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芒种
玉家不似聂家和金家,不以家传功夫见长。可由于玉家是天下第一易容术的传人,家中书阁收藏着各类经史,包含武功、各大派别的书籍,可供其学习并研读,以更好地装扮成各类武林人物。玉萧源依稀记得其中一部“奇僻武术”中,曾经提到过苏丹国一门神奇的功夫,利用蜘蛛的特性,来产生一种柔性韧丝,会在打斗中缠住对手。而研习该功夫的人,平常也吞食毗琉璃蛛毒液,此毒物对于内力有益,定期少量服用能促进功力大进。
玉萧源看了几招,就猜测这是毗琉璃云蛛手。如非天降神物,普天下难有武功能缠绕燃灯手。天下掌法,以燃灯手为首,烈阳厉劲,刚猛无比。聂家曾对决过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以绝对的内力优势,逼得丐帮帮主连退十八招,从此不敢再说降龙十八掌是天下第一掌法。因此玉萧源判断马二保手上有着什么奇特的兵器,使得聂萧平绑手绑脚,再一细看,对招之际,马二保的手偶有反光,因此判断肯定是细丝类的武器,再一验证,立即发现是毗琉璃云蛛手。
一旦知道秘密,聂萧平就理解怎么去破了。这次他不再空手对付马二保,抽出背后大剑。剑光一挽,就往马二保奔去。
聂萧平的大剑势如破竹,直逼马二保中宫。大剑破空,嘶嘶作响,马二保右手腕甩出蛛丝,竟被大剑上的燃灯手劲力所撕裂。聂萧平这剑是龙泉谷神州二十四剑之一,名曰芒种,本就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再加上剑上附着燃灯手的内力,使得剑芒大生,剑气凌厉。芒种剑剑身全黑,剑锋有白芒细小齿状,对付细丝特别管用,一触即断。马二保过得几招便发现他的蛛丝一点用都没有,都被芒种剑拉断。登时手忙脚乱。
此时,突然朵颜三卫拿出弓,和围攻金复里一模一样向玉萧源射去。一样九支箭,分别来自不同方位,破空声大作,聂萧平赶紧提剑要帮玉萧源挡掉其中的几支箭。
朵颜三卫似乎跟马二保默契很好,在朵颜三卫射出箭的同时,马二保一个箭步,横在聂萧平和玉萧源之间,右掌左掌交互飘忽地攻向聂萧平,意在牵制他。聂萧平不得不回掌应付,但如此一来,九支箭已经快要逼近玉萧源。
就在那短短须臾间,玉萧源心里动了很多念头。一旦他展露武功,那其余人就知道他不是建文帝,况且他根本没带玉观音剑,手上没有兵器,挡不了箭。但如果不出手,横尸当场,岂非更容易被发现不是建文帝,那追捕就会断在这里,他们耗费苦心的调虎离山就功亏一篑。
电光火石间,玉萧源突然假装受到惊吓,扑倒在地上,巧妙地避开这九支连环箭。聂萧平见状,心里窃笑,佩服玉萧源的机智。其实没有一支箭是贴着地面飞行的,避开这九支箭最好的办法就是匍匐在地上。但习武之人,决不会用怎么难堪的方式来避开。可是这恰恰就是一般正常人会选择的方式,虽然难看却实用。
其实玉萧源与聂萧平合力可以击败朵颜三卫和马二保。但苦于玉萧源不能露出真实面目,只得藏起功夫,扮演普通人。
聂萧平心里着急,没想到燕军来了那么多高手,这次实在托大了。私下据伍家打听的消息说,马二保的弟弟马三保,还有道衍和尚(姚广孝)都是高手,其中道衍和尚的绝技是两仪功,是跟燃灯手、降龙十八掌不相上下的功夫。马二保加朵颜三卫已经让其手忙脚乱了,如果再唤来马三保和姚广孝,后果不堪设想。
【第9节】罗华
在聂萧平思索的同时,马三保用蛛丝缠住了聂萧平的左手,聂萧平右剑一个回圈,就斩断了左手的蛛丝,可是朵颜三卫岂肯放掉这个机会,又是九剑齐发射向玉萧源。这一次避无可避,玉萧源只好出手,玉观音手左右连发,弹掉了其中四支箭。然后侧身避开三支,最后聂萧平帮他砍掉二支箭。
但怎么一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人绝不是皇帝。玉萧源一个弓箭步侧身,左右手连弹,如昙花绽放,分明是高深的功夫,怎么可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皇帝。
聂萧平叹了口气,终究是露出马脚了。这下该如何带玉萧源脱离这群牛鬼蛇神,聂萧平心里没有主意。聂萧平突然想起,玉萧源身上有法宝。
玉家家传的神秘毒物叫做天地罗华。
天地罗华是淬炼自生长在天与地边界的天地曼陀罗及数种神秘毒物调制而成。只有玉家人知道怎么调配。提炼出来的白色粉末像一把细沙,溶水后无色无味,依旧具备毒性。最可怕的是传闻天地罗华解药极难调制,一旦及身,如果只有手脚,可以迅速断手断脚以免毒血上行,可如果是躯体中毒,即使大罗天仙也无计可施。可由于天地罗华毒性实在太猛烈,过往玉家一直不太愿意使用这个毒物。
前几代玉家的人,将天地罗华做了一些调配,加入了其他毒物,并把天地曼陀罗的比例减至极低,让毒性缓解。可就算毒性减弱,一般人接触到天地罗华的粉末活药水,即使只有一点点,毒物仍会侵入肌肤,从血脉上心。看沾上的毒物剂量,如果极为少数,最长能拖个六个时辰至心跳停止而死。如果是全身被投放天地罗华,血脉毒气上行,人立即无法动弹,一炷香时间就气绝而亡。
玉萧源为了自保,身上带了一颗天地罗华丹,内含数倍的天地罗华,一旦用内力催化为气,方圆一里内吸入者,寸草不生,万物俱亡。
昨晚玉萧源曾和聂萧平说过此事,如果到了最后关头,他会催化天地罗华丹。这一颗药丸从未被使用过,因为玉家的先祖认为此丸会致生灵涂炭,伤害太大,有违天理。后来玉家先祖特地在其使用的毒物中加了其他药物,降低天地罗华的毒性,但这颗丸子一直代代相传下来,等待面世的时机。
玉萧源说过,一旦使用这颗丹丸,除了服用解药的人以外,别人必死无疑。那时玉萧源还拿出丹丸给聂萧平看,一黑一白,黑的是天地罗华,白的是解药。
聂萧平心念一动,伸手去探玉萧源的怀间。玉萧源毫无防备,被聂萧平快速一掏就拿出那两颗丸子。聂萧平劈空一剑劈向玉萧源前胸,玉萧源大惊,刚要张口大喝:“干嘛?”聂萧平的剑气就封住了他的气息,让他发不出声音。
聂萧平将白色丹丸投入玉萧源口中,并左手飞快,封了玉萧源的喉穴,致使玉萧源无法吐出。
聂萧平眼神悲愤,左掌平摊,那颗神秘的黑色丹丸在他手上。人世间第一毒物-天地罗华丹,万物俱亡的毒物,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看谁将是他的猎物。
马二保和朵颜三卫并不知道这毒物的厉害,正要举刀攻来。聂萧平单膝一跪,眼睛一闭,做下了了结此生的决定,随即左掌用力一握。
在玉萧源眼中,时间似乎在静止了。他看到聂萧平的燃灯内力暴发,瞬间黑色丸子化为碎末,并从聂萧平掌心直窜出黑烟,那股黑烟仿佛有生命一样,在空中寻找猎物。
聂萧平痛苦的大喊一声,右手的剑也拿不住,只得握住自己的左手腕,脸上俱是痛苦的表情,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玉萧源心里在疯狂地呐喊,但喉部被封,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团黑烟像死亡的边界往四周扩散,从黑转灰,到无色无味,很快地消失在空中。最接近聂萧平的是马二保。马二保感到窒息,用手掩口,心里冒出一种突然而然的死亡气息,然后就失去意识,倒地气绝。
聂萧平的燃灯内力瞬间催化了天地罗华,仅仅很短的时间,围绕在玉萧源和聂萧平身边的马二保、朵颜三卫、百余士兵及马,纷纷倒下,无人再有气息。但毒还没有停止,在士兵周遭的草、、鲜花、树木俱接枯黄,林子里的兔子、獐子也倒下无数。数十丈之内,生灵涂炭,无一生还。
玉萧源痛苦的移动自己的身体,接住聂萧平。聂萧平在黑烟蹿出时,已当场气绝身亡。
他想说话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抱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看他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玉萧源心里的悲痛难以形容。
玉萧源在心中呐喊,“难道这是我们刺客家族的命吗?我们刺客家族就是要这样无谓的牺牲生命?为了他人,为了国家,为了权力,就这样抛弃大好年华!”
啊。。啊。。。啊。。啊。。啊。。啊。。。突然玉萧源的内力冲破被封的穴道,悲愤的发出怒吼声,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
【第10节】毒气
金复里上了马,小腿传来了剧痛,仿佛有人在用锯子锯着他的腿。不一会,他就痛得撑不住,跌下马来。金复里拉开绑腿,再次检视伤口,竟发现小腿膝盖以下已经黑了,且毒素顺着血管逐渐向上蔓延。金复里心中一惊,这毒物好厉害,如果再不处理,只怕这条腿得锯了。
金复里跌坐在地上,马上屏气凝神,运气疗伤,要将毒素逼出体内。金刀刀法虽以绝妙招数见长,但也练气,可毕竟不如燃灯手的内功心法。这毒素抽丝解毒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可这又急不得,只得专心运气全身周天,让毒素从伤口排出。
金复里花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元气。也幸好朵颜三卫的毒药不是天下奇毒,因此金复里能自行解决。但是待金复里清除大半毒素后,他看到小腿流出的黑血已经将他身子周围染污,一些虫子吸了血,死在周围,可见此毒素十分危险。金复里叹了一声,挣扎起步。环顾四周,马已经不见踪影,他只能步行前进。
一拐一拐的走了一会,他看到周遭的青草出现诡异的景象,一部分是枯黄,一部分是绿油油。金复里立刻停步,一看就知道前有剧毒之物,才会有此异象。一时间他不敢贸然踏进枯黄之地,以免中毒。他环顾四周,看见一只兔子在枯黄之地跳跃不已,才断定毒已经散掉了。
能有这种寸草不生的毒劲,肯定是万古毒物才有这种能力。金复里心里犯怵,难道玉萧源动用了天地罗华丹,那他还活着吗?聂萧平呢?他心里突然浮现很多问号。
金复里顾不得小腿的伤,一跳一跑往前追过去。再前行一会,突然有一空旷之地,满地都是死去的官兵和马,他暗叫不好,搜寻聂萧平和玉萧源的身影。
稍一环顾,他就看到聂萧平的尸体在围着的众人中央,旁边是朵颜三卫的血鹰、残影和极豹。众人都是脸色发黑,毫无气息。金复里看着聂萧平竟到死都没倒下,依然只单膝跪着,赞叹此人勇悍无比。
金复里心里悲痛,走了过去,看着聂萧平的尸体,叹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
虽然金复里和聂萧平不算非常熟识,但都是属于刺客家族成员,隔数年就会见一次面,此时不甚唏嘘,故人已去。
金复里又搜寻了一遍,竟然找不到玉萧源,他判断玉萧源已经离去,但是为何聂萧平也死于天地罗华?难道是玉萧源为了逃走放出天地罗花丹?这中间究竟发生何事?金复里心中有许多问号,但是找不到答案。
但金复里看到在这片枯草地中,只有一条道,是有人踩出了一些脚印,他看了看方向,是往南前行。他希望这是玉萧源,至少替玉家留下一个种,一个希望。
他绕了一圈,又走回聂萧平身旁,扯下了聂萧平腰间挂的玉佩,收入怀里。
金复里浓浓的吐了口浊气,往另一个方向前去。
【第11节】蹊跷
曹士心回到应天,与伍士阙会合,这是多年以后两人再度合作。洪武晚年,由于明太祖朱元璋诛杀许多开国功臣,致使曹士心和伍士阙四处出没,拯救名臣后代。这其中许多事故,不足为外人道已,自元末到洪武年间,刺客家族联系异常紧密。这大概是自春秋战国以来,最忙碌的一代刺客家族成员。
曹士心拍拍靴上的泥土,跨步走进了他们密约的酒肆,看了看四周,微微一愣。
意外的是,除了伍士阙在等候,还有一人同座,那人是黄子澄。二人见曹士心进来,纷纷起身。
黄子澄乃明太祖留给建文帝的的三大顾命大臣之一,其他二人为方孝孺与齐泰。
曹士心不知道黄子澄为何出现,微一迟疑,仍不动神色拉开椅子坐下。
方坐下,黄子澄就急迫的开口,“皇上呢?安全吗?”
曹士心不发一语,静静的拍着身上的灰尘,故意怠慢黄子澄。在建文帝的三个顾命大臣中,曹士心最看不起黄子澄。在他认为,建文帝会走到今天这步,最大的责任就是黄子澄,因此他不太愿意搭理此人。
黄子澄见曹士心不理他,摸摸鼻子也不好说什么,虽然贵为一品大臣,但是燕王已称帝,他这一品大臣别说保得住,性命都垂危。
伍士阙看气氛不对,只好打圆场道:“我也跟黄大人说过,这事我们是不能知道的,一旦知道就前功尽弃。”
“我不是要知道他在那里,我是要知道他是否安好?”黄子澄急急忙忙拉着伍士阙辩解。
曹士心是看不起这些士大夫的,他饱读四书五经,真要考个状元探花也不无不可,只是他没有致仕之想。刺客家族成员大多源远流长,家里都底子殷实,皆为地方一霸,在钱财上也无需担忧。因此刺客家族追求的多半是在家族里的功绩传承名声和武功的高低,鲜少有刺客家族的成员入朝为官,或是担任武将。
曹士心示意众人别再说下去,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锦衣卫三个字,然后用眼神示意周遭几桌客人。
“什么?”黄子澄不懂为何曹士心这么说。
但看到这三字,伍士阙双眼一抬,脸色大变,伍士阙写下:“都是?”曹士心微微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黄子澄急得搓手。
曹士心心想,“就你这脓包,遇事胆小,竟然还鼓励建文帝放回燕王的三个儿子,出兵讨伐燕王,真所谓无勇无谋,一无是处。如果真的是忠于建文帝,这人就该向方孝孺一样,慷慨赴义,以死谢罪。”
伍士阙倒是镇定下来,写了三个字“打出去。”
曹士心摇摇头,写道:“小彼岸香。”,然后又写:“先服解药。”
曹士心掏出一个小瓶。这小彼岸香是这次出任务时,预先跟姬家借的,没想到果真派上用场。
这三人以字代言,迅速的说了后续动作。曹士心打开小瓶给每个人嗅了一下。黄子澄十分惊讶就闻一下就能解毒,但是曹士心完全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一手探入怀里,拿出一炷香,就着桌上的油灯就点燃起来。一股青烟飘出,闻者皆倒地。不到一刻钟时间,整个酒肆连其余客人及小二都倒地不起。
看着众人都倒地,曹士心和伍士阙才起身。黄子澄惊讶的问:“都死了?”
曹士心说:“没有,我只是迷倒他们,至少要三个时辰才能醒来,我们快走。”说完,曹拉着伍士阙快速离开,跟黄子澄走了反方向。
【第12节】托孤
离开酒肆,曹士心带着伍士阙走了好远,此时应天城已经结束战斗,平民纷纷出来互相慰问。眼看就要恢复往日光景,皇帝是谁,大家不关系,换个年号而已,人民是不想要战争的,只求生活平安。因此大家拍手庆祝战争结束,却并不知道宫内发生焚城的事。
行出好远确认四下无人,曹士心才问:“黄子澄为何出现?”
伍士阙心思没有那么细密,狐疑回道:“我不知道,是姬易书带他来的,然后姬当家先走了。”
曹士心眼神一黯,“伍兄,黄子澄有问题,可能姬易书也有问题。”
伍士阙脸色大变。“何出此言?”伍士阙虽然不相信,但是他素知曹士心之能,敢出此言,必是看到了什么。
“黄子澄不知道我们偷天换日,怎么会一上来就问我们皇上是否安好?想必是姬易书说的,此为蹊跷一。姬易书说好了焚城后离开南京,为何依然在城里,此为蹊跷二。他两人是怎么碰到的?姬易书什么功夫,竟然未察觉锦衣卫在酒肆里,此为蹊跷三。这其中必有问题。”
“这。。。。。这。。。。”伍士阙担心了起来,他们刚刚才做了有史以来最为惊天动地的事,狸猫换太子,皇帝出逃。凡刺客家族成员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会说出消息,自毁长城。由此说来,姬易书的行径的确诡异。
“难道,黄子澄其实是燕王的人?”曹士心心想,为何锦衣卫不现场抓了伍士阙,必定是要抓自己,可见有人通风报信。再验证种种的事迹,令他起了怀疑。姬易书发生何事?去哪里了?种种疑问,令人好生不解。
两人漫步前行,但未言一语。不知不觉,曹士心和伍士阙走到了应天府墙处,曹士心跨了一步,竟往城墙上走去。由于李景隆直接开城门迎燕军,因此并未有箭孔刀伐的征战痕迹。仍保留着明太祖修好的长城。
此时燕军已攻克应天,正在检视城内四处建设,因此城墙上未有守军将士。应天城的城墙宽阔而结实,上可行马走车。
曹士心和伍士阙登高一望,玄武湖尽收眼下。伍士阙想着这四年燕王和建文帝的征战,生灵涂炭,死了多少英雄好汉,不甚唏嘘。
曹士心突然唱起了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伍士阙听了心有戚戚焉。
曹士心突然跪下,向着北方拜了三拜。并转向伍士阙,拜伏下去。
伍士阙大惊,赶紧要扶曹士心起来。
曹士心眼里含泪:“伍兄,曹士心一生不误人,尽量做到事事安排俱到,但今日已无计可施,我儿曹一尔,就交由伍家担待了。”说完,口中狂喷鲜血,倒了下去。
看这情形是服毒自尽,伍士阙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扶着他,哭着说:“曹兄,发生什么了?为何要自绝?”
“伍兄,你我相交多年,不得不将这个重任托付与您,还请您担待。我是唯一知道建文帝下落的人,我唯有一死,方能保住皇上的平安,我不得不死啊。”
伍士阙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曹士心肯定心软,布置了什么,因此他知道建文帝在哪里,一旦知道建文帝在哪里,那他就将成为朱棣的攻克口,千军万马都将追捕他。这事换做是自己,也只有自尽一途。
伍士阙哭着说:“你好傻,你何苦指点建文帝。”
曹士心气息越来越弱,挣扎的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道“这是我们刺客家族的命,士为知己者死,太祖有恩于我,我该当护其子孙周全。叹,这是我的命运,一命换一命,我救太祖的孙子,还了这笔债。伍兄,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刺客家族的人都不要相信,赶紧离开,带着我曹家的人,离开家乡,另寻据点。切记,切记,不要拖。”
说完,曹士心手一软,脖子一歪,竟没了呼吸。伍士阙抱着曹士心大哭,一时竟没了主意。
此时夕阳西下,红染天边,远处军马声不断。曹士心的身子渐渐冰冷,以跪姿面向北方。
刺客家族居首的权谋曹沫的后代,就此殒没。
【第13节】覆灭
朱棣率领部队前来查看马二保和朵颜三卫的陈尸现场。
在一片丛林中,出现一地草黄书枯,与周围的茵茵绿地有着天壤之别,看起来分外吓人。
且草地上偏布尸体,将士数了一数,一共是一百一十三个尸体,朵颜三卫全体加上马二保全军覆没。
朱棣被一群护卫包围,在一临时搭建的大棚子里,坐在椅子上喝茶休息。离得远远地,马三保和姚广孝在马二保和聂萧平的尸体旁边查看,这二人细细看着伤势,眉头深锁,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
姚广孝又称道衍和尚,此时姚广孝早已还俗,仅有少数几人知道姚先前为一少林和尚,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清客,是朱棣的军师。
马三保是马二保的弟弟,也是云南回族人士,同样遭受宫刑,现在随时护卫着新上任的明成祖永乐帝朱棣。
马三保的武功较哥哥更厉害。马二保获传毗琉璃云蛛手,但马三保被传授另一门邪门功夫叫做度魔罗神功。此门功夫当初德里苏丹国的高手只传了弟弟,因为哥哥天分不够,内力未能达到修习度魔罗神功的境界,因此仅有马三保学会了这门高深的邪门武功。魔罗是西方佛法里的无天无界魔王,当初创建此功夫的德里苏丹人士,深感修炼此功夫之艰辛,因此称习得度魔罗功,竟能度化无天无界魔王,可见度魔罗神功有多厉害。马三保身受宫刑,没有人世间**之扰,修习武功专心一志,竟然能达到德里苏丹国高手未曾达到的境界。
宁王带着朵颜三卫纵横大漠二十年,连擅长征战的朱棣都对朵颜三卫十分佩服。蒙古、建奴等各部落都对朵颜三卫敬而远之。
可由三位武功高强的血鹰、残影、极豹带领着明朝最强之军队,有着精挑细选的百余骑兵,竟然一役全灭。朱棣感到这不是几个人能做的,这必定是一整个部队所为。虽然惋惜失去了朵颜三卫和马二保,但朱棣想着,何时能把这支厉害的队伍收到旗下,为其征战。解决北方蛮子议题必定指日可待。
姚广孝心里想得则不同,他看着现场,思索着到底发生何事?他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是中毒而死,但是这是什么毒?怎么中毒的?丝毫没有思绪。
姚广孝出身少林,习得少林七十二绝技,内功已臻化境,见识又广,纵横江湖数十年,鲜有敌手。但他思索枯肠,竟然未曾听过如此猛烈的毒药,可以一弹指灭绝百余人。毒物经中描述人间所有毒物,其中最后一章人间七大毒物分别是:鹤顶红、南天蛛、黑漆宝树丸、百步蛇毒、碧绿蝎、金线菇、天地罗华。每一种毒物都有详细的介绍,包含毒性、用法、解药等。但其中,只有天地罗华那一页写着空白,只有一句话:只闻其名,未闻其详,在毒物经中没有任何记载。
姚广孝熟悉各类毒物,前六大毒物他都看过,都是属于一剂致命的毒物,但是从这个现场看,这毒物扩散且蔓延,且盘根顺藤数十丈远,万物皆枯。印象中没有一种毒物有此特性,姚广孝心里一惊:“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天地罗华,那个取于天与地边界的曼陀罗花毒?”
姚广孝指着聂萧平的手询问马三保,“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马三保摇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过。
姚广孝蹙眉,朱棣看姚广孝苦苦思索,唤他二人过来,问了一句:“查到什么?”
“禀皇上,应该是死于一种威力强大的毒物。可从这众人的尸体观察,没有一种毒物符合这种特性,因此微臣猜测,这是一种很少出现的毒物,可能是经书里都很少记载的天地罗华,相传毒物源极难取得,且难以制作,无药可解。来自一神秘家族。“
“神秘家族?哪个家族?“朱棣提高语气问。
“禀皇上,微臣不清楚,请再给微臣一些时间。“
“所以,建文帝是生是死?你们知道吗?“
马三保话语不多,仅摇摇头说:“不知道。”朱棣一直很信任马三保,是因为他言简意赅,做事确实,不打马虎眼。
姚广孝接着说:“依此景推测,建文帝是唯一生还之人,这人救了建文帝,并杀了所有人。”姚广孝指着聂萧平说,此人手掌溃烂,且整只手臂已如黑炭。其余人都不是,可见毒是他发出去的。
朱棣见此人挺拔轩昂,“那此人是谁?“
“禀皇上,不知道,此人身上没有任何讯息,待臣细查。”
“那朵颜三卫昨日还报信说,有建文帝踪迹,如果现场没有建文帝的尸体,那他必是逃脱了,从现场看来,建文帝是向南走了。“姚广孝指着那条枯黄的路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把建文帝找到,否则我寝食难安。“
“禀皇上,这个重责大任,我建议,让三保来执行,也唯有三保才有这个能力、武功、胆识来做这件事。“
姚广孝心思转的很快,在这场靖难中,马三保和姚广孝的功劳居功厥伟,真要论功行赏,可能生死关头救了朱棣好几次的马三保功劳更大。借由这个事件,把三保调离权力中心对于自己的岗位更加稳固。
朱棣斜眼看着姚广孝,何尝不知道其心思,朱棣心里则有别的题目,他虽然感念马三保多次相救,但其为回人,在朝政上,未来势必会被汉人围攻。在他心里深处也还是以汉人为先。交于这个重要任务,可以直达天听,不可谓不是位高权重。但又巧妙地将他放到核心以外,固然是有信任之嫌,但是,更可避人口舌。
朱棣顿了一顿,说道,“三保,这个任务,交给你好了,姚广孝还有其他军政的事要做,从今而后,你专心一志,搜寻建文帝。任何资源,供你调度,且可随时进谏,密折上奏,无需顾虑。“
“得令。“马三保回复。
朱棣刚走,突然又反身回来,对着姚广孝说:“拟旨,着朕旨意,马三保在郑村坝一役居功厥伟,赐姓郑,名和,从奴籍抬出。从今天起,你就叫郑和。“
“谢皇上。”马三保高兴地大声答应,能被赐姓是莫大的荣耀,削掉奴籍,也证明他不再是燕王府的奴才,而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官员。他抬头,刚巧和姚广孝四目交接,姚广孝微微一笑,其中颇有深意。郑和不由自主又低头下去。
【第14节】隐忍
郑和能揣摩姚广孝和朱棣的心思,他自从在云南被蓝玉打败俘虏后,受了宫刑,被送入燕王府,他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想法,学会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用努力,换来了朱棣的信任,他用隐忍保住了兄弟的性命和荣华富贵。
郑和想起了十年前,他还只有二十岁,还未改姓前的名字是马三保。明军在洪武十四年打了一场保平云南之战,蓝玉率军大获全胜,留下了沐英镇守云南。在那之后,沐王府的人肃清云南全境。郑和的家乡也是目标之一,全村是虔诚的回族,他和哥哥马三保刚从麦加朝圣,途径德里苏丹国回来。
在德里苏丹国,马三保和马二保遇到山洪,波濤的泥石流讓這兩少年差点溺水而死,异人将其救下,并治愈疗伤。此异人为德里苏丹国的大瑜伽士,精通武功。因此机缘,兄弟两被传受了毗琉璃云蛛和度魔罗功。
回族不满明军的镇压,一直做着零星的对抗。為一勞永逸,沐英率领驻军进攻昆阳洲的回族,也就是馬二保和馬三保的家鄉。
縱使這兄弟二人擁有絕世武功,仍旧單臂無法擋車,蚍蜉無法憾樹。那一夜,火燒昆陽洲,夕阳下,百间草屋燃着熊熊火焰,战场上只剩下马二保和马三保站在数百名的军人面前对抗着。
沐家軍的外围箭队可以拉弓搭箭一箭一个处死他们。可沐家军的将领觉得两个青年能挡下沐家军吗?他决定用人海战术累死这两人,看看他两到底有多少能耐。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马三保杀死了数十个军人,刀都崩了,全身是血,终于体力不支倒地。趴在泥灰和泪水和成泥的地上,他眼睁睁看着军队入村,把他的爸妈、亲戚、儿时爱人,全都杀死。
但他除了留下眼泪,什么不能做。
沐家军把所有人杀了,可骇于马二保和马三保的勇武,杀了那么多的同僚,沐王府竟将二人宫刑,拿走他们男人剩下的唯一证明,压抑他们的意志。
可命不该绝,燕王朱棣随军参战,听闻了这两青年杀退沐家军的事,特地跟沐英讨了他们兄弟两,带回北京,指派名医疗伤,纳为己用。
常理上,马三保应该要誓死报仇,取回仇家性命,怎么能服侍大明王朝的亲王。可马家村已毁,云南昆阳洲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回族昆阳。经过此人生大劫,马三保只剩下哥哥一人。
马三保发誓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人。
他决定争取重生,用自己的以死相报,随侍朱棣左右,换取哥哥的生命安全。
这一忍,就是十年。
但现在,骨肉至亲的哥哥死于非命,郑和仍旧隐藏着悲戚。在现场,朱棣一点也没有表示伤痛之意。朵颜三卫、马二保都只是他的部属,死有憾,但不足惜。郑和半夜深处,会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能忘记哥哥的死,不能忘记宫刑之辱。唯有腿上的淤青血痕,能让自己汲取教训。
郑和害怕朱棣,更害怕姚广孝。表面上他呈现出尊敬,私底下,郑和在观察并学习姚广孝的一举一动。姚广孝其人,来历不明,一直是朱棣府里的幕客。他两人曾经在朱棣面前对应过功夫,当时是不分上下,或者说郑和隐藏了,没有全力应付姚广孝。可也许姚广孝也是,双方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但让郑和更为害怕的不是姚广孝的武功,而是姚广孝的心机和权谋。燕王府的人都知道,朱棣的造反,如果不是姚广孝的运筹帷幄,难以成行。
姚广孝是朱棣的文胆,是军师,是朱棣内心魔鬼的化身。而此人的武功竟还跟郑和不相上下。文武双全,且不恋栈权位,在方方面面,都是可怕的人物。
身边存在着一个这样的人,令郑和不能不防。
待众人离去,郑和一人,顺着那条枯黄的路,一路向南,开始他的建文帝追寻路。
【第15节】洪武
枫叶飘落,尘埃落定,南京紫禁城的新主人坐稳了龙椅,大清算即将开始。
朱棣即位后,首先改了年号,将建文年号废除,更改为洪武年号(洪武为朱元璋即位时的年号。)此举意味着建文帝是不被承认的。在洪武年号复称一年后,朱棣再继起永乐年号,从此称其为永乐帝。
这一年,朱棣做了很多事,第一件是恢复建文帝修改洪武年间的一切措施,意即恢复祖制。他打着靖难的旗号起家,如果建文帝做的是对的,那朱棣何来的理由清君侧。姚广孝如下棋般安排着这些措施,一步一步的稳固朱棣的皇位,也越来越受重用。
在靖难一役后,各地的藩王也基本投降了,本来宁王拥有朵颜三卫,实力在各诸王中最为强大。但朵颜三卫已经死在天地罗华手上,从此宁王无所依靠,也无所求。
朱棣还有一个人要解决,那就是人称天下读书种子-方孝孺。
朱棣特地去看了方孝孺。方孝孺思念建文帝,惹得病重,被一干锦衣卫围着。方孝孺见永乐帝进来,既不跪拜,也不行礼,怒发冲关,瞪着永乐帝。
朱棣被瞪着不好意思,讪讪的说:“先生,怎么老想不通呢,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我这是仿效周公辅佐成王。代理天子职权,一心朝政,排内忧,征外患,巩固王朝统治。”
方孝孺怒道:“那成王现在呢?”意为成王至少还活着,那建文帝呢?
永乐帝叹气说:“他竟然想不开,**而死。”
方孝孺更怒,又咄咄逼人问:“为何不立成王的儿子为皇帝?”
永乐帝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国家需要一个成年的君王。”
“那成王的弟弟呢?”方孝孺说的没错,理应由嫡系来继承。
永乐帝这次无言了,含糊地说:“这是我们朱家的事。”
方孝孺愤而掀被而起,露出里面的白麻孝服,要掉头而出,被锦衣卫拦了下来。
在过往,背对君王是杀头的罪。永乐帝心中怒火燃烧,他死盯着方孝孺的背影,姚广孝知道朱棣已经忍不住了,但是他还是想救救方孝孺一把。因此他神情凝重的暗示永乐帝压下怒火。
朱棣站了起来,烦躁走了几圈,要卸掉心中的恨。
此时姚广孝站出来说了一句,“先生乃文坛领袖,是否能替永乐帝草拟即位诏书。”朱棣看着方孝孺,心里期盼他能答应,这样双方都有台阶下。
方孝孺偏头一看,大笑三声,竟欣然同意。当朱棣和众人以为方孝孺终于回心转意时,方这硬骨头竟然在诏书上挥洒自如的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大字。龙凤飞舞的草书仿佛在嘲笑朱棣的心病。
永乐帝怒不可及骂道:“信不信,我诛你九族!“,将诏书摔在方孝孺头上,这墨汁尚未干,溅得方孝孺的白麻孝服一点一点飞星。方孝孺淡然自若,只俯首说:“死就死,诛我十族都不怕。国家只有一个皇帝,建文帝。”
种种言语,将永乐帝气的心中锥痛,大开杀戒,当场说道:“就成全你,诛你十族。“喝令两旁锦衣卫将方孝孺押绑赴刑部,不日凌迟处决。
在攻打南京城前,姚广孝曾建议永乐帝不要杀死方孝孺,因为方孝孺是文坛领袖,读书种子,一旦杀死方孝孺,恐怕明朝文风后退数十年,且永乐帝将背负永世骂名。而在姚廣孝的其内心深处,很佩服方孝孺的气节和文笔。这一次,姚广孝还是想救方孝孺。
但永乐帝摇手拒绝姚广孝的提议,他再也听不进去了,如果能忍,当初他就不会造反,追杀建文帝。永乐帝意志坚决,对方孝孺恨之入骨,要求刑部提出了诛十族的刑罚。
古有云,诛九族,来自于秦朝的夷三族法,上自高祖母,下自母族、妻族。永乐帝气急,竟提出诛十族。刑部尚书心惊胆跳上奏询问,“何来十族?”
永乐帝怒答,“那就把他的学生也杀了。”
刑部尚书及满朝文武上下震惊,但是皇帝的旨意,无人敢不从。
就这样,刑部列出了八百七十三人的名单,送抵皇城。朱棣大笔一挥,“全杀了。”史上牵连最广的灭族刑罚产生了,八百多人一夕间灰飞烟灭。
【第16节】道衍
方孝孺被判處极刑后,姚广孝很失望,他崇文尚武,一直很敬重方孝孺。但是他也知道方孝孺本来就是奔着死去,有这种后果也不稀奇。但诛十族实是人间悲剧,为何朱棣当时应该是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可君无戏言,这句话再也收不回来。
他坐在御花园里,观察天上的星星,回想起还在当和尚的时候,曾游览群山。当年尚年轻,遇到一个相士看了他的相貌,惊奇的对他道:“你不是僧人!你的眼眶是三角形,如同病虎一般,天性必然,嗜好杀戮,你将来会是刘秉忠一样的人!”刘秉忠是元朝的汉人大臣,辅佐忽必烈成就元朝大业。听闻相士的话,姚广孝大喜。因此姚广孝一直以辅佐大明君主自居,期盼自己能在大明的历史中占上一笔色彩。
姚广孝从少林寺离开,进了武林人称一寺二宫中的御古宫,要学会江湖上三大绝学之其二。后来姚广孝离开御古宫,进了燕王府。至于为何选择燕王府,是因为他知道燕王蠢蠢欲动,绝非池中物。姚广孝这一生,最厉害的是眼光精准。他也看出来了,明太祖留下的藩王制,迟早会变成问题。燕王和姚广孝是一拍即合。如果没有姚广孝的运筹帷幄,燕王没有办法打赢这场战。
而为了这场天子逐鹿战,姚广孝也准备了好几十年。他熟读诗书,期望从中找出通往金銮殿之道。他勤练武功,希望能斩敌将于万里之中。文武双全,大明无人能出其右。环顾满朝文武,谁能与他争锋。
可是姚广孝心里不怕吗?
怕,非常怕。他还知道朱家深不可测,其中有太多的秘密不为人知。
正因为姚广孝饱读诗书,看过明太祖如何诛杀众臣,他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
永乐帝也是,别看永乐帝非常尊敬他,但皇帝的帝王之术不可测,姚广孝天天想着怎么替自己善终。
造反是姚广孝的兴趣,但是要活下去,是他的目的。辛苦了大半辈子,他可不想最后死在街市刑场。
因此,自从登基后,他拒绝了永乐帝给的众多赏赐和官位。他不能拿,一旦拿了,就成了奴才,就将被永乐帝玩弄在手上。因此他一意孤行,屡次要求遁入空门,就是要让众人意为着姚广孝其人不在乎功名。
“我必须退而不退,要有个伏笔,有个二把手。“姚广孝心中有个人选,他觉得再适合不过,否则未来天下将为郑和所把持,他必须培植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出来。
谈到郑和,姚广孝心思也很复杂。他觉得郑和是个大将之才,但是他过于谨慎,且武功深不可测。多年来虽然共事相处,他始终猜不透郑和的心思。按他想,此人遭受明朝的宫刑,骨血深处必然深恨明朝,可多年来,他对永乐帝忠心耿耿,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其中缘由让人好生不明白,难道郑和是真的忠心向着永乐帝?而且郑和被赐姓,又被派遣追查建文帝下落,可见永乐帝对他多么的信任。
正想着后面怎么扶持新的人手时,管星象历法的钦天监进来求见。姚广孝赶忙起身接见。
“启禀姚大人,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钦天监伏地,惶惶恐恐、支支吾吾地说。
“说。“
“昨晚我夜观星象,有赤星大现,此乃异象,恐有人犯帝座。“
“什么意思?“
“历来,赤星出现,就是皇帝遇刺或暴毙的前兆,就是可能有人觊觎皇帝的位置,宫中恐有大变。“
“什么?“姚广孝一听大惊,”这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我只告诉了您。“
“很好,我会来安排,今天务必小心皇上的安全,我会多加关注。“
钦天监好像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既然已经告诉了姚广孝,接下来就不关他的事,否则知情不报,他恐有灭门之险。
待钦天监走了后,姚广孝想着这件事。趁着郑和不在朝里,也许是他扶持第二把手的转机。
【第17节】景清
隔日早朝,众人鱼贯入殿,等着皇上进来。
姚广孝一个一个盯着众朝臣,但也看不出什么异象,眼光扫了一圈,大多数人都是建文帝旧臣,这些人在入城当日就宣布效忠永乐帝,将建文帝朱允炆的名字抛到九霄云外。姚广孝心想:“这些人真是贱骨头,文人,哼。成天说什么忠孝节义,最廉价的就是这些文人的忠诚。”
他已经吩咐了锦衣卫加强戒备,且他调了一倍多的兵力,守护奉天殿,务必不能出差错。姚广孝是学佛之人,对于天象地理风水这些事,还是有点相信。
“皇帝起驾奉天殿“,远处一声声传来太监们尖锐的呼喊声,表示皇帝要到朝殿来了。
大臣们一阵骚动,纷纷开始整理仪表,确认乌纱帽和朝服佩戴正确。
姚广孝一一扫过去,注意到一人完全不在意自己仪容,而是双手搓个不停,头上冒汗,手一直往里探,眼神飘忽不定。姚广孝心细如发,觉得此人有鬼,赶紧给他秘密安排的人打了个招呼,示意他注意此人。
此人叫景清,陕西真宁人,建文帝时期为北平参议,后任御史大夫。皇帝换代后,直接投降到新朝,续任御史大夫。朝中有些人不满景清平日自命清高,指东骂西,道德标准高超,居然投降依附新主。许多大臣背地里喊他忘恩负义。最近几次,姚广孝跟他打过照会,觉得此人唯唯诺诺,有些平庸,不多说话,因此没有太注意他。
待得皇帝从大殿口进来,群臣都微微后退一步。却唯有景清毫不退步,反而挺起胸,手伸入怀里。就这一动作,姚广孝心里暗叫“要坏!“
说时迟那时快,待得永乐帝靠近景清时,景清从怀里抽出一匕首,跃到路中间,向皇帝奔去。
姚广孝距离景清甚远,且他没想到竟有人敢在金銮殿里动手,手心捏了一把汗,幸好早有准备。
只见景清奔了三步,距离皇帝还有三丈远,一人跳了出来,一个扫堂腿,就将景清扫倒在地。景清扑倒在地,但仍紧握匕首,右手用力一扔,直往永乐帝去。但只见那人身形一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竟然人比剑快,把景清射出去的匕首,轻轻松松的拿下。
靠近景清的大臣都不由主的闭起眼睛尖叫起来,待得一会,才敢睁开眼睛,才发现匕首已被一个大臣握在手里。看到的人都纷纷鼓噪叫好。
饶是永乐帝久经沙场,也被这突变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看到拿下匕首的人,永乐帝高兴的说:“好!你救了朕!”然后马上转头跟身旁的锦衣卫说,”还不拿下。“
锦衣卫整肃着上来三四人,把景清反绑了,压在地上伏着。
“景清,为何刺朕!”永乐帝低沉的问,自有一番威严。
“我是为先帝报仇!”景清不卑不亢的回答,语调中毫无紧张。
”报仇?我究竟哪里比不上朱允炆,为何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我。“
”先帝仁厚过人,政通人达,是我明朝中兴之主。“
”我难道不是明君?“永乐帝提高了声音问。
”哼,明君怎么会坏了体制,太祖遗诏传位于建文帝,你明明是狼子野心,叔叔看上了侄子的位置,借故篡位,怎么能说自己是明君,可笑可笑。“
”杀了,都杀了,拖出去杀了!“永乐帝已经压制不住怒气,吩咐锦衣卫将景清带走。
景清毫不理会锦衣卫,不让锦衣卫上铐,也不让搀扶,坚持自己走。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各群臣。
突然一个人吐了一口唾沫在景清身上,说道:”两边爬的草头。“
“滚蛋吧你!”又有一人吐了唾沫。
景清毫不畏惧,死盯着唾他的人看。被瞪的人本来想借机拍永乐帝的马屁,如此一来反倒不敢再说什么。
看着景清被抓的背影,永乐帝一大早的心情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感觉索然无味,不想继续开早朝。
姚广孝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而且下面跪着黑压压一片的大臣,个人心里有个人的心思,此时最好赶紧有人出来转移话题。姚站了出来说道:“景清今日斗胆犯上,看来是单人行为,必然有奸细鼓动,或是请皇上下旨让刑部查清缘由,以免类似事件发生。另外,遭遇此大事,虽然皇上是真命天子,洪福齐天,但皇上龙体关系国家民生,微臣斗胆请皇上回养心殿休息,早朝延后一周再议。”
永乐帝此时也没有心思开会,也想回寝宫缓缓心思,立刻说:“准奏。众卿退下吧。”一时众人肃肃静静的退了出去。仅留下太监、锦衣卫、姚广孝和那个抓了景清的官员。
永乐帝看着那陌生的官员,问姚广孝:“这位是?”
姚广孝抢着回答:“启禀皇上,此人胡濙,礼部给事中,有勇有谋,今日之事多亏了他。”
胡濙不答话,只静静的站着。永乐帝看着他良久,说了一句:“好,留着重用,退下吧。”
和以往爱才惜才不同,永乐帝没太多表情,这让姚广孝有些尴尬。他本来答应胡濙说今日之举肯定可以让他的仕途更上一层楼,可以接近郑和的位置,未来可以取代郑和。但没想到,朱棣不买单。也许是帝王心术,永乐帝另有想法。
姚广孝和胡濙互看了一眼,正准备退下,永乐帝又说话了:“等等,景清,准备怎么处理?”
“启禀皇上,我想,还是让刑部查明再说,恐怕不是单纯景清那么简单,我方才再朝廷上这么说,是希望不要因为牵连过广,影响人心。”
“按照你这么说,刺杀皇帝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吗?”永乐帝眼睛突然放出一电,震慑姚广孝,让姚广孝不敢直视,也不敢再问。虽然被称为帝师,但是姚广孝发现,自从朱棣登基后,他和皇帝之间不再无话不说,中间出现了一堵墙,一堵帝王与臣子的界线。
姚广孝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他必须隐藏起来,躲到幕后,否则迟早会出事。
“皇上圣明,此事,还请皇上裁决。”
“嗯,这件事,必须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小人等着刺杀朕,诛九族。传旨下去,景清,弃市。”
姚广孝背上冷汗直流,弃市是很重的刑。先前方孝孺已经诛十族了,再来一个景清诛九族,是不是杀的人太多了。
“你是不是觉得朕杀了太多人了?”
“臣不敢。”姚广孝不敢接话,旁边的胡濙更是伏地不敢言。
“朕登基以来,多少民间流言,说我燕王篡位,说我奸臣贼子。我受了多少压力,多少委屈,你们可知。朕可以亲民爱民,但是朕不能容忍有人在背后算计我。”
“来多少,杀多少,只要视我如君,我必和蔼相向,但如背后插刀,我必锱铢必较。”
说完,永乐帝自己起身,往殿外走去。留下姚广孝和胡濙二人,细细品味着朱棣的话。
景清的案子,后来杀了数百人。
刑部更发明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抄家法叫做“瓜蔓抄”,翻瓜顺藤,将景清的族人、同村、学生都算进去,杀得一干二净。这数百人的死不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而是整个村里都没了。
《明史·景清传》:藉其乡,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
【第18节】姑爷
知道方孝孺的事情时,伍士阙刚刚才接到曹一尔至家。方安顿好,就听说了这个悲剧。
伍士阙看着星月天空,无尽长夜,叹了口长长的气。
伍士阙曾与方孝孺有过一面之缘。在一个茶会上,同时还有不少文人,伍士阙坐在他左侧,听着他说岳飞的故事,唱起满江红,泪湿满襟。
伍一心看着他,问道:“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能救一个是一个。”伍士阙回答。
伍士阙心里没有什么底,此时刺客家族遭受巨变,这一代的聂萧平、曹士心已死,玉萧源、金复里不知去向,下一代都还小,曹一尔才十五岁,金复里的儿子金还圣才十二岁,与姬水坤同岁,聂萧萧和玉易莲则只有六岁。
可以执行任务的就是伍家父女而已,可就算伍一心也只有二十二岁。伍家擅长运筹帷幄、后勤组织,却不擅武功。伍士阙不知道要怎么去救方孝孺后人。
但伍家人天生有着浓烈的正义感,虽千万人吾往矣。
伍士阙的父亲曾告诫他,“要扭转历史洪流,处理人间不平事,为知己者亡,为天下人赏善罚恶。这就是刺客家族存在的意义。伍家必须得去,虽然武功比不上刺客家族,但是看到这种无人性的悲剧,如果每个人都对这种事袖手旁观,那世间就没有天理了。”
伍一心看着自己的爹,心里万分敬仰,刚要开口赞同,突然一阵恶心,她转身往草房奔,吐了好一会,晕倒在地上。
这把伍士阙吓了一跳,难道吃坏食物了?急忙喊了医生来查看。
医生一查看,竟喜滋滋的恭喜伍士阙,说伍一心有身孕了,他要做爷爷了。
这可把伍士阙急坏了,这明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就有身孕。
待得医生离开,伍士阙马上甩茶杯发飙,质问伍一心这是怎么回事?
伍一心扳着头,不肯看伍士阙,一言不发。这可把伍士阙气坏了。
伍士阙妻子因难产早逝,从小就是他一人抚养闺女长大。他这么一个粗汉子,自然是把伍一心当做男孩子带,甚至十二岁之后,伍士阙就带着伍一心闯荡江湖。
伍家的男人都是方头大耳,国字脸,一脸正气,顶天立地。但是伍一心却是瓜子脸,艳丽无方。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皓白脸颊,皎洁明目,天生丽质,纵使穿着男性的劲装,依然看得出曼妙的身材,琳珑有致。见过伍一心的无不被其容貌所惊艳,印象深刻。刺客家族内部也戏称伍家有个伍观音,不输玉家的玉观音。
伍士阙痛心伍一心犯了错,未婚就孕,传出去还得了。伍士阙再三逼问,伍一心却不肯说那男人是谁,似乎是有意保护那个人。
伍士阙心想:“都是我的错,从小带着走江湖,没教导这些妇道的事,如今人被欺负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伍士阙疼爱女儿,到不至于做出断绝父女关系等什么出格的事。但伍士阙生自己的闷气,一肚子苦水说不出,一气之下,摔门而出,丢下伍一心,自己去援救方孝孺后人。幸好伍家还有个老妈子照料,否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不知道怎么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伍一心看着父亲生气离去,心里也是后悔不已。但她发誓,这件事谁也不说,那个男人的名字也不能再提。本来她想找个机会,离开家里一阵子,暂时避避风头,索性在外面把孩子生下来,找个农家寄养,这样就没有人能发现了。可谁知,这才几个月就露馅了。
家里的老妈子看着状况,小心的扶着伍一心,劝慰道:“没事,咱们先生下来,姥爷看孙子漂漂亮亮的,估计就释怀了。到时再请姑爷上门下聘礼,光明正大的娶你回去。”
伍一心一听到“姑爷”这两个字,心里犹如锥子刺一般,痛得转身背过去,不愿老妈子看见她的异样。
他没法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只能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底,深藏在九天之外。
【第19节】青龙
伍士阙扔下伍一心离开家后,直接去了浙江宁海,试图救下一两位方孝孺直系亲属。
方孝孺被抓捕后不久,就在南京城门外被凌迟处死,那时禁卫军甚至都还没走到方孝孺的浙江宁海老家。但是方孝孺被诛十族这事,很早就传到了老家。当地不敢谈这个名字,所有跟方家有关的人,都好像消失了一样,“方孝孺”这三个字,如同**一样,没有人敢提起。
这令伍士阙扑了空。
伍士阙好生失望,坐在宁海街边酒肆里,就着一斤黄牛肉喝着闷酒。
一浓眉大汉过来跟他套近乎,眼里盯着他的酒壶。伍士阙行走江湖已久,知道这是讨酒喝。伍士阙也不是小气之人,茶杯往外一倒,倒了杯白酒给这大汉。大汉心喜,立刻举杯一口喝尽。
伍士阙看这人大咧咧的,似乎没啥心机,他本就惜才之人,急公好义,马上又斟了一杯酒。这大汉毫不客气,径自拉开长板凳,竟坐了下来。
“大叔,谢谢,我还好几天没喝酒,我这人没啥毛病,就是好这口。”
”嗯嗯“伍士阙心里正烦,看他坐下,有点不适,也没想开口答话,怕话语一开,这大汉赖着不走。
“这江山,谁人爱。这烽火,雨化台。这杯酒,解心烦。诛十族,谁来管。”大汉竟然自顾自的低声唱起歌来。起初伍不在意,但听得最后一句,他眼睛一亮,“难不成这人是来传讯息的?”
伍士阙低声说:“兄台,什么山头?”
大汉喝了杯酒,边唱歌,边低声说:“越国山里有只虎,敲山镇不住。”
伍士阙心里明白了,这是浙南虎头山绿林的人。
“楚**龙夜奔吴,一夜白头。”
大汉一听这句话,立刻右手指节敲桌代替屈膝。因为在绿林里,这句话代表至高无上的绿林青龙首。楚**龙指的就是伍子胥,一夜白头是指首,两句话合起来就是:“我是伍子胥后人,绿林青龙首。”
大汉见到绿林青龙首,势必要屈膝行礼,但是绿林讲究隐秘黑话,因此用指节跪在桌上比拟屈膝的敬意。
伍士阙抬手比了个起身的手势,边斟酒边问道:“怎么称呼?”
“吴国虎头山笑三虎。”
“楚人青龙首伍士阙。”
伍子胥是楚国人,但是其父亲兄长却为楚国所杀害,才会投奔吴国灭楚,因此伍氏后人只称自己是楚人,而不会称自己是楚国人。
“青龙首莫非是为了方孝孺之事而来。”
“正是,小兄弟,可有什么消息?”
“正要跟您说,事情有些棘手,请跟我来。”
伍士阙丢了点碎银子,就起身跟着笑三虎走。笑三虎似乎对于宁海很熟悉,在小巷里东拐西拐,走进了一个小胡同。小胡同进去了里有人看守,里有一进院,再拐进去,门口三个大汉守着,见到笑三虎进来,忙起身喊了:“三哥。”
笑三虎微微一笑,掀开布帘,走进了一个破败的、没有窗的小屋。
一点光都没有。
笑三虎跟外头要了火折子,一甩,把蜡烛点上了。伍士阙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
奇怪的是,伍士阙环顾四周,这就是一间小屋,里面有张八仙桌和四张椅子,一个人都没有。
笑三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青龙首,救救方氏后人、学生。”
伍士阙看笑三虎神情凄凉,赶紧上前扶起来,问道:“小兄弟,到底发生何事。”
“青龙首,您不答应,我不起来,我也不能跟您说。”
伍士阙心一软,只好说道:“快起,起来再说。”
笑三虎壮汉一个,竟然眼眶含泪,默默起身。
他反身拉起地上一条地毡,并抓起下方一块青砖,竟然是一个地洞的入口。笑三虎拿着烛台照亮地洞。伍士阙凑过去看,一股屎尿及霉味的恶臭袭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掩上口鼻。
一眼望去,似乎里头有一些闪光,再一细看,伍士阙倒抽了一口气。
那些闪光竟是人的双眼,但黄褐黄褐的,没有黑白分明的眼瞳。脸上肌肤和衣服都已经是墨黑色,看来已经沾了地洞里的煤灰,多日未洗。
他仔细一看,不由自主数了起来。
笑三虎知道他在看有多少人,说道:“一共一十八人,除了方氏后人一位,其他都是方家的学生和奴仆,都在名单之上,这些人是锦衣卫还未抓到的。”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伍士阙心里有些震撼,他在宁海打听多日,都没有任何消息,坊间都说锦衣卫抓走好多人,风声鹤唳。而这几日衙门的捕快和锦衣卫也四处盘查人员,按照这几日访查的结果看来。没听说方氏后人留下,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十八人。
“家父是方大人府里出身,家母早逝,我小时候在方家府里吃百家饭长大。这些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家父死后,我不学好,在外打架闹事,多次是方大人救我回来。后来我跟了浙南虎头山老大,入了绿林,后来接了山头,但我始终感念方家人的恩情,知道了方大人出事,我带着几个手下,回来宁海想救一些人,但全城都是锦衣卫,又怕被衙门那些狗认出来,我们出不去,只好躲在这里。”
笑三虎顿一顿又说:“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看到大人您,一直暗中询问方家人的事,想说跟您打听一下,没想到您是青龙首,有您在就太好了,大人一定能救他们出去。”
笑三虎这高帽子盖的伍士阙脸红。因为祖上名气大,伍氏后人受人敬重。伍子胥被楚人奉为三江水仙,统管楚江、长江、汉江等地的水域,西汉末年,伍家人又是绿林军的背后首脑,因此绿林传沿数百年尊称伍氏后人为青龙首,与白虎牙、朱雀翎、玄武甲齐名。青龙首非绿林山头,但是可以调动绿林,再加上伍氏家族可以调用刺客令,因此伍家可以说是真正的江湖背后首脑。可惜的是,刺客家族凋零,伍氏无计可施。
伍士阙心中没有什么计划,但是伍家人天生热血,他没有办法拒绝求助的眼光。他走进地洞,看着企盼眼光的方氏族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计划计划,看如何救大家出去。”
所有人好像找到那个救命绳索一般,互相道喜,又纷纷感谢伍士阙。伍士阙想要一个一个带他们走出地洞,笑三虎伸手拦住了。“伍大人,还不到时候,咱们先合计合计。”
笑三虎将地洞上青砖盖上,拉着伍士阙走到室外,用征询的眼神看着伍士阙,想要听听他的计划。
此时,天上远边夕阳照着青瓦,好像镀了一层金,叶子散散落落飘着。伍士阙在院子里踱着方步圈,一边想着计划,有时又抬头望着天,若有所思。
【第20节】绿林
“有了!”伍士阙突然高声一叫。
“宁海属台州府,白溪下游没几里就是海是不?”伍士阙激动的问。
“哎呀,我怎么忘了他!快快,拿笔来。”
笑三虎被搞得一头雾水,但是还是吩咐手下拿了笔纸来。
伍士阙快笔即书,一手龙飞凤舞的字,装入信封交代笑三虎。
“找个脚程快的,到苏州东码头找苏州白龙堂堂主,必能解决此事。”
笑三虎吩咐手下赶紧送信去。伍士阙低声道:“陆路难行,我们走水路。水路是漕帮的天下,我们只要能送到码头,隶属漕帮的白龙堂必能送我们出城去。”
“但白溪水急,从来没有人在上行船,我们要怎么送十几个人出去呢?”
“锦衣卫重病防守宁海对外的各路通道,简直插翅难飞。而且如此一家家排查,这是坚壁清野,迟早查到这里来,难道他们躲在地洞一辈子?关键是离开这间屋子,出城是最难的,只要解决了出城,其余就简单了,我们来一招声东击西,引锦衣卫出洞。”伍士阙双手握拳,笃定的说,
”这。。。这。。。“笑三虎看伍士阙说的那么笃定,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总算好像看到一道曙光。
“我刚刚的信上写了,五日后白溪码头见。白龙堂会从海口处溯游而上,接我们。只要能到白溪码头就行。此处离白溪码头仅有五里远,只要能走出五里,我们就能带走方氏后人。”
伍士阙顿了一顿说:“白龙堂掌管苏杭漕运,有钱有人,且熟水性,跟我相熟,只要上了白龙堂的船,必能出海。”
“如此一来甚好,我们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筹划,怎么声东击西。”笑三虎说。
伍士阙此时惋惜曹士心不在,如果曹家的人在,一定能有满肚子的计谋。刺客家族有曹家在时,他总是像诸葛孔明一般,妙计横生,屡战屡胜。他开始回想他和曹士心共事曾经使用的计谋,想找一个来挪用。可还真没想到,果真给他找到一个。
笑三虎藏匿方氏后人的小屋位于宁海城的南面,靠近有座小山头叫金界山,金界山再往南三里,就是白溪码头。宁海城的县衙门位于城的北面,距离小屋大概有三里远。而先前被抓的近八百人,现在都被控制在县城衙门及旁边的房子里。由于这次抓的人实在太多了,锦衣卫只好征用了民房来收容犯人。可是对比方家的人数名单,就是少了一十八人,因此锦衣卫挨家挨户要把这漏网之鱼抓到。
先前困扰笑三虎的问题就是,宁海城出城的通道位于北面、东面及西面,且都有锦衣卫重兵防守,插翅难飞。但白溪川急险峻,一般人不敢尝试走白溪出海。也因此笑三虎并未想过从海路出城。
要能够成功登陆白溪码头,必须能够将锦衣卫限制在宁海城北面。要限制住锦衣卫的视线,就是动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劫狱。县城衙门里关的是钦犯,只要掉了一个,都是杀头的罪,锦衣卫不能不守。
伍士阙本想自己去劫狱来做诱饵,让笑三虎和手下护送方氏后人上船,但是笑三虎提醒他万一不见伍士阙,白龙堂不让上,怎么办?
因此,伍士阙决定留在此处,负责护送方氏后人上船,改由笑三虎带着手下去佯装劫狱,牵制锦衣卫。他们一伙已经跟县里衙门打听清楚,这次来的锦衣卫一共五十八名,有两个千户带队。衙门的内线还透了个消息,这两个千户由于阶级相当,常常争风吃醋,搞内部对立。
伍士阙跟笑三虎约定好,结余的时间选在清晨,街市开始贩卖时,此时人声鼎沸,十八个人混入市里出城比较容易。如果选择大半夜的,实在难以藏匿十几个人的行踪。
五日后,四更天,天还未亮,伍士阙和笑三虎把地洞里的人唤醒,并打了几桶水让他们盥洗擦澡。这十八人身上都是恶臭污泥,如此走到街上,太容易被认出。可时值隆冬,众人仅打了冷水,没法烧柴,这水温把众人冻得直哆嗦。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候,仍然忍着把全身擦洗干净,并换上准备好的新棉服,准备逃出生天。
方氏唯一的直系后人方远泽向伍士阙道:“伍世叔,此番救命之恩,我们不知道如何报答,我只能代替我们十八人,给你磕头致谢,将来给您立个长生牌坊,后代永世代我等叩谢您的大恩大德。”说我就要跪下磕头。
“世侄请起,有啥事,等到出去平安了再说,我们现在不说这些,平安出去最重要。”
伍士阙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惊吓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手心不自觉的出了汗,深觉惶恐。
过了一会,打更的出来打更,五更天已到。此时笑三虎应该已经开会劫狱了,两人曾约定,以火药爆炸声为信号,一旦爆炸声传出,伍士阙就带这群人出发。
【第21节】逃生
伍士阙在屋里来回踱步,双手搓着冒汗。心里吊着,一直在等那声爆炸声。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看着屋外的天色,时间应该已经过了,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始终没有爆炸声传来,伍士阙心里打鼓,难道笑三虎没有得手。
但是白龙堂可能已经在海上了,那去还是不去?
伍士阙心里打鼓,最后一咬牙,决定走,不走就是等死。多年出任务的经验教会了他一件事,不移转,不移动,就没有生机,就是坐以待毙。
他必须当机立断,带领所有人冲出去,如果事迹已败露,还继续待在屋里,迟早敌人会攻进来。
他跟众人示意,准备行动。
伍士阙让笑三虎的人推开门,先踏进院子。他小心的走了一圈,推开院子的大门,发现路上没有人,兴奋地挥手示意大家出来。
就在他咧嘴笑挥手时,突然一支乌木白羽箭破空而来,一箭直射入该人的心脏。当场口吐鲜血,倒地抽慉。伍士阙见状,知道情形不妙,立刻上前关上门,只听得好几只剪射在门上,劲力很大,箭头都射穿了木门。
伍士阙从门缝凑着看,只见周遭屋檐上站着弓箭手,左边三个,右边三个,且看服饰就是锦衣卫。
伍士阙大骇,难道事迹败露?
此时无数念头在他心中盘算,是要出去还是不出去?接下来怎么办?
伍士阙环顾室内,看到床上有一条大毛毡,他吩咐众人将毛毡拿来,里面在包了一层被子。伍士阙手提毛毡,跟众人示意,数到三,就开门。
二、三。。。。。
门一打开,伍士阙将毛毡丢到院子里。一瞬间六只箭射到了毛毡上。
伍士阙就是要这换箭的空档,他冲进院子,一个滚地,双手扬出满把钢针。
“中!”
伍士阙的武艺虽然是刺客家族中垫底,但要对付锦衣卫还是绰绰有余。这首漫天雨花的暗器手法,打得锦衣卫措手不及,六人都中暗器,其中三人的弓都跌落屋檐。
看到弓箭手危机已除,伍士阙示意众人赶紧离开,往先前议定的南方走。
伍士阙带着十八人冲出小屋,沿着巷子往街上奔跑。
这巷子宽只能两人擦肩而过,长约五十丈,仅能一个人一个人长列的队伍通过,全速奔跑大概需要要数数五十次的时间,才能通到大街的广场。
二十人静肃的跑着,仿佛是活命的唯一机会。
伍士阙望着这条狭长的巷子心想,“如果锦衣卫识破了我们的伎俩,在这拦截就糟了。”
前面的两人跑到了尽头,突然咚咚两声闷哼声。当先的一人,也就是笑三虎的最后一名手下像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扑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人,吓得往回跑,并大叫:“埋伏!有埋伏!”
伍士阙本来负责殿后,看此情形,赶紧扒开前面的人向前。
可是天方鱼肚白,视线不清。伍士阙刚往前几步,后面的人又开始尖叫,“有人,后面有人。”眼看又倒下两个。
伍士阙知道中了埋伏了,忙喊道:“不要慌,不要慌,跟我杀出去。”
其实,一干方氏后人都是老弱,没有杀敌能力,只能拼命往后退,害怕的人力气特别大,抓住人就不放,甚至连伍士阙都不好过。
伍士阙花了一番力气又跑到队伍最后面看看情况。直到最后面,只见两个中年人倒在血泊里,喉间中刀,血夜四溅。伍士阙拉起伤者,摸了摸颈部,还有脉搏,但是伤者的眼睛已经无神,开始涣散。
伍士阙抬头看看天空,一片乌云刚好罩住巷子上方,看不到日光。灰灰暗暗,压得巷子里的众人,喘不过气来。伍士阙则是心里跳的慌,筹划了数日,竟然功亏一篑。
他抬头看看前方,是一个广场,不知道前方有谁在等着。
他回眼再看后方,原来的小屋院子的木门,不知道何时被关起来了。方氏众人互相看着,找着其他出路,但这就是一条窄巷子,只有前后两个出口,可何处是生路。
伍士阙一咬牙,决定先观察敌情,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他真气一提,右脚一蹬,往巷子的墙上飞去,跳上了屋檐。
一看大惊,原来在巷子的前后方的巷口都布满了锦衣卫,各自约有十数人。在离他屋檐的不远方还有一个千户,也站在民宅屋顶指挥着下面的队伍。
【第22节】陷阱
锦衣卫千户看到伍士阙离开队伍,立即挥手示意两面的锦衣卫进攻。
两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进入巷子,分从两方进攻,巷子里的方氏后人乱成一团。
伍士阙心想擒贼先擒王,立刻往千户冲去。千户并不想跟伍士阙对仗,转身就跑。
伍士阙猛提真气,踏碎了脚边的屋瓦,跃起身,一个滴溜溜的旋转,飞得好高,同时右腿下压,直接踢在千户的肩头。千户气沉肩头,扎马步,硬是受了这一脚。
但伍士阙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千户试图将力量转移到脚部,可空中下压的力道太大,千户被逼的右膝跪地,整个人几乎倒在地上。
千户左掌在地上一拍借势向上将伍士阙顶开,右手抽出绣春刀,刀圈大作,逼退伍士阙。
伍士阙见刀势凶猛,只得后退。抽空看了一下巷子,地上又倒下四人。剩余的十三人挤成一处,溃不成军。心里一急,没注意到千户已经杀到。
可伍家虽然不及金刀燃灯姬香玉手,但也非武艺不精,且从各家学了不少招式。他微一侧身,避开千户的由右往左的横劈,双手往怀里一探,如同变戏法般突然一亮,多了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伍士阙将匕首反握,身子旋转自右而左接连劈出两招。此乃习自姬家的鱼肠剑法。
姬家祖上是专诸,刚刚这招变戏法就叫做“图穷匕见”,使的就是当年藏鱼肠剑与图中刺杀吴王僚的那一招。鱼肠剑法专供近距离搏杀,速度快,招招封喉,要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达成杀敌目标。
伍士阙手中的匕首虽然比不上鱼肠剑,但也是千古名器,砍金断铁不成问题。千户被鱼肠剑法杀得直直逼退,绣春刀刀长,但是拉不开搏斗距离,反而无用武之地。
千户被逼的无法,奋力一跃,拉开缠斗距离。绣春刀划了十字,反握在右手,等着伍士阙进攻。
此时巷子里又倒下两人。
伍士阙看巷子里站的人越来越少,急忙跳下巷子,杀退逼近的锦衣卫。锦衣卫攻势受阻,且伍士阙的匕首十分锋利,投鼠忌器,便不敢再靠近。
千户在上指挥两面的锦衣卫,继续进攻,怒道:“还不快上,走了一个,就唯你们是问。”
锦衣卫们大吼一声:“是!”纷纷进攻。
锦衣卫由两头杀进来,伍士阙只有一个人,护着剩下的十一人。只能把人聚拢,前后救援,但是两头奔波,实已力不从心。
每当他站在前头杀退锦衣卫,后头必有一人死于刀下。待得他冲回来杀退后头的敌人,前头又被攻破,几个来回后,方氏后人仅存一人还活着,即方远泽。伍士阙将他紧紧压在身后,背靠墙上。
满身血迹的他挥着匕首,逼着靠近的锦衣卫,不让他们再靠前一步,仿佛身后这一人就是他的命根子。
伍士阙拽着方远泽说道:“我们走!”,一步一步往出口走。前头的锦衣卫们看着伍士阙狰狞的脸,不敢靠前。就这样,伍士阙和方远泽的跨过一具具的尸体,一步一步挪移到了街市的广场。
伍士阙和方远泽一跨入广场,就看到笑三虎和他的手下数人,包含那个去白龙堂通风报信之人,都被麻绳捆着,倒在地上,满身血迹,不知生死。
原来通风报信之人在回程时被锦衣卫抓住,他们的声东击西和逃跑计划早已被破解。锦衣卫的一对人马先捉住了笑三虎和一名手下,其余人马在巷子前后埋伏,要一网打尽。
伍士阙心里恨极,竟然满腔计划落空。
突然,一支白羽利箭狭着嘶嘶破空声而来。
伍士阙抬起匕首想要挡掉来箭,可惜箭比人快,一切来不及。
白羽箭毫不犹豫的射透了方远泽的心脏。
一箭毙命。
伍士阙回头看到方远泽倒下,仿佛疯了一样,大喊:“我跟你拼了。”
提起两手的匕首,就往千户冲去。
伍士阙仿佛不要命了一样,刀刀直逼千户前胸,丝毫不避。千户被攻的手忙脚乱,一不注意,右手臂就被刺了一刀,绣春刀一时握不住,掉落在地。
可此时,伍士阙的背后门户大开,前来救援的锦衣卫,一刀就刺入伍士阙的后背。
长长的刀身从伍士阙的前腰出来,滴着血,一滴滴落入地面。
伍士阙不敢置信,但又拔不出来,奋力转身,杀退刺他的锦衣卫。
刀子插在身体里,他没有感受到刀锋的寒意,但是却感受到刀锋撕裂肌肉的痛楚。
在这关头,伍士阙的视线逐渐模糊,一生的回忆一幕一幕像回顾一样出来。
他看到了和妻子结婚的典礼,第一次杀人的惊恐,看到了第一次和曹士心出任务的惊险,也看到了伍一心出生时自己抱着她的喜悦。
他喉头一甜,一股血涌了上来,刹那间,天旋地转,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