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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五大臣

    冲洗过后的小勃律王宫依旧透着股散不去的血腥气,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待着那位神威天将军的到来。
    王宫大殿外,五大臣亦是翘首期盼,心中亦是忐忑不已,几人窃窃私语着,要如何讨好那位神威天将军,要知道他们可是听说没射咄这位迦布罗之主在阿弩越城就投靠了那位神威天将军。
    “我听城中胡商说过,龟兹、焉耆两镇向大唐自请去国,愿意改土归流,请朝廷派遣官员治理地方,不如咱们干脆也这么办?”
    “可是如此,我小勃律岂不是亡国……”
    “你这蠢狗,吐蕃人治下时,我小勃律和亡国有什么两样,没射咄若是做了大王,我们能有活路?”
    “再说他们察卓那斯摩氏向来亲近大唐,没射咄若是去长安朝觐圣人,见识了长安城里的荣华富贵,说不准也会学龟兹王和焉耆王那样去国请封,留在长安城里享福。”
    “国中也没什么好待的了,倒不如卖个好价钱,咱们自去长安做个富家翁,不强似在这里担惊受怕,一会儿吐蕃人来,一会儿唐人来,咱们就好似那夜壶,哪个想用便用……”
    “行了,别说了,那便这样定了,等神威天将军来了,咱们便跪请去小勃律国号。”
    “咱们这样做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伪王已死,王室血脉断绝,咱们身为国中大臣,如何做不了这个主!”
    “那没射咄?”
    “怕什么,当年没胜大首领远走迦布罗自立氏族,他的后人便算不得王族。”
    五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间,便决定将小勃律卖了以图自保,顺便求取富贵,这五人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手,对于危险更是敏感,他们瞧着那位鱼校尉对他们的冷漠态度,便知道他们肯定不招大唐王师的喜欢,自然要想法拼命自救。
    “鬼鬼祟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鱼朝恩看着五大臣在那里贼眉鼠眼的低声用土语交谈,便忍不住骂道,福卡斯倒是在他边上劝道,“这等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想来主君自有处置。”
    就在两人说话间,沈光终于到了,原本王宫里的小勃律士兵全都老实地缴了兵器,接受碎叶军士兵的看管,不时有人偷偷抬眼去瞧那位被大唐武士们簇拥着的那位神威天将军。
    “末将拜见主君。”
    看到沈光,鱼朝恩一时激动,也是口唤主君,但他随即便察觉不妥,不过这时沈光已自下马,扶着他道,“鱼校尉此番立下大功,某实在是不胜欢喜。”
    眼看边上碎叶军众将都是一副恭喜的模样,鱼朝恩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他乃是宫中宦官,实不该喊沈光为主君,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便会累及沈光,那他便百死莫赎了。
    “西门,你也有胆气,等此番班师回朝,某定向圣人为你讨个爵位,好让你风风光光回君士坦丁堡。”
    沈光看向边上铠甲上沾满鲜血,浑没了当初见面时那股浮夸气息的福卡斯,亦是朝他夸道。
    “多谢主君。”
    福卡斯大喜道,他是家中幼子,自然没法继承爵位,如今他若是得了大唐的爵位,等他回到君士坦丁堡,必定会成为风云人物,说不定皇帝都要接见他。
    “下国罪臣,拜见神威天将军。”
    沈光自和鱼朝恩福卡斯说话时,那五大臣却是小跑而至,离着尚有数步距离时,却是姿态熟练的滑跪在地,接着五体投地大礼拜道。
    看着这五个白发苍苍的所谓五大臣那异常熟练的猛虎下山式,沈光不由感叹这五个老家伙能在小勃律国中纵横多年不到,在吐蕃人治下也混得风生水起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起来吧!”
    就算要杀人,沈光也总是会叫对方死得明明白白的,只不过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地上那五大臣就好像是唱戏般说掉泪就掉泪,一把年纪的涕泪俱下地哭诉起来。
    “神威天将军有所不知,我等五人这些年来屈身事贼,日日夜夜盼着王师到来,能拨乱反正,诛杀妖妃,好让大王迷途知返,使我小勃律重回父国怀抱,以获圣人慈恩……却不成想那伪王竟是蕃贼野种,乱我小勃律。”
    “伪王和妖妃姑侄通奸,悖逆人伦,实乃禽兽也,只可怜我小勃律王统断绝,王室再无血脉……”
    “还请神威天将军做主,允我等向大唐上表,以去小勃律国号,我小勃律愿为大唐州县,改土归流,国人生生世世复为唐人,为大唐守边,抵御吐蕃。”
    “我等五人,过去在伪王治下,不得不做了许多违心之事,犯下罪孽,我等愿自缚请去长安向圣人请罪。”
    说话间,五个老家伙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直到额头迸裂,血流满面,却是下了好大的血本。
    沈光身后,众人表情不一,一来他们未曾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徒,二来更是觉得这五个老匹夫倒是想得没,还自缚请去长安向圣人请罪,就他们也配。
    也就是没射咄不在,要不然这位迦布罗城主恐怕非拔刀砍了这五个老家伙,他如今还在高仙芝军中养病,要不是为了这回出征沈光准备的药材足够多,封常清也搜罗了安西能征召的医者,只怕他连小命都保不住。
    五大臣并不知道,没射咄经历过这场大病后,也起了想去长安城养老的念头,什么狗屁雄心壮志在美好的生命和享受面前都是狗屁,就算要卖国也轮不到他们五个老家伙来卖。
    本来打算砍了这五大臣的沈光改了主意,这五个老匹夫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人才了,他听封常清说过,自从大掠瓜沙二州和凉州,烛龙莽布支自知成了大唐边军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大敌后,此后行军打仗异常谨慎,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某本该砍了你们的狗头,不过念在你们诚心悔过,且先起来吧!”
    听到沈光的话语,五大臣们方自后怕地起来,他们都是积年的老狐狸,如何看不出这位神威天将军不是在和他们说笑,他们这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某有件事要你们去做,做成了,你们想去长安城向圣人请罪,某自成全你们,做不成,那就拿身家性命来抵。”
    “愿为将军效命。”
    五大臣连忙表起忠心来,眼下便是这位神威天将军要他们去吃秽物,他们也是愿意的。

第四百二十章 老贼

    “主君,何故放那五个老匹夫出城,这等厚颜无耻之徒,只怕会坏了主君大事!”
    待五大臣领着近百号自家心腹出了南城,南霁云忍不住道,在他看来与其放这五个老匹夫去迷惑吐蕃人,倒不如直接胁迫他们取了婆夷桥边大营,那边不过五十多个蕃贼,难不成还能叫他们逃走不成。
    “南八,你可知道,烛龙莽布支这老贼自从屠掠瓜州后,为何这多年来鲜少露面?”
    “想来是年老力衰,不堪阵战。”
    南霁云方自回答,便觉不对,若是烛龙莽布支这老贼老迈不堪,那吐蕃赞普如何会让他率大军来救小勃律。
    “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这老贼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可是你们莫要看他时常避战不前,就因此小瞧了他,自我大唐推倒赤岭界碑后,和吐蕃人在河西陇右大战,如今已将战场推至青海湖,实际上已是占了上风,若不是吐蕃人手上还握着石堡城,说不定我大唐就能马踏逻些了。”
    沈光这话不独是说给南霁云听的,也是给张小敬和雷万春,多闻和持国他们听的,“吐蕃虽然能和大唐争锋,可是国力毕竟不如我大唐强盛,如今我大唐占了上风,吐蕃人若是继续和咱们在青海湖等战场死磕,乃是我大唐求之不得的事情。”
    “主君是说烛龙莽布支这老贼看似畏战,实则是为保存实力。”
    “不错,这老贼年轻时以勇力著称,到老了却得了个莽布支的称号,可见其能力。”
    沈光朝众人解释道,原来这莽布支在吐蕃语中乃是众人之长者的意思,非是大智慧的长者不能得其号。
    “这老贼谨慎,咱们若是要引他过河,便不能出半点错漏。”
    沈光清楚,以如今他和高仙芝的军力,绝对有把握全歼烛龙莽布支的两万吐蕃军队,留下这老贼,他们这一仗不单单是为了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接下来的石堡城之战,减轻陇右朔方军队的压力。
    比起远征小勃律来,石堡城才是两国间的国战,沈光在知道吐蕃援军的将领是烛龙莽布支以后,就下定决心要在这孽多城杀了这老贼。
    大唐自推到赤岭界碑后,对吐蕃实际上是转入功势的,只是石堡城在吐蕃人手上,吐蕃人便永远占据主动,依然能够从高原上四处袭击边境城市,劫掠人口财富。
    “小勃律虽然重要,可是这老贼就未必会为此而冒险,所以必须得有人让这老贼相信,咱们已是强弩之末。”
    沈光沉声说道,这场决战不是那么简单的,想要让这老贼和他们死战到底,就一定要断了他的归路。
    这时候,朝阳升起,远方的平野处,安西军的三辰旗迎风招展,沈光放眼看去,只见来的队伍人不算多,但却俱是骑兵精锐,而且没有将主旗号,他略微思忖间,就知道是高仙芝到了。
    “随某出城迎接大都护。”
    说话间,沈光下了城墙,身后众将亦是匆忙跟上,他们刚到城门处,那奔驰而来的骑兵队伍就已到了近前,隆隆的马蹄声中速度渐缓,然后只见身穿黑色玄甲的高仙芝从马上跳了下来。
    “恭迎大都护。”
    “沈郎怎么知道某会连夜赶来!”
    “烛龙莽布支那老贼将至,大都护如何等得住。”
    沈光从封常清口中听说过,当年烛龙莽布支和悉诺逻恭禄大掠瓜州,随后又屠了瓜沙二州和凉州十余座城市,高仙芝的两个弟弟便是死于此战,知道吐蕃援军主帅是这老贼,高仙芝必定会亲至。
    “沈郎知我,如今情况如何?”
    “孽多城已下,我碎叶军几无折损,如今婆夷桥那边尚有五千小勃律兵马守卫。”
    “做得好,老贼谨慎,沈郎你没动婆夷桥是对的。
    入城之后,高仙芝询问,沈光回答,高仙芝听了不时点头,沈光要引老贼过河的策略是对的,放那五大臣回去误导老贼也不算行差踏错。
    “沈郎,这老贼某和他打过交道,那五个老匹夫当真能取信于他,若是叫他看出马脚来,可就前功尽弃。”
    高仙芝皱着眉头道,烛龙莽布支当年杀他两个兄弟,这笔血仇他一定要报,只是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机会,如今这老贼居然来了小勃律,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都护,这五个老东西别的不行,但是这演技确实是炉火纯青的,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他们乃是卑劣之人,少不得也要信了他们真是忍辱偷生以待王师了。”
    “罢了,既然你已有布置,便按你的计划行事。”
    “大军已经下了坦驹岭,我已经命他们修整过后便拔营而进。”
    到了王宫后,高仙芝让牙兵取了地图,朝沈光道,“我打算让大军隐于城西山岭,若是老贼率军渡河攻城,我便亲率大军直扑婆夷桥,断他后路。”
    “到时候沈郎你需得在正面扛住这老贼,等我拔了守军与你夹击老贼。”
    高仙芝本不想让沈光冒险,可是烛龙莽布支这老贼当前,此番出征诸军里,他只相信沈光的碎叶军,更何况若是能擒杀这老贼,乃是胜过远征小勃律的大功,岂能便宜他人。
    “都护放心,只要老贼过河,我便在孽多城下布阵,和老贼决一死战。”
    沈光清楚,接下来这仗只要吐蕃大军过河,就是毫无花俏的硬仗,孽多城不适合守城,他也不会将兵力浪费在城墙上。
    “好,这次咱们便玩把大的,定要叫那老贼殒命于此,告慰我大唐将士的英灵和无辜惨死的百姓。”
    高仙芝说话间,却是手按着沈光的肩膀,“李嗣业和田珍都交于你,他们麾下俱是我安西军的精锐健儿,你可留作后手与那老贼搏命用。”
    沈光没有拒绝,李嗣业和田珍乃是高仙芝帐下左右陌刀将,他们所率领的军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陌刀军,而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勇士组成的重装步兵队,除了陌刀以外,长枪大斧还有锤锏铁鞭都是他们使用的兵器。
    烛龙莽布支麾下的吐蕃骑兵可不是寻常吐蕃武士能比的,有李嗣业和田珍压阵,沈光的胜算更高了几分。
    “多谢都护。”
    “谢什么,这一仗还需沈郎你去搏命,那老贼虽然谨慎,可是也莫要因此而小觑他,真到死战的时候,这老贼凶恶得很。”
    高仙芝沉声道,烛龙莽布支和悉诺逻恭禄是吐蕃国中领兵大将,地位也就差了实为国相的大论一等罢了,他们麾下绝非寻常的吐蕃军队。

第四百二十一章 烛龙

    婆夷河畔,带着族中死忠心腹的五大臣领着队伍停了下来,那位神威天将军要他们去把吐蕃人的大军骗过河来,五人自是一口答应,更何况神威天将军也把话说明白了,只要烛龙莽布支率兵抵达孽多城,两军对垒的时候,他们寻机逃跑就是。
    “那烛龙元帅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就这般逃去可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
    看着彼此身上衣服干干净净,就连手下人也不像是逃亡的样子,五人互相看了眼后,朝手下们道,“你们且在这河滩边摔打几回,拿刀互相砍几刀,身上脸上总得见了血污才是,到了兵营后就说你们护着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伤重的都没逃出来,全叫唐军们杀了。”
    那两百不到的五部私兵,听了后也是不敢马虎,连忙互相揪着在那泥泞的河岸边扭打起来,然后五人才看向彼此,接着便心照不宣地抽刀互殴。
    不过片刻,满是血污仓惶逃命如丧家犬般的队伍便新鲜出炉,然后朝着已然不远的军营拼命打马奔逃而去。
    朱俱波见到那五大臣的时候,却是丝毫不管那五大臣的凄惨模样,只是揪着那雷氏的大臣道,“王妃和大王呢?”
    “死了,都死了,那些唐军跟疯了一样,进城见人就杀,咱们原本是得了大王和王妃的命令去南城,结果还没到唐军就破了城,我们只得逃回王宫,却没想到唐军已经杀入王宫……”
    “咱们本想拼死救出大王和王妃,可是唐军实在太凶悍,咱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听着五大臣七嘴八舌地在那里说着话,朱俱波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这五个老东西还没到南城,看到城墙被夺,就打算逃回王宫走地道逃跑,结果没想到唐军在城里安排了死士,直接偷袭王宫得手。
    “你们小勃律人都是废物吗,居然让区区百余唐军杀入王宫,连王妃和大王都……”
    朱俱波愤怒地抓着五大臣里的雷氏骂道,这五个老家伙身边近千兵马,也没遇到唐军大部,结果就剩下这区区两百人,他便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五条老狗在王宫的拙劣表现。
    “将军,这不能怪咱们啊,大唐的士兵凶悍,我们小勃律人万不是对手,这世上也只有大蕃的勇士能战胜唐军。”
    朱俱波想到王妃居然死于唐军之手,这五条老狗却活了下来,恨不得直接拔刀砍了他们,可是眼下这军营里五千兵马俱是他们的族人,他也只能吞下这口恶气。
    “我问你们,唐军到底有多少人?”
    “想清楚了再回答。”
    想到烛龙元帅明日傍晚便能率兵抵达,眼下朱俱波最关心的也就是唐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还能有几多战力,孽多城丢得太快,留在城中守城的大蕃武士一个都没逃出来,他也只能从这五条老狗那儿打听些有用的消息了。
    “唐军人不多,那攻城的都是连云堡的奴隶兵,后面进城烧杀抢掠的是五识匿国的军队,咱们逃出来的时候,没见到太多的唐军。”
    看着朱俱波已然信了自己的话,五大臣都是心中松了口气,只要这妖妃身边的侍卫长信了他们的话,那他们便等于把神威天将军吩咐的事儿给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便要看那烛龙莽布支上不上钩了。
    “你们且下去休息。”
    朱俱波无奈地挥了挥手,他可以预见随着这五条老狗逃回来,军中那些小勃律士兵的士气只怕会更加低落,这个时候唐军若是来攻打大桥的话,只怕他就是豁出性命来,也绝对守不住。
    眼下他只能祈祷,唐军经过两场大战,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余力再来进攻他这里,至于是战是退,也只能等烛龙元帅来做主了。
    ……
    夜幕下,烛龙莽布支负手眺望着前方宽阔的婆夷河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不由叹了口气。他身边只有十来个积年的亲兵跟随,说起来这趟若不是赞普命令,他压根不想带兵来小勃律,他已经不年轻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为大蕃效力多少年。
    “元帅,朱俱波派人来报,唐军已经拿下孽多城,王妃没逃出来!”
    “知道了。”
    对于赤玛禄这位大公主的死,烛龙莽布支并不意外,唐军跋涉数千里来小勃律,本就是来杀人的,“连云堡是怎么丢的,弄明白了吗?”
    对于接下来这仗,烛龙莽布支并不像沈光推测的那般会以保存实力为上,在他看来能打到这里来的唐军乃是精锐里的精锐,再经过此番大胜,便是最可怕的军队,他不能让这些唐军活着回到安西去。
    “弄明白了,唐军是趁着大雨泅渡过河,然后猛攻连云堡,不惜伤亡半日拔城,随后围了大寨,困死了赞巴将军。”
    “原来是这样。”
    烛龙莽布支自语间脸上满是惋惜,没庐琼保氏那小子是个大将之才,可惜生生在小勃律荒废掉了,死得真是不值当。
    “朱俱波派来的人还说,唐军攻打孽多城的时候,用了连云堡的奴隶兵先登死战,五识匿国也派了不少兵马供唐军驱策,而且唐军入城后屠了城池。”
    烛龙莽布支听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以他对唐军的了解,唐军鲜少有屠城之举,如此看来,此次远征的唐军只怕损失不小啊!
    “他还说了什么?”
    “朱俱波请元帅速派精骑过河,他说小勃律人的军队不堪一战,万一唐军来攻,只怕会不战自溃。”
    “知道了,让木隆领他部下两千骑兵星夜过河,先把大桥守好了。”
    烛龙莽布支朝身旁的亲兵吩咐道,虽说赞普命令甚急,可他率兵过来时,并没有昼夜奔行,依旧给士兵们留足了休息的时间,此刻全军上下仍有余力。
    “元帅,赞普非要让咱们捉了那什么沈郎君,还不能伤了此人,这战场上刀箭无眼,哪个知道……”
    “赞普的话,你们不必在意,战场上若是遇到这姓沈的,直接杀了便是。”
    烛龙莽布支可没打算将赞普点名要活捉的那位沈郎给抓回去,他也是个酒鬼,喝过那安西烧春后便觉其他酒水寡淡无味,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杀了此人,大蕃的贵族十个里有十个都是酒鬼,若是真抓了这姓沈的回去酿酒,只怕有多少粮食都不够用,大蕃还拿什么和大唐争锋。
    “元帅,这可是……”
    那说话的老亲兵原本是发发牢骚,没想到自家元帅竟是存了杀心,也不由迟疑起来。
    “怕什么,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大不了赞普砍了我的脑袋就是。”
    烛龙莽布支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自逻些城出发的时候,青海湖那边唐军已有异动,都说王忠嗣这回要集合四镇大军强攻石堡城,赞普终究还是要用他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对手

    清晨,雾气弥漫,沈光抹去甲胄上的露水,看着远处那座若隐若现的大藤桥,忽地听到了那越发清晰的密集马蹄声。
    “蕃贼渡河了。”
    随着沈光的自语,黎明时便随他出营查探敌情的南霁云等人都是精神振奋,谁都清楚只要蕃贼全军渡河,这仗他们就赢了一半。
    “往前去看看。”
    沈光说话间,已自打马而去,南霁云他们亦是纷纷策马跟上,大唐军中,主将临阵前亲自查探敌阵和地形的绝不在少数,不过这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敌军的斥候。
    ……
    木隆看着前方只有几道栅栏的军营,脸色自沉了下来,这小勃律果然是废物,连个军营都搭建不好,难怪叫唐军好似砍瓜切菜般轻松拿下了他们的都城,这五千兵马,给他盏茶的功夫就能彻底击溃。
    “元帅说了,让我到了以后,便加固大营,这军营里的小勃律人通通都给我去山林砍伐木头去。”
    朱俱波点了点头,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只不过他手上只五十人,仅仅能够勉强压住这些人心涣散的小勃律人罢了。
    随着雾气消散,被尖利的铁哨声惊醒的小勃律士兵,看着自大藤桥上策马而至的吐蕃骑兵,都是吓得面如土色。
    “都起来,都起来,全都去山上砍树去。”
    朱俱波手下的吐蕃武士们大声喊了起来,随后那些小勃律士兵就被自家已然回过神的长官们呵斥着匆忙离开营帐,拿了斧头麻绳这些工具出了军营。
    “那五条老狗呢,带我去见见他们。”
    很快五大臣被带到了木隆面前,“我是烛龙元帅帐下的先锋官,元帅让我问你们,大王和王妃都死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呢!”
    木隆狞笑着,招呼着手下士兵道,“把他们五个吊死在营前,等那些小勃律人砍完木头回来,告诉他们不听话的下场。”
    “木将军,你不能杀我等,不能杀我等啊!”
    “我为何不能杀你们这五条老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
    木隆手下的士兵拿出套马的绳索,立刻便走向惊慌失措的五大臣,熟练地套在了试图反抗的五人脖子上,至于他们手下试图救主的心腹直接便边上的吐蕃士兵砍翻在地。
    “木将军,你不能杀我,唐军有阴谋,有阴谋啊,杀了我,你们就不知道了。”
    看着三个同伴被那些粗壮野蛮的吐蕃武士蛮不讲理地直接用绳索勒死,雷氏的首领疯狂地喊了起来,然后被那个来杀他的吐蕃武士掀翻在地,把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
    “先别杀他,让他说。”
    木隆挥手阻止了手下武士,然后看了另外那个已经被勒得只剩下半条命,说话都说不出来的老人,直接比划了个手势,接着那松开绳索的吐蕃武士,又慢慢收紧了绳索,雷氏的首领看着这个老相识在面前被扣的眼珠爆出,脸色变得发紫,最后死相凄惨地瘫软在地,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哈哈哈哈!”
    木隆大笑了起来,然后道,“你这老狗,居然吓得尿裤子了,赶紧把唐军的阴谋说出来,要不然便也送你下去和他们做伴。”
    “木将军,唐军打孽多城,根本就没死多少人,唐军要引你们过河,将你们全歼在孽多城下。”
    雷氏的首领忙不迭地说道,生怕慢上半分脖子上的绳索就会收紧。
    “有意思,唐军要引我们过河,我问你,孽多城中唐军到底有多少人?”
    “五千,五千。”
    雷氏的首领连忙喊道,但他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改口道,“一万,不,有两万,阿弩越城那里还有两万唐军……啊!”
    木隆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接着便骂道,“老狗,当我是傻子吗,唐军若能有四五万兵马能翻过这雪山高原打到你们这儿来,早就打上逻些城了。”
    这回大军两万五千余人,还是自逻些城出发以后,一路从地方上征募各茹卫的氏族兵马才有的规模,木隆跟着烛龙莽布支南征北战多年,和唐军也不知厮杀过多少回,如何不清楚安西军的情况。
    安西四镇一共才两万多汉兵,那高仙芝能带上一半人马就算不错了,就是征发沿途属国蕃部兵马,两万人也就顶天了,再多他们根本撑不起这沿途人吃马嚼的消耗。
    “五千,五千,是五千。”
    雷氏的首领惨嚎着,他其实并不清楚沈光手上的兵力,但是也只能顺着眼前这残暴的吐蕃将领。
    “五千人,打了连云堡,不可能没有损失,想来这五千人应当就是唐军的可战之兵了。”
    “什么引咱们过河,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木隆看向了朱俱波,他和元帅在路上,也遇见了护送赤赞王子归国的桑杰,自然知道朱俱波说的那些话。
    朱俱波自不敢反驳,他虽是大氏族出身,可是真要论起来,还是比不过眼前这位烛龙元帅的爱将,于是他只得应道,“将军说得是。”
    “你啊,在小勃律待久了,也和那些小勃律人一样胆小了。”
    木隆看着那双股间犹自有尿滴落的雷氏首领,嫌恶道,“他们五人一齐来的,便送他们整整齐齐地一起走。”
    话音未落,雷氏首领还要哀求,可是脖子却被死死地扼住了,他张着嘴拼命抓着喉咙上的绳索,可是越抓越近,死命蹬着的两条腿也很快没了力气。
    朱俱波看着来到后,就将五大臣全部杀死的木隆,心里面有些担忧,烛龙元帅虽然谨慎,可是这几年对着唐军时常避而不战,却是让手底下似木隆这般的将领都是憋坏了,这小勃律远离安西五六千里,来到此地的唐军乃是孤军,不会有什么援兵,确实适合木隆他们拿来泄愤。
    朱俱波的谨慎也仅仅只是因为他当时手上只有五千小勃律人,根本不堪一战,如今木隆领兵到来,烛龙元帅这回带来的又是各茹大氏族的精兵,足足两万五千人的大军,确实够横推远道而来的唐军了。
    在这样的高原上作战,来的唐军再精锐,也绝不可能是他们大蕃勇士的对手。
    很快,五大臣的尸体被高高挂在了军营大门前,离着军营不过里许远的沈光虽然看不清楚悬挂尸首的样貌,可是五具尸体却足以说明一切,一时间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五大臣是不知道他们底细的,他让他们带去的消息也是示敌以弱,没一句是真的。
    “主君?”
    “不必担忧,这五条老狗不知我军底细,便是将某的话告诉蕃贼,蕃贼也不过以为是我狂妄罢了。”
    沈光摆手道,这伙吐蕃骑兵过桥后,便赶着那些小勃律士兵去边上的山岭伐木,显然是打算加固这军营,和他们在孽多城打下去了,烛龙莽布支那个老贼也许和他是一样的想法,都想将对手全歼于此地。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试探

    沈光并没有远离桥畔的大营多远,他依然领着南霁云他们继续观望吐蕃人的动静。
    “主君,蕃贼的斥候出营了。”
    眼力最强的南霁云看到前方贼营里忽地有数十骑奔出,不由在边上低声道。
    “贼军远道而来,此时必定人马力气不济,大虫,南八,且与某杀了这些蕃贼,给他们个下马威!”
    沈光看到那大约三十人左右的吐蕃斥候,却是冷声说道,吐蕃人这般大动干戈,又岂会是轻易退军的样子,今日便先叫吐蕃人知道碎叶军的厉害。
    “喏!”
    白孝德和南霁云应声间,自是带着麾下牙兵策马前冲,沈光亦是带着多闻和持国紧随其后,他这番出城查探敌营,身边带足了百人,此时要对付这区区三十余骑吐蕃斥候那是绰绰有余。
    马蹄声动,瞬息间便迅猛如雷,方自离开身后大营不过里许的吐蕃斥候,看到前方地平线上忽然杀过来的唐军,却是丝毫没有半分畏惧,反倒是大声嚎叫着抽弓取箭,朝前射起箭来。
    “好蕃贼,敢和耶耶对箭。”
    南霁云在马上见到那些吐蕃斥候胆肥得很,居然反倒朝他们冲来,箭矢飞来,南霁云多山间亦是取了马弓在手,搭箭盲射起连珠箭来。
    大营前,木隆已自上了哨塔观战,正看到南霁云在马上连环开弓,顷刻间便射了七八箭,自家的斥候里迎头便从马上栽下去两人,而另外的唐军亦是顶着箭矢当面直冲撞过来,端的是凶悍无比。
    “这唐将箭术好生了得!”
    木隆亦是忍不住惊叹出声,他们吐蕃人里也是以善射者为勇士,需知战场上的神射手乃是最可怕的存在。
    这时他已能看到里许开外,自家斥候和唐军对马相冲,交错而过,待得双方勒马倒转,自家斥候还只剩下十人不到仍旧端坐于战马上,剩下的不是死了,便是摔在地上受了重伤,唐军中也有数人落马,但全都爬了起来。
    “这些唐军必是安西军里的精锐,传我命令,接下来待元帅到来前,斥候不可轻易出营。”
    木隆虽然暴虐冲动,但是这么多年戎马生涯下来,也知道战场上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不该忍,这婆夷桥离着孽多城不过二十里距离,就算他派帐下精兵去追杀这伙唐军,也是绝对追不上的。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四周是否有唐军大队兵马,会否来攻打营寨,元帅命令乃是要他固守这桥畔大营,务必不能有差池。
    ……
    剩下的九名吐蕃斥候心知必死,却是毫无畏惧地再次策马冲向那些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披甲唐军,谁都不想死后家里被挂上狐尾,让儿子家人被旁人耻笑一辈子。
    “南八,大虫,记得捉两个活口!”
    沈光在马上高呼道,仗着马快矛利,他杀起这等吐蕃人的小兵丝毫不输白孝德和南霁云,只不过要他在马上擒捉敌人,便是难以办到的事情。
    南霁云和白孝德皆是催马向前,马矟和双头矛在和对面的吐蕃斥候短兵相接的片刻间俱是技艺高超地拨开对方兵器,直接在马匹交错而过的瞬间,将当面的吐蕃斥候生擒活捉。
    白孝德更是在打落那吐蕃斥候的兵器后,直接将他挟在了肋下,当他和南霁云停下马时,剩下的吐蕃斥候再无活口。
    沈光拨马转身,看着远处营门紧闭的贼营,将精钢长矛从地上的吐蕃斥候的胸膛里拔出来后,朝身旁的多闻和牙兵们道,“且去割了这些蕃贼的首级掷于贼军大营前搦战,且看他们迎战否!”
    “喏,主君。”
    多闻应答间自马上跳下来,随后便和持国跟着王神圆他们下马割取首级,曾经在寺庙里念经,甚至连只兔子都不敢杀的多闻下刀割起人头来已是面不改色。
    “主君,这蕃贼真不经杀,某看那烛龙莽布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挟着那面色憋得通红在肋下拼命挣扎的吐蕃斥候到了沈光跟前后,白孝德看着不远处的贼军大营毫无动静,忍不住面露嘲讽之色。
    “不可大意,烛龙老贼尚未领大军而至,切不可轻敌。”
    沈光可不会小看烛龙莽布支,自开元以来,吐蕃和大唐间的拉锯战打了几十年,烛龙莽布支成名多年,虽然打输过不少仗,可是能在名将辈出的开元年间对抗大唐军队这么多年都没有败亡,足可见其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多闻他们这时已经割完人头,然后便要策马去贼军大营前走一遭,白孝德向来喜欢凑热闹,当即将肋下好似娘们般挣扎的吐蕃斥候掼在地上,朝沈光道,“主君,且让某去给小光……多闻他们掠阵。”
    “去吧!”
    沈光知道白孝德性情,自不会坏了他的兴致,却是让牙兵拿住那被摔在地上的吐蕃斥候后便应允下来。
    “多谢主君。”
    “小多闻,某来助你搦战!”
    白孝德呼喝间便追上策马驰出的多闻一行,兴冲冲地朝贼军大营前去。
    “主君,这般搦战挑衅,万一蕃贼大兵出营?”
    “若是出营,那便好好溜溜他们,他们若是有胆跟到孽多城下,某也不介意收了这些蕃贼的人头。”
    沈光知道张小敬是担心自己安危,说完这番话后却是又道,“且放心,某可不会拿性命玩笑,不会和蕃贼硬拼的。”
    说话间,白孝德和多闻已到了贼军大营前百步,多闻他们却是仍旧马速不减,而这时贼军大寨前的吐蕃士兵见了后都是愤怒起来,便是傻子都知道唐军这是来耀武扬威的。
    “弓箭手,准备。”
    木隆在箭楼上高声喊了起来,小勃律人修建的军营甚是简陋,没有木制的高寨墙也就罢了,大营前连鹿角拒马也没有多少,眼下士兵们都挤在了不过半人高的寨墙前。
    当白孝德他们逼近百步距离时,吐蕃人已是射起箭来,木隆同样眯着眼看着这伙胆大包天的唐军到底有多强。
    “扔!”
    散开的骑队里,随着白孝德大喝间,多闻他们都是用绳兜凭着马匹冲锋的力量甩出了那些吐蕃斥候的脑袋。
    看着三十多颗脑袋好似滚地葫芦般落在眼前,便是木隆也压不住心头那股火气,更不必说那使双头矛的唐军将领居然还有胆子策马左右来回奔驰大呼,“我乃大唐碎叶军上将白孝德,谁敢与我一战。”
    这时吐蕃士兵们已经停了弓箭,敌将搦战,按规矩他们要么避战,要么派人出寨杀了这唐军,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箭楼上木隆这位主将。
    “唐军要挫我锐气,你们谁去斩了这唐狗,莫急着出声,这唐狗武艺高强,想清楚了再去。”
    “将军,我去。”
    瓮声瓮气地回答间,一名在吐蕃人中算是巨汉的披甲武士高声道,木隆见了后亦是点头道,“去吧,给我生撕了那唐狗!”

第四百二十四章 阵前斗

    “哈虎!哈虎!哈虎!”
    看到己方派出的武士,那些吐蕃士兵都是高声欢呼起来,哈虎在吐蕃语中有高大强壮之意,那出阵的巨汉便是木隆军中最厉害的武士,便是在烛龙莽布支麾下大军里亦是有名号的猛将。
    看到那骑马出阵的吐蕃武士块头不输自己,白孝德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他从小好武,遍访安西名师,练就身好武艺,放眼安西军中,他也就怕李嗣业一个罢了。
    沈光已经率众到了白孝德身后百余步外站定,说起来这阵前单挑并不算稀罕,大唐和吐蕃间两军对垒的时候派战将阵前厮杀以鼓舞士气乃是常事,只不过主将单挑这种事情却是小说家言罢了。
    他那位老丈人王忠嗣年轻时便是摧折敌阵的无双猛将,不知道在阵前斩过多少吐蕃勇士,等到后来官拜节度使,便鲜少再亲自上阵了,主将要做得乃是指挥军阵而非好勇斗狠。
    “这蕃贼倒是生得凶猛!”
    见到那出阵的吐蕃武士头大如斗,满脸虬髯,长相恶形恶状,张小敬忍不住出声道,同时手也有些发痒,如今军中射术第一乃是南八,接下来便是他张小敬了,此时看着那吐蕃贼将小磨盘般大小的脸盘子,他就忍不住想策马上前射上一弩。
    “凶猛有甚用,只怕是银样镴枪头!”
    南霁云却是在边上道,他见这吐蕃贼将虽然身形高大,可是胯下马匹却不是宝马良驹,骑乘时并不稳当,便晓得这一阵白孝德赢定了。
    “某乃大蕃哈虎儿,唐狗受死!”
    那哈虎儿在马上吐气如雷,那一声大吼却是把白孝德吓了跳,只不过他在马上挥动的大斧猛则猛矣,可是在白孝德眼中便是太慢,只不过他那长柄战斧若是挨上一下,不死也得残废,因此却是策马闪身,躲开这一斧后,手中双头矛却是挑了其胯下的战马马脚。
    马匹哀鸣声中,这哈虎儿狼狈地从马上栽倒,但随即便爬起身,用斧头格开了回马刺击的白孝德,只不过饶是他身雄力壮也被冲得直退三步。
    一时间,白孝德好似走马灯似地驱马刺杀,那哈虎儿左支右绌,不多时便见了血,只不过他甲厚肉肥,大斧又护住要害,白孝德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下他。
    “南八,随某接应大虫,蕃贼不讲武德!”
    看到贼军大营里忽地有骑兵队伍驶出,沈光不由大怒,这阵前单挑算是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在,却是没想到这些吐蕃人这般不讲究。
    “大虫,莫要恋战。”
    百步距离,兔起鹘落间便已近了,这时候白孝德也在马背上骂娘,那什么狗屁哈虎儿已经被他刺中小腿跌倒在地,本待再驱马上前结果了他,不曾想吐蕃人竟然这般不要脸,百余骑齐齐杀出来,好几支利箭呼啸而至,逼得他只能挥矛格挡。
    听到沈光呼声,白孝德便是再不忿,也只得弃了那哈虎儿,他虽然莽撞,但也清楚这时候若是和这伙奔出营的吐蕃骑兵缠斗,吃亏的是他们。
    木隆亲自带兵出营,一来是要救哈虎儿这个手下的步军悍将,二来他方才亦是仔细观察,见先前那名堪称射雕手的唐军将领居然朝身边的唐军极为恭敬,便猜测那穿着黑色铁甲貌似不起眼的唐军当是唐军里的大人物,于是便亲率牙兵精锐出营来了。
    沈光也没有头铁地和这伙出营的吐蕃骑兵纠缠,见到白孝德弃了那贼将,双方汇合后便自拨马转身,自往孽多城方向而去,只不过临去前却是朝南霁云和张小敬道,“南八、大头,与某射死那贼将,休叫蕃贼得逞。”
    早就手痒的张小敬在马上给自己那口角弓弩上了弩箭,此时闻言后在马上回头只见那吐蕃贼将被几个下马的吐蕃士兵扶起来,想都不想就是抬手一弩,直接奔着脸上怼去。
    哈虎儿方自起身,那常年在战场上磨砺的直觉却是让他下意识抬手一挡,弩箭穿掌而过,钉在了左眼窝中,吓得边上几个吐蕃士兵大惊失色,随即连忙死死护住这位将主要保的步军悍将。
    南霁云悻悻地放下了手中大弓,张小敬这一弩射得太快,他已然没有机会,不过那贼将好似被射中面门,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木隆没有理会身后发生的事情,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前面这伙撤退时井然有序的唐军,而大营里有更多的吐蕃骑兵策马驶出。
    沈光伏在马背上,依然不时回头观察身后追来的敌军,见到吐蕃人动了不下数百骑出营,反倒是笑起来,他之前就和南霁云说过,若是吐蕃人敢追,他便敢杀,真当他不会留后手。
    直追出近十里地,木隆见始终没法拉近和前面唐军的距离,方才察觉到不妥,唐军马匹脚力强劲,分明有机会直接甩开他们,可是却这般吊着他们,分明是有兵马接应,那唐军主将是故意引诱他们追击。
    连忙勒马而停,原本追击的吐蕃骑兵们也都是纷纷停下马匹,看向自家将主。
    “不对劲,撤!”
    看着两旁已不是宽阔的河滩地,道路旁俱是山岭,木隆沉声道,但是这时候他却看向前方的唐军亦是猛地回头,反倒朝他们冲杀而来,心中越发警觉。
    沈光口中吹响的唿哨声里,一直游弋在孽多城外十里处的李戍和薛珍珠领着三千营自山岭间奔出,打下孽多城后,他们就驻扎在城外作为奇兵隐匿于山岭中,原本沈光是打算等烛龙莽布支攻打孽多城时,让三千营偷袭其后勤辎重的队伍。
    不过看了吐蕃先锋在婆夷河畔大修营寨,便知道这安排没有大用,倒不如唤三千营出来,灭了这伙不讲规矩的吐蕃人。
    面对吐蕃人,三千营的士气便直接爆棚,尤其是刚入伙的阿史那灰胡更是当先策马冲入吐蕃人的侧翼,他身旁俱是三千营里的突厥勇士,此时都是奋力厮杀,想当年他们突厥才是和大唐并立的大国,虽然为大唐所灭,但他们确实被大唐打服了,至于吐蕃人,若不是仗着高原雪山,只怕早就亡国了,也配和大唐称什么甥舅之国。
    战况转眼翻转,木隆狼狈地领着亲兵勒马逃跑,后面跟来的大队也被突然杀出的三千营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唐狗果然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叫小的们莫要恋战,速回营寨,等元帅来了,再和这些唐狗算账。”
    木隆在马上高呼,随即自有亲兵在马上吹响撤退的尖利哨声,于是那些原本还和三千营死命厮杀的吐蕃骑兵俱是纷纷掉马就逃,也不管已然落马的同伴。
    “直娘贼,跑得倒快!”
    “主君,追不追?”
    赶到沈光跟前的李戍一边骂一边问,沈光却是摇了摇头道,“蕃贼主力未至,还不到时候,让儿郎们割了蕃贼的首级,咱们回城。”

第四百二十五章 贼过河

    暮色里,婆夷河畔的大桥上亮起了无数火把,长龙般的吐蕃军队渡桥而至,白日里才刚刚加拓的大营依然不足使用。
    烛龙莽布支看着跪在面前的木隆,然后环视了周围一圈的将领们道,“我知道你们觉得唐军远道而来,攻克连云堡、连下阿弩越城和孽多城,必定兵疲马惫,今日木隆之败算是给咱们提个醒,唐军此次来小勃律,就是奔着咱们来的。”
    手中马鞭指向身后士兵们正在过河的大藤桥,烛龙莽布支苍老的脸庞上露出讥讽的笑意,“那高丽奴是自信能将咱们大军尽数留于此地,要不然他早就可以砍断此桥。”
    这座连接吐蕃和小勃律的大藤桥,当初可是花费了将近年余的功夫才在这婆夷河上造起来,唐军要是真把这座大藤桥毁了,烛龙莽布支也只能回师逻些。
    “我倒是要看看,这安西的唐军到底有多大能耐!”
    烛龙莽布支发了杀心,唐军想要全歼他们,他又何尝不想全歼唐军,说起来他亦是佩服那高丽奴,自安西至小勃律,足有六七千里之遥,其中地势之险恶,就是他也不敢说能带着大蕃勇士安然抵达。
    “元帅说得是,那些小勃律人尽是些废物,唐军打下小勃律人的城池不算什么本事!”
    一时间吐蕃众将都是纷纷附和起自家元帅来,不过他们都没提连云堡,在他们看来唐军打下连云堡,必定伤亡惨重,照道理不该有胆子继续和他们打下去,可是眼下唐军分明就是要和他们在孽多城下决一死战。
    “这两日修整大营,加固营寨,那些小勃律人往死里用,不用指望他们能上阵。”
    按照吐蕃军中的惯例,和唐军交战时,必定会用奴隶兵和仆从军去消耗唐军力气,只不过烛龙莽布支和唐军打老了仗,知道遇到这次的安西唐军,以那些小勃律人的战斗意志和士气,恐怕连唐军的箭阵都冲不过,到时候反而会冲乱自家阵脚,倒不如让他们当苦力干活。
    “是,元帅。”
    “另外明日开始,加派斥候往孽多城和阿弩越城方向打探消息,若是遇到商队,全都带回来,遇上唐军,能打就打,不可恋战。”
    烛龙莽布支开始发号施令,两军对垒,未虑胜,先虑败,他要先确保大军的退路和后勤辎重,他们吐蕃人大军在外,军辎补给一靠随军的部族放牧所携带的牛羊,二靠就地抄掠城池。
    这番他号称五万大军来援小勃律,自然是夸大了数目,不过战兵两万,外加随军的就近几个部族,加起来也有三万余人。
    大藤桥的另外一侧,自然是叫随军的部族们把守,顺便放牧牛羊,为大军提供辎重,同时也是确保后路无虞。
    “都散了吧,各自归营,告诉孩儿们,明日开始便要做好和唐军死战的准备。”
    烛龙莽布支挥退众将,然后方自朝木隆道,“带我去看看哈虎儿!”
    哈虎儿天赋异禀,乃是吐蕃人中少有的高大巨汉,更是步战的猛将,便是烛龙莽布支也不愿轻易折了他,他惩罚木隆,在众将面前让人剥了衣服抽了五鞭,便是在他看来木隆就不该让哈虎儿应战。
    “唐军在孽多城至少修整了两日有余,你率兵刚至,我让你谨守大营,唐军挑衅便由他们去挑衅……”
    木隆低着头,不敢回话,白日里被唐军伏击,却是叫他折了近两百人,只是挨了五鞭子,已经是元帅开恩了。
    营帐内,左眼裹着白布的哈虎儿见到烛龙莽布支,本要起身行礼,却被这位元帅按住道,“且好好休养,到时候咱们和唐军决战,还需得你上阵破敌。”
    哈虎儿小腿上挨了白孝德一矛,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另外身上几处伤口也只是皮外伤,就是被唐军射瞎的左眼差点要了他的命。
    “元帅。”
    在烛龙莽布支面前,长相凶恶的哈虎儿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叫了起来,“唐军好生卑鄙,他们竟然暗箭伤人……”
    ……
    当吐蕃大军连夜过河,安营扎寨的时候,席元庆和贺娄余润领着高仙芝帐下本部中军已经抵达了孽多城西南面的山岭深处,这儿距离婆夷河大桥足有三十里的距离。
    阿弩越城内,程千里继续领着疏勒和拨换城的兵马驻扎,他们是用来迷惑吐蕃人的疑兵,三千多人也足够守城了。
    孽多城的城墙上,眺望着东南方向的婆夷河上火光如龙,高仙芝面色凝重地朝身旁沈光道,“蕃贼渡河已有半日,人马尤未全数过河,怕是真有两万以上的战兵,沈郎……”
    “都护不必担忧,我自背城列阵,烛龙老贼就是全军压上,我碎叶军也顶得住,更何况他未必有这等魄力,倒是都护率军奇袭蕃贼大营,怕不是易事。”
    想到吐蕃人过河后第一件事,便是大肆砍伐林木,拓宽加固营盘,沈光便不由担心起来,他们此番远征数千里,便连床弩都没法带上,更不必提其他攻城拔寨的利器了。
    烛龙莽布支乃是吐蕃军中宿将,又这般重视后路,营寨必定修得坚固无比,若是留守的吐蕃军死守营寨,不知要用多大的代价才能拿下来。
    “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沈郎且放宽心,烛龙老贼这次决计插翅难逃。”
    高仙芝拍了拍沈光肩膀,笑着说道,随后便下了城墙,他要连夜赶往中军亲自坐镇才能放心。
    “南八,消息可吩咐下去了。”
    “吩咐下去了,方圆五十里的部族都已派人去过,知会他们蕃贼将至,速速躲避。”
    南霁云回答道,吐蕃人向来野蛮残暴,大军在外征伐某地,必定会穷搜四周劫掠村庄部落,获取粮草辎重,同时将抓来的百姓编为攻城的炮灰用来填护城壕或是消耗敌军气力。
    “某若是猜得不差的话,蕃贼接下来必定会大派斥候,到时候你们几人各自挑选精锐,出城截杀蕃贼的队伍,但是记住不可恋战,一击不中便立即回城,万不可贸然追击。”
    “喏,主君。”
    南霁云、白孝德和张小敬都是连忙应道,谁都清楚接下来这仗干系重大,这斥候队伍的较量看着不起眼,但却是能鼓舞军中士气,打击蕃贼的气势。

第四百二十六章 伏击

    燃烧的房屋前,毫无所获的吐蕃人愤怒地大骂着,他们这支队伍已经离开大营足有近百里,都没有找到小勃律人的部落,有的只是被舍弃的废弃房屋,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咱们回去,得好生向元帅禀报,等破了孽多城,当许咱们屠城。”
    五百人的吐蕃骑兵队伍的首领是个东本,吐蕃军制里有五茹六十一东岱,东岱又分为近卫东岱、东岱和小东岱,近卫东岱和东岱的领主称东本,小东岱则称呼为东普穷。
    恰思八便是南若卡贡的东岱领主,这回也是被烛龙莽布支征召而来,他所在东岱兵马有四千余,不过这是连妇人都动员后的数目,平时夏秋两季练兵时也就两千多人,这回他带了千余兵马随行出征,其中近半是持矛披甲的步兵。
    听到屠城,恰思八身后的部将和士兵们都是呼吸急促起来,说起来大蕃已经许久没有打破过唐人的大城,他们中不少都是老兵,跟随过烛龙莽布支屠掠瓜州,他们犹自记得当时瓜州城内堆积的绢布和金银如山似海,那一年大蕃兵锋所向,连陷瓜沙二州并凉州十数座城池,回到国中时,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两三匹绢布。
    这孽多城听说乃是丝绸之路南道上的大城,这城中的财富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全都上马,咱们回营。”
    恰思八大喊起来,元帅的命令是追索方圆五十里,他一连找到三处适合放牧的肥沃谷地,可全都是人去谷空,除了简陋的房屋外,就连羊粪蛋子都没给他们留下,这才发狠又往外追索了五十里,只是没想到小勃律人撤得这么干净利落,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
    五百名南若卡贡骑兵也都是嘟囔骂着翻身上马,小勃律境内多山地,便是他们追索百里也觉累得慌,而且毫无收获。
    当吐蕃人的队伍离开谷地,望着婆夷河方向撤退时,尾随了他们半路的葱岭斥候亦是静悄悄地消失在了密林里。
    碎叶军中,依旧是以重装步兵为核心的大唐传统军阵,沈光手下的骑兵主要是以四镇良家子辅以汉儿组建的,战场冲杀自然不惧,但是真正能称得上老手的精锐斥候,除了陈摩诃他们这些老军外,就属投效沈光的葱岭斥候了,而且惯于山地追踪和作战的他们更适合在小勃律的山岭间盯死这些吐蕃人搜刮村落的军队。
    半个时辰后,从山路撤离的葱岭斥候便找到自己所属队伍的将主,“张校尉,蕃贼五百人自西北而回,他们若要经过此地,至少还需得一个时辰。”
    张小敬闻言,立时便招呼了队伍里的旅帅、火长并什长们过来,主君让他和南霁云、白孝德和雷万春各自挑选骑士,专门盯着吐蕃人的斥候和抄掠村庄部落的队伍袭击,他挑选的人最多,足足两百余人,到如今三天了,还未曾开张过。
    “校尉。”
    看到张小敬,那些军官们称呼了声,不过脸上神情却都不怎么痛快,他们离开孽多城三天了,除了每日钻林子还是钻林子,啃了三天干粮,连根吐蕃人的毛都没捞着,心里自是憋了肚子火,只不过主君向来最重视规矩,因此他们仍旧还服着张小敬的管。
    “某知道你们有怨气,眼下咱们盯着的大鱼终于可以下手了,某就问你们可有胆子随某灭了这伙蕃贼。”
    “校尉尽管吩咐就是。”
    军官们都来了精神,主君向来赏罚分明,除了朝廷那聊胜于无的赏赐,主君给的赏赐才叫丰厚,谁不想拿蕃贼的人头去换取金银绢布和田宅。
    “蕃贼要回大营,此处乃是必经之地,盖因他们要在此处补充水囊,同时饮马。”
    张小敬他们所藏身的山坡下乃是婆夷河的支流,两岸水草丰美,河水清澈,实在是处好地方,这儿原本也确实有几支小勃律的部落在这儿扎营驻牧,不过自从主君派兵告示后,那几个小部落便赶着牛羊马匹匆匆逃往了阿弩越城。
    “某打算在此处埋伏五十人,待蕃贼饮马时袭击马群,剩下的人待蕃贼混乱时,自山岭上直冲贼军……”
    张小敬是长安城的良家子出身,祖上也是出过将领的,在龙武军的时候也颇得陈玄礼看重,要不然也不会被挑选到沈光身边效命,他读过兵书战策,原本缺的只是战场上的经验,此番出征小勃律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听到张小敬要全歼那伙差不多有四五百人的蕃贼,军官们全都红了眼,随后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他们盯着这伙蕃贼三日,自然也晓得这伙蕃贼饮马时,自是有专门的人管着马匹,乃是蕃贼军中地位最低贱的门户。
    张小敬的布置没有什么差错,很快这些军官们便商议起来,最后决定让老兵们和葱岭斥候埋伏,伺机袭杀蕃贼的饮马奴。
    “既然如此,便这么定了。”
    张小敬说话间,两百多人的队伍立刻便行动起来,老兵和葱岭斥候们下到了山岭下离河岸最近的林子里埋伏下来,他们身上的披风缀满了枯枝树叶,这还是主君教他们在山地隐匿行迹的法子。
    一开始他们也没谁当回事,直到试过之后,才知道这法子有多好用,便是那些斥候出身的老兵也难以在三十步外分辨出那些伪装的同伴。
    埋伏落位后,便是耐心的等待,一个时辰后当看到吐蕃人的兵马果然自西北方向而来,老兵和葱岭斥候们俱是精神振奋起来,透过林间的缝隙看着这伙蕃贼在河滩边停下修整,然后自分出些人领着马群来下游饮水吃草。
    恰思八坐在块大石头上,吃了半块青稞饼后就没有再吃,这回他算是吃力不讨好,只怕回到军中还要遭人耻笑他是自找苦吃。
    “都莫要磨蹭,赶紧吃完了,等马匹喝过水,咱们便出发回去。”
    随着恰思八的呼喊,那些吐蕃士兵们也都是抱怨了起来,恰思八虽然是大贵族出身的东本,可是他终究是得依靠手底下那帮军事小贵族给他卖命,这回他们出来毫无所获,自然是他的错。
    就在恰思八要安抚下手下那些部将时,只见离着本队不远的马群忽然受了惊,四散奔逃,随后他便听到了那些懦夫的惨呼声,“唐军,是唐军!”
    刚喊了两声,山岭上“呜呼!”声大作,恰思八抬头间,只见有唐军策马冲来,接着便是箭矢如飞蝗而下,“不要管马匹,结阵,速速结阵。”
    恰思八的呼喊声被淹没在了部众们慌乱的喊声里,有胆气的挥刀持矛试图阻止唐军冲来,可是更多的人却是四散奔逃,谁都不是傻子,面对居高临下冲锋的骑兵,他们来不及结阵,也没有大盾长枪,只有马上使的短矛,拿什么来阻挡唐军。
    张小敬一眼便看到了那高呼的蕃贼金帽子,抬手就是一弩,恰思八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他这一死,麾下军队溃散得更加彻底,那些吐蕃人都是往下游马群受惊的方向逃去,口中吹着各式各样的唿哨,试图唤回自己的战马好逃命,可他们迎来的却是来自背后唐军骑兵的无情杀戮。
    ——————————————
    当吐蕃人的大军抵达后,他们按着惯例派出队伍试图搜刮附近的村庄和部落补充军辎,主君让所有的将军们率领精锐骑兵出城袭击吐蕃人的军队,并提出了“十六字兵法”,最终三天过后,吐蕃人撤回了他们一无所获的军队。——摘选自福卡斯·西庇阿《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决战孽多城》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两难

    吐蕃大营前,逃回来的南若卡贡败兵们狼狈不堪,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五百多人的队伍最后逃回来的不过五十余人,剩下的都死在了唐军的追击和截杀中,只不过眼下他们却毫无逃出生天的喜悦,反倒是被更深的恐惧攫取,每个人都是不住地在地上磕头求饶。
    烛龙莽布支看着逃回来四十几个败兵,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但是他身边的将领们却都知道这位元帅起了杀机,这些败兵没人能活下来。
    “丢弃主将,临阵脱逃,你们还有脸求饶乞活,若是我大蕃的士兵个个都像你们这般,那还凭什么和唐军争雄。”
    当着四周士兵的面,烛龙莽布支大骂起来,他派出斥候和小股军队大索四周,除了这是大蕃军队行军打仗的惯例,二来也是要看看唐军的反应。
    唐军有当地的小勃律人做向导,熟悉地形,而且能够动员小勃律人坚壁清野,再加上又提前占据了孽多城修整,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哪怕唐军人数绝不会多到哪里去,可是筑龙莽布支也没觉得自己手上兵多,谁让这多年的唐蕃战争里,唐军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少打多。
    更不提这回唐军居然以精锐的百骑轮番出城袭击,而且进退分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这三天里他派出的兵马居然整整折了小两百人,至于唐军的伤亡寥寥无几,只不过他也没想到恰思八这个蠢材不听他的号令,擅自带兵深入敌境,活该被唐军打了埋伏。
    只不过这个蠢材已经死了,他也只能迁怒于这些逃回来的败兵身上,“恰日囊,这些是你们南若卡贡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烛龙莽布支回头看向身后将领里恰思八的儿子问道,然后这个刚刚年过二十的年轻贵族便单膝跪地道,“元帅,请允许我亲手处决这些舍弃了主人的懦夫。”
    “去吧。”
    烛龙莽布支点头间,恰日囊已自起身领着南若卡贡剩下的步军围住了那些败兵,没有人会去怜悯这些败兵,吐蕃本就是刚从原始的部落联盟转化成封建帝国,最讲究氏族血脉和等级秩序,眼下这些败兵活着回来,便是对恰氏的冒犯,别的贵族会认为他们恰氏管不住自己的部众,便会来争夺东本之位。
    看到杀气腾腾的恰日囊,那些败兵虽然腰畔有刀,可是仍旧没人敢起来反抗,只是听之任之地被四周的同族之人卸了甲衣兵器绑缚起来。
    随后在大营前,恰日囊亲自操刀从逃回来的败兵里的军官开始动手,活生生地将他的头皮剥了下来,凄厉的惨叫声整整响了近个把时辰,这些被剥了皮的败兵才在吊着的木杆上咽了气。
    “陈叔,蕃贼怎地把自家人给剥了皮?”
    吐蕃人的大营外,持国朝身旁的陈摩诃问道,他被沈光收做侍卫后,自是不会因为他是所谓的五识匿国太子便有所优待,仍旧是让他不时跟着陈摩诃他们这些老军出来学本事。
    “这三日蕃贼损兵不少,尤其是还死了个东本,自然会有损军中士气,活剥里这些败兵,便是要震慑全军上下。”
    陈摩诃冷声说道,他在安西从军近三十年,打过西突厥、也打过拔汗那、突骑施和大食人,还有其他许多草原部族和小国,但是比起残暴来,没有哪个能比得上吐蕃人的。
    持国听了目瞪口呆,在他看来砍了那些逃兵的脑袋乃是理所应当,可这般酷刑加身,难道蕃贼就不怕底下士兵……
    “你想什么呢,蕃贼国中等级森严,贵族对农奴予取予求,动辄杀人害命,或至伤残,更不用说这是战场,不过是剥了他们的皮,没让獒犬生吃了他们便已是烛龙老贼开恩了。”
    陈摩诃说话间,自是朝边上另外几个汉儿道,“莫看了,蕃贼接下来不会再给咱们机会,且回城中向主君复命。”
    陈摩诃他们离开后,吐蕃大营里,那些连日干活没有停歇过的小勃律士兵再次被吐蕃士兵们驱赶着去边上砍伐林木,随行的还有大批的吐蕃骑兵充当护卫,只不过这回那些神出鬼没的唐军精骑是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再出来袭击伐木队。
    ……
    “主君,程都护派人禀报,蕃贼已经将斥候和骑兵队伍撤回去了。”
    “知道了。”
    孽多城的王宫内,沈光站在已经成型的粘土沙盘前,不时在心中盘算着,自从打下孽多城后,他也出城数次去地势高的山岭上临摹地形,同时也让军中斥候查探东南方向数十里的详细地形。
    “主君,烛龙老贼杀光了那些败兵,剥了皮挂在营前示众。”
    见陈摩诃回来,沈光方自抬头,听罢后没有任何意外,这便是吐蕃人的军法,他们不但残暴地统治征服的小国和部落,对于自己国中的百姓也同样施以残暴的统治。
    就是靠着这些血腥残酷的军法,吐蕃人才能和大唐对抗这么多年,真当吐蕃人是天生悍不畏死的勇士吗,实在是做了逃兵大多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他们才会显得那般骁勇无畏。
    “陈校尉,你来看看,这沙盘做得可和你们亲自勘察的地形有误否?”
    沈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后,喊了陈摩诃过来,让他看看这最后部分的沙盘地形是否有误差,如果没有的话,就可以开始以这沙盘来推演排兵布阵的地方。
    实际上随着烛龙莽布支一心一意在婆夷桥畔修建营垒,摆出一副要长期对峙的架势后,沈光便不得不考虑主动出城野战,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时将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此番安西军远征小勃律,随着苏失利授首,孽多城被攻占,若是沈光当初直接砍断婆夷桥,那么这场战争已经结束,而他们也该准备班师回国,但是现在随着吐蕃大军占据这座桥梁,他和高仙芝就必须在这里歼灭烛龙莽布支的大军,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他们在逼迫烛龙莽布支的同时,也把自己放在了险境中,兵贵胜,不贵久,哪怕有小勃律人提供军辎,但是一旦过了八月初,随时都会天降大风雪,到时候胜负就难说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儿陪烛龙莽布支对峙下去。
    沈光原本赌得是吐蕃人的后勤辎重撑不起大军的消耗,必须出营攻打孽多城和他们决战,只是烛龙莽布支那老贼当起了缩头乌龟,却是叫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吉兆

    延城,沈园,边令诚看着封常清派人送来的文书,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腿上,随后便疼得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好……”
    倒吸着冷气,边令诚瘸着那条摔折的腿再次坐下来时,虽然仍旧疼得厉害,可是却难掩脸上的喜意,沈郎轻兵夜渡婆勒川,随后奇袭连云堡,在日出前便攻下了这座号称接天之城的要塞,更难得乃是此战大军阵亡士卒不过三百人,乃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完胜。
    “边公,这是鱼黄门让人带回来的书信,还未曾拆封。”
    来送战报的书吏又提了袋文书放送到了边令诚边上服侍的小黄门手里,“若是边公无事,小吏便告退了。”
    “你回去吧,等咱家写了御呈圣览的奏折,自会命人送去都护府,到时候你让封长史务必要用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
    边令诚说话间,又从怀里掏了些银币丢给那书吏道,“沈郎打了胜仗,咱家今个儿高兴,这些赏你了。”
    “多谢边公!”
    那书吏接过那把银币连忙道,他来前还以为这位宫中来的中官不好伺候,没成想却是如此平易近人,他向来只听人说宫中宦官死爱钱,没成想这回居然到从这位边公公手里得了赏赐,虽然只是小钱,可也足够他向同僚们吹嘘了。
    待那书吏走后,边令诚自让身边的小黄门打开牛皮袋,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叠文稿,他不由愣了愣道,“小鱼弄什么鬼,咱家让他去代为监军,通报军中大事,怎地写了这么多作甚……”
    “阿翁,小鱼怕是在军中烦闷,不会连拉屎屙尿这等小事都写进去了吧!”
    边上的小黄门调笑着说道,虽说鱼朝恩随大军远征,自是叫他和另外二人不必受那风餐露宿、黄沙酷日和冰川绝域之苦,但是心中仍旧难免会生出几分妒忌,有了这样的资历,又和那位深得圣宠的沈郎君攀上关系,鱼朝恩今后在宫中必定是平步青云。
    拆开那封皮上火漆印鉴,边令诚自是取了里面的文稿看起来,结果这一看就先皱起了眉头,只见上面写着《安西军远征风云录》,下方落款是西门氏,他想来想去也不记得高仙芝大军里有哪个是姓西门的。
    接下来边令诚便翻阅起这西门氏所著的文稿,初时满脸的嫌弃,自语道,“这等粗鄙文字也配著书,这西门氏端的不要脸面……”
    边上的小黄门眯着眼在边上不时瞄几眼,初时也高兴得很,觉得鱼朝恩不知从哪找来的野狐禅学人写得稗官野史,这什么沈郎君于滚滚雷潮中大呼,“天命在我大唐!”“异邦孽龙也敢助纣为虐,对抗天兵!”随后那漫天雷霆竟是躲避攀崖的军士,只打得边上山峰崩裂……
    只不过随着一页一页地翻过,这小黄门也看得入了神,只觉得这西门先生写的战事可真带劲啊,怎么到后面就没了呢?
    “还有吗?都拆了!”
    直到边令诚的呼声,这小黄门才回过神来,连忙翻起牛皮袋来,却只找到封书信,呈给了边令诚。
    边令诚入手看过这份鱼朝恩的亲笔信后,才知道那西门氏原来是沈郎帐下的弗菻书记官,也是其国王都的贵族出身,心慕大唐风仪,欣然率家臣奔赴东土,如今其人改了汉姓汉名唤做西门庆,只不过到底是番邦蛮夷,学习大唐文字尚自浅显,再加上其国史书便是此等文风,因此读来不类中土史官记载。
    “学我大唐文字不过年余,能有这般成就,倒也算得上天资聪颖了。”
    放下手中书信,边令诚叹道,随后朝身旁的小黄门道,“速去那纸笔来,咱家要写奏折。”
    小黄门不敢怠慢,连忙招呼边上的沈园家奴帮忙取了纸笔,又抬了桌案过来,接着便铺纸磨墨,边令诚也没有拖延,提笔便写了封说明情况的奏折,接着上了火泥封起来,将其和那部《安西军远征风云录》放在一块道,“你立马送去都护府,让封长史立刻派人送往长安城,另外再叫封长史派人催催疏勒镇那边,尽快将西门先生后面的文稿送来。”
    “是,阿翁。”
    “怎么了?”
    看着拿着文稿脸上有些欲语还休的手下小黄门,边令诚问道。
    “阿翁,这西门氏文辞直白粗鄙,这般献于圣人,是否污了……”
    “你懂什么,便是要此等异邦人所写的军中之事,方自有趣,才能讨圣人欢喜。”
    边令诚自笑起来,圣人如今爱玩乐,虽说喜好文学,可咱大唐缺那等信达雅的文辞么,缺那等华丽雍容的诗篇文章吗,天天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换换口味它不好么!
    这些小东西就是没个眼力劲,就该一辈子是个伺候人的命,小鱼这回倒是聪明了!
    边令诚感叹着,觉得等高仙芝和沈郎率领大军班师回朝,他以后也得多提携提携鱼朝恩,可不能生分了,这小子年轻力壮,又有这等军旅经验,还和沈郎亲近,难保今后圣人不会重用他,就像当年的杨思勖那般。
    半个时辰后,安西大都护府的官署内,便有身背靠旗的骑士策马驶出,直朝城外而去,接着每至驿站便换马骑乘,换马不换人,朝长安城奔驰而去。
    ……
    武威城中,河西节度使官衙内,王忠嗣朝匆匆走来的医官道,“情况如何?小女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大将军莫急,大娘子非是得病,而是旅途劳顿,动了胎气,只要好好静养就没事了,某已经开了安胎的方子,按时调理身体,用不了三五日,大娘子便能恢复康健。”
    那医官面带喜意的回答,不过他也是暗自感叹到底是四镇节度使的武家女,千里迢迢从长安城骑马来凉州,这都显怀了,这位大娘子仍旧气血旺盛,肚里的孩儿也精神得很。”
    “赏,赏,赏赏赏!”
    回过神的王忠嗣连忙大喊起来,脸上更是狂喜起来,他自己几个儿子都不争气,顶多算是中人之姿,而且都子嗣不旺,不曾想自家女婿真是枪法如神,这才一晚上就让十三娘怀上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自家女儿本就是老姑娘,王忠嗣原本还担心女儿不能早早诞下麒麟儿,如今他却是无忧了,旁边自有家将连忙取了金银送于那位医官,随后整座节度使官衙里也是变得喜庆起来,冲淡了这近月来连番调兵遣将的肃杀气势。
    “主君,大娘子有喜,这乃是喜事,亦是吉兆啊!”
    赶来的众将里,安思顺率先开口道,他和安禄山乃是堂兄弟,因此在王忠嗣帐下颇有些尴尬,说起来他早就和安禄山这个堂弟分道扬镳,只是这年头亲族关系不是说能撇干净就撇干净的,于是眼下他头个跳出来道。
    随后其余众人亦是回过神来,纷纷附和起来,“安大使说得是,蕃贼必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育子嗣本就是最大的喜事,对于眼下一众将领们来说,在征伐吐蕃人的关口,听闻这等消息,自然是天大的吉兆。
    “且派人快马往安西去,知会于某那女婿这好消息!”
    王忠嗣大笑了起来,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他已经决定要打下石堡城,来作为这个外孙诞生的礼物。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选锋

    婆夷河上游西南方向的密林里,高仙芝帐下中军的士兵轮番砍伐树木已经数日,硬生生在山林内清出了大片的空地,砍伐的木料堆积如山,谁也猜不透大都护究竟想做什么。
    “日也砍树,夜也砍树,与其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挨冻受饿,照我看倒不如合兵直接和蕃贼厮杀,省得……”
    贺娄余润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他边上的席元庆则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堆起的原木上,懒洋洋地道,“你有本事,自去和大都护说道说道,莫要在我跟前聒噪。”
    见着席元庆那懒散样子,贺娄余润不由为之气结,他不就是因为在大都护跟前发了几句牢骚,就被发配来和士兵们一起砍木头,他再去惹怒大都护,便得吃鞭子了。
    “你!”
    贺娄余润本待要发火,可是想到席元庆那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便只能操起斧头狠狠朝边上的树木发泄起来,随着纷飞的木屑,那柯柯的声音急如密雨。
    “鲜卑儿,你就不能安生点,有力气没地使,便去远远的砍木头,吵我做甚。”
    “你说哪个是鲜卑儿?”
    停了手中大斧,贺娄余润恶狠狠地盯着席元庆,他祖上是鲜卑贵族,莫看他满脸虬髯,虎背熊腰的样子,却是当年圣人开恩时的制科取士,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最后转行做了武臣,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是鲜卑儿。
    “是我嘴臭,行了吧!”
    席元庆知道自己惹怒了这个军中同僚兼好友,于是立马便没脸没皮地往自己脸上拍了巴掌道,“我陪你一起砍,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席元庆刚提起斧头,就见不远处有大都护身边的牙兵过来,于是自和贺娄余润连忙迎上前,只见那牙兵道,“两位将军,大都护升帐,召集众将议事,你们速速随我回去。”
    听到升帐军议,满腹牢骚的贺娄余润顿时便扔了手里的斧头,“大都护可是要发兵攻打蕃贼了?”
    “沈将军派了人过来,大都护才召集诸位将军,至于是否要攻打蕃贼,我也不知。”
    “沈郎派人来,想来定是蕃贼动了,咱们终于不用继续在这儿砍木头了。”
    席元庆看着高兴得发疯的贺娄余润,知道这家伙是要被憋疯了,想当初这家伙制科取士后守选三年,本来能好好在长安城里当个闲散官,他却非要跑来安西当武官,两人熟了以后他才明白这厮乃是个狂躁的,真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考上的,估摸也是家里花钱买通了考官。
    两人自伐木场回到帅帐时,只见军中旅帅以上全都到齐了,大都护也没有再穿一身锦袍,而是全幅披挂,这都叫两人精神一震,这是要开打了。
    “蕃贼渡河已近十日,却只是加固桥畔大营,烛龙那老贼把营盘守得跟乌龟似的,沈郎派人传信于某,碎叶军明日会全军出城,邀击蕃贼于平野。”
    高仙芝沉声说道,烛龙莽布支那一副死守等着他们退兵的架势确实令人恶心,哪怕他和沈郎的觉得以吐蕃人的国力断然无法供养其大军这般空耗,可是他们两人同样赌不起。
    “都护,沈将军那儿兵力是不是太薄弱了些?”
    帅帐里顿时有人说道,虽说碎叶军攻下连云堡没有什么折损,但是加上五识匿国和收编的奴隶兵,也不过五千人,就算加上李嗣业和田珍所率的精锐步卒,也就六千多人,蕃贼那儿可是近三万大军,就算蕃贼要派人留守大营,但至少也是能拿出碎叶军三倍以上的兵力。
    “沈郎说,他碎叶军但有一人,绝不会叫蕃贼前进半寸。”
    高仙芝想到决定主动出兵决战的沈郎,能想象得到他的决心,莫看沈郎向来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可是一旦发起狠来却是叫人惊叹弗如。
    “明日碎叶军会死死地钉住蕃贼大军,这回能不能拿了烛龙老贼,便要看咱们能不能毁了大桥,破了蕃贼大营。”
    高仙芝看向军中诸将,声音也变得越发冷冽起来,最后目光更是落在了席元庆和贺娄余润这两员大将身上,“你们不是觉得日日砍树不知要做甚,某今日就告诉你们,某要扎大木排,派选锋敢死队乘筏顺流而下,从大桥上攻打蕃贼大营后方。”
    听到高仙芝的话,帐中将领们才明白过来,那些堆积如山的木料是做什么的,不过想到婆夷河那湍急的河流和时不时掀起的怪郎,众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如今已近八月,小勃律这儿最多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要下大雪,这几日天气已凉,早晚都冻得很。
    那木排扎得再大,也挡不住冰冷的河中浪头,这回的选锋便是真正的敢死队,只不过眼下众将都已是战心炽烈,他们不远千里远征至此,眼见最大的那条大鱼已然上钩,还有谁愿意就这般放过呢!
    “末将愿为先锋!”
    “末将愿为先锋!”
    “末将……”
    一时间大帐里,军中稗将校尉俱是齐齐请战,抢那选锋之任,这一仗碎叶军置身绝险,他们乃是中军主力,岂能弱于人后,更何况这一路过来碎叶军屡立大功,若是连这最后的决战他们都比不上碎叶军这新军,以后回到安西时,他们岂不是都要在碎叶军前矮上一头。
    看着士气可用,众将争先恐后求选锋之任,高仙芝方自道,“都与某闭嘴,蕃贼在大桥彼端留有万余部众,你们也知蕃贼便是妇人稚儿也能上阵提刀杀人,到时候选锋队亦是腹背受敌,所以上桥留守的选锋队还要携带火油,若是事有不逮,便要焚毁大桥,乃是九死一生之事,你们且想清楚了再争。”
    随着高仙芝的话语落下,原本还热闹无比的帅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将不怕搏命,可是这选锋队里留守大桥的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末将愿往!”“末将愿往!”
    席元庆和贺娄余润同时出声道,他们本就是中军的先锋官和副将,如今大战在即,正该他们捐躯赴国难,以报圣人和主君的提携之恩,随着两人出声,其余将领也都是回过神来,再次大声附和。
    “这一仗说不准某也要亲自上阵搏命,席元庆,贺娄余润,这帐中众将和各军,任尔等挑选,明日天明,某要见到一千视死如归的选锋勇士。”
    高仙芝亲自点将道,席元庆和贺娄余润则是面红耳赤地大声应诺,随后便在帐中挑起将官和其所部兵卒,被选中者无不昂首挺胸,富贵险中求,打赢这一仗,自然什么都有,便是死了,妻儿家人也会得到大都护和沈郎的荣养,既如此,死有何惧。

第四百三十章 战书

    孽多城的城墙上,沈光眺望着远处只能见到一条白线般的婆夷河,满脸的严肃,自他来到大唐,打过的仗也有好几场,但大都是以多击少,以精锐对阵乌合之众,而且甲兵强于敌众,可是接下来这一仗,来得乃是吐蕃国中的正规军,就算武备略输给大唐,但是不会差太多。
    明日的决战,他内心里并无十分的把握,只是在众将面前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说实话他并不知道高仙芝到时候能否及时击溃吐蕃人的桥畔大营,断了烛龙老贼的归路。
    否则即便他们能击败吐蕃人的军队,但若是叫烛龙莽布支逃了,也终究称不上完胜。
    “大王,明日一战,贵国勇士可敢与蕃贼骑兵交锋?”
    沈光看向了身旁的五识匿国主,面色平静地朝他问道,明日军阵,碎叶军是中坚,李嗣业和田珍的重装陌刀手是最后动用的杀手锏,用来和吐蕃人对耗的便只能是三千营和五识匿国的千余兵马。
    “将军放心,我五识匿国虽是小国,但也知晓大义,明日小王必率国中勇士死战,定不负将军和大唐对小王的厚爱。”
    跌失伽延扶刀回答,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可是却沉稳无比,随后他又道,“将军,请容持国随小王回营中一趟。”
    “去吧。”
    沈光点点头,他知道这位五识匿国主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喊持国回去,便是要交代后事,明日和吐蕃人的决战,撑过吐蕃人最初也是锐气最盛的骑兵冲击是最关键的一步棋,他不可能让麾下碎叶军本阵的士兵被吐蕃人提前消耗,就只能祭了五识匿国的兵马去挫吐蕃人的锐气。
    “主君不必介怀,这些藩国兵马,本就当为大唐驱使。”
    陈摩诃在边上说道,沈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陈校尉,某非是不忍心,慈不掌兵的道理某还是明白的,只是要让属国对大唐竭尽忠心,誓死以报,就绝不能叫它们光吃亏没好处,那护密国的军队不堪一用,我大唐要这等属国何用。”
    听着沈光的话,陈摩诃便知道,自家这位主君已经不是当日什么都不懂的仁慈青年,而是成为了真正的铁血统帅,眼中只有利益取舍,毫不在乎所谓万国来朝的虚荣。
    ……
    吐蕃营前,张小敬领着麾下十余骑士停在了百步开外,他看着那已经起了有三层楼高的瞭望塔兼哨楼,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座,也不由暗自骂了声蕃贼无耻,他向来只听说蕃贼好战成狂,遇到战事必定奋勇争先,动辄便大军侵扰边地,这还是头回见到如此龟缩畏战的蕃贼军队。
    早就望到了张小敬他们的吐蕃人自也开了寨门,有骑兵出来,看着奔出大营的吐蕃骑兵足有数百,张小敬丝毫不惧,只是高举怀中书信,待那些吐蕃骑兵停下来列阵后方自高声道,“某乃碎叶军校尉张小敬,封我家主君之命前来送战书,你们哪个来拿?”
    听到张小敬的声音,吐蕃骑兵里自有个牌头策马驰出,到了张小敬跟前问道,“你家主君是何人,我需得向我家元帅禀报清楚。”
    “我家主君乃是碎叶军大使神威天将军沈光,记清楚了。”
    张小敬还是没有脸皮厚道能面不改色地报出福卡斯为主君上的那一串头衔名号,只是加了个神威天将军,他都内心有些忐忑,天知道朝廷日后知晓了会不会对主君有所非议。
    “神威天将军。”
    那牌头武士听到后也不由愣了愣,这些时日那些小勃律人可是将这位神威天将军奉若神明,敬畏有加,他听监工的同伴们说,那些小勃律人私下都愤恨他们的主人违逆对抗这位神威天将军,以至于让他们在这儿受罪,可是却没人敢痛恨其人。
    “我们走。”
    见那吐蕃武士接了战书,张小敬立马拨马就走,身后十余骑亦是飞快跟上,而这时候吐蕃营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营门前列阵的吐蕃骑兵闻声而动,立马便追向前方。
    哨塔上,自帅帐而至的烛龙莽布支看着追之不及的唐军骑兵,不由摇了摇头,这前营的守将还是不够果断,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都是狗屁,他们自来了之后,斥候队伍的交锋就没占过上风,往阿弩越城去的兵马也没捉到离开的商队。
    如今这孽多城和阿弩越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对他来说就像是迷雾那样,难得唐军来送战书,自当扣下来问个清楚再说。
    “鸣金收兵,叫小的们回来,莫要浪费力气了。”
    随着烛龙莽布支的吩咐,追击的吐蕃骑兵听到大营传来的鸣金声,方自愤愤不平地回撤,而张小敬此时却是回身一弩射向了那挨得最近的吐蕃骑兵,方自加速离去,这时候他才明白主君为何要他千万小心,绝不可轻入贼营递交战书。
    主君这是早就看穿了老贼无耻,张小敬心中暗道,要不是对方实在人多,他都想杀个回马枪,再杀上几人方自离开。
    ……
    “将战书于我。”
    烛龙莽布支下了箭楼,从那牌头手中取过战书,只是几眼扫过便看了个大概,然后皱了皱眉,说起来他在吐蕃国中亦是名门出身,熟悉大唐的文字,也读过大唐的兵书,这几十年戎马倥偬,接过的唐军战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就从没见过这般粗鄙直白的语言。
    “若是没有卵子,便继续待在龟壳里当缩头乌龟……”
    烛龙莽布支难以想象这种军前士兵脱裤子露屁股骂阵的粗鄙之言就堂而皇之地写在了战书上,边上有将领见到这位元帅面色怪异,不由问道,“元帅,那什么狗屁神威天将军说什么了?”
    “左右不过是些无趣之语,且把这战书烧了吧。”
    烛龙莽布支随手将那封战书交给亲兵,随后却是不理会边上一众东本和将领,自是朝他们道,“明日唐军若真的离城而至,再与他们野战不迟,如今全当他们在放狗屁就是。”
    说完烛龙莽布支负手悠然而去,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脱了甲胄,赤膊攻城的毛头小子,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明白在战场上逞英雄活不久,无所不用其极的统帅才能成为常胜将军,既然唐军忍不住,便让他们离开孽多城主动来攻就是。
    “我看元帅是老了,胆小了……”
    “说什么胡话,你不要命了。”
    烛龙莽布支走后,有将领忍不住道,边上人却是连忙拉住他,寻死也不是这般寻死的,那将领一时失言,也是连忙闭口不语,在这支军队里,生杀予夺,元帅一言可决,这就是和唐军打了三十年仗的吐蕃柱石的威风。

第四百三十一章 决战前夜

    “家有父母者出列,家有妻儿者出列,家中独子者出列,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军中者,弟出列。”
    同样的喝命声在林间的营地内不断响起,出列的安西军士兵里有人满脸庆幸、也有人满脸不甘,而留在原地的士兵里同样也是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贺娄余润看着自己麾下最后留在原地的四百余号士兵道,“这回的先锋队就是敢死队,去了十有**没命回来,你们都是没什么牵挂的,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你们谁若是愿意陪某走这一遭的,便站我身后来。”
    随着贺娄余润的话音,四百余号士兵里,顿时有半数便大步走到他身后列队,剩下的两百人站在原地都是满脸羞愧,有人抬起脚可最后又缩了回去,还有人索性低下了头,不敢朝前看。
    “好,你们既然怕死,不愿前往,某也不怪你们,只是如果选锋队最后人手不全,你们便得抽签补上,到时候若再有退缩,不必吐蕃人动手,某先斩了那没卵子的怂货。”
    贺娄余润一番话,那站在原地的士兵里有本就挣扎的,索性心一横,便又有二十多人站到他身后来,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人死卵朝天,就算再凶险,不也有身边这帮兄弟们一道慷慨赴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当贺娄余润带着手底下的士卒往林中空地去的时候,席元庆和其余将领亦是带着各自挑选的士卒汇聚,最后列队点兵报数,选锋队共计一千一百十七人,够数了。
    片刻后,自帅帐而来的高仙芝看着整编列队的选锋队,却是高声道,“明日尔等选锋队有进无回,见敌必杀,要么杀尽蕃贼,要么杀身成仁。”
    “这杯酒,我高仙芝敬大伙儿,沈郎和某有约,此番出征小勃律,待回到延城,必在都护府前立碑树传,四时祭奉。”
    “你们便是死了,你们的故事和名字也会永远流传下去,不会叫人忘了你们这样的勇士。”
    高仙芝说完,仰脖喝尽了杯中之酒,然后让牙兵们给选锋队送上了军中仅剩下的安西烧春,每人都分到了一大壶灌入酒囊。
    “愿为大都护效死!”
    选锋队的士兵们高呼了起来,他们不懂什么大义,但是知道没什么牵挂的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也有人供奉香火,这便足够了。
    席元庆和贺娄余润他们这些将领都是最了解高仙芝这位老上司的,这位大都护生性豪奢大方,但是却不会这般为底下士卒着想,便是他们顶多也就是厚赏士卒以求激励,绝对想不到树碑立传,以享四时之祭这种手段。
    那位沈郎能得军心,果然是心思远胜于他们这些武夫,说起来便是席元庆和贺娄余润他们,也觉得便是死了,若是能在那大碑上刻上自己的大名,再附上列传,也是值当了。
    选锋队的士兵们住进了中军里最好的帐篷,这些日子在山岭里打到的野物也全数整治送于他们食用,而别的士兵都没有旁的言语,只是将那些木料扎成大排时使尽力气,只为扎得更牢靠一些。
    ……
    孽多城内,五识匿**中的牙帐内,跌失伽延和儿子盘膝对坐,牙帐里是被他提拔为将领的各部勇士,他们此时则是盘膝坐在两侧,满脸的严肃。
    “神威天将军告诉我,明日和吐蕃人决战时,我们将成为大军的先锋和吐蕃人的先锋军死战到底,没有鸣金的号令,便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跌失伽延看向四周一个个百夫长和十夫长,一百多号人将他的牙帐塞得满满当当,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这是神威天将军给予我们的荣耀,但同时也是极为凶险的战斗,你们谁若是畏惧死亡,现在站出来,我不怪你们,我会向神威天将军禀明情况,让你们留守城内。”
    说到这里,跌失伽延顿了顿,随后又道,“这也是神威天将军的意思,心志不坚的懦夫上了战场也只会拖累其他人。”
    牙帐里,那些百夫长和十夫长们都是脸涨得通红,没有人会做临阵退缩的懦夫,他们此刻只是觉得受到了这位主君的嘲讽和侮辱,让他们深以为耻。
    “大王,我五识匿国虽小,向来亦是为吐蕃人欺压凌辱,但我们并不怕和吐蕃人死战,神威天将军允我等为先锋,实乃无上之光荣,明日我等定追随大王,杀尽吐蕃贼子。”
    百夫长里,有出身大氏族的贵族开口道,然后其余人亦是附和起来,“我等定追随大王,杀尽吐蕃贼子。”
    “阿爸!”
    持国看着父亲却是满脸激动,在少年的心目中,明日作为大军先锋出战的父亲便是真正的大英雄。
    “今日我召集你们过来,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们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的儿子阿斯兰便叫做持国,我立他做太子,明日我若是战死沙场,日后持国回五识匿继承王位,你们需得拥立于他。”
    听到跌失伽延这位大王的话语,牙帐里的百夫长和十夫长们都是清楚这位大王已经做好了明日赴死的准备,这是在向他们托孤。
    “阿爸,你不会……”
    “持国,安静。”
    跌失伽延喝住了激动的儿子,随后看向其余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有些话我要单独和我儿说。”
    “是,大王。”
    众人恭敬地退出了牙帐,虽然这位大王乃是各部临时共推,但是这些时日来他们也是被其折服,是真心奉其为王的,只是明日过后,不知道这位大王和他们里又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安静下来的牙帐内,看着紧紧抿着嘴的儿子,跌失伽延笑了起来,随后拿起腿上横亘的长刀,递给了儿子,“这是我当年上大雪山学艺时所得的长刀,虽然比不上神威天将军赐你的大唐宝刀,但也是极好的利器,你会我的双手刀术,此刀可作为你的副手刀。”
    “阿爸,你明日定能大胜蕃贼,不会有事的。”
    持国已经泪流满面,他双手捧着刀,泣不成声,跌失伽延看着他这般模样,却是伸出手摸着他的头道,“傻小子,哭什么哭,神威天将军便是这般教你的么!”
    感受着头顶掌心处传来的温暖,持国连忙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跌失伽延方自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儿子,来,起来,阿爸教你练刀。”
    说话间,跌失伽延长身而起,持国亦是拔出双刀,一招一式舞了起来,牙帐里父子两人在练习起来,烛光下只剩下长长的剪影晃动。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军出城

    点着灯火的帅帐内,烛龙莽布支睁开了眼睛,他在床榻上醒了会儿,才慢慢坐起,随后下了地,人老了,睡不熟,醒得也越来越早。
    听到动静的亲兵们自屏风外进来,有人手中掌灯,照亮了四周,他们都是跟随烛龙莽布支多年的亲兵,眼下掌灯的亲兵不过二十余岁,但是也跟随了五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这位元帅身边的老人,也全都死于战事。
    “元帅。”
    为烛龙莽布支披上衣服,亲兵里的老队长轻声问道,“可有什么吩咐。”
    “还有多久天亮?”
    烛龙莽布支走出屏风,然后让那个年轻的掌灯亲兵为自己披上甲胄,这也让周围的亲兵们都是吃了惊,元帅自从上了岁数后,便鲜少在军中披甲,只有上阵时才披挂齐整,难道今日真要和唐军决战不成……
    “还有一个时辰。”
    听到回答,烛龙莽布支却是笑了起来,然后他肩膀晃了晃,身上的甲胄有些压身了,他皱了皱眉,随后道,“且派人去孽多城看看,唐军是何动静,让火头军生火造饭,准备吃吃食。”
    “是,元帅。”
    亲兵里,有人应声而去,而其他人则是摩拳擦掌,满脸的兴奋,他们这些日子缩在营盘里,早就憋了口气在,谁想日日在这河岸边被唐军骂做是缩头乌龟。
    “元帅,咱们可是要和唐军决战。”
    亲兵里那位老队长忍不住开口问道,其余亲兵也是看向自家这位元帅。
    “唐军若是真的出城和咱们野战,那便战。”
    烛龙莽布支坐在了帅位上,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咱们千里迢迢地从逻些赶来,难不成还真的和唐军这般对峙下去不成!”
    也只有在这些家中三代都给自己卖命效死的亲兵面前,烛龙莽布支才显出几分疲惫之态来,莫看他昨日轻易压住了军中那些将领和各东岱的东本,但是如果唐军再多拖几日,他也只能挥军攻打孽多城了。
    想到桥对岸,已经消耗了大半牛羊的随军部族,烛龙莽布支心中清楚接下来这场仗便是决战,只不过他占据大桥,进可攻,退可守,原本唯一的劣势便是如果他主动挥军攻打孽多城,二十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也足够唐军布置奇兵袭击他的后方。
    如今唐军主动出城,和他们野战,对他来说总算是在地利上搬回一城,至于所谓的天时,等到八月天降大雪,对于双方其实是半斤八两,谁都动不了谁。
    只不过青海湖那边,王忠嗣频繁调动四镇军队,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烛龙莽布支同样不愿意在小勃律这儿耗上太久,一旦王忠嗣发动大军攻打铁刃城,就绝不是一城一地的争夺,而是两国之间的国战。
    这样的大战,他岂能错过,他烛龙莽布支不该老死病榻,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只是绝不能成为那个什么神威天将军这等竖子成名的踏脚石。
    吐蕃军营里,后营里很快便燃起了篝火,火头军开始生活造饭,同时宰杀牛羊,牲口的叫唤声在已然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扎耳。
    这时候离着吐蕃人大营不算太远的旷野里,葱岭的斥候们从假寐中醒过来,他们站在人高的巨石上,看着远处吐蕃军营里亮起的火光,脸上的倦意顿时不翼而飞,“蕃贼生火造饭,看起来是打算和咱们今日决一死战了。”
    何大力口中喃喃自语道,接着又唤过手下道,“你速回城禀报主君,就说吐蕃大军将动。”
    “等等。”
    就在手下要离开时,何大力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却是叫上其余人,“咱们都走,蕃贼若是要和咱们决战,必会派斥候窥探大军出城的动静,咱们绝不能叫他们得逞。”
    说话间,葱岭斥候们都是翻身上马,往孽多城的方向而去,最后竟是和前脚出发的吐蕃斥候们一前一后,堪堪相距不过里许的距离。
    前方的吐蕃斥候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倒也没想太多,还以为是元帅又加派了人手过来,于是还特意招呼同伴们放缓了速度。
    何大力看着前方马蹄声变缓,脸上大喜,然后在马背上压低了声音道,“都准备好了,靠近了再动手,尽量不要放走蕃贼回营报信。”
    这黑灯瞎火的,何大力也不敢保证能全部留下这些吐蕃斥候,只能尽力而为。
    听到身后马蹄声越发快了几分,那吐蕃斥候的牌头方自觉得有些不对劲,葱岭斥候已然距离他们不到百步,对于高速冲刺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不对,是唐军。”
    那牌头兀自喊起来时,其余吐蕃斥候也都是悚然惊觉过来,哪有自家人这般冲撞过来的,只不过这时候马背上的葱岭斥候们已经完成了一轮齐射,随后便是不断地在马上开弓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猝不及防的吐蕃斥候们有好些人中箭落马,而其余人也乱成一团,实在是唐军杀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当剩下的吐蕃斥候好不容易拨马转向,葱岭斥候们已经收弓持刀挟矛,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黑暗中无数蓬血花溅起,吐蕃斥候们再次遭到重创,直到前方的唐军在冲阵过后拨马转向,双方才总算面对面地厮杀起来。
    这时候吐蕃斥候的人数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原本他们百余人的队伍是葱岭斥候们的一倍,可是眼下却堪堪称得上半斤八两,双方迅速地绞杀在一起,可是吐蕃人胆气已丧,更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黑暗中还会不会有神出鬼没的唐军杀出来,刚刚过河那几日,他们着实是被唐军给打怕了。
    “撤。”
    那肩膀中箭的吐蕃牌头大吼了起来,多战无益,倒不如早些撤回大营禀报元帅,让元帅来做定夺。
    呼喝间,剩下的吐蕃斥候也不恋战,扔下摔下马的同伴打马就走,何大力虽然不甘,但是也只能喝住想要追击的部下,“穷寇莫追,且让他们回去。”
    “先杀了这些蕃贼再说。”
    很快葱岭斥候们就杀光了剩下的吐蕃斥候,然后他们将阵亡的五名同伴横放在马鞍上,朝着孽多城而去,这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笼罩大地的黑暗正在飞速的退去。
    孽多城头,迎着清冷的晨风,早已经披挂齐整的沈光看着前方的旷野,朝身旁的牙兵道,“传某将令,大军开拔,出城!”

第四百三十三章 布阵

    吐蕃军营前,看着逃回来的自家斥候,烛龙莽布支目露凶光,这时候天色已亮,太阳自东方地平线跃出,照得婆夷河上一片金光闪烁,身后大营内各营军队也都已经披挂整齐。
    “你们就这样逃回来了!”
    烛龙莽布支声音阴沉,唐军主帅在自家大营安排斥候潜伏是理所当然之事,战场上两军相斗,斥候的作用便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如今他成了瞎子聋子,根本不知道唐军的动静,这一仗还没打就先输了半分。
    “全都拉下去砍了。”
    “元帅,我是怕耽搁军情才回来禀报的……”
    斥候里那侥幸逃回来的牌头大声叫喊,可是烛龙莽布支的亲兵们却直接将他踢弯膝盖,就地砍了他的脑袋,然后剩下三十多个吐蕃斥候也全被斩首示众。
    大军还未出营,一连串血淋淋的脑袋就被烛龙莽布支挂在了营门口,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下场,接下来和唐军的决战,容不得半点差错。
    “元帅,要不要再派人……”
    “不必了,唐军若是守约,怕是早就出城,传我命令,大军出营,前锋营马队探路,看看唐军在哪里列阵等着咱们。”
    烛龙莽布支可不会觉得唐军会傻乎乎地来攻打他加固后的营盘,大军再耗下去,他也耗不起,今日就和唐军做个了断。
    随着传令兵骑马入营,很快尖利的鸣镝和铁哨声连成一片,营门打开间,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一支支打着氏族旗号的部队缓缓自大营里鱼贯而出,最先策马出营的马队更是打马沿着往孽多城的大道而去。
    ……
    孽多城和婆夷河之间的平原上,骑在马上的沈光左手高举,接着他身旁的牙兵自然领会,接着便有传令兵自队伍中朝前后驶出,口中高呼,“主君有令,全军结阵。”
    原本长龙般的队伍很快便停了下方,前方的汉儿们快速地从纵队变成了横队,完成了唐军标准的战斗队形,弓弩手在前,持盾的长矛手在后,再后面则是尚未披挂的骑兵和战马,最后则是李嗣业和田珍率领的重装步兵压阵。
    五识匿国的骑兵和三千营分兵盘旋于军阵两侧,随后最后方的辎重兵们将这次大军出征携带的武刚车尽数推到弓弩手前方,组成了一道道错落的车垒防线,然后前方的弓弩手和战队依次上前驻防。
    后方简易搭建的点将台上,沈光登上后,五色军旗和帅旗大纛也一并树立起来,“各军士原地修整,无事不得喧哗,围令者斩。”
    很快随着令旗挥舞,列阵完毕的碎叶军士兵们都是盘膝而坐,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最多便是什伍之间压低了声音小声交谈。
    “出征的时候,阿娘说等我回去便寻个冰人替我说门亲事成婚……”
    “休要胡言乱语,莫忘了主君说过,有些话打仗前不能乱说,触了眉头可不好!”
    某个火长瞪着手下年轻的汉儿,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他可是有幸听主君说过,打仗前千万不要说什么打完这一仗我就要回老家成亲之类的话,不吉利。
    边上几个士兵听到后也低笑起来,这时候巡视的旅帅过来,却是朝他们瞪了眼道,“休要聒噪,主君有令,喧哗乱军者,斩!”
    顿时,连火长到士兵都立马禁声闭口,不敢再说半句话,直到旅帅走开,才有人小声道,“火长,吐蕃人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他们真个会从那龟壳里出来?”
    “你小子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主君说今日要和蕃贼决一死战,那些吐蕃人定会出营。”
    军阵里,葱岭斥候们再次策马出阵,往前方打探吐蕃人的动静,吐蕃人的军队是己方的五倍,若是大军出营,动静肯定不小,想要结阵也不少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站在点将台上,葱岭斥候们还未出阵,沈光便已看到了前方滚滚扬起的烟尘,按着他的估算来的是起码不下四五百人的马队,看起来烛龙莽布支终于动了起来,自从决定出城野战后,沈光就已经想得通透,烛龙莽布支同样等不起,只不过双方总得有沉不住气的一方。
    “大虫,你且率队出阵,莫要让何校尉他们吃亏,蕃贼若退,便由得他们去。”
    点将台前,白孝德和南霁云和精锐的牙兵都是披挂完整,他们是军中精锐骑兵组成的游弈营,随时奉命支援军阵。
    “喏。”
    白孝德大声领命,接着得意地瞟了眼南霁云,随后便挥矛高呼,“儿郎们,随某出阵。”
    顷刻间,全身披甲的百人精骑便跟着白孝德自军阵间留出的甬道直接出了大阵,往前方已然交战的战场而去。
    南霁云自不会和白孝德计较,他自小穷苦出身,又在长安城里见惯世态炎凉,心态反倒是比王族出身的白孝德成熟许多,他知道白孝德没有恶意,只是太过在乎主君麾下第一战将这个名头罢了。
    ……
    葱岭的斥候们人数虽然少于吐蕃骑兵,不过就在自家军阵前,何大力自是无所畏惧,葱岭斥候们低伏在马背上,就压着自家军阵弓弩的射程内,和吐蕃骑兵对射。
    一时间烟尘里,双方箭如雨下,吐蕃骑兵有心想要杀过去,干掉那些嚣张的唐军斥候,可是看着那些武刚车组成的墙垛,他们又畏缩不前,谁知道那后面是不是……不……是肯定藏了唐军的弓弩手。
    傻子才会上去做箭靶子!
    领队的吐蕃寨主只是招呼着手下骑兵边射边退,试图引诱对面的唐军斥候追击,再杀个回马枪,仗着人多从两翼包抄灭了这伙唐军斥候。
    白孝德率队出阵的时候,正是何大力领着葱岭斥候往前压的时候,因为他已经听到身后军阵里有骑兵奔驰的声音,自然晓得这是主君派来的援兵,便索性大着胆子一头扎进了吐蕃骑兵们摆出的人字阵型内。
    “杀!”
    看着就要完成合围的吐蕃骑兵,白孝德一夹马腹,当先策马持矛,闯入了吐蕃骑兵的尾阵中。
    ——————————————
    在远征小勃律的路途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军中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言来,那就是那些尚未成家的士兵绝不能在战前说什么打完这一仗便要会老家成亲之类的话,否则定会招来灾殃。等到了后来这个传言便成为帝**团士兵们都笃信的传言,当新兵们说着此类的胡话时,便会被老兵们狠狠地训诫。——摘选自福卡斯·西庇阿《安西军团远征风云录-逸闻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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