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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唐土万里txt下载     唐土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买房

    清晨,从柔软的被褥中醒来的沈光,看着兀自熟睡的多闻,轻声地下了胡床,他方自走到院中,便见到昨日那名唤做高安的高府家奴已经穿戴整齐侯着了。

    “郎君,且稍待,我这就让人打水过来。”

    “那便麻烦你了。”

    “郎君哪里话,这是小奴的分内事。”

    高安有些惶恐地说道,才让沈光意识到这个时代的阶级差异到底有多大。

    很快温水打来,才算缓解了有几分尴尬的气氛,沈光沉默地用柳枝和细盐漱口,然后净面。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才能在赞摩寺遇到高仙芝,不然的话他恐怕要和高安一样在这个时代挣扎求存,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那些世道规矩面前毫无用处。

    等到多闻一起用过高安送来的粥食后,沈光莫名地觉得有些压抑,他知道自己有些矫情,可他真的不习惯那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讨好笑脸。

    “沈郎似有心事?”

    封常清冷漠如常的声音让坐在院中发呆的沈光回过了神,“封兄来了?”

    “既然说要陪沈郎去牙侩转转,某岂能食言而肥。”

    沈光看着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封常清,却是很难认同他的衣着选择,大唐人喜欢色彩鲜艳浓重,比如大红大紫,花花绿绿,只是封常清今日穿着领墨绿色的圆领长袖,外面偏又套了了件大红色的织锦半臂,这红配绿的颜色搭配简直太辣眼睛。

    不过离开高府时,沈光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因为不独是高府的那些奴仆,便是随行护卫的王神圆他们也明显多看了封常清几眼,而且瞧着他那身打扮明显是颇为羡慕。

    走上大街后,沈光心情好了许多,熙熙攘攘的人群,货物琳琅满目的店铺,到处都透着股新奇,一路上沈光走走停停,不时去沿街的店铺里转上圈,而封常清很有耐心地陪在边上,甚至不时为沈光解答疑惑。

    “封判官莫不是撞邪了吧,今日都笑了几回了?”

    牙兵里有人忍不住道,他们印象里这冷面判官向来不苟言笑,往你身边一站,便是没做错事,都会被他瞧得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走走停停,到晌午时,沈光才终于到了封常清口中的牙侩,这牙侩类似后世的中介,只要有钱就没有他们做不了的生意,什么都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当然这种地方,你若是没几分眼力劲,又或是没什么背景,那被坑也是寻常事。

    “原来是封判官大驾光临,我就说怎么今天外面树上的喜鹊叫了又叫……”

    牙侩柜台后的牙郎是个栗色卷发身材圆滚滚的中年男子,他笑起来时和和气气地好似弥勒佛,看到封常清后更是谄媚无比。

    “不知这位郎君是哪儿的贵人,这样貌真是如同天人临凡那……”

    “这位沈郎是某的同僚,想在城中买处上好的宅子。”

    封常清打断了这位曹牙郎的啰嗦,这死胖子没脸没皮的,他当年头回来这儿时,青衫落魄,灰头土脸,这死胖子都敢说他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有,有,有,不知这位郎君要买多大的宅子,有什么讲究?”

    “越大越好,要有练武场,还有能泡澡的池子。”

    “郎君要的宅子,东城有两座,西城有一座……”

    “东城就不必去了,且去西城看看。”

    沈光见封常清打断那牙郎,知道封常清必有他的道理,于是道,“便听封兄的。”

    曹牙郎仍旧满脸堆笑地出了店铺,然后喊了伙计牵了骆驼出来,接着敏捷地翻上驼峰后便在前引路。

    沈光和封常清骑马同行,这时封常清才为他解说道,“我大唐选宅,重地势高低,高者贵,低者贱,东城那地方俱是龟兹国的达官贵族所居,你那四百贯不够看。”

    “多谢封兄指点。”

    “无妨。”

    不多时到了地头后,曹牙郎从骆驼上跳下来,前方说是座宅子,倒不如说是处货栈,外面是一大圈夯土的围墙,不过风化得厉害,显得残破无比。

    沈光没怎么失望,因为这地方确实够大的,围墙中央的两扇木门破破烂烂的,只见那胖牙郎径直推门而进,口中说道起来,“封判官,沈郎君,这地方原先是个波斯商人买下的货栈,地方足够大,莫说练武场,就是跑马都行。”

    商人的嘴,骗人的鬼!

    走进围墙,沈光只看到前方孤零零的几栋矮房子,其他便全是光秃秃的荒地,就连几棵歪脖子树都是死的。

    曹牙郎偷摸摸地看了眼封常清,想瞧出些什么来,可那张冷起来仿佛能把人冻死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不由叫他打了个哆嗦,而这时候他瞥见那位沈郎君更是眉头紧蹙,心里不由越发紧张起来。

    “沈郎君,你莫看这地方荒凉,可这延城里就没有比这儿更大的地方了,而且这地方便宜,只要两百贯就能买下来。”

    “您想想,才两百贯,就能拿下这么大片地,您绝对不吃亏,到时候雇人起宅子,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什么练武场,泡澡池子都给整上,也花不了多少钱。”

    沈光心中意动,延城周长也就十余里,能拿下这么大片地,确实不亏;不过他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依然蹙眉看向封常清道,“封兄以为如何?”

    封常清才是这儿的地头蛇,压价的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沈光可不会自个去和那胖牙郎谈价格。

    “两百贯?”

    封常清幽冷的声音响起,曹牙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他知道这位封判官可不好糊弄,于是不等封常清继续开口,他就先自喊了起来,“一百五十贯,封……”

    “一百贯,要不然只要某在安西一日,你就自求多福吧!”

    沈光看着面无表情的封常清和脸色苍白的胖牙郎,知道这价格怕是底价了,不过就在这时候他只见那浑身气得发抖的胖牙郎吼将起来,“封二,你莫要过分了……”

    封常清冷漠不言,只那双细狭的眼睛满是戏谑地盯着曹牙郎,然后这位在延城里也数得上号的奸商败下阵来,好似泄气的皮球般喏喏道,“一百贯便一百贯。”

    “沈郎,付钱吧!”

    听到封常清的话,沈光自让多闻打开木箱,然后数了十枚第纳尔给了那胖牙郎,看到这些第纳尔金币里还有几枚穿穴钱和剪边钱时,封常清居然微笑起来,而胖牙郎则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着脸接过那些金币。

    离开这近乎废墟的所谓大宅,看着那胖牙郎逃也似地骑着骆驼离开,沈光才向身旁封常清问道,“封兄,这地契什么的凭证都没有……”

    “沈郎放心,这曹牙郎虽然奸猾,但是不敢拿某开玩笑。”

    “封兄,这曹牙郎何以如此畏惧你?”

    “安西大都护府管着安西境内所有商旅的税收,某正好擅长理财查账,那曹牙郎若是不怕某日后查得他补税补的倾家荡产,大可试试。”

    封常清冷声说道,安西军的军费支出若是光靠朝廷拨给怎么够用,不从那些偷税的商人身上征缴,难道要四镇将士白白保他们平安吗?

    “封兄这回帮了某大忙,某请封兄喝酒,封兄只管选地方就是。”

    省下百贯的沈光,趁机和封常清拉起关系来,有封常清这位真·地头蛇在,很多事他能省心不少。

第十七章 冷面热心

    封常清挑选的酒楼不算很大,但却是延城里除了王宫外少有的高楼。

    沈光看着轻车熟路直接领着他们上了楼顶雅间的小二,就知道封常清定是这儿的常客。

    “封判官,您可好久没来了,小店正好刚进了批鹅黄酒。”

    沈光和封常清落座后,酒楼的主人亲自过来招待,满脸堆笑说道,谁不知冷面封二是高都护幕下心腹,迟早是要掌管营田和支度事的,得罪了这位,以后就莫想在延城太平做生意。

    “那就打两壶鹅黄酒,食单可有新菜?”

    “食单还是老样子,封判官您……”

    “那便照往常上菜就是。”

    “酒家,楼下的军士,你只管上好酒好肉,莫要短了他们的吃食。”

    沈光请封常清喝酒,王神圆他们自没资格上楼作陪,就连多闻也只能留在下面。

    “郎君放心就是,听见了没,还不赶紧下去好好招待军爷们。”

    “沈郎倒是大方,你可知这儿虽不是延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但这儿的酒食可不便宜。”

    “王队正他们护卫我多日,左右不过是些酒食罢了。”

    在封常清面前,沈光不再称某,而是换了更为随意和亲近的我,封常清闻言一笑,也亏得那酒楼主人已经下楼亲自催促后厨,否则只怕他要受到些惊吓。

    冷面封判官、冷面封二,是这延城里市井之辈对封常清的称呼,过去城中每有什么破不了的要案大案,最后都是封常清断案破之,不知多少凶徒都折在他手里,他的名声甚至能止小儿夜啼,以至于人们都说冷面封二若是会笑,铁树都能开花。

    不多时酒菜上齐,那酒楼主人推荐的鹅黄酒入口甜腻,想到这些天喝的葡萄酒,沈光总觉得大唐那些好饮酒的诗人寿命不长,多半是喝酒喝出的糖尿病。

    “怎么,这酒不和沈郎口味?”

    封常清察觉到沈光饮酒时眉间那抹微蹙,不由开口询问道,手中握着的酒盏不知不觉间紧了几分。

    “封兄有所不知,我阿娘善酿酒,酿得酒清冽如水,入喉却如火团,其烈无比,我从小喝那等酒长大,是以酒量惊人。”

    “不怕封兄笑话,我这一路随都护回来,喝得葡萄酿不少,都是这般甜腻……”

    沈光苦笑道,这时代还没有蒸馏酒,全是粮食和水果自然发酵的甜酒,一想到今后都得喝这些,他就觉得索然无味。

    封常清闻言不疑有他,因为沈光神情真诚,再来也解释了沈光的酒量为何那般了得,于是他握着酒盏的手指松了几分。

    想到沈光口中那位阿娘酿的好酒清冽如水,却又性如烈火,封常清忍不住神往道,“不想世间还有这等好酒!”

    刚得了大片地块的沈光已经为后续的花费盘算起来,眼下除了排练好《九州同》不能让高仙芝这位上司丢了面子外,对沈光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赚钱,喝过大唐那么多酒后,沈光觉得蒸馏酒大有搞头,而且绝对会是暴利。

    但是凡属暴利的行业,得有靠得住的武力来保障,要不是有高仙芝和封常清能做依仗,沈光是万万不会想到去搞蒸馏酒的,“封兄,实不相瞒,我阿娘酿酒的本事,我少时耳濡目染,也记得不少,就是从不曾亲手试过,改日等我得空,我试着酿酿看,若是出了好酒,定会请封兄胜饮。”

    “那某就等着沈郎的好消息,不过都护的正事,沈郎不可耽误。”

    封常清转着手中还剩小半的酒盏,忽地没了喝酒的兴致,沈光不说还好,如今他也觉得这酒确实有些过甜,喝多了喉咙不舒服。

    这鹅黄酒不怎么样,可是上的几道蒸菜却不错:羊肉滑嫩、鱼肉鲜甜,素菜虽清淡,但配上酱汁,极其爽口。

    见沈光将自己点的菜品全都吃了个干净,封常清眉角也多出几分开怀之意。

    从楼上下到大堂,沈光只见牙兵们都已经吃饱喝足,除了王神圆外俱是有些微醺醉意。

    取钱结账,结果这顿酒食花费了沈光小三贯,其中大头全在酒上面,牙兵们喝的虽是普通的米酒,可是每斗也要六百多钱,牙兵们喝了三斗多,这酒钱差不多就要两贯。

    而这年头长安米价才七八文钱一斗米,安西这边米价最贵的时候也没超过五十文,大多数时候都在二三十文间浮动。

    心里飞快地算了笔账,沈光对这个时代酒业的暴利有了大概的概念,方才闲聊时他听封常清说天下名酒如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都是动辄每斗酒值数千钱,他若是真把蒸馏酒弄出来,价格再翻个倍也卖得出去。

    莫说长安城,便是眼下这延城里,有钱的胡商比比皆是,不愁没有销路。

    “封兄,如今这宅子也买了,可是我还想买些靠得住的人手,还请封兄指教。”

    沈光按捺住心中火热,朝封常清询问道,他从牙兵们口中听说过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除了各种货物外,奴隶也是大宗贸易,像赫赫有名的昆仑奴、新罗婢就是长安城里官宦豪门的标配。

    这延城是安西都护府的治所,也是丝绸之路在西域的贸易中心,在大唐是除长安城外最大的奴隶交易市场,来自欧洲北非和中亚诸国的奴隶会在这儿被买卖和训练。

    沈光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但需要劳力,还需要保密,那就没有比奴隶更好的选择了。

    “看起来今日沈郎是要把某给使唤到底!”

    封常清轻笑间,人已走出酒楼,沈光跟随上去,这顿酒请得值,有封常清在,没人能坑得了他。

    两人身后,多闻脸上满是忧愁,郎君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剩下三百贯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牙兵们则是高兴地小声议论着,郎君置办大宅,又要买僮仆,说不准日后他们还能去郎君府上做护卫呢!

    “封兄,刚才那处地方,为何一直无人问津。”

    虽说有封常清在,沈光对自己花了百贯买下的那块地皮很放心,但他还是好奇在延城这地方,那么大块地方就一直废弃着,没人动过心思。

    “那本是处货栈,主人是波斯王室遗族,当年波斯为大食所灭,其末代王子曾乞求我大唐出兵助其复国,最后得封王爵在长安终老。”

    沈光听着封常清言语,才知道当年波斯王室遗族逃到大唐,颇受优待,那时大唐设了波斯都督府,和白衣大食在河中争雄,确实有帮助波斯人复国的打算,但是大唐在安西四镇的兵力有限,复国这种事还得靠波斯人自己为主。

    可那位逃到长安的波斯王子没有复国的雄心壮志,底下的人也沉迷于长安繁华的生活,最后复国便成了嘴上喊喊,不过大唐仍是优渥这些波斯遗族,延城那处货栈过去便是某个波斯遗族的产业,只是数年前在河中经商的时候,死在突骑施人手上。

    这处货栈也随之萧条,本来这地方是卖得上价的,可延城这边东城的达官贵人看不上西城这里,而有财力购买的胡商则怕惹上麻烦,最后这货栈被那人在延城的私生子押在牙侩里始终无人问津。

    “那波斯遗族的私生子,沉溺酒色,又欠了一屁股债,一百贯足以打发他了。”

    “那长安那边?”

    “数年都没有消息,可见人家对这处货栈毫不在乎,沈郎放心用着就是,到时候某自为沈郎补全文书手续,绝无后患。”

    “多谢封兄照顾。”

    谈话间,两人到了延城的西南市,这儿便是专门贩卖奴隶的地方,也是城中男子梦寐以求的**窟。

第十八章 有奴隶的时代

    西南市入口的街道不算宽敞,两边全是二层楼的大屋,临街的店门口是穿着妖艳的胡姬当街揽客。

    “这位郎君,午后日头毒,来咱们院里歇歇啊!”

    沈光一行,浩浩荡荡二十余人,尤其是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个个威武雄壮,身着甲胄,携带兵器,一看便知道是大主顾。

    刚走进去没多久,那些胡姬们此起彼伏的娇喊声全冲着封常清去了,因为沈光故意落了半个身位以示尊敬,而那些揽客的胡姬们全都把身着绿锦袍外罩大红半臂的封常清当成了奢遮的豪客。

    为了揽客,这些胡姬们把胸前的抹胸拉得越发低,沈光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一片,他身后的多闻这时候已经吓得闭上眼,口中念诵起佛经来,惹得牙兵们哈哈大笑。

    封常清毫不理会那些掩门卖笑的胡姬,只领着沈光往街道里面走去,他们身后那些牙兵们则是伸出手不时在那些胡姬身上摸上把,胡姬们也不以为意,这安西军的将士向来都是多来光顾她们的恩客。

    沈光偶尔回头瞥了几眼,没想到就连向来沉默寡言、浓眉大眼的王神圆也不时会摸上几把送上门来自荐的胡姬。

    走过大半条街,看着封常清这位豪客和沈光这位英俊郎君毫无留恋之意,那些胡姬们才失望地纷纷回转自家店铺继续招揽客人。

    “这儿生意最旺的时候是夏秋两季,往来大唐和大食的商旅最多,尤其是夏日,沈郎再来这里,那些胡姬穿着凉爽,那身段、那腰肢……”

    沈光怎么也没想到,没了那些莺莺燕燕的美艳胡姬,方才还目不斜视的封常清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起风月来,而且还头头是道。

    “封兄是这儿的常客?”

    “某年少轻狂时,也曾流连花街柳巷,如今不提也罢。”

    沈光顿时觉得封常清在外人面前的高冷只是种伪装,这家伙其实就是个腹黑的闷骚男,而且还喜欢装逼。

    没了那些揽客的胡姬,前方陡然清净起来,沈光抬眼看去,发现全是些深墙大院,门口还有武士把守。

    封常清不做解释,只领着沈光往某处大院径直而去,不多时到了门口,那把守的武士看清楚封常清样貌时,两条腿都打起哆嗦来。

    “怕什么,某又不会吃了你!还不去喊你家主人!”

    随着封常清言语,沈光只见那守门武士好似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跑,封常清则是负手而立。

    “封兄威名竟至于斯,小弟佩服。”

    沈光觉得自己这不算是拍马屁,今日出门以来就他所见,封常清简直就是这延城里的大佬,好像谁见了他都怕得要死。

    “什么威名,不过是恶名罢了。”

    封常清的声音里分明有几分得意,沈光听出来了,这时他身后王神圆开口道,“郎君有所不知,封判官向来嫉恶如仇,这城中的恶人都怕封判官寻他们麻烦!”

    “某不过是按着律法办事,他们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何必怕某。”

    说话间,前方院里有动静传来,沈光闻声望去,只见甲叶摇曳间,十来个披甲武士簇拥着位满头花白的雄壮老汉出来,那老汉褐发黄眼,虽然没有着甲,只穿了件大长袍,可是敞开的胸膛上能见到翻卷狰狞的刀疤。

    “见过封判官。”

    走近时,沈光只见这老汉阔面狮鼻,短须如钢针般竖起,声如洪钟,望之便如同头威武的老狮。

    “安老哥,这位沈郎是某的朋友,想在你这儿买些人用。”

    “见过安老哥。”

    沈光听到封常清对这位老汉的称呼,便知道这位老汉不是寻常人。

    “封判官,沈郎,请!”

    安老汉看了眼能和封常清并肩站立的沈光,随即侧身道,心中却是感叹这位沈郎好样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更兼肤色白皙如玉,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居然不曾蓄髯。

    沈光觉得这位安老汉不像是什么商人,再看他身后那些披甲武士个个都凶悍如狼似虎,连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也都收敛神色,更是隐隐扶刀于腰间戒备起来。

    穿堂过院,眼前豁然开朗,沈光只见前方赫然是处极大的练武场,占地不下数亩。

    呼喊声中,百来个少年赤膊上身,或是在举石锁打熬力气,或是两两互搏对打,边上有成年的武士手持皮鞭巡视,但有偷懒的便是一鞭子抽打下去,直打得皮开肉绽,而那些少年连喊疼都不敢,只是继续咬牙训练。

    “看什么看,好生练习!”

    看到有少年们偷瞧贵客,充当教习的武士里有人喝道,然后数鞭子抽打下去,原本还热闹的练武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少年们只能强压着好奇,偷偷打量沈光等人。

    “沈郎,想要买些什么人回去使唤?”

    安老汉朝沈光问道,他是昭武九姓中的安国人,曾在安西从军,后来离开军中干起了训练柘羯和贩卖奴隶的勾当,和封常清有些情谊。

    “忠诚可靠,能懂汉话,最好还会些手艺活。”

    “某这里卖出的奴儿,俱是对主人忠心耿耿,这会手艺活也不难,但沈郎若要这些奴儿人人都懂汉话就有些难办了。”

    安老汉答道,大食人这几年在河中横征暴敛,动辄屠城灭国,他手上正好有批来自呼罗珊地区的波斯奴大体符合这位沈郎的要求。

    “安老哥,某不求人人都懂汉话,但有几个聪明的能懂,还能教其他人就行。”

    “那不知沈郎要买几人回去?”

    “不知安老哥这儿,价格如何?”

    “沈郎既是封判官的朋友,便是某的朋友,十贯一人,若是买的多,某再算便宜些。”

    “十人多少钱?”

    “十人便算八十贯,沈郎若买二十人,便付一百五十贯就行。”

    “好,那便二十人。”

    封常清在边上看着沈光和安老汉谈价,并没有出言,安老汉这价格很公道,他只是在两人谈完后,才朝安老汉道,“沈郎买了西城那块地,要起宅子,安老哥你多安排几个懂营造法式的于沈郎。”

    “封判官放心,某这里的奴儿绝对能干,不会叫沈郎白花这钱。”

    安老汉说话间,自让手下去挑选奴隶,接着领着沈光他们去了练武场后面的大厅里待客。

    “安老哥,外面那些少年也是奴儿吗?”

    沈光记得练武场上那些少年,大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但也有像多闻那般十三四岁的,想到那些成年武士动辄挥鞭抽打那些少年,他有些不忍。

    “沈郎,那是我安国独有的柘羯郎,沈郎若是有兴趣,也可买上几名回去。”

    安老汉手上,柘羯郎才是他最大的生意,这些从小被他买来的孤儿,经历过最残酷的训练才能成为柘羯郎。

    这时封常清自为沈光解释起来,柘羯在安国语言里意为勇猛善战的武士,柘羯郎是丝绸之路上胡商们最青睐的护卫,也是最好的雇佣兵,就连安西军过去征讨突厥和突骑施时,都曾征募柘羯郎为蕃军。

    沈光连价格都没细问,因为这柘羯郎虽好,但是他买不起,封常清口中就连那些还没完成柘羯训练的少年,一个至少也要卖五十贯。

    安老汉并没有笑话囊中羞涩的沈光,能被封二亲自带来,便说明封二也极看好这位沈郎,说不定日后这位沈郎就能成为他的大主顾。

第十九章 古人不能理解的满足

    手下多了二十号波斯奴,沈光买的时候够爽快,可是出了西南市,他才想到自己还住在高府,那买下的货栈就是处废墟,这么多人该如何安置?

    “封兄,那位曹牙郎,可能帮忙购置帐篷被褥等物?”

    “开牙侩的,哪有做不了的生意,不过让他采买,这价格上会贵些。”

    “钱财不过身外物,没了还能再赚,那就请封兄再陪我走一趟。”

    封常清自无不可,于是两人又折回到曹牙郎的牙侩里,看到封常清时,这位曹牙郎强装笑脸,“封判官,沈郎君,您二位有何吩咐?”

    当沈光说明来意,这位曹牙郎脸上勉强的笑意顿时化作了谄笑,“郎君放心,我这儿只赚郎君些许跑腿费,不光是那帐篷被褥,便是木材石料,我这儿都能为郎君您办得妥当。”

    “你先将帐篷被褥粮食并那些杂物先买了送去,木料石块什么的,某自会让你采买。”

    留了十贯钱后,沈光方和封常清离开,有封常清在,他不怕这曹牙郎敢坑他,除非他以后不想做生意了。

    “封兄,那些人会不会逃跑?”

    “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哪去,更何况被沈郎买下,他们还能吃口饱饭,睡个安稳觉。”封常清不以为意道,“沈郎尽管放心使唤他们,若是不放心,派几个牙兵看着就是。”

    离开牙侩后,封常清自回都护府,他陪着沈光逛了大半日,但积压的公文还得他亲自处理。

    送走封常清,沈光回到买下的货栈时,只见那二十个波斯奴都老老实实地在干活,清理着原先的废墟。

    “见过郎君。”

    二十个波斯奴见到沈光后,都停下了手上活计,然后跟着那位汉话说得最好的阿布朝这位郎君行礼。

    从安老汉那儿接手这些波斯奴时,沈光听那位交接的柘羯武士说过,这个叫阿布的波斯奴曾是呼罗珊某个贵族的管家,可以让他管理那些波斯奴。

    “阿布,某能信任你吗?”

    “愿为郎君效劳。”

    阿布单膝跪地俯身道,边上的牙兵们见怪不怪,其他波斯奴里几个会汉话都是满脸羡慕,有聪明的也连忙跟着照做起来,“愿为郎君效劳。”

    看着那些波斯奴有样学样地全半跪在地,沈光没有去做主动搀扶的愚蠢举动,他要是那么干了,边上牙兵便要瞧不起他,这个时代大唐虽然对异域文化兼容并包,可是大唐人对于外族人依然是当成蛮夷看待的。

    “你们都起来吧,今后阿布你就是管事,和他们几个教剩下的人汉话。”

    沈光说话间,土墙外响起了车马声,然后只见那圆滚滚的曹牙郎领着两辆装满货物的马车进来,莫看他先前只押了十贯钱,可是用来购买粮食和各种杂货,已经能买很多东西了。

    不需要沈光吩咐,阿布自领着波斯奴们上前搬运货物,然后搭建帐篷,等到日头沉下去时,这临时营地已经颇为像样,沈光没有回高府住下,而是兴致勃勃地在帐篷里伏案画图。

    他买下的这处货栈占地差不多有四百米标准跑道的操场那么大,按着封常清的说法,要不是大唐优渥波斯王室的遗族,原先那货栈的主人休想占下这么大块地方,如今倒是便宜他了。

    羊皮纸上,沈光很快勾勒出了他对这块地皮的大体规划,生活区、工作区、休闲区、娱乐区全都齐备,当然最先破土动工的肯定是生活区。

    对于自己在大唐即将拥有的豪宅,沈光报以极大的热忱。要知道他过去为了套一百多平方的学区房,就得搭进三十年去还房贷,眼下却轻轻松松有了小区大小的地皮可以随意营建他想要的房子,多少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当沈光从亢奋中恢复过来时,新的羊皮纸上已然画好了他想要的豪宅形制,新中式的古风建筑,不过加强了采光和通风。

    “郎君画得可真好看。”

    多闻在边上看着墨迹未干的图画,忍不住赞美道,在庙里的时候他就曾见过郎君画佛像图惟妙惟肖,没想到就连画出来的房子也好像真的那样。

    “多闻,你去把阿布喊过来,另外让他带上懂造房子的人过来。”

    放下笔,沈光揉着发酸的手腕说道,多闻听后连忙钻出帐篷,去喊那个卷头发的阿布了。

    没过多久,阿布便领着两个大约四十岁的波斯奴进了帐中,“见过郎君。”

    “让他们看看,这样的宅子,他们能造吗?”

    二十个波斯奴几乎都是会手艺的,阿布带来的两个便是他家乡帮贵族老爷们造房子的工匠,他接过图纸便用波斯话询问起来。

    两个波斯奴不时交谈,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立体的房屋图纸,很快阿布便高兴地朝沈光道,“郎君,他们说能造,就是郎君急着住的话,咱们的人手不够。”

    “那就先把你们住的地方造起来,你们过来看。”

    沈光抽出那张规划图,指着上面的分区和阿布讲解起来,“看到没有,某把这块地分成了六块,某的宅子日后造在这里,你们的住所在这边……”

    图纸上线条勾勒清晰,哪怕阿布不识汉字,也能明白沈光的安排,“郎君,可否让我在上面用波斯文注释清楚。”

    “可以,但是这图纸你不能弄丢了。”

    “郎君放心,我会像珍惜生命一样保护这图纸。”

    片刻后,沈光让阿布带着图纸离开了,同时他还让阿布统计下剩下的人里各有什么特长,如果有铁匠的话,要优先报给他知道。

    ……

    高府,从王宫里回来的高仙芝在书房里,听着封常清禀报沈光今日的行程。

    “沈郎在城西拿了地,又买了二十个波斯奴,看起来这是要大干一场啊!”

    高仙芝大笑起来,对于自己看得上的人,他向来大方得很,“说起来当日斗酒,某还是头回赢那么多钱!”

    封常清从陈判官那里也听了那场斗酒,同样笑了起来,”都护打赌,十有九输,难得赚得盆满钵满,怎么还是散金于众人?”

    “某又不缺那几个钱,明日你送百金于沈郎,就说是某赏他的。”

    高仙芝满不在乎地说道,封常清闻言挑了挑眉道,“赏自何出?都护赐百金于沈郎,总该有个名头,不然传出去,幕中其他同僚怕是会对沈郎有所非议!”

    “想不到封二你也会担心别人?”

    高仙芝目光惊讶,他没想到还真给陈大郎说准了,封二未必会嫉妒沈郎样貌。

    “沈郎风度翩翩,使人如沐春风,某与他虽是初次见面,但仿若相识多年的老友。”

    想到白日同沈光出游,沈光不但说话好听,而且在外人面前始终让他半步,叫封常清迎着自家主君的诧异眼神,缓缓答道。

    “看起来某是白担心一场!”

    “都护眼里,封二难不成是善妒小人吗?”

    “是某说错话,某自罚酒。”

    高仙芝喝下杯中酒后道,“赏自何出?若有人说怪话,你便告诉他们,谁能把白大虫喝趴下,某也赐他百金。”

    封常清闻言不由想起那位被沈光直接灌趴下的龟兹小王子,不禁点头道,“都护这籍口寻得颇妙,白大虫是无赖儿,旁人避之不及,谁敢去触他眉头。”

    “你明日见沈郎时,告诉沈郎一声,就说白大虫若找他麻烦,无需害怕,叫王神圆他们好生护卫,沈郎若有事,提头来见。”

    想到白孝德那厮,高仙芝不由有些后悔当日撩拨这白大虫,这厮被沈郎喝趴下后似有寻仇之意。

第二十章 千杯不醉增情谊

    空旷的平地上,沈光赤膊端枪,和一名牙兵不时在画好的白圈内游斗。

    手持去了枪头的长杆,沈光站得很稳,他在武官里学兵击时教练说过,传统枪术的套路都是后来编造出来的,实战枪法没有那么多花法,就连所谓的抖枪其实练习的也只是对手中大枪的控制力。

    其他牙兵都在边上聚精会神地观看这场比试,郎君的枪术根基打得很扎实,虽然欠缺实战经验,可曲二想要赢郎君也不是件容易事。

    两人已经缠斗数合,谁都奈何不了谁!

    封常清到时,看到的便是身材健美,浑身汗水直淌的沈光和对面的牙兵曲二对峙,两人手中的长杆犹如毒蛇吐信般一触即退,于是他没有出言打扰,只是示意其他牙兵们不要坏了这场比试,然后同样津津有味地观看起来。

    曲二久攻不下,难免有些焦躁,想他在都护帐下的牙兵里,使枪也是把好手,数次大战皆有斩获,却不曾想面对没上过战场的郎君,竟然讨不了半分好。

    “曲二要输了。”

    看着曲二忽然间上步突刺,封常清喃喃自语道,昨晚他和主君闲聊时,曾听主君说沈郎是块璞玉,好好雕琢,安西军又能出员骁将,他原本还以为是主君的夸大之词,可如今看来倒不全是玩笑话。

    圆圈里,沈光灵敏地拨开了曲二的长杆,接着顺势一记下劈,打在曲二肩膀上,好在他最后收住了力道,这下打得不算太重。

    “某输了,郎君好枪法。”

    “不过是侥幸罢了,某只学了点枪术皮毛……”

    “沈郎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封兄。”

    看到打断自己的封常清,沈光只打了声招呼,便见封常清已自侃侃而道,“枪术不过是刺击格挡,某观沈郎用枪,已得其中真髓,何必自谦。”

    “封兄,某是真觉得自己枪术不过尔尔,非是自谦。”

    沈郎将长杆递给边上的牙兵,又从多闻那儿接过帕子擦干净身上汗水后,领着封常清进帐叙话,“封兄,可吃过了没?”

    “吃过了,沈郎自便,且先吃喝就是,某的事不急。”

    沈光见封常清确实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于是自放松下来,让多闻取了熬好的小米粥,就着昨晚剩下的酱肉吃喝起来。

    “沈郎,这是都护让某带来的百金,你且收好。”

    见沈光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浪费,封常清让随从将带来的木箱打开,然后一撂一撂的马蹄金差点耀花了沈光的眼睛。

    “封兄,这是……”

    “这是都护赏赐,沈郎尽管收下就是。”

    沈光早就听牙兵们说高仙芝向来奢遮,出手大方,因此安西军中将士都愿意为他效命,可是他还没立下寸功,这般重赏有些过了。

    “封兄,这百金还请你带回去,无功不受禄,某在都护麾下,还未有功绩,怎能坏了都护名声。”

    沈光正色道,他有自己的原则,高仙芝这百金赏赐过了。

    封常清盯着面前正襟危坐后断然拒绝的沈光,不由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他,沉声道,“沈郎,你可想清楚了,这里百金,乃是百斤黄金,价值万贯都不止,你确定不要?”

    “封兄,某虽做不到如颜子那般一箪食一瓢饮,安贫乐道,但也有自知之明,某在都护麾下,寸功未立,不当领受这百金。”

    沈光的回答让封常清也不由为之动容,可他仍旧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沈郎,你当知道都护性子,都护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的道理,你不收这百金,便是落都护的脸面……”

    “封兄,某只知道,都护乃军中大将,当赏罚分明,沈光不过新晋之人,无有拿得出手的功劳,若是领这百金,只会使都护威名受损。”

    “这百金,请封兄奉还于都护,若都护怪罪,某愿受罚。”

    看到沈光姿态凛然,面对百金毫不动容,封常清终于感叹道,“沈郎啊沈郎,你可知都护与你这百金,某虽没有反对,可心中不免嫉妒,可如今听了沈郎这番话,封二惭愧。”

    说话间,封常清朝沈光折身一礼,他是真没想到沈光竟能拒绝都护的百金之赐。

    “封兄,某不过是行当行之事,哪值得封兄折腰。”

    沈光扶住封常清道,却不料封常清极为坚决,硬是躬身行礼后方自重新端坐,然后将昨晚和高仙芝的对话讲给了他听。

    “某不过是喝了些酒,岂能受此百金。”

    沈光听罢连连摇头,虽说那位龟兹王子说话有些不过脑子,但他觉着这位实在算不上什么恶人,顶多是个大龄中二罢了。

    “白孝德在安西军中多有恶名,沈郎将他喝趴下,是大快人心之举。”

    封常清和沈光解释起来,白孝德是藩国王室子弟,偏偏是个无脑莽夫,和安西军的将士比武时又向来不惜命,才得以屡战屡胜,因此安西军中恼他的不知有多少人。

    “封兄的意思是,某如今在安西军中也略有薄名了!”

    “千杯不醉沈判官,岂止是薄名而已。”

    封常清看着满脸惊喜的沈光,不由大笑起来,“白孝德有个诨号唤做白大虫,安西军中被他挑落的猛将,有名有姓的都有二十好几,那些人过去也曾在酒桌上朝他发难,结果都被这白大虫给羞辱回去,单以酒量论,这白大虫在这延城里敢称第一,没人称第二。”

    “都护过往在王宫,也没少被这厮灌趴下过,所以这百金,沈郎你并非受之有愧。”

    封常清这般说道,他佩服沈光的风骨,但也知道沈光正是缺钱的时候,于是想着法儿想劝沈光收下这百金。

    “封兄好意,某心领了,不过某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这百金某受之有愧,但是这白大虫这般混账,十金某还是受得。”

    沈光朝封常清笑了起来,然后自从那箱黄金里,取了十枚马蹄金后又道,“这样封兄自能回去向都护复命,另外也能再羞辱那白大虫一回。”

    封常清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沈光话里意思,拊掌的大笑道,“妙啊,这白大虫向来自命不凡,如今沈郎以为他这酒桌败将只值十金,传将出去可是大大折了他的脸面。”

    “如此可称得上两全其美!”

    让随从取回装着黄金的木箱,封常清越发满意沈光的急智,不过想到那白大虫,他又朝沈光正色道,“那白大虫是个混不吝的,你折了他的脸面,他定会找你麻烦,你需得小心。”

    “某观这白大虫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难道便不能遂他的愿,让他入安西军效力。”

    沈光对白孝德没有偏见,在他看来这位一心所求就是为大唐效力,在军中建功立业,只是手段有失偏颇。

    “沈郎有所不知,当今的龟兹王无子,这位白大虫是王位继承人,他若是入安西军,万一有个好歹,我大唐脸面上可不好看。”

    封常清叹息道,有一说一,这白大虫擅使双枪,敢拼敢打,的确是员勇将,只可惜他身为王孙贵胄,有些事身不由己,就是都护答应,那位大王也不会答应。

    “原来如此,多谢封兄提醒,我自会小心这白大虫。”

    沈光应声道,不过他心里面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知道他过去朋友众多,便是因为他有着一手化敌为友的本事,这白大人别人讨嫌,可他却最喜欢和这样的大龄中二交朋友,因为他们够真诚。

第二十一章 金色最美

    小孩巴掌大小的马蹄金入手颇沉,封常清走后,沈光才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

    比起那些因为经常使用而氧化的金银币,这形如马蹄状的金饼鲜少在世面上流通,金光闪闪,十分迷人,着实是叫人爱不释手的小可爱!

    把玩了会后,沈光放下马蹄金,这段时间下来,他对大唐的度量衡也算有了个大概了解,大唐有大小斤和大小两之分,三小斤为大斤;三小两为大两。

    这马蹄金仔细掂量后,按着他的手感估算,约莫有后世的斤把不到,差不多能有大唐的十大两重,按着市面上的金价,足足抵得上百贯铜钱。

    另外大唐通用的货币是铜钱和各种丝绸绢布,真要用这纯金的马蹄金去兑换铜钱和金银币,起码能多兑个十几二十贯的。

    十枚马蹄金入手,沈光便等于白白多了一千三四百贯的钱财,而这也让他对高仙芝的身家和豪奢有了新的认知,要知道封常清带来的百金,足足价值万余贯啊,换了普通人,只怕恨不得今后把命都卖给高仙芝。

    帐篷里,多闻看着被重新码放得整齐的八枚马蹄金,反倒是没觉得这些金饼能值多少钱,于是很淡定地按着沈光吩咐,将剩下的马蹄金放入钱箱里保管。

    出了帐篷,沈光让王神圆留下大半牙兵看家,出了那形同虚设的大门后,便骑马赶往牙侩行,手上多了笔横财,得赶紧花出去些,沈光可不喜欢每日住在帐篷里,再说那么大块地皮不赶紧造些房子,看着也太寒碜了些。

    一路策马而行,看到沈光身后那些牙兵,行人们远远望见便让到边上,大唐的军爷们都是暴躁脾气,要是因为闪躲不及,挨两下马鞭可不值当。

    “王队正,咱们这般算不算扰民?”

    “郎君又不是策马狂奔,怎算得扰民,更何况这道路宽阔,两边大可行走,这般还被撞了那是活该,换了都护在,若是遇到那些走路不长眼的,还要赏他们吃鞭子呢!”

    王神圆在马上答道,其余牙兵们都纷纷应声称是,他们这般驱马小跑,怎么可能撞到人,这般还被撞到的必然是心怀不轨之徒。

    牙侩行前,沈光方自勒马停下,那位曹牙郎已从店铺内麻溜地闪将出来,圆润的脸上全是笑意,这位沈郎君花钱爽快大方,是真正的大主顾。

    “郎君……”

    曹牙郎刚开口,欲行问好,只见马上那位沈郎君扬手间金光闪动,随后他那圆滚滚的身身躯情不自禁地飞身扑出接住了那枚掷出的马蹄金,身手之敏捷连四周的牙兵们都自叹弗如。

    看着眼里金光闪闪,脸上谄笑得无比肉麻的胖牙郎,沈光轻声道,“曹牙郎,这马蹄金在你这里作价一百二十贯如何?”

    “郎君说甚么就是甚么!”

    曹牙郎的眼睛都快笑没了,这等成色的马蹄金,他起码能多兑出七八贯钱财的好处来,果然这位沈郎君出手比那封二大方多了。

    “这一百二十贯,都与某换成木料石块等物,具体用度,你自去和某的波斯管事商量,另外再帮某雇些人盖屋子。”

    “郎君放心,我必定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

    “兀那牙郎,莫要糊弄郎君,若是偷奸耍滑,某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王神圆见曹牙郎笑得好似刚偷了鸡的胖狐狸,大声恐吓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牙侩里的牙郎就没个好东西,他可不能叫这厮糊弄了郎君。

    “军爷哪里话,小的就算糊弄别人,也断不敢误了郎君的事。”

    曹牙郎不敢得罪王神圆这等牙兵头子,这些军爷要是蛮不讲理起来,就他这牙郎的身份去告官也是屁用没有,只会觉得他又干了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

    “郎君慢走!”

    看着沈光一行骑马而去,直到人去远了,曹牙郎才将那枚马蹄金塞到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然后屁颠屁颠地回了店铺,支使起手下伙计来。

    离开牙侩,骑已经一刻钟,沈光便到了高府,这时高仙芝以离开去了都护府,府中自有管事接待,“沈郎君且往这边走!”

    高府占地广大,后院亭台阁楼不少,高仙芝镇守于阗国三年,可家中仍养着百余的乐人,用以招待宾客。

    宽广的院落内,乐人们忐忑不安地站在碧绿的草地上,静静等候着老管事口中的那位沈郎君。

    很快随着院落外廊道上有脚步声传来,百余名乐人都望向石门处,老管事说过,都护曾言这位沈郎君所制新曲不逊长安李大家,这也让他们十分好奇。

    即便为奴,被困于这方院落,只是贵人们眼中的玩物,可这些乐人们依然保持着对于音乐的热忱和喜爱,他们只愿老管事所言不虚,这位沈郎君的新曲能让他们为之痴迷,在这滚滚浊世能找到心灵的寄托。

    终于脚步声停歇,当乐人们看清楚老管事身边那位年轻郎君的样貌时,都为之耳目一新。

    沈光只穿着袭白色圆领长袖,没有蓄须,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整个人异常清爽。

    自大唐开朝后,男子向来以蓄须为美,不过经历了开元盛世,再到如今的天宝风流,丝绸之路连接贯穿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后,人们对于各种奇异装扮大都不以为意,反倒会竞相模仿。

    沈光这般打扮算不上特立独行,但就是叫乐人们看着觉得极为舒服,再加上他过去面对学生时修炼出来的那种姨母般的微笑,乐人里不独是女儿家心神摇曳,便是不少男子也觉得心中有些温暖之意。

    “郎君,府中乐人,都在这儿了,您要如何挑选?”

    老管事恭敬地朝沈光问道,他原本以为主人言过其实,可如今看着这位沈郎君被百余乐人目光盯着,却仍旧神情从容,也不由暗暗心折。

    被乐人们热忱的眼神盯着,沈光没有丝毫的不习惯,他过去在礼堂上大课的时候,可是被更多的学生们围观过,眼下只能算是小场面。

    “某叫沈光,都护命我制新曲以使诸国晓我大唐盛世气象,某不敢怠慢……”

    沈光说话间目光缓缓扫过底下那些乐人,缓缓说道,“你们中谁自认为技艺高超的,可向前一步。”

    一时间,乐人们都犹豫起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被选择,可如今这位沈郎君却是叫他们自荐,众人左右相视,竟然无人上前。

    “没人上前么?你们若是连这点心气都没有,某又如何将新曲托付你们演奏,好使诸王惊艳,心慕我大唐盛世。”

    沈光声音微微下沉,只是脸上姨母般的笑容里满是鼓励之意,于是曾随着他在返回龟兹的路途上学习的乐工和舞姬们齐齐朝前站了出来。

    见有人上前,原本还犹豫的乐人们也都向前一步,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们都想知道那能彰显大唐盛世气象的新曲是何等曲调!敢让这位沈郎君这般自信!

    “看起来你们都很有自信。”

    沈光脸上依然笑着,可边上的老管事却觉得这位沈郎君的气场变得有些可怕,这时候他只听这位沈郎君言笑晏晏道,“某选人,不问你们过去如何,只看你们接下来是否能让某满意?”

    “郎君,这选人的事儿?”

    沈光没有直接选人,只是让老管事给他找了处大屋,开始给这些乐人们上课,传授的内容也都是些最基础的乐理知识,封常清和他说过,高仙芝要大宴安西治下诸王,起码也得在三个月后,这期间足够他调教好这些乐人了。

第二十二章 暗中筹谋

    沈光给高府乐人们上的首堂课颇为潦草,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叫乐人们听得如痴如醉。

    这个时代也有专门讲解乐理知识的著述,可一来这些书聱牙佶屈,晦涩难懂,二来便是“区区乐人,也配学之!”的所谓世俗规矩了。

    沈光教乐人们学习乐理的举动,称不上惊世骇俗,但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等到晚间高仙芝回府,听闻老管事的禀报后亦是惊讶了许久方才道,“沈郎洒脱,某不及也!”

    “沈郎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事事向我禀报。”

    初回延城,高仙芝事务繁忙,朝中李相遥领大都护,都护府里便是他和程千里做主,但他得了恩主夫蒙灵察的举荐都知兵马事,勉强算是压过程千里半头,但他此前都在于阗国镇守,都护府里还是程千里占了上风。

    对于沈光,高仙芝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期待,他和程千里,年纪相仿,功绩相若,也都得夫蒙灵察的看重,但两人如今这般较劲乃至于互相敌视,亦和这位河西大节度使脱不了关系。

    想要彻底压过程千里,高仙芝就得招揽人才以为臂助,封二如今在都护府里已经站稳脚跟,但他麾下众多幕僚里,能够和封二比的不多,很难从都护府里抢下那些重要官职,倒是沈光尚有几分可能。

    虽然只相处了大半个月,但高仙芝能察觉到沈光所学颇杂,几乎没有他接不住的话题,似乎就连术数,他都比大多数人精通,起码在驿站休息的时候,他手下亲卫计算人马用度时,沈光总是能快速得出结果,而且事后毫无差错。

    夜色深暮时,封常清回到高府,和自家主君小酌起来,他如今实际上管着都护府的钱粮支度,程千里虽然不喜欢他,可也没有针对他,只不过每日里案牍劳形,疲累得很。

    “都护,沈郎行事有魏晋遗风,依某看他若是能将府里的乐人们调教好,未尝不能献于长安。”

    书房内,只穿了贴身汗衫的高仙芝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听着封常清的话,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那就要看沈郎所制的新曲成色如何了?”

    当今圣人沉耽音律舞乐,世所共知,长安城里,深得圣宠的那几位乐工如李龟年之流,动辄赏赐千金,而且更是让众多的公卿百官为之追捧,堪比王侯。

    若是真能献上让圣人满意的舞乐,高仙芝自然能稳稳压住程千里,获得挂帅出征的机会,当然这只是备选,高仙芝心里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位在朝中事实上形成独相局面的李相,“封二,李相那里,准备的礼物不可怠慢。”

    “都护放心,李相那里,某自有准备。”

    封常清沉声应道,李相喜欢提拔寒门和胡将,自家主君两条都占到了,剩下的不过是如何投其所好,善加钻营。

    高仙芝闻言看着封常清,眼中不乏几分遗憾,若是封二也有沈郎那等姿容风仪,便能亲自去长安为他奔走于李相门下,真是可惜了!

    “封二,来,咱们再合计下行军的路线。”

    说话间,高仙芝取出了地图,他在于阗镇三年,从来都没有松懈过,时刻准备率军出征勃律两国,没人知道他派了多少斥候和幕僚前往大小勃律绘制地图,记录山川地形,为的就是日后朝廷要用他时能做到心中有数。

    封常清面色严肃地看向那卷地图,如今吐蕃被堵在陇右河西难以寸进,大小勃律两国便是吐蕃染指西域和河中的要道,如今小勃律倒向吐蕃,附近各藩属小国迟早断绝朝贡,圣人必定大怒,到时候征讨小勃律的主帅之争便是拼谁更有把握得到圣人信任。

    远征小勃律关系到主君日后能否脱离大河西节度使,在安西独掌门户,绝对不能出半点差池,这准备做得再多也只会嫌少。

    烛火下,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人伏于桌案上,研究起每一条行军路线的得失来。

    ……

    从高府回到货栈的时候,沈光还是被曹牙郎的办事效率给惊到了,因为货栈里原先的那些废弃土屋已经被夷平大半,而且还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牙兵们搭建的营地边上,又多了十来顶灰扑扑的旧帐篷,刚从马上下来,沈光便看到阿布急匆匆地上前,脸上满是喜色,“郎君回来了,那些都是曹牙郎雇来的力夫……”

    接过马匹,阿布为沈光解说起来,原来那曹牙郎在他离开牙侩行后,便先雇了批人手过来帮忙拆旧屋,到下午时木料砖石都送了过来。

    听着阿布兴冲冲地说用不了两个月,就能把他想要的大宅给建起来,沈光不得不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管放什么时候都管用。

    “郎君,那些力夫只要管饭食即可,工钱不必给太多。”

    阿布很快便进入角色,他当初在呼罗珊当管家时,可没少帮自家主人省钱,这延城里可不缺劳力,尤其是眼下刚开春,还没到商队络绎不绝前来通关的时候,饿肚子的闲汉有的是。

    “嗯,你看着办就是,但也不要太过亏了那些力夫。”

    沈光看了眼满脸忠心耿耿的波斯奴,沉声说道,他当然知道钱得省着花,可是他也不想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毕竟他以后还需要大量吸纳城中的劳动力给他干活呢。

    “郎君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布连忙点头,然后心中感叹,郎君仁德,那些力夫真是好运气。

    ……

    明亮的烛火下,沈光捧着自己的牛皮囊里唯一还能使用的电纸书,翻看着里面存下的书籍和小说。

    在赞摩寺的时候,牙兵们虽然翻过他的行囊,但是并没有私拿其他物品,没了电的手机,在这个时代人们的眼里就像是块大号的古怪玉牌,至于他手里的电纸书,则是被多闻当成了黑色石片。

    手指在墨水屏上滑动,沈光寻找着他存下的几本穿越小说,寻找有关如何制作蒸馏酒的章节,他又不是真正的万事通,什么都懂,他现在只希望这款号称超长待机的电纸书电池给力点,起码能让他把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都速记抄写下来。

    “找到了。”

    低声自语间,沈光拿起案几上的纸笔,飞快地记录起来,现在他只恨自己当初下载的多是些文史哲和音乐等方面的书籍,和科学技术还有经济发展类沾点边的他还得去那些穿越小说里找。

    半个时辰后,揉搓着有些酸疼的手腕,沈光看着还剩下百分之七十电量的电纸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关掉了《大明武夫》这本小说。

    大腿要抱,但是打铁还得自身硬!

    沈光这般想着,然后将电纸书锁上后放回了他那只牛皮行囊的最底端,用其他东西盖上后,才重新整理起桌案上抄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知识来,当然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实际的操作可能性,沈光只能抱以期待,再怎么说有个大体的方向和具体步骤,总好过他全凭脑补的概念去指导这个时代的工匠。

    将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白麻纸吹干,叠在一起用镇纸压好后,沈光才回到胡床上睡觉,他倒是不怕有人能看懂他写的那些东西,他速记写的字如同狗爬,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

    得先把硬杆笔弄出来,不然光靠毛笔速记,对他来说效率还是太低,躺下后,沈光转动着手腕这般想到,而且这也许也是个赚钱的机会,他可是听封常清抱怨过都护府里抄写的公文太多,书吏和毛笔都不够用。

    想着想着,沈光便沉沉睡去,他这抄书一抄就是一晚上,早就累得不行。

第二十三章 安西悍卒

    清晨起来时,沈光伸了个懒腰,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日子虽然难熬,可是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起来。

    “郎君。”

    出了帐后,沈光和牙兵们打过招呼,便开始活动身体,然后跟着牙兵们绕着围墙跑圈,这时候的大唐,府兵制已经瓦解,在边镇戍守的都是征募的职业兵,年满二十岁皆可应募,戍边六年就能解甲归田。

    眼下大唐边镇兵员五十万,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青壮,像是牙兵们更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哪怕沈光过去也有每日长跑和健身的习惯,但是比起整日打熬气力,锻炼武艺的牙兵们来说,仍旧只能算是普通人。

    起码眼下大家一起跑步的时候,沈光可没法穿着三十多斤的甲胄,带刀持矛跑上五公里不带歇的。

    这时候,波斯奴和力夫们都已经起来,当他们望着穿着铁甲,跑步时脚步隆隆的牙兵们,眼里满是敬畏和羡慕。

    大唐军中,外籍士兵或者说胡兵不少,但大都是突厥、铁勒、契丹这些草原民族,而安西诸国因为恭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鲜少会征募诸国的本地兵,最多是出征时让各国带蕃军助阵。

    十圈跑罢,沈光浑身冒着白色烟气,而那些牙兵们解下身上甲具,更是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在边上等候的阿布连忙领着下人奉上汤食和清水。

    牙兵们皆是笑嘻嘻地褪去汗衫擦洗起来,在郎君这儿比在军中舒服得多,衣服有人换洗,吃食也不差,而且还能轮换上街去西南市找那些胡姬耍乐子,要是都护让他们一直护卫郎君就好了。

    “王队正,安西军中,士卒皆是像你们这般练习么?”

    捧着碗放了碎肉的小米粥,沈光瞧着浑身肌肉虬结,身上有好几处刀伤箭靶的王神圆,好奇地问道。

    牙兵们的训练量,在他看来极为可怕,除了早上的负重长跑,他们白日里还要练习刀枪和弓箭骑射,另外更有军阵的操练,此外还得保养盔甲武器,几乎没什么空闲。

    这样的训练量,没有充足的营养,压根就支撑不下去,沈光很难想象安西军的普通士卒也是这般的练法。

    “那自然不是,我等牙兵乃是军中最骁勇的健儿,领着两份军俸,普通士卒无需负重奔跑,只需演练军阵即可。”

    王神圆回答道,沈光听罢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要是安西四镇两万四千汉军,个个都是王神圆这般的魔鬼筋肉人,那也未必太过可怕,他都没法想象怛罗斯之战到底是怎么打输的。

    要知道王神圆他们这些牙兵披坚执锐后,举着盾牌能直接把夯土的围墙给撞穿,虽说这些土墙因为年久失修而不甚牢固,可老实说看着牙兵们兴致勃勃地化身推土机撞碎土墙,还真是足够恐怖的。

    “郎君不知,战场上大军对战,若是两军相持不下,就得靠咱们冲杀出条血路来。”

    王神圆不无自得地说道,牙兵们待遇虽好,但战场上最凶险的仗都是牙兵去打的,只不过这种恶仗甚少罢了。

    “见过郎君。”

    喝完肉粥,正闲聊间,阿布领着那伙力夫的头目过来拜见,沈光看着那正值壮年的工头,温和道,“你们好好做工,某这片地上接下来要造的宅屋甚多。”

    “多谢郎君。”

    那工头喜出望外,延城是王都不假,人口稠密,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像他们这些干力气活的,有时候为了抢活干,都能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来,如今得了这位郎君承诺,他们只要好好干活,接下来这大半年都不愁吃饱,还能给家里寄些钱回去。

    等那工头谄笑着退下,沈光朝王神圆问道,“王队正,这城里百姓日子如何?”

    “郎君有所不知,延城乃是龟兹王都,又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治所,全安西的贵人们大半都居住在这儿,延城外的良田牧场多被兼并,因此流民闲汉甚多。”

    见王神圆回答时满不在乎的样子,沈光心里清楚这个时代大抵如此,失去土地的农人只能入城为奴为工,如今大唐正值盛世,便是安西这边也是富庶平安多年,即便土地兼并严重,可是只要肯干活,还是能养活家人。

    沈光觉得等什么时候空下来,自己得做个社会调查,把延城内外都跑一遍,这样才有利于日后的种田规划。

    换过身干爽衣服后,沈光带着四名牙兵往高府而去,他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调教那些乐人,然后为三个月后的宴会准备曲目排练。

    眼下安西大都护府里的实职都被占了个满当,封常清虽然嘴上没说,可是聊天时透露出来的消息,高仙芝这位上司的情况没那么好,另外那位副大都护程千里在延城经营多年,都护府里泰半都是他的人,剩下中立的那批,又不能逼迫过紧,要不然他们就会倒向程千里。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这职场上的勾心斗角,还是一样!

    沈光对于高仙芝和程千里间的明争暗斗暂时不感兴趣,要是高仙芝真给他安排个实职判官,要他像封常清那样每天去都护府点卯当值,他还不如像现在那样先当个旁人眼中的高府清客。

    ……

    高府后院的大屋内,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乐人们,沈光找回了些当老师的感觉和乐趣。

    “昨日某来得仓促,因此没做什么准备……”

    看着底下那些乐人,沈光笑着说了起来,然后任命了一路上随他学习乐理知识的十名于阗国乐工担任学习小组的组长,一百二十多个乐人,他打算分成十个小组,像是五线谱这样的基础乐理知识,就让那些于阗乐工代为教授,这能省下他不少时间。

    “今日这课暂时不上,昨日讲解的东西,你们若有不懂的,等会儿分完组别,你们便寻各自的组长询问。”

    沈光说话间,让乐人们自去准备擅长的乐器,然后一一登台演奏,被高仙芝派来的老管事任由沈光施为,主君已经说了沈郎做什么事都行,他只需要好好配合。

    乐人们平时自有练习合奏和舞蹈的空旷堂屋,眼下却热闹得很,乐人们对于沈光新奇的教学方式大感新鲜,虽说十个小组的组长已是由那些好运气的于阗乐工担任,可是郎君也说了,这组长能者上庸者下,他们且先竞争那副组长,日后再寻机当上组长。

    看着简简单单就让乐人们摩拳擦掌,打算大展身手,老管事瞧了后不由暗道主君这回果然没看错人,这位沈郎君驭人有术,是个精明能干之辈,日后定能相助主君成就大事。

    乐人们擅长的乐器五花八门,不过在沈光眼里也就是吹奏、弹拨和打击三种,整整一上午,沈光都在听着乐人们演奏,光从技巧上来说,这些乐人们绝对不差,不过他们弹奏的乐曲大都重复,这个时候便体现出差距来,同样的曲子每个人弹得都有些细微处的差别。

    询问之后,沈光才意识到,这些乐人们不识乐谱,纯靠耳力记忆,而他们的水准放在整个大唐来说谈不上拔尖,因此难免会有错漏,只不过他们过往弹奏时,这等失误只是小毛病,贵人们大都听不出来,大家便都不以为意。

第二十四章 曲有误沈郎顾

    乐人们上台时,都是信心十足,自以为技巧高超,能得郎君另眼相待,可是真到了台上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错漏百出。

    沈光是经受过专业训练,而且还是吃这碗饭的,所以几乎当每个演奏的乐人出现音准或是节拍上的失误时,他都会一一指出。

    最后半日过去,几十人登台演奏,没出毛病的只有五六人而已,不独乐人们为之心折,就是边上旁观的老管事亦是看得痴了,府中乐人们过往演奏乐曲,哪次不是满堂宾客拊掌喝彩,人们都说高府乐人,遍数安西也只是略逊龟兹王室的宫廷乐师。

    可是哪里想得到在这位沈郎君耳中,处处皆是错漏,老管事不由想起长安城里盛传的那位乐师李龟年,这位号称当世曲乐大家的乐师便曾经在岐王府中做客时,指出乐人们弹奏时的错误,然后当场演奏,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在老管事眼里,这位沈郎君亦是不遑多让,或者说眼见为实,在他看来沈郎君只怕比那位当世李大家还要厉害几分。

    到了中午时,乐人里的会乐器的都已弹奏完毕,沈光也为他们重新分了组,这时候所有的乐人们都已经心悦诚服,在他们看来沈郎君便称一声当世乐圣也不过分。

    沈光并没有自得,他能听出乐人们弹奏时的错误,是因为他有着千年时光的积累和沉淀,另外也是这个时代的演奏方式所致。

    小憩之后,沈光继续他的分组面试,这时候剩下的那些乐人里的舞姬们都是使出了全部的本事,伴随着乐声起舞,正当众人都以为沈光总该无以为继的时候,沈光又喊停了。

    “你刚才踩点的时候快了。”

    在学校的时候,沈光也帮学生排练过舞蹈,甚至有时候还在外面接私活,虽然舞蹈不是他擅长精通的,但是音乐舞蹈本就是互通的。

    一上午的时间,乐人们已经明白踩点,节拍这些词汇的意义,尤其那几个为台上舞姬伴奏的乐工们更是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厉害,因为若不是郎君出言,他们都几乎没意识到那位舞姬快了半拍。

    老管事在边上已经不能言语,这位沈郎君也委实太厉害了些,居然还亲自上台,拧着腰肢跳了半曲,不过这位沈郎君跳舞时也真得是好看啊!

    底下乐人们表情各不相同,胡玛尔这些舞姬们都是双眼放光地看着沈光那白皙如玉好似闪闪发光的脸颊,而乐工们则是惊叹着沈光虽然舞姿有些生疏,可是这位郎君的每一步都正好卡着伴奏乐曲的节拍,简直堪称踩点狂魔。

    当沈光停下来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面色如常地说道,“舞蹈要和乐曲相合,若是齐舞的时候,有人快有人慢,那跳出来便不会好看。”

    这时候台下的乐人们全都点头称是,直到傍晚时沈光才将所有的乐人们完成分组,“今日课便上到这里,你们若有不懂的,便去寻尉迟他们询问。”

    沈光口中的尉迟,便是于阗国那十名乐工的首领,基础的乐理知识和五线谱,他们都已经学全,身为组长正好可以教那些乐人们学习。

    “郎君,天色已晚,不如留在府中,等主君回来后用了晚膳再走不迟。”

    见沈光打算离府,老管事出言挽留道,在他看来今日这位沈郎君可是辛苦得很,就连嗓子都哑了些。

    “那某便厚颜留下了。”

    “郎君哪里话,主君说过,郎君但把这儿当成自己家里就是。”

    老管事笑着,领着沈光去了高仙芝的书房,那儿是主君平时招待封二的地方,“这里藏书不少,郎君若是无聊,自可随意观看。”

    高仙芝的书房极大,虽然摆了不少藏书,可是最多的还是甲胄刀枪,大唐禁止民间私藏甲胄,可是高仙芝这样的边镇大将,没几身豪奢的铠甲那像什么话,起码在沈光眼里自己那身花了小十万的明光甲光从奢华程度上来讲还真比不过高仙芝收藏的几幅甲胄。

    不过从强度上来,他那身鎏着金漆,甲叶采用现代钢材的明光甲肯定要强得多,以后跟着高仙芝上阵杀敌,也算是个强有力的保障。

    沈光最后在书架上抽了本李卫公兵法,然后痛苦地阅读起来,简体字古已有之,只不过这时称呼为俗体字又或是小写字,虽然夹杂着不少繁体字,但是真正让沈光头疼的还是没有断句的竖排,这让习惯了横排阅读的他极为难受。

    于是原本对这部兵法还很感兴趣的沈光只看了没几页就放下来做起了护眼操,他很庆幸父母给了他一双好眼睛,另外自己读书的时候也没把自己糟蹋成近视眼,要不然在这个时代万一要是把眼镜给弄丢了,那就和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书房外,昏黄的阳光照入,闭目养神的沈光听到脚步声,立马便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了高仙芝和与之同行的封常清,老管事口中封常清是高府常客,尤其是高仙芝送了两个侍妾给封常清后,被家中悍妻赶出门的封常清便时常在高府过夜。

    “见过都护。”

    “沈郎,某可是听闻你今日所为,怕是不逊长安李大家。”

    “曲有误,沈郎顾,不知今日台下乐人里多少小娘子动了心,沈郎果真是风流人。”

    听到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言语调笑,沈光不以为意,“都护过誉了,我只是耳朵天生比旁人好使些罢了,可不敢和李大家比。”

    高仙芝口中的李大家,沈光知道便是那位极得当今圣人喜爱的李龟年,同时这位也是诸多唐诗里经常出现的人物,其中最有名的便莫过于王维的那首《江上赠李龟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作为中国音乐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沈光这个音乐老师自然了解李龟年的生平,这位一门三兄弟,都是开元天宝年间有名的乐师。

    “沈郎不必过谦,李大家当年在歧王府旧事,某也曾听人说过,某府中的乐人便是不及歧王的乐伎,也差不到哪里去?再说白氏子向来以音律为傲,来某府上听曲时,也没见他们能听出什么差错来。”

    高仙芝很是高兴地说道,他口中的白氏子自然便是龟兹王室子弟,白氏里除了白孝德这个异类,剩下可都是能歌善舞精通音律的雅士。

    “是啊,沈郎何必过谦,今日知道你这本事,某这心里可是彻底踏实了。”

    封常清在边上大笑起来,沈光在音律上的造诣若是不输李龟年,那他们便等于在李相和圣人那里又多了张牌可以打。

    高仙芝喜欢热闹,当即便让老管事在书房里上了酒菜,和沈光、封常清吃喝饮酒,同时聊起沈光的事情来,“某当日曾说过,要为沈郎寻个美婢,如今倒是有了些眉目!”

    “哦,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有幸能得伴沈郎左右。”

    私底下的封常清,浑没有在外人前的严肃沉默,反倒是放浪形骸,当然落在此时沈光的眼里,那就是极为猥琐了。

    “白氏有位小娘子,善歌舞,年方十五,某觉得正合适与沈郎做个侍妾。”

    高仙芝的话让封常清不由为之一愣,白氏的小娘子,那便是龟兹王室中人了,虽说白氏人丁兴旺,可这位主君让白氏女为沈郎美婢,未免有些过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封常清有些羡慕嫉妒沈光了,白氏女那可是以颜色出众所著称,都护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他。

第二十五章 大食蛮子

    一连数日,沈光每日都在高府教半天课,他让老管事请匠人在上课的大屋墙上刷了黑漆做黑板,另外还用白做了粉笔,正儿八经地给乐人们上起了大课。

    重操旧业让沈光很怀念过去美好的时光,只不过比起他那些熊学生,眼前的这些乐人们个个都算得上是好学生,尊师重道,勤奋好学,举一反三,课堂纪律绝对不需要他操心,而且随着课程增长,沈光毫不怀疑,他就是现在告诉这些乐人们他们生活在一个大球上,他们也绝对会相信。

    学生们太过聪明懂事,固然是好事,可也让沈光少了不少调教的乐趣,不过好在学习进度喜人,大多数乐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使用五线谱,而沈光也没有急着教他们新曲,只是先将他们过往演奏的曲子谱下来成册,让他们对照着练习,先做到没有半点失误再说。

    午后的阳光正烈,沈光虽说不在乎自己那张脸,但是叵耐身边牙兵们撑着顶大伞,走在路上时人们纷纷投来的目光让他略感不适。

    “郎君长那么好看,怎么能晒黑了,再说都护有命,郎君出行,必得有罗盖随行,咱们岂能怠慢。”

    牙兵们振振有词,他们可不会觉得自家郎君是小白脸,这十多天下来,郎君已经能着半身甲跟着他们跑完全程,从来没喊过苦,就是射箭也大有长进,十箭里能中六七靶。

    回到已经初见规模的沈宅,沈光再次见到了曹牙郎,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位胖牙郎名唤曹居延,乃是河中昭武九姓里的曹国人,这位当年在东曹国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商贾,只可惜后来大食人染指河中,向诸国王室课以重税,然后曹居延便倒了血霉,十万贯的身家财产没了大半不说,就连生意都被大食人给搅得没法做,最后沦落到延城当了牙郎。

    “郎君,那大食人向来最是背信弃义,不讲信用,说什么只需信奉他们的教派,便可以免除税收,结果说的话跟放屁一样……”

    和沈光熟悉以后,曹居延时常陪着沈光聊天,讲些他过往的故事,而他发现这位郎君对大食人颇感兴趣,于是便没少说大食人的坏话,不过眼下大食人刚刚改朝换代不久,军队战力正是最强悍的时候,即便是他说到那些大食蛮子时也心有余悸。

    “咱们曹国和安国,诸国里算是能打的,可是遇到那些大食蛮子,那是真打不过,尤其是那些大食蛮子的步卒,擅使双手宽刃大剑,一剑下去能把人劈成两半……”

    安国、曹国都是昭武九姓里的大国,丝绸之路上大半的贸易都被这些粟特人的城邦国家所占据,他们时常在大唐和大食之间摇摆不定,不过比起横征暴敛,而且还搞宗教压迫的大食人,昭武九姓更倾向于大唐,只不过大唐太远而大食太近。

    所以哪怕连曹居延这种原本在东曹国算得上顶层的豪商大贾,得罪了大食人以后也只能逃亡到安西来,不过对于他口中大食军队使用双手大剑,沈光不禁十分好奇,因为在他的固有印象里,阿拉伯武士不应该是使用十字护手的长刃弯刀,双手大剑那是欧洲蛮子的标配。

    “曹大贾,这大食武士你确定用的是双手大剑而不是弯刀什么的?”

    “郎君,这大食武士确实是以使双手大剑而闻名,某曾听安西军中老卒说过,大食军中的勇士穿锁子甲,背大盾,持双手大剑,极为骁勇善战。”

    王神圆在边上开了口,他在安西服役十多年,认识不少解甲归田的老兵,知道当年大唐曾和白衣大食在河中争雄,打过几仗,不过当时突骑施为大唐所用,乃是和大食军队作战的主力,渴水日之战,一度杀得大食军队胆寒。

    沈光没想到曹居延居然不是信口开河,这时代的阿拉伯战士居然是耍大剑的,不过好在那样的精锐步卒整个大食也拿不出几万来。

    “咱们安西军不比那些大食蛮子差。”

    “那是当然,大唐天兵岂是区区大食蛮子能比的。”

    被王神圆瞟了眼的曹居延连忙附和起来,说起来大唐和大食只有寥寥几次争锋,虽然战斗规模都不大,但都是大唐胜了,更何况当年曾把大食蛮子打得落花流水的突骑施人不就是被大唐给打成了如今的死狗,这么算起来大唐肯定能吊打那些大食蛮子。

    这样想着的曹居延顿时更觉郁闷,大唐明明国力鼎盛,为何就不能出兵驱逐大食蛮子,还河中一个朗朗乾坤!他也不必背井离乡来这里当个遭人鄙夷的牙郎。

    看着突然间惆怅起来的曹居延,沈光知道他的想法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听封常清说过,河中的昭武九姓大都是墙头草,更何况安西四镇的兵力宝贵,怎么能浪费在大食蛮子身上。

    “我要见郎君……”

    远处忽地响起了高喊声,沈光闻言看去,只见远处的工地上有人似乎在生事。

    “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光起身走了过去,这时另外的牙兵已到了那边,不过向来脾气暴躁的牙兵们这回居然没有先动手,不免让他有些好奇。

    不多时,沈光便见到了在工地上喊着要见自己的是个身材壮实的青年,看样貌像是牙兵们口中的安西汉儿,也就是大唐兵卒在四镇和本地女子生下的私生子。

    大唐士兵在安西戍边,一般都是每六年轮换,六年时间远离家乡故土,是个男人都憋不住,延城里掩门卖笑的胡姬多得很,可也不是所有的大唐士兵都愿意把军俸花光在胡姬白花花的肚皮上。

    有不少大唐士兵会在延城找个本地女子做相好,而本地女子也大都乐意和大唐士兵成家,因为这意味着今后家里不会再被人欺负,而且就算她们的丈夫日后离开,也会留下一大笔钱给她们养孩子。

    只是当初看着再多的一笔钱,也不足以将孩子养大成人,于是这些汉儿从小就得学会讨生活,他们身上虽然流着大唐的血,但安西军没有余力接纳他们,本地人则既羡慕他们又排挤他们。

    “郎君,我等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想求郎君给些活干。”

    那壮实青年看到被牙兵们簇拥的沈光,脸上满是希翼地说道,跟随他的几个少年汉儿也都是纷纷喊起来,“是啊,郎君,咱们的力气很大,干活比这些爱偷懒的蕃人麻利多了。”

    “胡说八道,咱们几时偷懒了?”

    原本没说话的工头愤怒起来,这些汉儿和他们抢活干也就罢了,怎地还平白污人清白。

    “那你敢不敢让郎君也分咱们些活干,比一比谁干得更快更好。”

    有汉儿高声喊道,这时候那个工头顿时没了声息,天可怜见,他和手下工人干活时哪有偷懒,只是他们天性散漫惯了,干活确实不如那些汉儿麻利。

    沈光见状,立时就明白这些汉儿没有说谎,而且他从四周牙兵的态度中看得出来,牙兵们都是倾向于这些汉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我姓陈,没有名字,就是力气大,人们都唤我陈铁牛。”

    壮实青年答话道,他们这些汉儿大都没什么正经名字,全是长大后瞎取的,要不然便是大郎二郎按着家里排行喊着。

    “那你便带你的人来某这儿上工,阿布你把活安排好。”

    只要是人,就会分亲疏远近,沈光看着陈铁牛这些汉儿就觉得亲近,更何况他要想有些作为,就得有自己的基本盘,这些安西军没有余力接纳的汉儿便是他日后的依仗。

第二十六章 汉儿郎

    “多谢郎君。”

    陈铁牛高兴得差点要跪在地上给沈光磕头,却被沈光一把扶住,“咱们汉儿的膝盖可没那么软,都起来说话。”

    四周的汉儿们听见沈光这位郎君口称咱们汉儿,眼眶都有些发酸,陈铁牛更是哽咽道,“郎君教训得是,小乙,你去喊兄弟们都过来做工。”

    安置好陈铁牛他们这些汉儿,沈光看向曹居延,然后只见这个胖牙郎苦着脸朝他道,“郎君,我若说我不是故意的,而是这些汉儿要价太高,我才没……”

    “这事情怪不得你,也是某有些疏忽了,曹大贾不必放在心上。”

    沈光觉得曹居延没胆子糊弄他,那些汉儿做工的价钱必定是比那些本地人要高不少,不过从方才那番对话来看,汉儿们干活比本地人要麻利许多也是真的。

    看着沈光云淡风轻一副不计较的模样,曹居延反而更加慌了,因为这说明沈郎君同样没把他放在心上,那些汉儿抱团得很,又吃苦耐劳,而且也有门路,说不定沈郎君一怒之下把他踢开,让那些汉儿做事,那他可就亏大了。

    想到这儿,曹居延狠狠瞪了眼不远处那相识的工头,都是这老猪狗,说什么汉儿狡诈,要是介绍给郎君,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连累他在沈郎君那儿折了信用。

    “郎君,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没有向郎君禀明情况,便擅自做主,还请郎君给我个机会补偿。”

    曹居延到底是做过大生意的,知道该如何取舍,立马便坦诚错误,诚心说道。

    “曹大贾言重了,某还是信得过曹大贾的,只是下不为例。”

    沈光没有踢开曹居延的打算,这个胖子虽说有些小心思,但这件事算不上是故意坑他,更何况这家伙能力不差,又是外来户,没什么根基,以后让他帮忙打理生意,也不怕他能搞什么鬼。

    “多谢郎君,我保证绝没有下次。”

    曹居延总算是松了口气,要是沈郎君真把他给踢开,且不说他要少赚不少钱,到时候难保封二不会找他麻烦,只怕那时他连这延城都要混不下去。

    片刻过后,便呼啦啦来了六七十名汉儿,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拜见郎君。”他们开口时中气十足,那股精气神不是边上那些油滑的本地力夫能比的,这让沈光很是高兴。

    “郎君……”

    看到汉儿里为首的陈铁牛有些拧巴,沈光看着他们身上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立时便明白过来,于是在陈铁牛开口前笑道,“在某这儿做工,包吃包住,每月工钱五百文,可以提前预支,你们觉得如何?”

    五百文铜钱,能够买米二十余斗,足够五口之家饱食。

    听到沈光的话,汉儿们俱是喜出望外,陈铁牛领着汉儿们朝沈光折身行礼,他们都不是蠢人,这世上哪有还没干活便预支工钱的事情,这位沈郎君不但给了他们生计,也给了他们尊严。

    “曹大贾,麻烦你了。”

    “郎君面前,我哪敢称什么大贾,郎君还是唤我曹大就是。”

    看着那七十多汉儿,曹居延心中感叹,然后拍着胸脯道,“郎君放心,我自不会叫他们吃亏。”说完后便领着几名汉儿去兑换铜钱,这延城里虽说各国货币皆能使用,但到底是还是开元通宝最叫人放心。

    陈铁牛领着手下汉儿接手了另外一块工地,然后开始平整土地,因为他们的加入,那些本地力夫干活时也卖力了不少。

    ……

    “郎君,这些人干活不如那些汉儿,不如将他们……”

    到傍晚时,看着来向自己禀报的阿布,沈光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出口,“辞退就不必了,只不过以后招工时,以汉儿为先。”

    “知道了,郎君。”

    阿布点头称是,接着他很是尽职地为沈光这位主人算了笔账,如今加上那些汉儿,每个月的工钱和其余支出就接近六十贯,虽说两个月就能把图纸上的大宅和房屋给建个差不离,可是没有进项,迟早会坐吃山空。

    “赚钱的事情某自有主意,你让汉儿们将工坊先建起来,四周筑以高墙。”

    沈光吩咐道,蒸馏酒或者说是土烧酒制作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当然摆在这个时代最关键的是保密,那些汉儿们家贫,无依无靠,正合适收为己用,反正他这儿大宅和房屋建成后,本就需要人手操持,到时候连那些汉儿的家人一并接过来刚刚好。

    夜晚,沈光继续开了电纸书,寻找有用的东西摘抄,他也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反正这东西没了电就真成了多闻口中的石头了。

    ……

    夜晚,新起的帐篷里,陈铁牛在帐中看着四周的伙伴们,沉声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郎君厚待咱们,还扯了布于咱们做新衣裳,谁要是敢偷奸耍滑,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铁牛的拳头可不认他。”

    “铁牛哥,不用你动手,哪个要是给咱们汉儿丢脸,咱们先活活打死他。”

    年轻的汉儿们俱是兴奋地说道,他们也是听闻了这位沈郎君的事迹才过来投奔的,见面之下果然人如其名,这位沈郎君端的是君子如玉,而且为人豪迈大方。

    “铁牛哥,沈郎君是高都护幕里的判官,你说咱们以后有没有机会……”

    汉儿里,有人憧憬地说道,对这些汉儿来说,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或许就是加入安西军,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没人要的私生子。

    “莫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活干好。”

    陈铁牛年纪比四周汉儿都大,他清楚他们这些汉儿要加入安西军有多难,安西四镇两万四千汉兵有定员,他曾听相熟的老军说过,便是高都护程都护能在本地募兵,也是不会那般做的,因为那是拥兵自重,四镇汉兵需得是关里来的大唐健儿,朝廷才能放心。

    汉儿要加入安西军,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极难,说一声百里挑一都是轻的。

    听到陈铁牛的话,汉儿们都是愣了愣,随即神情黯淡,不过他们很快又振作起来,如今能有活干,能吃顿饱饭,已经是极好了,人不能太贪,要学会知足。

    很快,汉儿们纷纷散去,回到帐中休息,他们明早还要早起干活,要对得起郎君对他们的恩义。

    翌日,沈光又让曹居延买了些布匹,让汉儿们送回各自家中,让他们的家人为他们缝制身新衣裳,这自然让汉儿们更加感动,干活的时候也越发卖力,尤其是陈铁牛,他一个人几乎能顶三个人干的活。

    就连牙兵们也很看好陈铁牛,觉得这个天生神力的汉儿就该是当兵的料。

    “王队正,你问下陈铁牛,愿不愿意跟着你们一块练武,以后有机会某自和封判官讨个人情。”

    “知道了,郎君。”

    王神圆听到沈光言语,不由喜出望外,他们这队很久没有补充过新人,若是郎君愿意出面为这陈铁牛说项,说不准都护能同意这小子来他们队当牙兵。

    交待完后,沈光才出门往高府而去,如今乐人们大都把基础的乐理知识给学全了,甚至有聪慧的能简单的作曲,虽说还是在他们原本熟悉的曲调上衍生出来的小小变化,可毫无疑问这些学生们是极其有天赋的,这让他十分高兴。

第二十七章 强悍的大唐少女

    “阿姊,沈郎来了。”

    高府后宅,随着下人们的传话,高仙芝几个还未出嫁的女儿全都到了乐人们上课的院落,安静等候起来。

    大唐的风气开放,越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婚嫁这件事情上越是有很大的自由,大多数时候她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高仙芝子女不少,最小的庶出女儿也已是豆蔻年华。

    身为将门女,最不缺的就是胆子,沈光时常出入高府,肤白貌美,精通乐器,性格温和,不知不觉间便成了她们倾心的对象。

    于是几个原本摸刀舞剑,能骑烈马的将门虎女,全都成了温婉少女,各自拿了平时摸不上几下便扔下的琵琶笛子,混进了乐人里跟着上课。

    对于几个女儿的举动,高仙芝毫不在意,女儿们若有本事能缚住沈郎,他也不介意让沈郎喊声岳父大人,反正横竖他不吃亏,只不过他是万万不会去做逼婚这种事情的,只由得几个女儿自己去争取。

    看着立于乐人前的三个少女,饶是沈光见多识广,也大感头疼,高仙芝这三个还未出嫁的女儿,大的十七,小的十三,中间那个十五,在他眼里只是三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女,她们不懂什么是爱情。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麻烦,尤其是高仙芝摆出了副“老子我不管,女儿你们随意”的态度后,让这三个少女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明目张胆地拿着乐器混进课堂了。

    沈光庆幸自己这段时间跟着牙兵们练武还算得力,不然这三姐妹还真打算先提刀把他给绑了,然后再讨论归属问题,这时代的大唐少女们就是这般奔放彪悍。

    “大家好。”

    前几日一轮春雨过后,最灿烂的仲春来临,最适合外出郊游踏青,沈光想着乐人们已经学有所成,于是便让各组编排曲目,打算去城外来场小型音乐会,顺便检验下乐人们的学习成果。

    原本沈光还有些忐忑,觉得这般举动是不是有些孟浪,却没想到他还没和高仙芝提这回事,整日跟着他的老管事就把他给卖得明明白白,然后高仙芝便主动下令他这件事情不能小搞,而是要大搞。

    不要怕花钱,我家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高某人只在乎面子,那群关内来的王八蛋笑话高某人是爆发户,高某人要狠狠打他们的脸!

    封二你公文写得不错,可是写出来的诗太烂!

    大体上这便是前天晚上高仙芝喝高了以后,和沈光说得那番话的大体意思,同样在场的封常清也被狠狠奚落了番。

    “郎君好。”

    乐人们齐声道,对于这次能去城外踏青,他们也是极为期待,他们平时在高府虽然吃穿不愁,可就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三位小娘子,你们不该在这儿,都护想必正在找你们……”

    “阿耶说了,让咱们跟着你。”

    沈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看着那位英气勃勃的四娘子和她身边两个盯着他的小妹,沈光只得打消把她们打发走的念头。

    “好吧,那咱们这便出发,免得耽搁了时间。”

    到了府外,沈光看到又是那身经典红绿配色的封常清,好似找到救星般连忙上前道,“封兄,咱们一道走。”

    看着跟在沈光身边的三位高家小娘子,封常清大笑起来,他还是头回见到沈光这般窘迫的样子,不过他也清楚这三位小娘子里,年纪最大的四娘子不过是故意作弄沈郎罢了,至于另外两位小娘子说实话还正是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年纪,只是瞧着沈郎好看才心生爱慕,等那新鲜劲过了便好了。

    “四娘子,刚才都护还在念叨你呢?”

    被封常清瞥了眼,四娘子想到以前吃的那些亏,俏面生寒,然后便带着两个妹妹气呼呼地走了。

    “看起来四娘子似乎有些害怕封兄,封兄能教我吗?”

    沈光记得这位四娘子可是性子泼辣得很,两人初见面时,便提着刀要把他绑回去给两个妹妹瞧个痛快,没想到看到封常清,就好似老鼠见了猫般避之不及。

    “某长得貌丑,不似某人,仗着张脸蛋便能招蜂引蝶,为所欲为。”

    封常清想到过去某段日子,脸色顿时冷了三分,口中话语更是叫沈光苦笑连连,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封兄。

    “不与你玩笑了,某初入都护幕中时,四娘子少不更事,言语冒犯过某,被都护狠狠打过几顿,自那以后便对某敬而远之,畏之如虎了!”

    封常清收起了板着的脸,笑着和沈光说道,这时候那些乐人们都已经上了牛车,两人也随之上马,然后朝着城外而去。

    这年头出城郊游踏青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尤其是延城不比长安,城外尚有不少野兽,所以沈光他们离开高府前,早有牙兵几天前就在城外清理树林,搭建营地。

    毕竟这次踏青不是沈光所想的自娱自乐,而是高仙芝顺势宴请龟兹王室和都护府里的部下,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在宣示实力。

    高家两代人在安西经营,这延城外就占了良田千顷,牧场不下十处,堪称豪富,因此高仙芝过往带兵打仗,能舍得重金赏赐士卒,所以三军用命,每战必胜。

    只不过落在程千里那些来自关内的将领眼中,换成他们有那么厚的家底,是个人都能打胜仗,撒钱谁不会啊!于是自然不大瞧得上高仙芝!

    “程都护不至于如此不智吧!”

    当听到封常清口中,高仙芝刚回来时和程千里就因为互相多看了一眼,差点在都护府里闹了出全武行,沈光也不由为之愕然。

    “程都护未必不智,只不过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罢了。”

    封常清感叹了一声,说起来这位程都护是个身高七尺的魁伟男儿,身上功绩也全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可惜只能和都护势成水火,不能惺惺相惜。

    “沈郎莫要多想,这位程都护眼下便是咱们的仇寇,这位万一要是来生事,还得靠你我为都护撑场面。”

    看着显然是为着自己一句话往深处想了的沈光,封常清低声说道,然后让沈光回过了神。

    “又得喝酒?”

    沈光皱起了眉头,他不是不能喝,而是在这个年头和人拼酒,比的不是酒量,而是谁的肚量更大,膀胱遭罪啊!

    “不喝还能怎么样呢?宴会上,总不能打打杀杀的,就是牙兵们相扑手搏,到最后还是得酒桌上分胜负。”

    封常清拍了拍沈光肩膀,随后道,“但愿咱们这位程都护没那么无聊!”

    沈光闻言不由道,“封兄,我觉得这位程都护肯定会来砸场子,这顿酒怕是跑不了,早知道我便不该出这踏青的主意。”

    “便是没有这次踏青,都护始终都是要设宴款待都护府上下将官。”

    封常清一副沈郎你还是太年轻的样子,可是眉头却同样蹙了起来,喝酒本该是件愉快的事情,可是和那些军汉拼酒那就只有痛苦了。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缓缓策马而行,倒是沈光身后跟着的多闻和后面牛车上的乐人们四处张望,觉得处处都是新鲜。

    大街上,看着牙兵们护卫的高府队伍,人们纷纷避让,同时眼里全是好奇和羡慕,乐人们手中捧着乐器,一看便是要去演奏的样子,这对喜欢音乐的龟兹人来说,实在是叫他们心痒难耐。

第二十八章 恶客

    出了东城门,队伍后面已然跟上了不少呼朋引伴,骑马而来的纨绔子弟。

    “封判官,可要将那些人都驱散了。”

    “都护最喜热闹,你派人知会他们一声,叫他们不要胡来就是。”

    封常清朝上前的牙兵吩咐道,延城里买了大宅的胡商不少,家中的纨绔子弟个个都是胆大的主,同样喜欢凑热闹。

    “拜见封判官。”

    不多时,牙兵便领着那群纨绔子弟里的头面人物过来拜见封常清,那两人面对封常清时很是拘谨,浑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气息。

    “人也见了,你们想必明白某的意思,等会便跟在后面,若有再跟来的人,你们自与他们分说明白,都护在郊外宴请宾客,若是谁搅合了此间清净,回去后某扒了他的皮。”

    看着封常清杀气腾腾地恐吓那两个胡儿,沈光总算明白为何人们都唤他做冷面判官,他这一本正经吓唬人的时候,表情果然可怕得很,能止小儿夜啼。

    “封判官放心,咱们必不让旁人搅合了都护清净,我等就在远处听曲就是。”

    两名纨绔子弟答道,虽说他们家中也都是身家十万贯以上的豪富,养着乐人曲班,但最多也就是二十多人的规模,如何能跟眼前的队伍相比,而且这年头曲谱都是秘而不宣,市面上流传的都是些俚曲居多,想听雅乐那是门儿都没有。

    要不然长安城中,谁家若是请到李龟年,必定是宾客满堂,甚至有不少胡商不惜千金,都要去听上回曲,不然怎么跟人显摆。

    “去吧。”

    封常清挥手间,那两名纨绔子弟很是兴奋地离开了,因为封常清这是默许他们在边上旁听,这可足够他们回城后在旁人跟前好生吹嘘番了。

    “封兄,我记得你说过这龟兹国内舞乐盛,富贵人家皆养乐人乐伎,怎么我看那些人……”

    “雅乐岂是俗乐能比,平康坊里那些香词艳曲虽说风靡于世,但大家也就是关起门来聊以自娱。”

    看着封常清满脸不屑,沈光不由想到这位喝高的时候,可是自认是青楼薄幸人,还敢当着高仙芝的面唱几句类似十八摸的小曲。

    谁叫这个年代的大唐文人们推崇的是尚文好狎,尚文便是推崇诗文,好狎便是喜欢逛青楼了,就是名满长安的李太白也喜欢流连平康坊,偶尔会写几句香艳诗词。

    仔细回想下,高府乐人们所奏的乐曲确实都算得上端庄,和乐人们平时私下弹着自娱的曲子大相径庭。

    出了东城十里,四周已是一片碧绿,不远处的树林被牙兵们劈出了条道路,沈光远远望去能看到用彩布悬挂在树上做成的引路指示,说起来这确实是高仙芝能干出来的事情。

    封常清虽然不太喜欢自家这位主君的铺张浪费,可是他清楚这是自家主君远胜其他人的魅力所在,安西四镇的汉兵本就是为钱而来的募兵,撒钱打胜仗也是本事!

    到了曲径通幽的树林前,乐人们都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跟在沈光身后穿过那条同样用布匹铺出来的甬道后,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就连沈光都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的大手笔,他居然让牙兵们硬生生在这片树林里砍伐树木清出了大片空地不说,还直接建了座宽阔的高台,四周另有看台。

    “见过都护。”“见过大王。”

    看到身着便装的高仙芝和他身旁的龟兹王白孝节,沈光和封常清急忙行礼,这时候沈光已能看到四周穿行在树林里的宫人,心中清楚这趟郊游踏春的宴会,只怕这位龟兹王也出力不小。

    沈光领着乐人们去表演的高台下调试乐器,同时让他们找找状态,一时间他颇有种过去带着学生搞文艺汇演时的紧张心情,虽说乐人们今日演奏的大都是他们平时擅长的乐曲,可不少都是重新编曲过的,这里面他给了不少意见。

    很快乐声响起,十组乐人们各自按着顺序,飞快地试了试演奏乐曲的某些片段,却是叫白孝节凝神倾听,脸上不时露出惊讶之色。

    身为龟兹国的国王,白孝节已经没什么好追求的,安西都护府治所就在他的国都,有大唐天兵守护国家,还能从丝绸之路的贸易里抽取赋税和隐形的好处,他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于是他和父亲一样都醉心音乐歌舞,若是可以的话他宁可留在长安城,而不是回龟兹继承王位。

    高府乐人们演奏的乐曲并没有什么特别,从曲调而论,仍然是龟兹乐里的经典曲目,只不过原本演奏的乐器加入了变化,倒是颇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想到高仙芝和自己所言,白孝节忍不住看向站在乐人们边上的沈光,他是怎么也没法相信年纪轻轻的沈光能有这等编曲的本事,要知道天下间乐工无数,可是能编曲作曲的寥寥无几,就是他浸淫半辈子音律,也不敢说自己能擅自改动某首曲子后比原曲更好听。

    一番试演后,沈光很是满意,这些乐人们比他过去那些学生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临场经验丰富,几乎没人紧张,这倒是让他准备好的心灵鸡汤没了用处。

    “高都护,程某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

    就在宾客来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些粗犷沙哑的声音响起,一听便让人觉得来的是个钢铁般的壮汉,沈光循声看去只见来的果然是个身高接近两米,圆领长袖紧紧裹住的身躯好似浇筑的铁塔般雄壮的魁伟大汉。

    “程都护能来,某自然欢迎,请入座。”

    高仙芝看着程千里这头老熊还真厚着脸皮来了,亦是大声笑道,一时间这两位安西副大都护都是言笑晏晏,好似没有嫌隙般亲近。

    这次宴会高仙芝是主人,于是他左右两侧便坐了白孝节和程千里,至于其他宾客也各自按着身份和官职的贵重次序,依次入席。

    沈光观察了一番,来的宾客里确实有不少武人,即使身穿便服,可是那股彪悍的气息都是溢于言表,只不过程千里到了以后,大都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高仙芝虽说眼下在官职上压了程千里半头,可程千里在延城经营多年,这些中立派其实两头都不想得罪,所以高仙芝设私宴,他们都应邀而来,可是谁能想到程千里那么不讲究,居然也跑来蹭吃喝了。

    沈光估摸着席间不少人都在心里骂娘,两位副大都护互相不对付,最倒霉的就是他们了,今日过后他们总得做出个选择,要是再继续装糊涂想两面骑墙,那就是两边都得罪了。

    “高都护,不知今日这宴会食单如何?”

    程千里看向了高仙芝,他在延城数年,虽然也置办了些产业,可是和两代经营的高仙芝相比,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穷鬼。

    他今日过来,还真不是刻意来找麻烦的,只不过是来露个面显示下存在感,省得都护府里那些中立的将官全都一股脑地倒向高仙芝,他可是最了解高仙芝的作风,反正就是用钱砸,一百贯不够那就一千贯,一千贯不够那就一万贯。

    当年这厮带去于阗国的汉兵,不就是硬生生地砸钱从新来的募兵里挖了两千精锐过去,他要是不过来,难保今日来的这些人到最后全都成了高仙芝的人马。

    “食单吗,乃是前朝韦公的烧尾宴,不过某财力有限,也只得十道菜,怕是得让程都护失望了。”

    高仙芝话语既落,席间的武人们大都一头雾水,也就是沈光封常清等寥寥几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第二十九章 烧尾宴

    所谓“烧尾宴”,乃是前朝孝和皇帝李显复辟后想出来的玩意儿,传说中鲤鱼跃过龙门时,会有天火烧掉鱼尾,鱼才能化龙飞去,于是这位皇帝下旨凡朝臣升迁,需向天子献食。

    原本这也没什么,谁让这位皇帝摊上了位千古女帝当老娘,被软禁在均州和房州的时候,吓得连饭都吃不下,而他那位老娘杀儿子就跟杀不相干的阿猫阿狗似的,看守他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善待这位当时朝不保夕的皇帝。

    于是李显登基后,便下令大臣们但凡晋升,就得请他吃饭,到最后为了去蹭大臣们的饭吃,他便经常提拔大臣,结果就连宰相都人满为患,往往干不了几个月就得滚蛋,给下面的人腾位子,好让皇帝继续蹭饭吃。

    高仙芝口中的韦公,便是孝和皇帝李显在位时吃的诸多烧尾宴中最负盛名的席面,而这份烧尾宴的食单也成为天下人眼中远胜皇宫大内的盛宴,只不过这份食单一直被韦氏密藏,鲜少流露外间,极少有人能得窥全貌。

    沈光没想到高仙芝居然牌面这么大,连这份烧尾宴的食单都能弄到,虽说只有十道菜,但估计这花费绝少不了。

    宴席间,很快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当那些武人们晓得这份食单的来历后,也都不由露出向往之色,说起来他们在安西这边天天吃羊,都快吃吐了,谁让程千里这位副大都护过往宴请他们,还是吃“过厅羊”。

    便是程千里本人,也被高仙芝的手笔给惊到了,他是长安人,当然知道韦氏这道烧尾宴的食单有多珍贵,于是他也顾不得找高仙芝麻烦,反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开宴了。

    这时候众人里,只有沈光保持了冷静,因为烧尾宴的食单他看过,在他看来里面很多菜式做法复杂,厨子的手艺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哪怕高仙芝再有钱,也没法把长安城里的大厨弄到安西来,以高府厨子的手艺挺多就是照虎画猫,看着唬人罢了。

    “诸位,某得河西大节度使抬爱,向朝廷举荐某都知安西兵马事,今后还得请各位与某同心戮力,护安西太平。”

    高仙芝举杯道,“这杯为河西大节度使贺!”

    “为河西大节度使贺!”

    众人俱是齐齐举杯,遥遥向西,就连程千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要知道夫蒙灵察这位河西大节度使对他有举荐之恩,只不过这位的心胸实在算不得有多宽广,他可不想被惦记上。

    一杯饮罢,高仙芝复又满杯后高举道,“这杯某敬诸位!”

    “谢都护!”

    众人又是齐声道,不过这回程千里没有举杯,高仙芝也只当他不存在,然后示意沈光让乐人们奏乐助兴。

    沈光思索间,自是让最强的那组乐人上了舞台,然后当古琴声悠然响起,宴席中的文官和龟兹王室的贵族们都是目光齐齐看向高台,因为乐人们弹奏表演的赫然是首新曲,他们闻所未闻。

    这首被沈光亲自重新编曲的《左手指月》,古琴、二胡、琵琶、笛子交相辉映,哪怕没有现代的混音设备,可是在那些被这首曲子勾动内心的乐人手里,乐器仿佛有了灵魂,将这首曲子的苍茫婉转,清冷孤高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孝节这位龟兹大王已经浑然忘了什么烧尾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仿佛能沁入人心深处的曲调,莫名地想起他当年初到长安时遇到那位小娘子,又蓦然想到了分别时两人的凄怆和不舍。

    程千里强忍着内心的悸动,他不得不承认这首没听过的曲子确实当得上雅乐,哀而不伤,悲而不怨,就像是一轮清冷的明月忽然勾起内心深处的柔软,让你回想起那些本以为能忘却的往事。

    底下的乐人们也听得如痴如醉,不独如此,就连那些本该忙活的宫人们也听得入神,忘了斟酒,忘了传菜。

    当然众人里也不乏对这首曲子无感之人,但他们看着四周众人的神情,便都默不作声,他们虽然无法被勾起心事,可也得承认这首曲子至少不难听。

    树林外,只能隐隐听到余音的人群这时已经全然忘了牙兵们的告诫,忍不住蹑手蹑脚地悄然向前,只为能听得再清楚些。

    终于一曲奏罢,台上演奏的乐人们依旧沉浸在情绪中,而席间的宾客们也大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沈光看着这等场景很是满意,毕竟这首《左手指月》可是连紫薯精都能洗白,这时代的古人不像后世的人们接受了太多的资讯,所以他们的脑放要更加纯粹,一旦引发共情,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调整情绪。

    过了良久,席间众人才恢复过来,白孝节更是直接叹道,“听了这首曲子,便是高都护的烧尾宴,都让本王觉得索然无味,心中怅然若失,为之神伤。”

    程千里没有说话,因为他这时候也觉得高仙芝的烧尾宴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能听到这等惊艳的雅乐,已然不虚此行,不过叫他悚然惊觉的是,如果传言属实,这首闻所未闻的新曲真是那位沈郎所制,高仙芝便是多了个强援臂助,能够讨好远在长安的圣人。

    他和高仙芝本就资历功绩相仿,谁来当这个安西大都护,说穿了还是得靠朝中有人,这天底下还有比圣人更大的靠山么!

    想到这里,程千里看向在一众乐人里显得鹤立鸡群的沈光,不由有些嫉妒起高仙芝来,前有封二,后有沈郎,这高丽奴何其之幸,能得此二人,而他手下就全是些无脑莽夫,能打又怎么样,安西从来不缺能打的猛将!

    虽然自己精心准备的烧尾宴被沈光抢了风头,可高仙芝却毫不在意,烧尾宴食单上的菜肴再奢侈精致,外人仍旧只会把他视做偏远地方的土包子,可沈郎这首曲子今后名动安西甚至于天下,谁还能笑话他高仙芝只是一介武夫。

    想到这儿,高仙芝嘴角微扬,看向沈光的目光越发满意,可惜自家三个女儿没一个能打的,她们拴不住沈郎的心。

    烧尾宴还是如期而至,一道道菜肴递次而上,旁人如何沈光不清楚,他入席后倒是吃得甚是舒爽,而且他又想到了赚钱的新法子。

    酿土烧酒还得等上段日子,这其中不知得试上几次才能成功。

    可是开现场演奏的音乐会,乐人们都是老手,他又不缺曲子,只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做音乐厅便能立马卖票赚钱。

    想到这里,沈光不由看向高仙芝,他现在唯一顾虑的就是这么干会不会惹得高仙芝不快,毕竟乐人们都是高仙芝府上的奴隶,而且高仙芝不差钱。

    “沈郎在想什么?”

    沉默许久的封常清忽地开了口,他不像自家主君早就听过沈郎这首新曲,因此也陷入了回忆中,此时方算是回味过来。

    “我在想,若是在我那块地皮上建座专门演奏乐曲的厅堂,让乐人们演奏乐……‘雅乐’,该收多少钱合适,都护又是否……”

    沈光没有避讳封常清,有些话他不能直接去和高仙芝说,但是封常清可以,这样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这便是沈郎想到的赚钱法子……呵呵!”

    封常清看着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沈光,满脸的痛心疾首,“风流洒脱似沈郎你这样的人儿,怎么能钻到钱眼里去!”

    沈光看着满脸正气的封常清在说完这番话又顿了顿道,“这事情沈郎你出面不合适,这铜臭小人还是我来做,到时赚来的钱财三七开,我三你七,沈郎觉得如何?”

    “都护那儿……”

    “都护不差钱!”

    “那就听封兄的。”

    沈光忽然间觉得封常清才是活生生的人,活得有烟火气,和他一样。

第三十章 浪费可耻

    本该成为宴会主角的烧尾宴,最后连个浪花都没掀起就销声匿迹。

    只不过沈光也体会了把成名后的苦恼,因为白孝节这位龟兹大王抓着他的手很想把他带回王宫里去,好在高仙芝给他解了围。

    “某连圣人那儿都舍不得送沈郎去,何况白大你!”

    高仙芝和白孝节确实是私交极好,即便他这样说,白孝节也没有生气,反倒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同意,最后悻悻离去,只是临行前那种惆怅的目光看得沈光心里发毛。

    “都护,某不会在大街上被人打昏了掳去王宫吧?”

    “谁敢!……等等,白大未必干不出这种事情来,沈郎,你日后上街,需得多带几个牙兵护卫。”

    宴席散去后,程千里直接不见了踪影,高仙芝也懒得理会,他对于这次郊游踏青的宴会很是满意,虽说后面那些乐人们上台演奏时不如那首新曲惊艳,但是也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高仙芝甚至觉得白孝节打劫沈郎不成,很有可能会退而求其次,打他府中乐人的主意。

    “都护,某以为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想贼偷,就不能让贼惦记着。”

    封常清见缝插针地把话题给引了开来,高仙芝听罢后皱了皱眉道,“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你有主意便说出来!”

    “都护,国主无非是喜爱沈郎所制新曲,所以只要能有个听曲的地方,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封常清侃侃而道,“某觉得可以在城中盖一座乐楼,可让乐人们在其中奏乐,入内听曲需得付钱……”

    “你是要某开青楼吗?”

    高仙芝不善地看向封常清,这种馊主意也就这封二才想得出来,沈郎便断不会如此。

    “都护,这怎么是青楼呢?乐人只是奏乐,又非以色娱人,更何况都护镇守安西,便该让安西万民得闻我大唐雅乐,心慕王化……”

    看着滔滔不绝的封常清,沈光面上不动声色,当高仙芝神色狐疑,有些犹豫地向他询问看法时,他便知道这事情成了。

    “沈郎怎么看?”

    “某以为封兄所言甚是有理,我大唐雅乐正合展示我大唐包容四海,并吞八荒的盛世气象。”

    “既然如此,封二这事情便交给你办?”

    “都护,那这乐楼赚来的钱财?”

    “某差这些钱吗?你和沈郎看着办就是。”

    高仙芝冷哼一声,接着便自离去,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沈光回答得太爽快,他要是还看不出来是封二给他下套,那便是蠢了。

    “都护生气了?”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熟悉高仙芝性情的封常清不以为意的,自家这位主君从来就不是遵守礼法的人,在军中的时候都能和底下的士兵们一道唱些艳词小曲,如今不过是与民同乐,哪有什么不乐意的。

    “某的事已经办成,这接下来便看沈郎你的了。”

    封常清拍了拍沈光肩膀,狭促地笑了起来,接着道,“某要先回都护府去看公文了。”

    看着负手而去的封常清,沈光仔细想了想,封常清这是耍了几句嘴皮子,便从他这里分了三成好处,他似乎挺亏的,但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曲终人散,随着宾客散去,宴会的场地里只剩下收拾残局的牙兵和高府下人。

    沈光盯着那座被废弃的木制高台还有四周树木上悬挂的花花绿绿的布幔,忽然想起自己其实很穷,这些东西拉回去他好像都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沈光觉得自己衣服被轻轻拉了下,他蓦地低头正看见同样眼里放光的多闻。

    “郎君,那些花布,咱们能拿回去吗,虽然地上的有些脏,但洗洗就和新的一样了。”

    “怎么不能,丢在这里是浪费,浪费是可耻的。”

    沈光陡然间义正言辞地说道,然后朝王神圆道,“王队正,麻烦你和其他人打声招呼,就说这些木料某有用处,请他们运去货栈那儿,等回到城中某请大家吃酒。”

    “郎君放心,包在某身上。”

    不多时沈光便听到那些牙兵的欢呼声,然后那些乐人也来帮忙,将树上和地上的布匹都捡起来堆放在牛车上,等一行人回到延城时,才堪堪将近傍晚,天空里的日光依然明亮。

    乐人们自回高府,而沈光则是和牙兵们押着那些木材布匹回到已经初见规模的沈园,虽然有心请那些帮忙的牙兵们吃喝一顿,可是牙兵们还得回去复命,于是沈光只能让附近的酒家送了二十坛酒过来装车,让牙兵们带回去慢慢喝。

    平整的空地上,陈铁牛带着汉儿们麻利地把木料都卸了下来,当看到另外那车叠的整齐的各种布匹时,他们都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铁牛,这些花布你们别嫌脏,挑上几匹带回家去给你们阿娘和姊妹做新衣服穿。”

    对于汉儿们,沈光很大方,不出意外,这城中的汉儿今后便是他的基本盘,想到小说里的套路,不趁这个时候收买人心,还等到什么时候!

    “这怎生省得,郎君与我等……”

    陈铁牛有些发懵,郎君前不久刚买了布匹送于他们家中做新衣,只不过大家都舍不得穿罢了,怎么又能从郎君这里拿好处。

    “让你们拿着便拿着。”

    看着陈铁牛有些犹豫,知道这壮实青年性格的沈光佯作生气,然后阿布自然会意地上前道,“你们干活又快又好,郎君都看在眼里,这些花布都收下吧,不然郎君还以为你们是看不起……”

    阿布是知道这些布匹来历的,既然郎君都不避讳,他自然也不会刻意隐瞒,当汉儿们听说这些布匹居然是天人一般的郎君捡回来的,他们俱是十分吃惊,不过却没一个人生出轻慢的心思来。

    只有过过苦日子的人,才知道浪费有多可耻!

    原本对汉儿们来说,沈光就像是遥不可及的人,可是现在他们却莫名地有了种亲近感,觉得这位郎君和他们不再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汉儿们拿走了几匹最脏的花布,而陈铁牛想到白日里牙兵们和自己说的话,他原本动摇的心坚定了下来,他愿意练武,但他不会去当高都护的牙兵,他要做郎君的牙兵。

    ……

    回到帐篷,沈光回想着今日的收获,不由笑容满面,然后抽出白麻纸,拿着鹅毛笔沾着墨水在纸上画起图纸来。

    “郎君,又画了什么?”

    直到沈光一气呵成画完草图,在边上的多闻才出声问道,他觉得郎君自从回来后,便有些异样,像是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多闻,你觉得这是什么?”

    指着图纸上的音乐厅结构草图,沈光朝多闻问道,脸上神情严肃。

    “是栋屋子!”

    “不,是钱,很多很多钱。”

    沈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多闻又仔细看了好几眼,都没发现纸上画的图能和钱沾上关系。

    “你去把阿布,嗯,还有陈铁牛都喊来。”

    多闻有些奇怪地离开了,他还是头回见到郎君这般高兴的样子。

    很快阿布和陈铁牛都到了,然后两人就都和多闻一样被沈光的话绕糊涂了,但既然郎君都发了话,他们便会用最快的时间把那栋奇怪的大屋给造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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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土万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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