额之前,我的意思是,将现有能作战的人马分为两拨!
“也就是将我们新编先遣营战兵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仍以火器为主,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统归左翼,左翼人马以张参将为主,以李禄李游击为副!
“所有马队,即祖克勇所部重骑和徐昌永所部轻骑,编为右翼,今后以骑兵为主!右翼人马以祖副将为主,以徐参将为副!”
杨振说完这些话,所有点到的人都抱拳应承了下来,剩下几个没有被点到,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振,等着下文。
果然,杨振停顿了片刻之后,立即又说道:“除了左右翼之设以外,其他的队伍统编为先遣营中军!除了我的亲兵队之外,弹药厂,制铁所,还有原来炮队原来的狙击手队,也就是你们说的抬枪队,统一编为中军!由我直接指挥!”
说完这些,杨振看了看祖克勇和张得贵,接着说道:“根据朝廷的旨意,我这个松山总兵不光是统带新编的先遣营!
“现在看,今后松山城内除了先遣营,还会有夏成德的队伍和吕品奇的队伍!他们都要接受松山总兵的节制指挥!不过整编先遣营,却不包括他们!
“他们的人马队伍原属辽东镇,今后只是驻守松山城!驻守松山期间,我们是一体,自是由我负责调度指挥!可是有朝一日他们若是受命调离松山,我却管不着了!咱们不能整编人家!”
“那咱们整编谁去啊?!杨兄弟!——我老徐托个大,继续管你叫杨兄弟!朝廷给了咱们饷额三千,咱们实际才有三百余人,这可不行啊!”
听了杨振说的话,还是徐昌永不管不顾先嚷嚷起来:“朝廷给了饷额,就得看得见兵马,要不将来打起仗来,咱们三百人当三千用可不行啊!咱们得招兵买马啊!”
徐昌永一说,其他人也都跟着议论起来。
过了片刻,杨振见大家说来说去都是招兵买马,于是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徐大哥说的没有错!咱们是得尽快招兵买马!可是你们也都知道!松山城里的商民不多了,军户也不多了,而且其中的青壮丁口已经被金国凤、夏成德他们给征用了!咱们想在松山城里招兵,恐怕是难上加难!”
说完这些,杨振环顾了一圈,见此时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没有一个犯困的,于是接着说道:
“今天本来不想商议此事,因为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既然话头说到了这里,那就一并说说吧!”
杨振说到这里,先是回头吩咐了麻克清出去给大家准备一些酒食,然后接着说道:“我看不光是松山城里已经无兵可招了,就是松山城外,你们也都看见了,各处屯堡村寨哪里还有人烟!?若是目光局限在辽西地面上,恐怕我们永远也招不来那三千兵员!”
这个时候,祖克勇接过话头说道:“没错!松山城内青壮丁口已尽,剩下的也多是老弱病残,或者松山守军的家眷亲属!
“附近其他几个城池,比如锦州、杏山、塔山,眼下多是兵城,情况也大抵如此!其中锦州城里户口倒多,可锦州城是祖大帅驻地,兵源也是祖大帅所有,咱们自是不能到那里去招兵!
“咱们若是要招兵,唯有将眼光放到关里去!关里饥荒连年,流民遍地,流民中的青壮留在关里,反为盗贼流寇所用!
“我们若是将他们招来松山,平时城外有大量的荒地可以耕种,战时可以征召他们入营为兵!却是两全其美!”
杨振听见祖克勇一句一个“我们”,一句一个“咱们”,心里想着祖克勇看来是转变过来了,是要真心与自己、与先遣营并肩战斗了,当下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祖兄弟说的没错!咱们得把目光放到关里去!关里人口众多,加上饥荒和鞑子入寇带来的天灾**,只要有粮有饷,招兵应该不难!不过——”
说到这里,杨振在人堆里找了找严省三和郭小武,看他们两个人都是立着耳朵在听自己说话,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招兵虽然不难,可难的却是,去关里招兵的人选啊!”
第一四三章 人选
朝廷颁给杨振的圣旨里面,包含有“该营饷额,暂定三千,营中缺员,准卿自募”的字句。
这个意思很明确,就是准许杨振自行招募士卒,补足现在的缺额。
所以,从“政策”上来说,杨振派人去关里招兵,并不存在什么官方的障碍。
到时候,带着这道圣旨去招兵,哪个地方的官府也不敢阻挠。
问题在于,派谁去。
招兵的人派出去以后,他们带走了杨振好不容易弄来的银子,万一一去不回了怎么办?!
杨振以前的旧部,多是广宁后屯卫的军户出身,这些人可靠是可靠,但是现在广宁后屯卫所在的义州地区,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军户逃散,人烟稀少,根本无兵可募。
其他人,比如祖克勇现在的部众、徐昌永现在的部众,还有杨振从袁进那里挖过来的严省三和郭小武,跟随杨振的时间毕竟还短,值不值得充分信赖,还不好说。
当然了,这也是杨振刻意拉拢严省三和郭小武这些出身关内的部下的原因。
这一回,他将投靠自己没有多久的严省三一举提拔为先遣营的千总官,并将投靠自己时间更短的郭小武提拔为自己亲兵队里的把总官,都有这样的意图在里面。
一来,自己的部众成分不能太单一了,不能都还是出身广宁后屯卫的军户。
因为部众太单一了的话,不利于今后自己的发展壮大。
毕竟辽西地区的汉人人口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且这点所剩不多的汉人人口也几乎都被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的各路辽东军阀所掌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己的将来若是仍旧以辽人守辽土,只是把辽西或者关外的汉人作为自己的兵源来依靠,那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二来,也是为了今后往关内招兵买马提前下好先手棋。
毕竟招募关内人到关外从军,还是关内人去做比较合适,乡里乡亲的也好说话。
杨振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苦于自己时间太过有限,身边部众之中来自关内的人还是太少了,觉得可靠放心的就更少了。
但是再难,眼下已经事到临头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去做。
“杨兄弟!招兵嘛,咱也不是只有去关里这一条路!从咱们松山城往西去,出边外,到东蒙古草原上去,还是能找到一些不服满鞑子的散兵游勇蒙古人!只要咱们给粮给饷,就能把他们招到松山来!桑噶尔赛手下的蒙古营,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徐昌永听了杨振之前说的话,想了想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蒙古兵,却是不是去关里招兵的合适人选。
不过想到了那些蒙古兵,他却突然想到了桑噶尔赛手底下那些蒙古营的兵源地。
对徐昌永来说,到锦州去招兵,确实不合适,那是祖大寿的地盘,去那里招兵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对于桑噶尔赛,他却没有什么敬意,抢了他的兵源又如何?!
徐昌永说完话,杨振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当场给出自己的意见。
对于招募那些失去自己的部落的蒙古人,招募那些流散在草原上四处打劫抢掠的蒙古游骑,他的心里是有抵触情绪的。
以前辽东地区的很多城池,还有后来辽西地区的很多城池,都是因为蒙古雇佣兵的叛变或者内应而被鞑子攻占的。
招募一些可以,招多了肯定不行,不光是这些人不太可靠,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粮饷养这种雇佣兵。
杨振正在思考着徐昌永所说路子的可行性,这个时候在场的杨珅突然发话了。
“大人!二少爷现在二爷的麾下!我们何不派人往西,绕道草原去宣府,联系二少爷,或者,干脆径直请二爷帮忙招兵!
“反正宣府那里也是兵荒马乱,流民遍地,我们把流民青壮招走了,也能给二爷那里减轻一点儿剿匪的负担!
“再说,咱们先前也在宣府镇那里干过!就张守备手下那个新任把总马壮,不就是张家口内的军户出身吗?!去那里招兵买马也是轻车熟路啊!”
说到这里,杨珅突然站了起来,冲着杨振一抱拳,大声说道:“如果大人同意,卑职愿意带队,前往宣府一带招兵!”
杨珅之前说的什么二少爷、二爷,一开始把杨振给搞懵了,直到杨珅说到宣府,他的脑筋转了半天,才总算是转过来了。
杨珅嘴里说的二少爷,指的是杨振的弟弟杨捷他说的二爷,指的是杨振的叔父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
杨振弄明白了杨珅话里的意思之后,想了半天,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张得贵突然插话说道:“杨珅!不要说什么二少爷、二爷的话!咱们这是先遣营的军议!不要拿那些有的没的在这里信口就说!再说了,二少爷早就过继给了二爷做了嗣子!以后不要再二少爷长二少爷短了!”
杨珅听了这话,愣在当场,不知道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该怎么办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杨振发话了。
“杨珅的说法倒是启发了我!徐大哥的说法,也值得大家考虑!这样吧!杨珅,你的想法,我同意了!
“明后天,你就把你手头的事情交割一下,然后挑几个你看好的人手,也带上那个马壮,再挑一批战马,你们就往西,去边外,找路南下,到宣府去!”
说完了这些,杨振沉吟了一下,又对站着的杨珅说道:“我这里有一笔从宁远带回来的银子!朝廷赏赐先遣营的五百两银子!我做主了,你们带到宣府去!给我招回来五百个青壮!当然了,先遣营不嫌人多,你们带回来的人马越多越好!”
对于这个杨珅,现在的杨振不太了解,所以之前不敢重用,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认识到,这个杨珅是一个有内秀的人。
特别是杨珅刚才说的那番话,也让杨振认识到,杨珅与杨振的家族渊源很深,在当前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背叛杨振和先遣营的可能。
即便是出了意外,他最多也就是滞留在宣府回不来或者不回来,可是就算是他不回来,最终还是得去依附杨国柱或者杨捷。
说来说去,终归也还是一家人。
想通了这些,杨振也就不再犹豫了,干脆把自己这次从宁远带回来的所有现银,全都给了杨珅,让他去招兵。
且说杨珅听了杨振的话,立刻走到了前面,在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在地上行了礼,然后对着杨振说道:
“卑职定不辜负大人的信任与重托!”
杨珅二十七八岁上下的样子,身材并不高大,只能算是中等个头,相貌也普通平常,只有额头和面部东一条西一道的疤痕,时时提醒着别人他十年的人生其实历尽了风险坎坷。
他说的话并不多,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不过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踏实。
杨振看着他,又想了想,对他叮嘱道:“后天吧!后天早上出发前,你到我这里再来一趟!我还有些话要跟你再说说!”
说完这话,杨振摆了摆手,让杨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然后对着众人说道:“边外蒙古游骑,其实也可以招募!但是却不宜过多!
“我们先遣营是大明的官军、朝廷的军队,更是汉人的军队!终究还是要以跟我们一样的汉人,做我们先遣营的主力人马!”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徐昌永,对他说道:“徐大哥!如果你手底下有合适的人手,也可以派几个,跟着杨珅一起往西,到了边外,让他们分头行事!但要注意保密,不要说杨珅他们去边外的目的!”
“杨兄弟你放心!这个我老徐懂得!懂得!回去我就安排!一定找几个妥当人跟着杨守备出去!”
事情说到了这里,时辰已经过了四更,眼瞅着就要到鸡鸣时分了。
这个时候,杨振也累了,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放大家回去休息,自己也好睡上一觉。
于是他又对众人说道:“杨珅去宣府,是一条路,徐大哥派人去边外,招募蒙古游骑,也是一条路!但是,这两条路,风险大,变数多,不是大路,也不是长路!什么是大路?!什么是长路?!”
杨振先是这么反问了几句,然后看了看了看众人,紧接着继续说道:“我看祖副将方才所说,才是大路,才是正道,才是长远的路啊!
“靠亲,靠友,靠金,靠银,都不如靠我们自己!我有意派人去关里募兵,诸位,哪个有意?!哪个愿替我去?!”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眼睛直往严省三、郭小武身上打量,然而就在这时,杨占鳌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大人!卑职愿往关里一行,替大人,替先遣营前去募兵!”
第一四四章 谁去
杨占鳌话音一落,再也坐不住的严省三和郭小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起抱拳说道:“大人!卑职也愿意往关里一行!去为大人,为先遣营招募新兵!”
杨占鳌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站起来的,其实他出身义州城,正经八百的广宁后屯卫军户子弟,在关里根本没有一点亲友人脉。
只是杨振问了几次,没人应答,让杨占鳌大感失望,觉得这个局面下自己要是不站出来,实在是有损自家大人的颜面。
至于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在杨振刚刚提出想要派人到关里募兵的时候,他们就想站起来毛遂自荐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实在是身份有点尴尬,若不是因为他们是跟随杨振左右的亲兵,他们原本没有机会在这个场合说话。
严省三,倒是一个千总,但是这个新鲜出炉的千总官,从打来到杨振先遣营里充任亲兵随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几二十天的时间。
郭小武的情况同样如此,而且郭小武在先遣营里的地位也更低,到先遣营的时间也更短。
在这种情况之下,两个人就是有意想去,也不敢擅自提出来,提出来容易遭人猜疑。
还好,杨占鳌站了起来之后,他们总算是有了开口的余地。
就在他们的话说出来之后,杨振看着他俩“哦”了一声,然后静等下文。
果然,严省三当先说道:“卑职乃是北直隶河间府沧州人氏,从军以来,又多在登莱一带地方辗转驻扎,于两地情形甚是熟悉!
“而且自古辽东汉人,多为河间、登莱泛海而来之民!大家言语相通,风俗相近,而其彪悍尚武,更是如出一辙!
“眼下大人整编先遣营,缺额甚大,急需募兵,卑职愿意毛遂自荐,陪同杨千总,先赴登莱,再去沧州,为大人,为先遣营招募一批勇武敢战之士!”
严省三说到这里,杨振也听出来了,原来他没有先发声,却是为了避嫌,当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严省三说完了话,郭小武也立刻说道:“启禀大人!卑职郭小武也愿意毛遂自荐,跟随杨千总、严千总,去登莱一带募兵!卑职乃是登莱人氏,地头熟悉,也有亲友,愿为杨千总、严千总充任向导前驱!”
有了杨占鳌的自告奋勇,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人立刻就没有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忌讳。
杨占鳌是杨振身边的老人了,有他跟着,不仅杨振放心,张得贵、李禄也放心,先遣营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放心。
“大人!我看可以试试!占鳌是营里老人了,跟着大人走南闯北这些年,也该独当一面一回了!实在不行,我看就让占鳌为主,严省三和郭小武为副,一起走海路,去登莱!”
张得贵见杨振听了这几个人的自荐,转向自己,似是询问自己的看法,随即这么说道。
杨振听见张得贵这么说,又去问祖克勇、徐昌永的意见:“祖兄弟!徐大哥!你们觉得这么安排如何?”
祖克勇和徐昌永自然不会反对,全都表示赞成。
到了此时,杨振也觉得差不多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说道:“也好!占鳌!省三!小武!你们三个,明日跟着张参将,一同去见见袁进袁参将,把意思说明白,等他返航的时候,跟他一起走!”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张得贵说道:“明日你去见袁进的时候,顺便带着朝廷的圣旨,给袁进看过之后,直接给占鳌他们三个带在身边!
“同时也告诉袁进,咱们新编先遣营的第一批三个月的粮饷,粮食可以送来,饷银直接在觉华岛交割给占鳌他们!让他们都带着,到河间、登莱募兵使用!
“还有过海船只的事情,跟袁进好好说说!若是他有推脱的意思,咱们也可以拿钱租用他们一些船只!
“总之,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以募兵为重,只有有了兵,咱们将来才能守住松山城,有了兵,才有钦命征东先遣营啊!”
最后,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又看看祖克勇和徐昌永,问道:“祖兄弟!徐大哥!你们看看,这么安排可好?”
众人都知道,杨振方才所说的话,是正经的道理。
这年头,你要是手里没有兵,就是让你当上了总兵,你又能怎样呢?
就是让你当上了总督,到了战时,没有兵,你又能指挥谁打仗呢?!
没有兵,上了战场,任谁都一样,最后都是一个死。
祖克勇和徐昌永这样的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杨振的问话一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正该这么安排!”
徐昌永还说道:“咱们说过了,今后,一切唯杨兄弟你马首是瞻!咱们肯定说到做到!兄弟你是先遣营之主!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安排,我老徐都没有二话!”
杨振之所以询问祖克勇和徐昌永的意见,主要是考虑到先遣营的粮饷支出问题。
毕竟截留新编先遣营三个月的饷银去募兵,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算小事。
若是让有心人捅咕出去,弄到高起潜那里告上自己一状,自己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今,自己把事情公开了,说明了,祖克勇和徐昌永都在场,而且同意了,也算是规避了可能出现的风险。
对于徐昌永,杨振基本上已经可以信任他了。
因为这个人在辽东军中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属于靠边站的那伙人,而且在历史上跟着自己救援松山,在自己死后,这个徐昌永虽然逃跑了,但却没有逃掉,最终还是选择了战死,而不是像祖克勇那样选择投降。
所以,杨振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认为他值得信任。
至于祖克勇,杨振到现在为止,还是有点看不透,搞不清,不敢完全信任。
这个人生性耿直,作战奋勇,这一点上,杨振自己也是自愧不如。
但是祖克勇有前科,有跟着祖大寿在崇祯四年投降黄台吉的前科,而且历史上最后也是投降了满清鞑子。
这个心结,杨振始终解不开,至少目前没有解开。
而且他现在也不清楚,祖克勇加入新编先遣营,到底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若是他的加入出自于别人的授意,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杨振在自己住所召开的会议,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结束。
先遣营的众将们,领了朝廷的旨意,有的如愿升了官,有的如愿授了官,个个心情都不错,即使是开了一夜的会议,也不觉得有多累。
那几个领受了新的募兵任务的“小将”,匆匆忙忙地离去了,他们要挑选随从的人手,为明后天的出发做准备。
而其他几个升了官的“老将”,则嘻嘻哈哈地互相恭喜着、贺喜着彼此,离了杨振的住所,渐行渐远。
送走了所有人以后,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别人穿越以后,都是吃香、喝辣、泡美女,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为什么自己这么苦逼?!
银子?
没有!
美女?
没有!
武器装备?
自己想办法!
休闲娱乐?
想都别想了!
自从到了这个平行时空,杨振几乎每天都是在为生存而拼命挣扎着。
直到如今当上了总兵,却连麾下的士卒都得自己想办法去招募,而且朝廷也根本没给募兵的粮饷。
杨振在心里吐槽着自己的悲催遭遇,就那么和衣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当天中午,金国凤领着夏成德、吕品奇,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些家丁随从,前来向杨振告别。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才被麻克清从沉睡之中叫醒,略微定了定神,出来见金国凤等人。
就在城隍庙的第三进大院里,杨振见到了金国凤一行人,与众人见了礼之后,连忙让人去请了祖克勇和徐昌永等人前来一起见面。
第一四五章 民壮
金国凤引着夏成德和吕品奇,上前拜见了新的松山主将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同时,也向杨振介绍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的情况。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在杨振召集自己先遣营的部将们宣读朝廷旨意的同时,金国凤也在自己的“总兵府”里,召集了夏成德、吕品奇等原属松山守军的部将们,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旨意。
这一次,松山守将之中,除了守卫松山城立了功劳的金国凤,被提拔任用为宁远团练总兵官之外,协助金国凤守卫松山城的左膀右臂夏成德、吕品奇,也分别得到了晋升。
原任松山副总兵属下参将的夏成德,如同历史上一样,被顺利提拔为了松山副将。
原任松山副总兵属下游击的吕品奇,也如同历史上一样,被顺利地提拔成了参将。
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倒是希望能带着所部人马,跟着金国凤,一起到宁远城去上任。
之前经历了连续四十多天的松山攻防战,他们被鞑子的重炮和猛攻打得胆战心惊。
如果不是金国凤意志顽强,百折不挠,几次让松山城化险为夷,那么他们现在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当然,根据这两个人在第二次松锦大战中的表现,如果没有金国凤,他们更大的可能则是早就开城投降了。
所以,这一回,金国凤能从松山里功成名就、脱身离开,着实让已经有点吓破胆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人心里羡慕不已。
但是,朝廷的旨意明明白白地写着,是让他们今后接受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的指挥,他们再羡慕金国凤,也不能跟着金国凤离开。
这样一来,金国凤如同历史上遭遇的情况一样,虽然晋升为了宁远团练总兵官,可是松山城里的军队,他却一兵一卒也带不走。
他能够带走的人马,只有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走哪儿跟哪儿的几十个家丁随从。
杨振对此有点不解。
历史上金国凤走的时候,的确是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几十个家丁随从,可是那次接替金国凤的松山主将之位当上松山总兵的人物,是吴三桂。
所以,历史上同属于辽东镇军队的松山守军,留给了吴三桂指挥,算得上合情合理,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一次,当上松山主将即松山总兵的人物不是吴三桂,而是自己,为什么金国凤还是没能带走一兵一卒呢?!
是崇祯皇帝不明所以自作主张做出的决定呢,还是崇祯皇帝受到了高起潜的影响归根结底是受到了祖大寿的影响而做出的决定呢?
对于这个局面,虽然杨振有点不解,可是他也不愿再搞事情。
毕竟现在这样的一个结果,于自己来说,于松山城来说,终归是有利的。
对夏成德和吕品奇这两个人,杨振的态度是复杂的。
毕竟这两个人在历史上都曾投降了满清。
一个是开城献出了松山,另一个开城献出了杏山。
但是,他也很清楚,夏成德在松山城里是一直坚守到了崇祯十五年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投降的。
而吕品奇也是直到洪承畴被鞑子俘虏,松山被鞑子占领,锦州城里的祖大寿都已经开城投降了以后,才万不得已也选择开城投降,献出杏山城的。
所以,这两个人,目前看起来还是属于可以挽救的人物。
思虑再三,杨振还是决定接纳他们,并且试着影响他们,争取不让他们重蹈历史的覆辙。
杨振热情地接受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的参拜,当着金国凤的面儿,当场表态松山城的城防他要“萧规曹随”,一切维持金国凤之前的安排不变。
也就是说,松山副将夏成德及其所部千余人,继续守卫西城和西门一带参将吕品奇及其所部八百来人,继续守卫南城和南门一带。
杨振表态之后,金国凤本人以及他所带来的夏成德和吕品奇都很高兴,夏成德和吕品奇更是当即领了命,谢过了杨振。
杨振本以为这就算交接完毕了,却没料到金国凤对他说:“杨总兵!夏副将和吕参将麾下都是朝廷经制官军,汛地不变,粮饷自是不缺,调归杨总兵指挥,金某也是放心得很!
“不过前番鞑子围城,金某征发千余乡勇民壮助守,如今历经大战,尚有四百多人需要安置!这回也要一并交给你了!”
四百多乡勇民壮需要安置?!
杨振听了这话,拿眼去看夏成德和吕品奇,看见他们两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与自己对视,心下当即就知道,这些乡勇民壮弄不好就是一个“包袱”!
然而,团练总兵该管的,恰恰正是一地的乡勇民壮。
松山的乡勇民壮力量,说起来,正该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来管。
这些战时征募的乡勇民壮们,在松山攻防战里承担着巨大的劳役,付出巨大的牺牲,如今守城战打赢了,可是他们却无家可归了。
眼下,松山城外原有的十几处屯堡,全都被鞑子给毁掉了,从城外募集的屯垦乡勇们已经无以为生。
而在松山城内,民居云集的西城和南城,在这次守城战中,也几乎全部被鞑子的重炮轰击所摧毁,那些没被鞑子重炮摧毁的民居,也多数被守军给拆除了。
拆除城内民居的目的,同样是为了制造滚木礌石,为了守住这座城池。
所以,两个月左右的围城结束之后,城外的屯堡村落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荒无人烟了。
与此同时,城内的民居,尤其是西城和南城的民居,也早就成了一片片废墟。
经过此前半个多月的清理,现如今,更是成了一片白地。
那么,剩下的这些乡勇民壮,今后又该怎么安置呢?
金国凤要走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自是甩得干干净净了。
与此同时,在松山城内本就缺粮少饷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也都不想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们两个跟金国凤一样,都属于祖大寿麾下辽东镇军队里的边缘人物,本就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自己手下的心腹人马都欠着饷,又怎么会要金国凤用剩下的人呢?!
这一回,金国凤在向杨振引荐了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松山城的守将之后,尤其是观察了杨振的态度,听了杨振对夏成德、吕品奇二人的安排之后,紧接着就向杨振引荐了那四百多剩余乡勇民壮的头领。
这个跟着金国凤前来拜见杨振的松山民壮头领,名叫安庆后,四十多岁,高鼻深目,满脸胡须,身材高大健壮,整个看起来孔武有力。
金国凤向杨振介绍了安庆后的情况,说他是松山城里的世代皮匠出身,精擅鞣制皮革之物,尤其善作马鞍。
因为此人善作马鞍皮具,所以与松山驻军多有交往,金国凤来守松山之后,对他也颇为赏识,就点了他做城内民壮的头目。
等到鞑子大军入侵松锦,城外的屯户入城躲避,松山内外的乡勇民壮,就都归给这个安庆后提调分派了。
不过,经过两个来月几次三番的攻防大战下来,原本一两千人的松山乡勇民壮,就剩下这么四百来人了。
作为民壮头目,安庆后听说了金国凤突然改做了宁远团练总兵,眼看就要离开松山,自然是马上来找金国凤,恳求金国凤高低给他们一个说法。
金国凤只得一并带来,如同移交松山城内守军一样,将安庆后及其提调的四百多乡勇民壮一起移交给杨振了。
“杨兄弟!金某本来以为下一步还要留在松山城里,所以之前也没对你提及过这个事情!然而没想到朝廷旨意出来,却是让金某到宁远去做团练总兵!
“安庆后他们这些人,都是松山城内外本乡本土的匠户和屯户,为兄就是想带也带不走!这一次,只能是一并托付给兄弟你了!
“他们之中有皮匠、有铁匠、有石匠,也有商户,有屯户,有猎户,前番为兄等人坚守松山城,期间多少次守城大战,他们其实也是多有功劳!如今留在松山这里,用好了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今后就有劳兄弟你了!”
金国凤自己心里也知道,经过了几次守城大战之后,原来松山城里一千多乡勇民壮的主力,大部分都死了。
剩下的多是老弱伤残,还有那些乡勇民壮们的家属妇孺,能战之士已经不多了。
连夏成德、吕品奇这些曾与他并肩战斗的部将,都想着法子拒绝了他,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总兵能愿意接收安置这些人吗?!
所以,当金国凤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惭愧之色,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人对杨振来说是一个包袱。
第一四六章 孤城
将那些战后遗留的松山乡勇民壮及其家属们,遗留给杨振这个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来接管安置,让金国凤感到有些惭愧。
但其实,这个问题,对于杨振来说,倒是无所谓,别人不想要的,他却并不介意,甚至很愿意接收这些人。
杨振很清楚,自己今后是要在松山城里大搞建设的,松山城里老是兵多民少,也不是长久之计。
最起码,先遣营的制铁所和弹药厂,现在就人手都短缺。
有了这些民壮之后,管他们是老弱也好、伤残也罢,包括他们身后的妇孺之辈,他都能用得上。
不过,他看金国凤既然满脸愧疚之色,想了又想,最后说道:“接收——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小弟对安庆后和他的松山民壮并不了解,也不熟悉!这样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突然指了指金国凤身后站着的金士俊和金士杰兄弟俩,然后对金国凤说道:
“就像之前,兄弟刚进松山城的时候一样,兄长安排了一个熟悉情况的联络官,一切就都好办了!今日,兄长你一走了之可以,但是你走之前,得给兄弟安排一个联络官!
“一来,松山城防乃是兄长你一手布置,兄弟也怕不知深浅,弄砸了你留下的基业,将来鞑子再来如何是好?!
“二来,夏副将所部、吕参将所部和安提调这里,兄弟也不甚了解情况,也需要有个妥当人从中奔波联络,沟通四方!兄长看,可不可以?!”
杨振说的这番话,听起来也算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金国凤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面有难色,舍不得留下其中的任何一个。
其实,金国凤不知道的是,杨振找出的这些理由和借口,都是自己信口瞎编出来的。
因为不管是夏成德也好,吕品奇也好,或者安庆后也罢,对于他们,杨振根本不需要有人帮着联络。
他相信自己可以驾驭这些人,只要钦命征东先遣营整编完毕,这些人听不听话,就都不是问题了。
他信口瞎编出这些理由来,不过是为了留下金国凤的一个儿子罢了。
实际上,只是为了帮着金国凤这个他所敬佩的人物保住一个儿子而已。
杨振见金国凤面有难色,于是又说道:“时间也不需要多长!多则半年,少则仨月,等兄弟熟悉了松山城内城外的情况,就让令郎去宁远,与兄长团聚!
“再者说了!兄弟现在奉旨整编征东先遣营,令郎兄弟二人留下一个,做我的副官,难道我杨振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杨振说到这里,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金国凤,静等他的回答。
如果他拒绝,自己自然不能强留,那就是金士俊金士杰兄弟合该命丧宁远城外了。
金国凤终究也是一个爽利的性子,见杨振说得诚恳,又回头去问他的两个儿子:“杨总兵既然这么说了,你们二人之中,谁愿留在松山一段时间,为杨总兵充当副官?!”
金士俊和金士杰两人相互看了看,最后,金士俊从金国凤的身后闪了出来,上前了一步,冲着金国凤抱拳说道:
“父亲大人!儿子愿意留下!儿子心甘情愿在杨总兵身边充任副官,为杨总兵奔波联络松山城中各部防务!”
金国凤看自己的长子站了出来,表示愿意留下帮杨振,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神色间终是有所犹豫。
杨振对金士俊的抉择很满意。
他接触金士俊时间不长,不过半个月而已,但是对金士俊的印象很好。
若是不好,他也没有必要非要这么做了,就听任他们跟着金国凤去宁远听天由命去了。
相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进退有度、处事沉稳,不愧是将门虎子,很有其父金国凤的风范。
杨振见金国凤犹自不肯松口,当即笑着说道:“兄长若是不许,兄弟这里自然不敢强求!不过,兄弟奉劝兄长一句话——
“是雄鹰,你总要让他有机会展翅飞翔,是骏马,你总要让他有机会驰骋大地!年轻人总要学着慢慢长大,不能总是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兄长在此,我与兄长兄弟相称!兄长不在此,我与士俊老弟也是兄弟相称!我看他是一块璞玉,稍加历练,就是老金家的一匹千里驹!如果信得过兄弟,他的前程你不必操心,包在兄弟身上了!”
杨振把话说到了这里,金国凤自是不能再犹豫了,当下拱手对杨振说道:“既如此!犬子士俊就拜托给杨总兵了!”
金国凤对杨振说完了这个话,又回头冲身后的一个汉子说道:“胡骝!你带一个小队留下,往后就跟着士俊吧!”
杨振去看那汉子,却见那汉子有点面熟,细一想,正是之前跟着金士俊驻扎在城隍庙前院门房的金士俊卫士。
杨振看了看胡骝,再看了看金士俊,心里喜不自胜:“好嘛!这下子,不仅留下了金士俊,而且还给先遣营又拉来了一支小队人马!”
也不是杨振非要从金国凤这里挖人,实在是因为他不忍心看着金国凤父子全部战死在宁远城下。
这样的英雄人物,应该留下后人,应该留下子孙后代来继承或享受他们祖上为他们创下的无上荣耀。
只是杨振现在的做法,金国凤父子还不理解,松山城里的其他将领也不理解。
但是有朝一日,他们会懂的。
金国凤与杨振交接了防务,交接了人马,紧接着就要离开松山,前往宁远总兵府就任宁远团练总兵官去了。
在场的众人一起相送,一直送到松山城的南门外。
就在南门外,众人与金国凤告别之后,杨振又执意往前送了一段距离。
直到金国凤再三劝他回转,杨振才在松山城南门外宽敞的驿道上,郑重其事地对金国凤说道:
“金总兵!昨日在宁远,王公公宣读圣上旨意,兄弟听见给你的圣旨里,有‘统率之兵,不满三千,乃能力抗建州丑虏数万,卒保孤城’之句!不知道金总兵可知此句何意?!”
杨振的问题,让金国凤一愣,当即反问道:“杨总兵执意相送,难道就是为了这句话?!”
“也可以这么说!”
杨振先是承认自己的确是这么个意思,然后接着说道:“兄弟当初北上松山之前,与金总兵素不相识,不过到了松山城以后,却对金总兵钦佩无比!所以,临别之际,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想对兄长说说!”
杨振说完这个话,看着金国凤,而金国凤依旧是满脸疑惑。
杨振见状,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径直说道:“不知道兄长可曾想过,天子何以说兄长守住松山,是卒保孤城?!”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管金国凤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接着说道:“松山地处锦州、杏山之间,距离锦州不过十几里地,最多不超过二十里,就是距离杏山城,也不过二十里左右,最多不超过三十里!
“再往南三十余里,还有塔山城!再往南三十余里,又有连山堡!就算是距离宁远城,也不过一百二十里!可是为何圣上却要说松山是一座孤城呢?!”
辽西的地形,金国凤比杨振熟悉,现在听他说起这些东西,再回想圣旨里的字字句句,心底里也终于生出了疑问:
“难道是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并不清楚辽西的地形?难道是朝廷的兵部不了解辽西的地形?!不能够啊!”
金国凤想到了许多可能的解释,但是很快就都被他自己给推翻了。
杨振见金国凤若有所思,于是接着说道:“难道是圣上不懂辽西的地形,不懂松锦的形势?!绝非如此!
“而且恰恰相反!圣上之所以在给兄长的圣旨之中,点明了兄长守松山之功乃是卒保孤城,恰恰是因为圣上太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了!
“松山地处锦州与杏山之间,若论地理,如何看它,它都不能算作孤城!可是若论人心险恶,它夹在锦州与杏山之间,却又是妥妥的一座孤城啊!”
第一四七章 府邸
杨振说到这里停住,算是点到即止。
可是金国凤已经知道杨振要说什么了,也知道杨振说这么多话的意思了。
“杨总兵!我知道你是在说松山被围期间,锦州与杏山坐视不管的事情!不过,松山城被围之后,松山周围形势险恶,锦州与杏山守军不来救援,为兄也能够理解他们的顾虑和难处!
“兄弟!你今后还要守御松山,锦州与杏山一前一后,都是依傍!今日这些话,当着为兄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对别人可千万莫要再提起了!”
说完这些,金国凤抬头看看天色,又说道:“杨兄弟!时辰不早了,若是没有别的话说,咱们就此别过了!”
杨振见金国凤对自己的提醒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也着急了,直接对他说道:“兄长你过去坚守松山,松山是一座孤城!今日你去守宁远,宁远城中驻军虽众,可你仍然是一支孤军!
“若是兄长在宁远城里不想成为一支孤军,唯有想尽办法,快速壮大自己!兄弟认为巡抚方大人尚可信赖,到时你可以请他协助!最好是上书请饷,另募新军!”
杨振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金国凤能不能听懂,又能听懂多少。
包括辽东巡抚方一藻这个文官,到底能不能信任,值不值得信任,杨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之所以这么对金国凤说,实在是因为眼下除此之外,在宁远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能帮金国凤破局。
不管金国凤现在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杨振都要把自己给他的建议赶紧说出来。
至于能不能改变金国凤接下来的悲惨命运,他不敢保证,但是至少,他努力过了。
金国凤就是带着杨振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建议离开的。
在去往宁远的路上,他时而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杨振的意思,时而又感觉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杨振对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原本轻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难道自己此去宁远,真的会如同杨振所说的那样,依然是一支孤军?!
金国凤与杨振告别之后,满腹心事地奔赴宁远上任去了。
杨振则带着在一旁听到了全程对话的金国凤长子金士俊,调转马头,转回松山城里。
杨振身边的亲兵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了,这一回,根据他的安排,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三个很快就要离开松山,绕道觉华岛,前往登莱地区,以及北直与山东交界地区,去募兵了。
他们一走,杨振的身边,就剩下麻克清这个二鞑子反正过来的亲兵一个人了。
这肯定是不行的。
目前,让麻克清负责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还行,但是要让他代表自己去与松山城里的驻军各部打交道,传达自己的命令,显然是不合适的。
眼下松山城里的情况,可不是之前只有几百个人的暂编宁远先遣营了。
如今松山城里,派系众多、关系复杂,没有一个熟悉内外情况的人帮着自己奔跑联络是不行的。
麻克清身份尴尬,在原来的先遣营里就没地位,更别说让他去联络夏成德、吕品奇,以及与鞑子、二鞑子不共戴天的民壮首领安庆后了。
所以,杨振留下了金士俊这个熟悉松山城各方面情况的人,充当自己的副官亲随,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很合适的。
至于金士俊本人,这一回也跟着其父金国凤升了官,有了一个千总官的武职,职级不高不低,也合适。
另外,金士俊毕竟出身宣府镇的将门世家,虽然也是十五六岁就从了军,跟着其父东奔西跑,没读过多少书,可是论起舞文弄墨来说,怎么也比纯粹军户出身的杨占鳌,以及灶户加海盗出身的严省三强上不少。
所以,金士俊这样的人,正是杨振现在所需要的。
且说杨振回到了松山城里,当日下午就在徐昌永等人的劝说之下,将自己的驻地,从城隍庙里搬迁到了北门内的总兵府中。
杨振之前来过松山总兵府赴宴一次,也曾来过这里请金国凤题写制铁所的招牌。
但是那几次来,都是客将的身份,客人的身份,一路走马观花,根本无暇仔细打量总兵府的布局。
现在不同了,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了。
松山城内的“总兵府”,并不是按正经总兵府的规格建造的,而是在之前的广宁中屯千户所衙署基础上改建而来的,规模不算大。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前后三进院落,其大小规模,比起城隍庙来说也是不遑多让了。
特别是,比起之前杨振住的地窝棚和城隍庙里的小室来说,那绝对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到了总兵府,杨振在金士俊等人的陪同下,参观了一遍,简单做了一些分派。
总兵府第一进院落,即前院,位于大门和仪门中间,只有大门两侧的门房和院落两厢的三间偏房,没有坐北朝南的正房。
杨振把金士俊带过来的胡骝小队人马,从城隍庙的前院门房调了过来,安排在了这里。
至于金士俊本人,原来在总兵府住在哪里,今后还是住在哪里。
第二进院落,即中院,则是在总兵府的二道门后即仪门的背后,两侧照例是一溜五间的东西厢房。
对着仪门的,正是总兵府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正房大堂了。
说是正房,其实五间房里的正中间那一间,乃是一个穿堂。
穿堂的两边,即东西翼,各有两间房,门口都是朝着穿堂开。
东边两间,是办公用房,对着穿堂的门口两边各挂一块长条木板,上面用魏碑字体,刻着一副对联: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杨振看了,会心一笑,对金国凤的光明磊落、直爽无私不由得更是钦佩。
公事房里边靠着山墙,是一溜实木的博古架,中间摆着一张大桌案,博古架与大桌案之间,有一张太师椅。
南边阳面的窗户下面,是一排茶几和桌椅长凳北边阴面的窗户下面,则摆着一张长长的卧榻,榻上还有一张小桌。
当然了,靠墙的博古架上,屋里的书桌上,全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书,也没有附庸风雅的笔墨纸砚,什么也没有。
西边两间则是会客厅,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大的八仙桌和八张方凳。
南北两侧窗户下靠墙还有一排桌椅板凳,其他的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杨振曾经来过,之前到总兵府这里赴宴,他就是在这个西翼会客厅里,与金国凤等人饮宴。
从会客厅里出来,经过穿堂,再往里走,就是第三进院落,即后院了。
后院的布局,与中院差不多,两边分别是一溜三间的厢房,正北是坐北朝南的五间正房。
不同的是,院子里有辘轳有水井,有厨房有锅灶,还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石头磨,生活气息十足。
后院五间正房后面,是高大的围墙,围墙下也有石桌石凳,石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
后院围墙的一角,有角门通向外面。
这个角门外面,却不是街市民居,而是一个差不多呈正方形的小校场。
而且正是松山北门内的小校场。
站在这个小校场上,抬头往北看,就是松山城巍峨的北城墙,往东看,却见竖着一道石牌坊。
杨振一路走到跟前,却见上面的石牌上,刻写着“北校场”三个大字。
这个小校场的南北两侧和西侧,都是一色青砖灰瓦的简陋营房,西北角上开有小门,可以直抵城墙脚下。
营房环绕着校场,几乎修建了一圈,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个个通铺大炕。
松山城里难得有这样的地方,距离总兵府和城门都近,而且又相对隐蔽、安全,空间还大的场所。
杨振跟着金士俊等人走了这么一圈下来之后,回到总兵府就下令,让张臣和张国淦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当天晚上就住进了这个总兵府后身的北校场。
与此同时,杨振也下令,让潘文茂提举的先遣营弹药厂,次日收拾齐家当,搬进这个北校场。
北校场的南面,挨着总兵府后院围墙的一趟房,被他指给了火枪队的左右翼。
最靠里面的西侧一趟房,以及北侧城墙方向的一趟房,全部被他指给了弹药厂。
把弹药厂放在这里,紧邻着总兵府,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
而且弹药厂熬硝制药气味也大,一天天烟火缭绕的,也比较呛人。
但是,弹药厂跟制铁所一样,对杨振未来的计划,实在是太重要了,只有放在自己的身边,让他随时能够督促进度,他才真正放心。
第一四八章 踏实
杨振搬进总兵府的第二天中午,张得贵从小凌河口的袁进营地回来了,到了城隍庙,听说杨振搬了住地,立刻赶来了总兵府拜见。
“大人!袁进答应了!他那边接到了朝廷的旨意!袁郎中也从宁远让人给他带了信!让他配合咱们先遣营的整编!朝廷的粮饷只要到了觉华岛,肯定优先给咱们!
“另外,募兵这个事情,袁进答应了!这一回,他从一个区区守备,连升了三级,做上了参将,觉华岛的水师营也跟着水涨船高,说是也要募兵!”
张得贵在总兵府后院里,一见到迎出来的杨振,就立刻兴高采烈地对杨振说了他去面见袁进的结果:
“而且他也说了,他的水师营也要派人到关里募兵,走海路,去青州!一方面,咱们正好跟他顺路,另一方面,青州跟咱们也不挨着,谁也不妨碍谁!——嘿!这小子原来是青州人氏!”
就在昨天上午,张得贵领着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等人,趁着退潮,去了曾经的营地所在沙洲岛。
他们见了袁进的面儿,说了自己的来意,也给袁进看了朝廷颁给杨振他们的圣旨。
袁进只是犹豫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包括给松山的先遣营预支觉华岛粮饷的事情,还有帮助转运募兵的事情,全都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个情况让张得贵他们喜出望外。
“哦——袁进的水师营也要去山东募兵?!难道说,朝廷兵部也给他颁了准许自行募兵的旨意?!”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话,心里也高兴,可是高兴着高兴着却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于是立刻开口询问张得贵:
“早前我在宁远领旨的时候,可没听说朝廷要扩编觉华岛水师营啊!——老张!你亲眼看到兵部发给袁进的公文了吗?!”
“那倒没有!袁进只是这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咱们现在正有求于袁进,袁进答应了咱们的请求就好,我也没有细问!
“不过,我把朝廷给咱们的圣旨拿出来以后,他倒是接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怎么——大人认为,这其中还有蹊跷?!”
杨振的疑问,让张得贵顿时心里就是一惊,好像领会到了一点什么,只是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他对袁进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
若是袁进没有朝廷诏准其募兵的公文,他这么做就是私自募兵。
现在虽然是乱世,可要是把这事捅出去,袁进怕是要惹上麻烦。
“这个老袁啊!可不简单呐!他要是有了朝廷的旨意,兵部的公文,那还好说!他要是没有,他这么做,就是要占我们的便宜啊!”
杨振在宁远城的时候,与督饷郎中袁枢谈了很多东西,但是唯独没有听说觉华岛水师营要扩编的事情。
觉华岛水师营扩编,不管对杨振来说,还是对袁枢来说,都是一个好事,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果朝廷有这个意思,或者说兵部晋升袁进为觉华岛水师营参将的公文里提到了这个事情,那么袁枢是一定会告诉杨振的。
现在的辽西地面上,自辽东巡抚方一藻以下,所有的文官基本上都已经站在了杨振的这一边。
因为面对祖大寿及其祖家军,他们这些文官毫无办法,根本指挥不动。
唯有杨振及其先遣营,看起来是跟朝廷一条心,是跟他们这些文官一条心,而且看起来也比较听话,比较好摆弄。
所以,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这些文官渐渐地都把杨振当成了自己人。
不光是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是这样,包括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也都把既听话又能打的杨振,看作了自己的同路人。
所以,杨振认为,在觉华岛水师扩编的事情上,袁枢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知会自己。
既然他根本没有提起过,那么这其中就一定有袁进的小九九了。
且说张得贵听了杨振这么说,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合不上了,满脸惊讶地对杨振说道:
“大人!你是说——袁进这个老小子,要借着朝廷给我们整编先遣营的旨意,打着我们的名头借鸡下蛋,去青州募兵!?”
张得贵说到这里,仿佛想通了什么道理似的,突然一拍大腿,骂道:“这个老小子,他奶奶的!现在都算计到老子们的头上了!我这就回去找他说道说道去!”
张得贵气呼呼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杨振上前一把拉住。
“别急!这还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袁枢袁郎中那里固然是不知道,但是兴许朝廷单独给了袁进募兵的旨意呢!先别着急!”
杨振拦住了气愤的张得贵,先说了一番连自己也不信的鬼话,然后等张得贵气息少平,又对他说道:
“就算是袁进想借鸡下蛋,占了我们先遣营整编的便宜,可是对于我们又有什么坏处呢?!
“对我们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嘛!他募了他的兵,咱们用了他的船,也算是两全其美,各得其便了!”
说到这里,杨振又叮嘱身边陪同的金士俊和麻克清,同时也对张得贵说道:“水师营也要募兵扩编的事情,咱们哪说哪了,谁也不能往外传!反正觉华岛孤悬在海上,水师营里到底有多少人,谁又能闹得清楚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想清楚了袁进夹杂的小算计,张得贵在心里犹自愤愤不平。
——前番伏击鞑子的战斗,水师营没有参战,可是战后杨振却给了水师营一百颗真鞑子的首级,算作他们的战功斩获。
就是靠着这些战功,袁进才得以从一个不知道做了多少年的老守备一下子连升三级,当上了参将。
在张得贵看来,这可是杨振施给袁进及其水师营的一份莫大的恩德啊,难道你袁进就是这么报答这份恩德的吗?!
杨振看见原本兴高采烈的张得贵,现在变得愤愤不平,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转而询问他道:
“占鳌他们何时启程?袁进那边儿可曾定下了出发的时间?”
一听杨振问起这个问题,张得贵立刻回答道:“正要跟大人说呢!之前大人不是说,要把小凌河北岸原来鞑子营地里的木头,都给运到岛上嘛!
“这一回,我也跟袁进说了,他也答应了!现在想想,他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其中果然是有蹊跷!
“这个老小子!他可能是觉得占了咱们的便宜吧,心里肯定是过意不去!昨天给他说完这个事情之后,下午就动手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转运河岸上的木材!估计今天就能差不多弄完了!”
说完这些话,张得贵又骂了一句袁进王八蛋,之后接着说道:“等弄完了木材,他们就该出发了!
“袁进的水师营也走,占鳌他们三个,先跟着船队去觉华岛,取了募兵的银子,再从觉华岛出发去关里!
“袁进答应咱们派一支船队,一路把他们送到登州!然后袁进的人自去青州!将来按照约定的时间,再到登州把占鳌他们募兵的兵,一并接回来!”
之前张得贵见袁进的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看袁进答应得十分爽快,他的心里是既高兴,又感激,同时心里还有点略微的不踏实。
但是现在,他知道袁进在其中也暗含有他自己的盘算,所以再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恩情有没有用?当然有用。但是恩情再有用,也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能把人捆到一起去。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的事情,或者说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又愿意去干呢?!就算是出于恩情愿意干,也只可能是一时,而不可能是长久。
袁进既然有自己的小九九,有所图谋,那就好办了。
第一四九章 接收
杨振在总兵府里见了张得贵,问清楚了杨占鳌他们和袁进水师营的后续安排,对募兵的事情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
正当两个人在总兵府后院说话的时候,张臣和潘文茂联袂来访。
张臣昨天晚上就已经带着火枪队左右翼,奉命移驻到了总兵府背后北校场。
到了今天上午,潘文茂也领着自己麾下的人马,收拾了弹药厂的家当,搬进了北校场。
弹药厂人手虽然不多,但是家伙什却不少。
包括熬好的火硝,配好的火药,装填完成的万人敌、手榴弹,一个个全都是要命的家伙,搬迁起来却也浪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中午时分,终于安顿完毕,赶紧过来向杨振报告。
杨振见了两人,当面让张臣向潘文茂转交了火枪队绘制的城内外硝土分布的图册,又吩咐潘文茂,尽快召集人力,把硝土搜集了,弄进城里。
安排了这些事务,杨振想想的确有许多事情需要明确地布置下去,所以干脆就让金士俊和麻克清分头出去传令,请松山城内的各部将领们齐聚总兵府议事。
松山城不大,从南门到北门,纵贯全城,也不过才二里地而已。
所以,没过多久,松山城各支驻军的将领们——夏成德、祖克勇、徐昌永、吕品奇、李禄、杨珅,就陆续到来了。
等到人都到来了,杨振一看松山民壮营的头目安庆后没在,就立刻又派了金士俊单独去请。
不一会儿,之前见过一面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壮健汉子安庆后,就跟着金士俊赶了过来,来到总兵府二进院的公事房里。
对于这个安庆后,以及他手底下的乡勇民壮们,杨振已经想好了安排他们的地方。
所以他看见安庆后进来,等他行了礼之后找地方坐下,就立即说道:“今日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有一些事情,要跟大家明确一下,说一说!
“这第一件事,就是城防上的事情!之前杨某说过,西门和西城墙仍由夏老兄所部负责!南门和南城墙同样仍由吕老兄所部负责!这个情况不变,咱们维持原状!”
杨振说到这里,就见夏成德和吕品奇先后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冲着自己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又冲着在座的各位抱拳示意。
杨振摆摆手,请他们两位坐下,然后又说道:“至于东门,之前已由先遣营接手防务,今后自是仍由先遣营继续把守!具体由先遣营游击李禄率领掷弹兵队负责!”
这个时候,李禄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应诺,然后也学着夏成德他们,对在座的众人抱拳示意。
等李禄坐下,杨振接着说道:“接下来,咱们再说北门!——”
杨振说了这话,突然冲着站在门口的金士俊说道:“金士俊!如今北门防御由谁负责?!”
金士俊连忙进到了门内,对着杨振躬身行礼,然后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当时鞑子围城之初,我们将北门填堵之后,就把瓮城里的地方,安排给了守城的乡勇民壮居住!包括北城上头,也都安排给了城内外的乡勇民壮驻守!
“当时因为北城地势高,城外又有河,所以鞑子围城之后,先后主攻南城和西城,并未在北门外扎营,所以北门的防御名义上是我父在负责,具体却是由民壮营的安提调兼领着!”
金士俊的话音一落,方才最后进屋的那个安庆后,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杨振一抱拳,说道:
“没错!总兵大人!北门瓮城就是这么个情况!到现在为止,草民以及当初草民受命提调的内外乡勇民壮,仍然安置在北门瓮城里!北门的外城门,现在并未打开!”
杨振听了金士俊和安庆后的话,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然后说道:“北门地势高,门外有河,门内又有瓮城,属于易守难攻的所在!
“对咱们城中人来说,这个城门十分重要!将来通过小凌河和沙河走水路,转运粮草军需,走此门,较为方便!现在鞑子既然退了,北城门也不能老堵着了!——”
说到这里,杨振转而对安庆后说道:“这样吧!安庆后!明天你带着你们民壮营,先把北城门给打通了!
“至于北门的防御——以后你们也别兼着了!城上城下,全部交由先遣营的张得贵张参将带着炮队负责!”
“可是——大人!北门打通了以后,张参将负责了,那我们这些剩下的乡勇民壮、老弱妇孺去哪里安家?!还能在翁城里面和北城上下安营扎寨了吗?!”
安庆后一听杨振的这个安排,立刻着急了。
鞑子围城两个多月,松山城外的屯堡可以说无一幸免,眼下来自城外屯堡的乡勇已经无家可归了。
同时,来自松山城内、幸存至今的民壮人数虽然很少了,但是随着南城和西城被打成了一片废墟,现在也一样是无家可归。
之前,这些人全听安庆后的指挥,在守城作战中十分奋勇,出了大力,可是现在城守住了,守军将领们调走的调走、升官的升官,他们这些乡勇民壮们,却是一个个家破人亡,什么也没有捞着。
金国凤调任宁远的消息传开,民壮营里早就是怨声载道、沸反盈天了,安庆后的威望虽然高,但是他的压力却也很大。
现在要是没个说法,就把幸存的乡勇民壮们从他们扎营的地方赶出去,安庆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干!
“安庆后!你现在手底下的乡勇民壮,到底还有多少人?!其中精壮男子占多少?!老弱妇孺占多少?!”
杨振问完了话,见安庆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眼神里透着焦虑、不安、紧张,甚至还有愤怒,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就又补充道:
“你不要担心!我既然当着金总兵的面儿答应了接收你们,就绝对不会变卦!你们今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根本不用担心吃住的问题!有我杨振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了你们的那份!”
原本有点着急的安庆后,听了杨振这个话,突然走到屋子中间,冲着杨振跪了下来,说道:
“总兵大人!当初鞑子围城,金总兵号召松山内外军民一致抗敌,共同守城!先后从城内外征集了将近两千的百姓上城助守!真是不分男女老少,人人奋勇抗敌!松山能守住,也有我们一份功啊!
“历来乡勇民壮,说的本是男丁!可是松山不同,男丁越打越少,最后只得男女老少一起上!后来几经大战,当初的那些人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四百五六十人了!
“其中,男人倒是占了六成!但是大人方才所说的精壮男子,却是所剩不多了!约莫有两成左右,包括草民在内,大概百十来人!
“其余剩下的男子,要么年老,要么年少,要么就是伤病在身!其中有不少当初是跟着子弟,或者父兄一起应募入营的!现在子弟死了、父兄死了,草民也不能赶他们走啊!
“让这些人继续上城打仗,怕是不行,但要让他们做点其他活计,草民以为,也还可以!若是大人从此撒手不管,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安庆后说到了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情绪低落了下来,不住地叹气。
杨振也不去打断他,就盯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只见安庆后叹了口气,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至于妇孺孩童,多是当初战死的民壮妻儿老小!现在松山城外,鞑子虽然退了,可是对这些妇孺孩童来说,让他们出城离去,就是让他们去死啊!当初他们的男人听了草民的话,守城死了,现在让她们走,草民怎么能狠下这个心啊!”
安庆后一个长相彪悍的壮汉,说到这里,居然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听得众人叹息不已,也让杨振颇为动容。
“你不要担心!不管你们民壮营里有多少人,也不管有多少精壮男丁,有多少老弱妇孺!我杨振全要了!一个不会往外赶!”
第一五零章 千总
杨振原以为松山民壮营里都是精壮男子,最起码也是精壮男子居多,却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听安庆后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他们号称乡勇民壮,实际上却多是战死了的乡勇民壮遗留在城中的家属子女。
但是杨振既然决定了接这个盘,他就不会中途反悔,搞什么食言自肥。
杨振从夏成德、吕品奇和金士俊三个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见他们都是点头,表示安庆后所说都是真的,当下他也不再迟疑。
“安庆后!你这个松山民壮营提调,是谁给你的?!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个松山民壮营,可是正经营号!?可有官府粮饷供应?!”
杨振对这个民壮营虽然不了解,但是根据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这个民壮营多半是金国凤在紧急状况下临时募集的,不可能是个正经营头。
而且这个民壮营提调的头衔,一听就不是大明朝正经的官职,听起来好听,实际上连个巡检都不是,多半是一个临时的事官。
果然,听见杨振这么问,安庆后冲着杨振又磕了一个头,回答道:“回总兵大人的话!草民这个提调,是金总兵点了草民统带征募而来的乡勇民壮时委任的!并不是朝廷命官!
“这个民壮营,也是金总兵在征募城内外乡勇民壮上城助守时,为了方便指挥,而临时设立的!并不是朝廷的正经营头!
“至于粮饷——草民们原是自备干粮,后来松山战事绵延久了,民壮营里没有粮草来源,饿死了人,那之后就由金总兵统一调拨!说起饷银,却是没有分毫!现在世道如此,草民们但有口吃的就行,也从来没想过饷银的事情!”
杨振听到这里,对这个民壮营的情况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对于这个安庆后也有了新的认识,略想了想,最后对他说道: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给你们一个明确的说法!金总兵临行之前,我对他说了要萧规曹随!其他新官不理旧账那一套,我不搞!这个你们放心!”
说完这个,杨振对着守在门外的麻克清,大声说道:“麻克清!你去给我拿一份兵部的千总官告过来!”
听了这话,麻克清大声应诺,然后转身而去。
不过,此时云集杨振公事房中的众人却都明白,杨振这是要给安庆后一个朝廷武职的官方身份了!
跪在地上的安庆后,同样明白其中的意义。
他的心里面一阵阵的翻江倒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恐自己动一下,眼前的情景就会发生变化一样。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走过了安庆后的身边,将拿来的东西交给了杨振。
“金士俊!你来!我说,你写!——”
杨振将麻克清拿来的兵部空白官告递给了金士俊,然后指着书案上备好的笔墨,对金士俊说道:
“兹委任松山匠户安庆后,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千总官,充松山团练民壮营提举,崇祯十二年四月,此任!”
金士俊出身将门世家,却是自幼读书练字,此时根据杨振所说,照着兵部官告上预留的空白,又快又稳地,写出了几行极工整的小楷。
杨振拿过来一看,正是自己所说,于是从书案后面走过来,走到安庆后的面前,对他说道:
“安庆后!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们征东先遣营的一员千总官了!正经八百的朝廷武职!你领的松山民壮,不论男女老幼,我以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接收了!”
安庆后听了这番话,心情激动万分,也不用别人提醒他,立刻就对着杨振再拜说道:“草民——不,卑职,卑职安庆后叩谢总兵大人提携!也替民壮营的男女老少四百多口,叩谢总兵大人收留!”
说完这话,安庆后直起身体,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杨振递过来的兵部官告,看了又看,喜不自胜。
之前的金国凤对他不错,他也钦佩和尊敬金国凤,所以在掌管松山乡勇民壮、配合松山守军作战的事情上,竭尽全力。
他知道干好了,金国凤他们固然有功受赏,那么凭借着金国凤对他的赏识,只要金国凤继续留在松山当总兵,他早晚会被提拔起来,脱离匠籍,有个官身。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金国凤居然调到宁远去任总兵了。
而他负责的松山民壮,之前多是此地的屯户匠户,没有办法跟着前往宁远。
这个情况的突然出现,让这个在松山守城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民壮首领,一下子万念俱灰,失望透顶。
幸亏杨振这个新任总兵与金国凤关系不错,在金国凤的请求之下,认可了他们的贡献,同意接收他们。
但是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金国凤那里拼死拼活没有得到的东西,在杨振这里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
看着激动的安庆后,杨振微笑着对他说道:“感谢的话,不必急着说!北门的防务,今天就要交到张得贵参将的手上!一会儿军议结束,我就让张参将带着先遣营炮队移驻北门城楼!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先带人把北门打通了!然后清点一下你手底下的人马,看看有多少木匠、皮匠,有多少铁匠、石匠,包括商户、猎户和屯户!
“还有那些老弱妇孺,也要找人问问看,看看谁能织网打鱼,谁能耕地种田,谁能缝缝补补,谁能洗衣做饭,谁能站岗放哨,谁能刮硝制药,都一一弄清楚了,登记下来,尽快报告给我!
“另外,我再给你两个把总官的员额!回去看看,挑两个服从命令、作战奋勇的骨干人选,提名给我!”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激动中的安庆后,也根本不问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就又接对他着说道:
“我交代的这些事情,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现在你可以先回去了!先把北门打通了再说!”
安庆后连忙答应下来,对着杨振再拜了一次,满怀激动地起了身,在麻克清的引领下退了出去。
如今已是崇祯十二年的四月,距离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爆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抓住一切他可以利用的人力物力,为那一场决定着华夏命运的大战做好准备。
若是一个千总、两个把总的武职,就能把这个经历过松山血战的民壮营掌握在手里,他当然不会吝啬。
杨振快刀斩乱麻的做法,也让屋里参与军议的其他将领看呆了。
原来属于暂编先遣营的那些将领,已经熟悉了现在杨振的这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套路,所以没有什么太意外的。
只有金士俊、夏成德、吕品奇这几个,原来没在杨振手低下听命任职的人,简直看傻了眼,一个个心里直犯嘀咕。
——没听说朝廷兵部现在还敢给军中将领发放空白告身啊!
——这个杨总兵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难道这个杨总兵在朝廷上的靠山比祖大帅还硬呢?!
当然了,这些人怎么想,杨振根本不在乎,他也没工夫理会这个,因为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