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 古艺新作
与此同时,在各人以为自己很重视了、其实还是有所忽视的网络上,已经完全炸开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平镇七十五技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数字,的的确确就是最后的目标。
一帮人盯着许问的进度呢,眼看着他离七十五越来越近,大家的情绪热度也越来越高。
故事马上要大结局了,大家当然会更关注。
等到最后第七十五项技艺出来,无数人开始狂刷,“甲四十二号”再次被顶上了热搜,同时登上的话题还有两个:平镇七十五技,班门。
到现在,许问和班门的关系已经藏不住了,这个古老的工匠门派因此浮现在众人面前,开始为人所知。
班门的祖上是真的阔过,历史非常辉煌,噱头非常足,后来的发展也很让人惋惜。
这样一个背景,很符合很多人心里“隐世门派”的想象,又因为它现在的情况多了一份悲情。
一段时间后,班门这个话题在热搜上窜升的速度比平镇七十五技还要快,仅次于甲四十二号了。
隐世门派出来的神秘传人,在同台较技中轻取名门子弟、大获全胜。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传播力度大得惊人。
很多人追这件事情,真的就跟看一部小说、一部影视剧一样,现在大结局了,许问大获全胜,但他们多少还有点意犹未尽。
“工匠不应该是动手的吗?怎么全是嘴巴在说,完全没有手艺啊!”
突然间,许问的微博下面出现了这样一条,是一个百万粉丝的大v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的,没过多久就被转成了热转。
“就是,来点实在的啊。”
“动手做点啥啊。给大家开开眼!”
许多人纷纷起哄,呼声越来越大。
当前,对于整个展销会来说,最受关注、热度最高的应该就是许问的微博了。
主办方承运策划公司当然也一直关注着这里,很快注意到了这些意见。
然后,顾问团那边来了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是策运公司的武总武斯恩。
武斯恩直接把许问的微博拿给他们看,重点强调那个大v的转发以及评论,然后他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他也不跟他们迂回试探,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理论和实践,肯定是实践更吸引人。你再给他们讲解这些东西有多吸引人,那也不如直接摆给他们看。我就是想问,我们直接做个实操比赛可不可行,各家能不能派人参加
,有没有把握给大家足够的吸引力。”
武斯恩问得很干脆,但一时间,包括算房高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过最后,也还是算房高先开的口。
“只是基础手艺的话,当然没有问题,不管最后做哪行,基本功肯定是人人都要练的。但练到精深,每个人的方向都不一样,怎么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来判断谁强谁弱?”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武斯恩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担心自己人输给别人怎么办,听完算房高的话,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有点惭愧。
“有了!”武斯恩思考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以手击拳道,“你们看这样可行不?咱们不把这个比赛搞得太严格,搞成一个慈善拍卖会!”
事到如今,探古七十五项绝艺相当于已经出来了,胜负已经决出,活动提前结束。
接下来三天,他们将开展一个新活动,平镇慈善拍卖会。
不过这个拍卖的东西,不是各家现成的藏品,而是由参与者现场设计、在直播镜头下制作出来的。
制作的材料与工具全部由展销会主办方,也就是承运策划公司承担,参与者可以在他们列出的清单里自由选取。
最后制出的成品拍卖出来的价格,一半归制作者,另一半将设置为慈善基金,为保护传统技艺与文化专款专用。
“你是说用拍卖金额来作为胜负排名?这样也不太公平。黄金做的物品就是比樟木的昂贵,先天就有优势。”算房高指出问题。
“只拍卖不排名呢?好像不够带劲……”武斯恩托着腮思考了一下,又想出了新主意,“这样,咱们比利润!拍卖价格扣去材料成本,扣去工具的租金,用净收入来排名!”
这样好像可行,顾问们讨论了一阵,点头同意了。
武斯恩松了口气,笑着说:“突然来的通知,大家都没有准备,最后的结果可能也会有点出人意料。”
他这是含蓄的提醒,最后十五家的人有可能还是会输。
“那正好可以让大家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算房高淡淡说道,各位大师傅们缓缓点头,显然都是同样的想法。
武斯恩认真看着他们,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了。”
规则完善了一下,迅速以主办方的名义发到了网上,同时更新了小程序,通知提醒给了下载了小程序关注此事的人。
如武斯恩他们之前所讨论的,由于七十五项绝技全部被找出,探古
活动将提前结束,奖品即刻发放,紧接着发布了一项名为“古艺新作”的活动。
活动内容跟武斯恩和顾问们讨论的差不多,另外新增添了一些细节。
强调了制作时间是三天,拍卖会将于第三天、也就是展销会第四天的下午七点进行,是一场晚会。
参与者可以直接在小程序上报名,但制作过程必须全程直播,可以自己开直播间,也可以在官方指定地点完成工作。
总之,整个制作过程必须全部放在公众的视线下进行。
制作过程可以有助手协助,但不可参与技术性工作,只能是纯粹的打下手。
而其他譬如前期的构思与设计等工作也必须自行完成,不可由他人插手。如果发现有外力介入,将当即取消此人的活动资格,并拒绝再次报名。
活动公布之后,许问立刻接到电话。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电话那头道:“是甲四十二号许先生?”
“是。”许问一听就知道是主办方,他之前报名是留了资料的,双木工作室那边很守规矩,虽然都知道他跟那边有关,但一直没泄露他的身份。
能这么直接地定位到他的姓名与电话的,也只有那边了。
“我是承运公司的武斯恩,许先生可以叫我小武。”
武斯恩姿态放得很低,话语带笑,非常亲切。
“平镇七十五绝艺全数找出,探古活动提前结束,许先生是活动的优胜者,可以过来领取奖品了。”
许问抬头看了一眼周围。他现在还在钟楼后院没出来,将将算是把这里看完了。要说的话,他还有十三座宅子没看,至少还有百来项技术没探出来呢。
“不瞒许先生说,咱们举办这个展销会,有一半要的是热度。”许问只一沉默,武斯恩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坦白,“七十五这个数字对许先生来说不算什么,对其他关注这件事的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七十五项绝艺探出来,热度达到顶峰,后面就会持续回落。所以这活动必须这时候结束,用新活动来取代。”
“咱们蹭了一把许先生的热度,还想继续蹭一蹭,所以,一方面是要把上个活动的奖品发给许先生,另一个方面是想邀请许先生参加下一个活动。这个新活动咱们拿不出来前面那么好的奖励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发个邀请。当然,许先生如果能参加的话,我们也会尽可能地给出最大的支持。”
说到后面,武斯恩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变得极为认真!
732 新潮
许问当然会参加。
蹭热度不是什么好词,武斯恩也说得非常轻松诙谐,但许问能明白他的想法——当然能明白。
这是一个需要注意力的时代,所谓的热度,就是关注。
只有当足够多的人关注这件事,才能形成氛围、形成市场,让一些将要消亡的东西继续存在,维持下去。
这是许问一直希望做到的事情,现在有其他人也在做,他不可能不支持。
不过该领的奖品还是要领的,于是跟武斯恩通完电话,他顺着他的指引到了平镇中央的一座宅子。
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在平镇这种地方算是一个小高层了。
它与钟楼风格比较近似,很少鲜艳的漆色,也没什么彩画,黑漆原木与绿树鲜花相互交映,沉郁安静中焕发着勃勃的生命力。
这里雕刻很多,质量也相当高,整体风格相当浪漫。
这座宅子名叫明月楼,多出来的一层向外伸出一个观月的平台,看来当初建设它的人,是一个相当有情趣的家伙。
许问一到这里眼睛就是一亮,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给人的感觉非常轻松。
这里的人明显比之前少不少,也比较安静。
许问走到正厅附近,突然被人拦住:“这里不属于游览区,宾客还请止步。”
“呃……”许问停下脚步,正有些犹豫,突然听见后面一个人在叫:“稍等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小跑了过来,问道,“是许先生?”
声音非常熟悉,是武斯恩。
他修整着非常漂亮的圆寸,唇边还留着一圈胡子,之前在门口见过,对方打量了他一下,没有上来招呼,看来是没认出来。
“是我。”许问松了口气,点头道。
“果然是你!”武斯恩非常惊奇,“之前在电话里听着,以为就是声音年轻,没想到真的这么年轻!您今年多少岁,三十不到吧?”
“二十五。”许问如实告之。
“二十五?就精通三个门类,另外还涉猎七个?这……”武斯恩是真的有点震惊。
许问已经习惯了周围人这样的表现。
传统手工艺,或者说,华夏传统的大部分技艺,包括中医等在内,都是很吃资历的。
原因很简单,华夏的传统就是重经验轻体系,而积累经验,总是需要时间的。
同行里
,许问这个年纪真的是小得有点惊人。
明月楼并没有全部封闭,它的一部分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刚才武斯恩也没有阻止他进来。
它共分三进,正厅与后面那幢小楼都被封闭了,作为这次平镇展销会的核心办公地点。
顾问团也在这里,刚才探古活动的技术审核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武斯恩三言两语,把情况介绍了个清楚,领着他走进了正厅。
外面绿树成荫,山石堆积,步步成景,武斯恩言语带笑,亲切而轻松。
然而一进正厅,无数道目光汇聚了过来,气氛瞬间就有点紧张了。
“这位就是甲四十二号,许问许先生了!”
武斯恩仿佛没有察觉一样,轻松自如地介绍,把许问让到了前面。
许问跨过门槛,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标准的中式客厅,十六扇雕花门,两排太师椅,茶案茶桌,房屋阔大,光线由外透入,其实是相当明亮的。
但这里又进行了一番改造,四壁的书画全部被取下,换成了不断闪动的大屏幕,正面那块连接着小程序后台,正展示着刚才探古活动的过程和各项细节。
古老与现代相结合,感觉非常奇妙。
太师椅上坐满了人,明显坐不下了,又从外面搬了些椅子过来,全部坐满。
这些人年岁相近,带着许问非常熟悉的气质,一看就是沉浸在这一行多年的老工匠,应当就是各家派来的顾问了。
“各位大师好。”许问的打量稍纵即逝,随即认真地向他们行礼招呼。
没想到招呼结束,所有坐在椅子上的人全部都站了起来,向他回礼。
许问意外地扬了一下眉,但马上就镇定下来了,微一点头,就直起了身子。
这样的场面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在另一个世界,流觞会那些大师们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天工一境,足以跟所有人平起平坐。
所以现在,许问也自然而然采用了同样的态度。
没人觉得冒犯,大家都从许问的姿态里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人有两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同时起身,要给许问让座。
就实力与心态来说,许问当然可以跟这些人平起平坐,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但年龄毕竟有大小,尊老爱幼是值得尊重的美德,所以许问含笑摇头,还是站到了一边。
有如此实力,却依然不傲慢,这姿态当然引人好感。
算房高唇畔露出了笑容,温和地问道:“敢问许先生来自何处,是班祖后人吗?”
他说班祖而不是班门,这里面本身就包含着一些意味。许问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只是师门跟班门有一些渊源,再加上认识了,所以有一些合作。”
“那请问许先生师门……”
方守一话音未落,许问就摇了摇头,意示不方便告知。
这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常事,没人会再追问。
接下来便是给许问颁奖。
首先就是许问期待已久的大奖:十家仓库的开放权。
这个奖项真的很难争取到,武斯恩为此打造了一把铜钥匙,沉甸甸的,作为信物交给了许问。
之后许问只要出示这把钥匙,就可以获得仓库的可交易清单与价目表,以八折的价格购买其中的大部分货物。
许问一直表现得非常沉稳,接过钥匙时却露出了明显的笑意,还把它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实非常高兴。
“我从先人那里继承了一座古宅,先人遗命要将其修复。修复需要大量材料,我正愁来源呢,听说了这个活动,真是太解燃眉之急了。”许问都已经带荣老爷子进许宅了,这时当然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知道众人在疑惑什么,于是也如实以告。
“什么样的宅子?”算房高问。
“在万园市市区,大约是明清时代的,很不错,回头欢迎各位去看看。”许问笑着邀请,“离万园市文传会很近,我与他们关系不错,可以通过他们联系到我。”
“何必那么麻烦,你有微信吧,来加上加上。”方守一掏出手机,对许问说。
许问看向两边,各位老先生全部一脸理所当然,还有人冲着许问皱眉,仿佛在嫌弃他这个小年轻怎么这么过时。
不愧是拥有一级资质的公司,这真是跟班门的人太不一样了……
许问失笑,心情突然莫明变得非常之好,掏出手机来一个个扫码,瞬间加上了一排好友,许问好友圈的平均年龄,也瞬间被拉上去了一截。
“我们再来说说下一个活动吧。古艺新作。”
武斯恩当然也加上了好友,然后迅速把话拉回了正题。
“刚才我这边的人已经把材料清单列出来了,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733 预热下吧?
武斯恩确实为这次展销会下了苦工。
他准备的材料清单非常齐全,不仅涵盖了各个门类,也囊括了高中低所有的档次,拿木工来说,上中下三品的木料全部齐全,连金丝楠木都有。
“有些材料数量稍微少一点,只能先到先得。当然,后面有补充的话,我也随时会更新到清单库里,不过想必后面的人也用不上了。”
正常来说,制作者一开始就要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东西,那时候也要把该准备的材料全部准备齐全,后来补充的多半也用不上了。
“没问题的话,我就把它放到小程序上去了,各人报名的时候可以直接申请。”武斯恩说着,突然看向许问,“你有没有想要的?有的话可以直接申请,就当给探古优胜者的奖励了。”
许问浏览着清单,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想到要做什么。”
“慢慢想,等你一鸣惊人!”武斯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双木工作室楼下的那座雕像,是谁雕刻的?”屏幕里,田师傅正凝神听他们说话,这时突然问道。
“是我一位长辈。”许问顿了一下,回答道。
那尊雕像当然是连天青的作品,用的是许问在那个世界的创意,来平镇之前,他突发奇想,把它雕了出来。
许问看完就沉默了。
他当然不能说连天青抢他创意,但毫无疑问,连天青雕完,他就可以把这个创意抛诸脑后了。
他不可能再做出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谁也不可能描述得出它雕刻的是什么形状,但谁也不可能误解它雕刻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它雕刻的就是他他她她,他们每一个人,越是靠近工匠本源、对它理解得越深的人,就越是能感受它、理解它。
它雕刻完成之后,许问坐在它面前,凝视它看了很长很长时间。
这是他现在无法完成的作品,他离得还远。
最关键的是,他缺少了一些什么,这也是他当前最致命的弱点。
他同时意识到,雕出这个,代表着连天青在某个层次上又前进了一步,离天工更近了。
而他,才勉强一境,离得还远呢。
“那座雕像能卖吗?我愿意重金求/购,任你出价!”田师傅突然凑近摄像头,认真地说。
“哎,你别抢我生意!是我拍的照片,也是我看到的实物,要买,也应该由我来买!”秦连绣一听就急了。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没好意思说,没想到被田师傅抢先了。
“论财力,当由我高家为先。不如先来个小型拍卖会预演吧。”算房高慢吞吞地说,显然也很有意。
“可以,我也参拍,许小兄弟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出其他东西!
”这话一出,又有几个人表态。
“抱歉,那座雕像不卖。”眼看着拍卖会马上就要开起来了,许问回过神来,连忙阻止。
“钱也好,技术也好,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商量。对了,你想要修一座古宅?我高家可以免费为你出具预算,包准一砖不差!”算房高还不想放弃。
“对了,你刚才说想要材料是吧?这十大仓库里有一库是我家的,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现场看,不敢说白送,五折应该没有问题。”
“只敢打折,不敢白送,你不行!”
“呸你一脸!你家也有仓库,那你白送,我就不跟你抢!”
“各位,抱歉,这雕像真不能卖。”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了,许问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再次强调。
“真不行?”
“确实不行。”
“可惜。”算房高说。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纷纷叹气。
他们总算再无意强求了,许问松了口气。
师父可真是太厉害了,我至少也不能输……太多吧?
做什么东西,怎样更进一步,真得好好考虑一下。
旧活动结束,新活动即将开始,许问没有马上回去闭门造车,而是给了自己一段放松的时间,开始在平镇闲逛。
何章很想继续跟他们在一起,但他思考了一阵,还是道了个歉,回去了自己的摊位,准备跟隔壁聊一聊,谈一谈合作。
跟许问一起转了这么一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最完美的合作对象,无论在传统技艺上的深度,还是对传统技艺的规划与普及方式,都非常适合他们。据许问说,他们还可以跟百里启他们谈谈,围绕专项技艺的各种套餐,从设计到制作一应俱全,非常广泛。
何章满怀期待地去了,于是许问身边只剩荣显和高小树这两个孩子。何章一走,两人同时放松,许问笑着对荣显说:“小树也就算了,你竟然也有点怕生,真没看出来。”
“也不是怕生。”荣显耸耸肩膀,不自在地说,“外人就是跟自己人不一样嘛,有外人在,总忍不住想要装一下逼,就是不舒服。”
“那你以前肯定被你妈骂过!就是跟外人在一起的时候,说你没大没小,上不了台面,骂多了,就这样了。”高小树灵机一动,对荣显说,相当的心有戚戚哉。
许问一看荣显的表情,就知道高小树说中了。
话可能不是这样话,但情形必定一样,带给人的感觉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止是荣显和高小树,他也……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教出来的孩子,必定会更有“教养”,更有“礼貌”,更懂场合识分寸。
但大多数时候,父母并把握不好中间的那个度
,效果看上去也许很好,但多少有点适得其反。
人心,就是这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走,逛逛,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们买。”许问摸摸他俩的脑袋,微笑着说。
“我给你们买我给你们买,我有钱。”荣显连忙说。
“炫富是吧!”高小树不满地嚷嚷。
“被你看出来了,抱歉抱歉。”荣显坏笑着说。
两人掐了起来,笑声一片,其乐融融。
许问也在笑,心情轻松地在平镇逛着。
平镇虽然分了三种摊位给与会者申请,但有些人连最低的那种摊位也不需要,直接在路边划了位置,摆了路边摊。
这些路边摊的摊主一般都没有公司什么的,可能就只是办了个营业执照,用家传的手艺过点小日子。
这种人不少,类型也很多,以食物和饰品为主。
他们平日里散布在各个旅游步行街中,是其中比较有真才实学的一些人,现在都被承运收集起来了,邀请到了平镇,成为街面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糖人、面人、糖葫芦、糖画,这些东西日常其实也不少见,但平镇展销上的又犹有不同。
他们走到了一个糖画摊子旁边,两块钱转一次。
他们怂恿高小树去转了,他运气真的不错,直接转出了一个龙。
按照步行街糖画的常规,摊主无非也就是用融化的糖液在大理石板上画一条平面的龙,再用木棍和糖稀把它粘起来。
但这个摊主却不一样,他的龙不是画的,而是做的。龙的身体是一个立体的圆柱形,龙角、龙须、龙爪全部都另做配件,一个个地粘在了龙的身上。
最后,一条高约三十公分、立体而生动的五爪金龙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它龙须飞舞,身下有云,两胁如有风生,动态感十足。
高小树最后用两只手托着竹签,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它看。
“两块钱?”他自言自语。
“呵呵,是你运气好,这有三成都是叫头,转到叫头,那就只有一坨糖,没画了。”摊主满面风霜,笑呵呵地对他说。
正好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看见高小树手上的糖龙,连忙把他妈妈叫过来了。
来这里的人当然不会吝惜两块钱,这价格本来就比现在步行街的便宜多了。他妈很干脆地拿了两块钱给他抽,结果果然,两块钱的叫头。
孩子捧着一个拇指大的软软糖块,低头看看,又看看高小树手上的糖龙,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高小树也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龙,又看看小孩手上的糖块,思考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龙的脑袋。
小孩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734 安贫乐道
“两块钱,是不是有点便宜啊?”
许问见了,也去转了一次,他运气也不错,转到了一个花篮,同样是立体的。
老摊主做了两个糖圈,轻轻一提,稀薄的糖液自动落下,成为了半透明的糖壁。
他的动作轻松自如,仿佛这样做过千百次,永远也不会失误。
许问专心地看着,突然问道。
老摊主做完花篮的提边,还给提边上做了些装饰,叮叮当当地挂着,精致好看。
小孩羡慕地在旁边看,他妈硬拉也不走,气得嚷嚷:“有什么好看的,你运气又不好!”
听见这话,小孩扁嘴,又要哭了。
“哈哈。”老摊主笑了,多做了一个小挂饰,递给小孩,“送你的。”
虽然不是威风的龙和漂亮的花篮,但也是意外之喜。
小孩马上就不哭了,捧着小挂饰,喜孜孜地走了。
老摊主笑吟吟地看他高兴地离开,继续给许问装饰花篮,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做这个也没几个成本。家伙也就是这一勺一铲一石板,糖就是红糖白糖饴糖。自己家熬,靠手艺吃饭,怎么都不会亏。”
“手艺就不值钱吗?”许问问他。
“手艺……不就是吃饭钱?”老摊主做好了花篮,递给他,抬头不解地问。
许问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贫乐道,知足平静,无疑是一种美德。
但是……
“老爷子,你这做得真好。”荣显见有点冷场,连忙把糖画接过来,笑着打圆场,“我以前也转过龙,结果就给我画了个简笔画,怎么都看不出龙形来,生气!”
“对!”老摊主听得也皱起了眉,“现在好多人,吃这份饭还不好好琢磨手艺,人家转个龙转个花篮,就给画个画不说,还画得稀烂!就这还好意思挣钱呢!”
“就是就是,还贵。画那么稀烂还要十块钱,十块,您的五倍!”荣显跟他一起生气。
“对,那都是昧了良心,咱不跟他一样!”老摊主气愤地说。
“呃……”荣显语塞。
他的本意其实跟许问一样,是想老摊主加点价之类,没想到两边的思路完全不同,这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便宜不是好事吗?”三人最后还是走开了,高小树捧着他的龙,有点迷惑地
问。
“作为消费者来说当然是。”许问说,“但老爷子有一个想法,从根本上来说就错了。”
“什么?”
“只有消耗的物力成本才是成本,人力不值钱,手艺不值钱。”
高小树有些迷茫,又若有所悟,没有说话。
“安贫乐道,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因为这种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想过得有钱一点、舒服一点。老爷子觉得这样挺好,能吃饭,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后面的人呢?后面的人发现不用做得那么好也能挣到钱,他们还会那么认真地去学吗?没人去学,这门手艺还能传承下去吗?”
许问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这确实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藏在心里很久的心声。
物力成本才是成本,人力不值钱、脑力更不值钱,这是从古代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固有思维,不仅是这位老摊主,其他也有很多人下意识是这样觉得的。
这主要是因为在古代,人力是真的不值钱。
不管什么样的工程,无脑往上堆人,总是能完成的。
这让古代创造出了很多令人不可思议,至今也很令人骄傲的奇迹,但对人力的歧视,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延续了下来,至今仍然根深蒂固。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华夏人太多了,物资一直有限,大部分人小时候摔个杯子都要被家里人责骂,物大于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现在,毫无疑问,这是造成传统技艺流失的一个重要原因。
就拿糖画来说,平面糖画能比立体糖画赚更多的钱——就算赚得一样好了,后者的学习成本和制作成本都是远大于前者的,学徒为什么要学后者,而不是学完前者就去摆摊?
不过,抛开传统文化传承的这一面,糖画只是街头零食,是给小孩子休闲取乐用的。
就算是立体糖画,又凭什么卖得太贵?
毕竟它只是零食,无法长久保存,到时间就要吃了,不吃就会化。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立体糖画好像都是必然要消亡的。事实也是,不是平镇展销会这样集大成的地方,好像都已经看不见立体糖画的存在了。
当然,也可以由一些部门想办法立项,以外力介入将它保存起来。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生命力的东西,有什么存在下去的必要呢?
糖画这东西
,也许留存了许多人的童年回忆,显得格外的有价值,但无声无息间,已经消亡了的技艺不知道有多少……
“咦,这是在干什么?”荣显突然问。
许问回神,立刻听见了嘣嘣嘣的声音,他转过头,笑了起来:“你没见过吗?这是弹棉花。”
“弹棉花?啊,我听说过,说人家弹琴弹得难听,就可以说,你跟弹棉花一样。这就是弹棉花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荣显恍然大悟。
他凑过去看热闹,高小树也跟了过去,表情好奇,显然也是第一次见。
这是最传统的弹棉花的方式,把被压得很实的棉花放在棉线绷子上,用修长的棉弓一下下弹动。
纤维断裂,紧实的棉花被弹松,白色的棉絮飞了起来。
工人技艺娴熟,弹完之后,长钩飞舞,将棉线层层分布,在棉絮上方形成棉网,把它兜了起来。
最后形成的棉被蓬软柔软,看着就很好睡。
“哇,我想买!”荣显眼馋地说。
“你家不是羽绒被吗?比这还松软吧?”许问在他家住过,很清楚。
“不一样吗,这看着就好舒服!”荣显强烈表示。
“那你就买。”许问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好阻止他的。
“嗯!”
荣显过去问价,棉花按斤算,十块钱一斤,这床被子八斤,就是八十块钱。另外弹棉花加打被子,手工费二十,一共一百块。
荣显再次震惊了:“便宜!”
这个价格其实还好,棉被本来就比较便宜,新被子也就几十块钱,不能跟羽绒之类的比。这算是沾了旅游地点的光,但还算在合理范围内。
不过,弹棉花这种手艺,本身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荣显和高小树这种小孩就从来没见过,看见了都没认出来。
荣显付了钱,扛着棉被继续上路。
这样子有点滑稽,高小树在旁边看着他,噗哧哧直笑。
荣显也不在乎,他还是挺高兴,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每看到一个新奇的项目,都要凑过去多看两眼。
而这里,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们前进得非常之慢。
此时,许问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我要做什么呢?
735 明灯
晚上,许问没有留在平镇,而是驱车回去了许宅。
平镇是有夜市的,晚上也很热闹,许问等到夜市快结束时才动身,从喧闹的通明灯火回到安静的黑暗中,他的耳边仿佛还残留着无数的笑闹与惊喜的欢呼声。
平镇展销会确实是花费了很多心力准备的,无数古老的技艺在此处尽情绽放。
许问拍了很多照片,也自己上手尝试了一些。
有些摊位或者小店除了展示以外,还设置了活动区,让游客亲自上手自己制作一些东西。
除了传统最常见的陶艺以外,还有灯笼、纸伞、雕版等等。
摊主亲自上手,教你怎么制作灯架、怎么调制糨糊、怎么将棉纱覆在灯架上,最后绘上彩绘。
这是比较完整的过程,如果不想麻烦,也有现在的白纸灯笼,可以直接在上面做画,制成成品。
许问就在这个摊位上试了一下。
他选的当然是全套工艺,还选了最难的双层宫灯。
这种宫灯的灯架用的不是竹子,而是木头,还需要比较好的木头材料,对韧性需要很高,这样才不容易变形。
连木不用钉,只用榫卯,这是许问极为擅长的,灯笼师傅只教了个大概,他就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始动手制作。
来这里玩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师傅也是把这一大两小当普通人看待的,这时候一看,眼睛就直了。
许问在木匠这一行,已经能入殿堂,他精擅十八巧,有自己的想法与做法。
他做出来的东西与师傅说的不大一样,虽然并不脱规则,但就是与众不同。
师傅一开始还在教,不久就闭了嘴,一边心不在焉地照应着其他人,一边盯着许问,看他动作。
最后许问做完,把灯架拿到他面前,他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目光极为惊喜。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没多久就把灯架还给了他,教他怎么剪贴窗纱,进行裱糊。
裱糊工作也是许问熟悉的,不过以前学的都是裱画,表面平整,需要注意的是其他细节。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掌握了师傅说的,裱得相当漂亮,每一部分的窗纱都非常平整,没有一寸浮凸或者翘起,边缘不露一点缝隙,完美得惊人。
“漂亮!”师傅终于忍不住赞出了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吧?不,这水平,已经不是孩子了,在家里也能独挡一面吧?”
“确实是学过的。”许问承认,笑得温和而谦虚。
“嗯……”师傅打量了他一下,
突然问道,“那我再教你一种,你来试试?”
“好啊!”许问当然不会拒绝。
师傅教的,是走马灯的一种。
走马灯很多人都很熟悉,点起蜡烛之后,它外壁上的图案会不断旋转,像行人走马一样,因此得名。
许问有所听说,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没仔细研究过。
这位姓温的师傅笑了起来,擦擦手,把其他顾客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他一家占了两个铺面,徒弟数量在一路走来看见的师傅里也算多的,有点让人意外。
毕竟灯笼这个东西,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马上就要被电灯完全取代了的。
温师傅先教他走马灯的原理。
它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在灯笼内部形成一个小小的结构,当灯内点上蜡烛的时候,烛火产生的热力会造成气流,让轮轴转动。
轮轴带动周围的剪纸,不断转动,于是灯壁上的影子也就会不断变化了。
当然,也有用轮轴直接带动灯壁的,但灯架比较重,往往需要更多的动力,所以这种情况常常使用高梁秸杆制作的灯架,自重比较轻,转起来会更容易一点。
温师傅教许问的是综合了这两者的改进版,双层轮轴,里面的剪影架能转,外面的灯壁也能转。
而且他做的这个灯架还是木制的,非常结实,不用担心随便就会坏掉。
然后,许问在温师傅身上得到了熟悉的感觉。
他能做到这样,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轮轴与灯笼本身的结构进行了改进,热力更好汇聚,能产生更大的功效。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技术足够好,每一个零件都打磨得极为精准,能极大地减少相互作用时的摩擦力。
于是许问也知道了他把这个教给自己的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他看出了许问在木工上的造诣,看出了他能做到。
许问确实可以。
在他看来,温师傅是一个墨工的水平,但他已经天工一境了。
他顺利完成了温师傅教他的每一项工作,更青出于蓝,完成得更加出色。
最后,灯笼完成,蜡烛点起,微黄的光芒穿过灯笼表面,往四周透射着蒙蒙的光晕。灯壁上,双层灯影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转,相互辉映,生动地讲述着一个无声的小故事。
“哇!”旁边有妈妈带着小孩路过,正好看完了最后一个过程,发出了惊奇的感叹。
她小跑到桌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把这个幽默又易懂的小故事看完,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接着又盯着灯笼,仿佛已经完全被它迷住了。
“做得太漂亮了。”温师傅也在看着那个灯笼,眼中难掩欣赏,接着他又以同样的目光看向许问,问道,“学了很长时间吧?”
“多谢温师傅教导。”许问没有正面回答,郑重地道谢。
虽然不属于十大门类之中,但他确实又学到了一个新技能。
荣显和高小树也在旁边做灯笼,他俩做的比许问这个简单,做得也非常起劲。
他俩在做的灯笼非常符合他俩个人的特色。
荣显天马行空,充满了奇特的想象;高小树极为专注,工作起来就好像踏进了只有他一人的世界,每一个细节都扎扎实实,做得极其之好。
他俩都是初级木工,学过十八巧,底子很好。
温师傅教完他们制作基础,他徒弟就没什么可做的,抄手站在一边,看上去还挺佩服这两个小孩的。
“温师傅,你觉得这灯笼,还做得下去吗?”
许问移开目光,环视四周。对这项手工活感兴趣的人的人还挺多的,很多人都会心动,掏钱买盏纸灯笼,在上面涂鸦画画,高高兴兴地拎走。
店里还有那种手捧的莲花形小灯,买这个的人也很多,回头可以放在水里,为生者祈福,寄逝者哀思。
但可想而知,这都是因展销会而生的,莲花灯放了就没了,白纸灯笼被带回家没多久之后,也会被扔进垃圾堆里,同时扔进去的,还有今天晚上产生的浓浓兴趣。
毕竟,这只是玩物,现在人们真正用来照明的,只会是电灯,更方便、更安全、也更耐久。
“为什么做不下去?”刚刚有人来买莲花灯,温师傅做成了这笔生意,一边收钱,一边反问许问。
“就说这个灯。”他拎起一盏灯,展示给许问看,“注意了它的材料吗?玉米做的,可以自分解。放进水里一段时间,就会化了,不会给河水造成任何污染。这种环保型,专门用来放灯,用了什么也不用担心。这是我一个徒弟,从猫砂得来的灵感。”
“这种呢?”他又换了一盏给许问看,“是香薰型。也可以漂在水上,但防水。点火之后,它在照明的同时,会非常缓慢地挥发,散发出怡人香气,一夜之后,灯灭香散,不留踪迹。”
温师傅没正面回答许问的问题,只举了两个例子。许问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跟不上时代就要被淘汰,但为什么跟不上时代?时代在变,我们也跟着变呗。”
温师傅说。
736 为他而来
许问坐在黑暗的许宅中,周围草木清香,虫鸣声声。
自从来了外人之后,这里好像多了一些生气一样。
今天晚上许问去了不少小摊,见了不少在那个世界都没见过的新手艺,也学了一些,但毫无疑问,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糖画摊的老摊主,和灯笼店的温师傅。
尤其是后者。
温师傅后来还跟他说了一些话,讲他们公司——对,是个正式注册了的公司现在在做的一些工作。
环保莲花灯和一夜香薰灯可以批量生产,销量都不错,但他们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古代灯具与现代技术的结合。
古代灯具美吗?
当然美。
而且还很有特色,与西洋灯完全不同的感觉。
应用这种审美,加以现代化改进,本身就是一条很好的路子了。
再者呢?
直接改变古代灯具的能源,把它做成现代灯具?
譬如走马灯,它的原理跟近代燃气轮机其实是一样的。
直接使用电力,在里面放置小型的马达,一样能够做出效果。
走马灯不适合现代家庭使用,但它在古代也不是家用的,在一些场合却可以起到奇效。
找对应用场合,完全可以古法新用。
譬如现在他们公司就已经走通了路子,把它列入了一些部门与公司对外礼品的清单。
同时他们还在不断改进,让它们在不脱传统韵味的同时,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与需求,更益于现代一些场所的使用。
温师傅毫无保留,讲得精神奕奕,眼中如有生辉。
许问当时忍不住问:“说得这么清楚,不怕别人学去吗?”
“怕什么怕。”温师傅摆了摆手,说得很直白,“我现在就怕别人不学。说到底灯具就是个配件,配件,是要符合整体装修风格的。大家都往这个风格走,我们做配件的也能有更多腾挪的空间。”
很有道理。
温师傅确实是考虑过很多的,想法很先进,事实也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许问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多徒弟了。
有前途,就有希望。更何况有些可能不是徒弟,就是员工。
这是一条好的路子吗?
许问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地上
捧起一个纸箱,里面装着几盏莲花灯。
他也忍不住从那家店里买了一些。
七盏水溶的,一盏香薰的,他拿起那些水溶的,把它们点燃,一盏盏放到了水里。
买灯送蜡烛,蜡烛也是特制的,无烟不说,点燃的光也不是泛黄而是纯白的。白色的莲灯与白色的光,看上去几乎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灯入水中,并不会马上融化,它的表面有一层胶,短时间内能起到防水的作用,胶会缓缓溶解,然后莲灯才会缓缓消失,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四个小时。
四小时后,幽夜萤光一同流逝,如梦一般。
莲灯浮在后院的池塘水面,照亮了岸上与水中的景物,渲染出一团团朦胧的光晕,仿佛水面上浮动的光雾。
许问低着头,光映在他的面容上,将其反射到水中,人与影相互对视,周围空荡荡的。
连天青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半途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平镇一行,对他似乎也有很大的触动。
许问抬起头,看着水面上朵朵皎白光芒,与光晕中更显碧绿与艳红的水草与红莲,不觉有些出神。
真美。
就是有点寂寞。
许问轻轻吐了口气,将手伸进水里,轻轻搅动了一下。
水面泛起涟漪,波纹将莲灯向外推去,上方的光晕也随之流动,仿佛雾气正在聚拢、弥散。
莲灯的光芒主要起到装饰效果,并不强烈,隔几步光线就暗下来了,看不清更远处的景物。
莲灯每移动一点,光线就扩散一点,远处的景物也就更清晰一点。
虽然微小,但的确存在。
许问下意识抬头,往莲灯远去的方向看,这一抬头,就怔住了。
自从连天青出现后,荆承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连天青又确实没有跟他一起回来,这座许宅,理应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而刚刚那一会儿,他也非常确定,池塘旁边只有他一个人。
但现在,不远处,水边竟然多了一个人!
蒙蒙的光线照在对方的身体上,脸仍然隐没在黑暗里。
这理应是非常恐怖的场景,但许问却一丝害怕的情绪也没有。
而在目光触到那人身体曲线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
林林!
连林林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她也到这个世界来了?
许问又惊又喜,立刻站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走。
连林林仿佛也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诧异地抬起了头,向这边看。
许问手里还有一盏煤油提灯,光线比莲灯亮得多,他走进了,光芒照亮,果然是连林林没错!
“小,小许?你怎么在这里?”连林林也认出他来了,她同样站起,惊讶地叫他,向着他的方向,同时伸出了手。
许问也向她伸手,两人迅速靠近,手在空气中相汇,然后——擦了过去。
许问只觉得自己扫过了一团空气,完全没有他想象的,那只温暖细腻而有力的手掌。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反手又去抓连林林,连林林也正有此意。
两人的手再次在空气中相汇,然而握着的,只有一团空气,所触之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原来你不在啊……”连林林有点失望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说。
然后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许问,问道,“但是你是真的,对不对?”
许问冷静了下来,同样打量着她。
还是那熟悉的五官,但又与记忆中有些不同。
皮肤更粗糙了一点,眼神更亮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也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仿佛在许问不知道的地方,她长大了,从那个温软甜美的江南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独立的女性。
只是在看着许问的时候,她的眼神如旧、笑容如旧、甜美如旧。
这是……现在正在外面旅行的连林林?
两个世界的实景贯通,将她投影了过来?
许问迅速想到了一个可能。
果然,她裹着一件厚实的棉织斗篷,上面布满了尘土,附近有一团火,火堆旁边睡着一个人,依稀看上去就是吴可铭。
老头仿佛是累了,睡得呼呼的,还在打鼾。
连林林肯定也累了,却没有睡,就坐在这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然后他感到了寂寞,她就来了,就像是……
为他而来的。
许问微笑了起来。
737 夜聊
连林林果然正在旅行途中。
那边也正值夜晚,她和吴可铭到了一个湖边,露天歇了起来。
他们本来在往西,结果遇到了一座高山,非常陡峭,风还很大,没办法徒手翻过去,于是开始顺着山势向南走。
春天渐渐来了,南边无疑更温暖一点,露天也挺舒服,裹这么厚是为了防风,倒不是因为冷。
她看许问有点担心的样子,详细介绍了她现在的情况,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笑眯眯的,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个湖的西边,湖很美,绿草绒绒,杂花掩映,一丛一丛的,什么颜色都有。
可惜现在是晚上,没办法让许问看见。
这一带都没有了山,明天早上往湖那边看,也许能看见日出,一定非常的美,希望这异象能维持到那时候,让许问也看看。
她一直在给许问写信,这次也写了一堆,还没来得及寄出去。
到了这里,联系岳云罗的人也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还看到了很多东西,一直在尽力想要描绘出自己所看到的与所感受到的,有时候能写出来,自己也觉得很得意,但更多的时候,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世界之美之奇,远非文字能够形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面容温柔而充满向往,每一根发丝仿佛都在发光。许问也说不出来,那光芒是旁边的灯光映出来的,还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多半是前者,但他坚信是后者。
“都是我在说……我话太多了!”说了好长时间,连林林突然收声,有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到一个地方就想跟你说话,有好多好多想说的。然后我就写信,信纸太短了,怎么也写不完……”
纸短情长……许问突然莫明想到了这个词。
“我喜欢听你说。”他柔声说道,真心实意。
“嗯……我也喜欢听你说!”连林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看他四周——先前,她眼里只有许问这个人,完全没注意他周围的情况。
“啊,这是什么?太漂亮了
!”她终于看见了那荷塘,与塘中的红莲与莲灯,又惊又喜。
“这是许宅,我跟你说过的。”许问说。
“许宅?这是在你的世界吗?”连林林更惊喜了,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荷塘上移开,投入黑夜,想要看清更多的东西。
“对,是我的世界。这几天,平镇有一个展销会。展销会就是……”
连林林停住了,轮到许问讲了。
他给她讲了平镇的展销会,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连林林讲起来话说个不停,听许问说话的时候却非常安静,绝不会喋喋不休地询问。
听到连天青配合许问一起探古,分数不断飙升,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的时候,连林林捂着嘴,笑得腰肢都在微微颤动。
“你们这是作弊!阿爹竟然也会帮你,不过这也挺像他的。”连林林评点。
“他人呢?怎么没看见?还是说是我看不见?”连林林问。
“他不在,没跟我一起回来。”许问继续给她讲接下来发生的事,探古活动结束,新的活动即将开始。
他毫无头绪,于是在街上闲逛。
他特地讲了糖画摊老板和灯笼店师傅这两个人两件事,并没有对着连林林发散什么想法,但这两件事带给他的触动,他相信连林林也能感受到。
连林林听完之后,安静了下来。
许问也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与她肩并肩坐在水边,望着池中的盏盏莲灯,朵朵莲华。
两人离得很近,看上去是坐在一起的,但其实互相接触不到对方,离得这么近了,也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但只是这样坐着,许问的感觉就跟之前完全不同,一点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心里塞得满满的,非常充实。
“你之前说,你探古的同时,把那些探出来的技术发到了那什么……微博上?”过了好一会儿,连林林突然问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对。之前我不是问你可不可以把你的信发出去吗?就是这里,用的同一个帐号。”许问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给连林林看。
感觉很奇妙,一
肩之隔是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仿佛正以一种奇特的形式相互交融。
“能看到吗?”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光,许问一边划动屏幕,一边问连林林。
“能!”连林林紧盯着这小巧精致的新奇玩意,问道,“就是用这个发出去的?然后所有人都能看到?”
“差不多。”许问说道。
之前他在信里不敢写得太清楚,只含糊地问连林林能不能把信拿给其他人看,人可能很多。
连林林没有多问,非常爽利地答应了,具体给谁看,有多少人,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问拿着手机,告诉她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微博又是什么,人们一般拿它来做什么。
对于完全没概念的人来说,这真的很难理解,许问讲了半天,连林林才勉强听懂。
“太奇妙了,说什么都可以?别人都能看见?”连林林没办法亲自拿起手机,只能靠在许问旁边指指点点,让他点这个点那个。
“对,当然也需要别人关注你。关注你的人越多,能看到你说话的人就越多,你的影响力就越大。”许问说。
“那人和人的距离,不是可以拉得非常近?”连林林又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是。有时候它会混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你以为你离得很近了,但其实还是很远。”许问想起一些例子。
连林林似懂非懂,又问:“你把探古的结果发到这里,是想让他们更关注这件事?”
“对,关注它的人多了,就会有更多人买相关的东西,形成市场,然后做这件事的人会越来越多,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把这个叫作良性循环。”许问说。
“你做到了吗?”
“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得慢慢来。”
“所以说,你想要的,是把那些你觉得很美、很好的东西带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好?就像……你把我的信也发上去了一样?”
许问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对。”片刻后,他笑着说。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738 日出莲火
莲灯持续的时间比想象还要更长一点,也比想象中短不少。
它说是四个小时,其实不止这么短,一共能坚持大约六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连林林一直没有消失,两人于是一直在聊天。
有时候聊得累了,口干舌燥,就歇一会儿,但没一会儿又开始絮叨,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也是因为他们可以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连林林的旅行见闻不可能面面俱到地写在信里,而这个世界,这实在是一个太神奇的世界,有太多事情可以说了。
但最后,两人还是停止了说话。
池中莲灯渐渐开始溶化,光芒变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两人紧盯着它,一瞬间同时意识到了,莲灯全部熄灭的时候,就是他俩断开联系的时候,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通信毕竟比不上见面,即使是这样感受不到体温与呼吸的见面。
“我有点后悔了。”沉默了一会儿后,连林林突然说,“我不该出来旅行的,如果一直留在绿林镇,是不是就可以时时见到你了?”
她说得非常直白,毫不掩饰自己的依恋,许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样,无尽的暖意弥漫了开来,很想笑。
“嗯,我也想这样。”他轻声说,“想睁开眼睛就看见你,想叫你的名字就能听见你的回应,想转过头就能看见你的眼睛。”
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说得这么直白,但说出来之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我也是!”连林林急忙回应。
“但我还是喜欢出去旅行的你,会在信里竭尽全力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多美丽的你。拥有世界的连林林,是我最喜欢的连林林。”
许问认真地看着他的女孩,她的眼中亦是映着他。
周围的景物渐渐由黑暗变得朦胧,仿佛池中莲灯的光芒无尽地扩散了出去,照亮了整个世界。
突然间,两人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金红色的光芒,然后一起回头。
太阳升起来了。
一瞬间,莲塘无止境地向外延伸,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边绿草盈盈,杂花丛生,露水莹润。
湖泊上,太阳正自升起,将它辉煌的影子投射在了湖面上,一表一里,相映生辉。
“你闭上眼睛。”许问正专注地看着,连林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许问心中一动,闭上了眼睛。
轻轻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拂过他的嘴唇,落到他的心上。
虽有所料,他仍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抚着嘴唇,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
许宅,心脏停滞了片刻,接着咚咚咚咚,急速地跳了起来。
球球不知何时出现,端正地蹲在他旁边,尾巴卷在爪子跟着,歪着头,“喵”地叫了一声。
…………
“林林来过?你怎么不叫我?”
天亮不久,连天青就回来了,看不出跟昨天有什么不对。但一听连林林来过,他立刻皱起了眉毛,非常不满。
“您都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啊。”许问无辜地说。
不过同时,他在心里理所当然地想,就算知道,肯定也不会叫他啊……
女儿大了,爸爸该退位了。
一夜未眠,这对许问来说其实并不多见,但他一点也不累,没有丝毫倦意,干劲十足。
他回去了平镇,一路上,他在心中冥想自己今天要做的东西。
昨天晚上与连林林聊天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要做什么,但完成一件工具需要很多环节、涉及很多细节,必须要提前想清楚才能胸有成竹。
同时他还需要申请材料。
他拿出手机,打开小程序看了一眼,没有直接申请。
材料这东西,光看清单是看不出什么感觉的,必须要亲自上手才行。
当然,看清单也知道,这里有不少材料是处理好的木板,但也有不少原木,这个不到现场可真是看不出好坏。
许问出发得很早,七点半左右就到了平镇,直接照着小程序上的指示找到了仓库。
这是平镇中央的一间民居,跟他们展位的那种房子差不多,临河不临街,后面有一个小码头可供船只停泊,前面则只有一条小巷子,不算窄,但离正街还有一段距离。
红漆木门虚掩着,上面有铜环,幽静简朴。
许问叩响门环,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他推门进去,里面是个院子,里面堆满了木材石料,明显都是不久前才运过来的,用崭新的塑料布临时遮着。
塑料布旁边坐着几个年轻汉子,正在吃早饭,看见许问进来,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说笑。
没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子大婶走了出来,穿着皮围裙,嗓门很大:“古艺的吗?来看材料的?编号多少?”
“甲四十二。”许问回答。
“哦?你就是甲四十二?”大婶竟然知道他,诧异地打量了他一下,嘀咕道,“脸这么嫩!”
不过大婶没说什么,走过来把闲坐的年轻汉子赶走:“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挡着人家看货!”
大家一哄而散,大婶继续给许问介绍:“这场子上的,还有屋子里的,随便选。选好了在上面做记号,他们会给你搬
到地方去。不用我给你一样样介绍吧?”
她斜着眼睛看许问,许问笑了笑,说:“谢谢,不用。”
他直接走到木材旁边,手指轻抚了上去。他的手在木材表面轻轻抚过,偶尔敲击几下,像弹琴一样。
他面带微笑,目光专注而明亮,表情却是惬意的。好像像这样简简单单摸着木头,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大婶在旁边看着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完处理好的木材,又去看原木。
两种都有不少缺的,许问其实没什么表示,大婶就解释了起来:“材料有限,你来得晚了,有些已经被别人申请走了。”
“没事。”许问表情轻松,笑着说。
不过看完外面露天摆放的木材,他好像还是没有找到合意的,转头看向屋子,问道:“屋子里也有?”
“屋子里的都是些老东西,乱七八糟的。你也可以选,但我这边不建议。一个是保存得不好,东西很乱,虫蛀陈漆什么都有,用之前要处理,你时间不多,很麻烦。二个是用之前要估价,价格未必便宜,按你们那规则,不合算。”大婶十分实诚。
他们最后的排名要用拍卖价格减掉材料价格,同样的材料的话,当然是价格越便宜的越好。
“我还是想看看。”许问含笑说道。
大婶点点头,拿了钥匙,去开旁边的仓库门。
木门一打开,一股浓烈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婶说:“啊,应该给你拿个口罩的,太少有人进来,忘了。”
这味道酸臭腐朽,其实一点也不好闻,但许问一点也不介意,甚至有点亲切。
旧木场的味道就是这样的,一开始觉得很难闻,但久而久之,竟然有些习惯了,从旧木场离开之后,偶尔还有点想念。现在闻起来,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唇畔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
对气味触觉的体验都会与记忆有关,这也许是因为,旧木场带给他的全是美好的回忆,只有温暖,没有一丝悲伤。
“没事,我不介意。”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
大婶告诫得没错,这里面放的全是破烂,桌椅门窗斗拱门楣,什么都有,全部都是残缺不全的,没一件齐整。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上面泥土油污什么都有,要看出具体是什么木头,都很得花一番工夫。
而且里面没有整理过,堆得非常乱,横七竖八,跟垃圾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都说了不建议用这里的了……”大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嘀咕着说。
“没事,我已经找到了。”许问道。
739 选料
许问申请好材料了!
武斯恩拿起手机,看见小程序的通知,马上就站起来了。
昨天,平镇官方公布了新活动以及它的各项细则,尤其强调探古活动的前十名全部都将参加。
在这段时间里,许问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短期的网红了,他会参加,当然是这个活动最受人关注的一件事。
很多人最关注的就是他,武斯恩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也把相当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很多人都在讨论,探古活动,展现出的是甲四十二号强大的眼力以及知识储备。
在实际的制作上,他能展现出同样的水平吗?
这世界上高分低能的选手可真不止一个,制作和欣赏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技能。
但如果甲四十二号真有水平,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作品呢?
这确实很让人期待,而通常来说,他要做的东西可以从他选取的材料里看出一些端倪。
古法新作这个活动一共将会持续三天,所有的材料和工具都能且只能从主办方提供的列表里选取。
越早选越好,因为材料数量有限,前面的人要是选了,后面的人就拿不到或者是数量不够了。
昨天这个活动就已经开始了报名,报完名就可以开始申请,很多参与者都已经申请完了,但甲四十二号一直没有动静,不少人包括武斯恩在内都有点着急。
合用的材料越来越少,甲四十二号是他们的重头戏,他要是不能吸引眼球,这项新活动的热度必会大大降低。
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再补充一些材料,虽然不是现成的,需要调度,没那么方便,但方便甲四十二号,就是方便他们自己嘛……
但顾问们否决了武斯恩的提议。
从古至今,工匠一直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遭受着种种限制。
直到如今,工匠们也不可能无所限制,随心所欲。
从某种角度来说,随着技艺的流失,纯粹的传统工匠遭受的限制比以前更多了,反倒是与现代技术相结合,偶尔能找到一些出路。
毫无疑问,甲四十二号是传统工匠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他既然选择了这么晚才申请材料,肯定有他的计划,不需要太为他打算。
但话是这样说,他们当然也是一直关注着的
而现在,许问终于申请了!
武斯恩第一时间点进他申请的内容里,顿时有点发愣。
项目非常少,工具只有几件,材料更是只有一种……不,一件。
破旧大门一扇?
这是什么鬼?
武斯恩想了想,没有打电话什么的,而是亲自动身,到了仓库那里。
他推开门,看见大婶托着腮,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正看着门口眼睛发直。
武斯恩眼睛绕了一圈没看见许问,问道:“走啦?”
他没指名道姓,但大婶当然知道他说的谁,有气无力地一点头:“嗯,走了。”
常常坐在这里的那些年轻汉子也不在,显然是帮着扛货去了。
武斯恩也没有说话,直接推门,走进了那间旧货仓库里。
“这你整理的?”他显然对这里很熟,一看就震惊了。
“我这么勤快?”大婶反问他,走过来靠到门边。
“是那小子整理的。他要的那块门板在这些东西后面,只露出了一个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他要把门板拿出来,就随手把这里整理了一下。”大婶说着,仿佛又看见了当时的情景。
许问指向门板,大婶就震惊了。
“你怎么看见的?在对面的墙边!”她跟着就皱起了眉,“麻烦,这可不好拿出来……”
不过许问选中了就是选中了,她也不会推诿。正准备叫外面的小伙子进来帮忙,她就听见许问说道:“不麻烦。”
他走过去,问道:“有标签吗?贴在上面做标识的那种。”
这里是仓库, 这种东西当然有。
大婶没一会儿就拿来了,许问接了过来,开始动手。
他搬出一张桌子,就用随身携带的最简单的工具就把它拆开了,把它分解成为各种不同大小的零件,然后给各种零件贴标签做归类。
是什么木,是桌子的什么部位,完好的还是需要修理的,一样样全部写清楚。
一件接一件,他把整屋的旧木头旧家具全部处理了一遍,动作非常快,前后只花了半小时时间。
“半小时?”武斯恩震惊地看着眼前完全变了样的仓库。
“对,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熟练。不管什么样的家具,他一眼就能看
出结构,用的是什么料子,都不需要第二眼。老实说,我这一辈子,吃饭都没有他熟练。”
“那不至于,你吃饭还是很熟练的。”武斯恩条件反射一样地说。
“你给我闭嘴!”大婶毫不客气抽他脑袋,把他一早做好的发型都抽乱了。
武斯恩摸着脑袋,陷入了深思。
…………
古艺新作这项活动的一大要点就是“直播”。
各参与者将会把自己的工作过程,全程直播给观众看。
但活动反响不错,到现在为止,参与者一共达到了169人,比主办方原先预想的人数多多了。
活动不限门类,只以价格定胜负,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有传承,也有本事,就是缺了曝光的机会。
而今年平镇展销会的热度远高于前几年,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有了名气,他们就能挣钱,就能把自己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
这么多人要直播倒不是问题,他们跟虎鲸直播平台谈好了合作,可以临时开一批直播间,效果好的话,其中一些还可以维持下去,长期推广传统文化。
这种直播内容,国家肯定也很支持。
但直播间开太多,问题肯定也会很多。
譬如来说,工匠制作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其中重复内容特别多。
谁有耐心看一个人一直反复重复同一项工作?
而大家都这样做的话,很快就会看得没劲了,热度一方面会严重流失,另一方面即使保存,也只会聚集到少数人那里,大部分人根本不会被关注。
但要是制造噱头吸引热度,又违背了主办方原有的意图了,总之就很麻烦。
所以,武斯恩和承运相关部门的同事,一起制定了计划。
有分支直播间,也有官方直播间。
分支直播间分配给每一位参与者,由他们自定直播内容。官方直播间选取其中一些精彩内容,进行循环播放,相当于一种推荐。
而除此以外,还有官方的二路直播间,一共三个。
其中两个是专家顾问对参与者精彩操作的介绍、评论与推介,而第三个,直接连向了甲四十二号的个人直播间!
740 直播
“这不公平!”
肉眼可见不公平的事,自然有人反对。
官博发布直播规则以及链接的微博下面,热评第一本来是抖机灵,第二是期待,结果没多久,抗议声就超过前两条,来到了第一位。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直播会影响人气,人气会影响最后拍卖的结果。
热度本身,也是可以变现的。
官方只有三个二路直播间,其中一个就给了甲四十二号一个人使用,这势必会吸引到大量新观众,确实有些不太公平。
先前的探古活动,其他人也是吸引到了一些粉丝的,先是这些粉丝带头抗议,然后很快,经起了另一些路人的附议,呼声越来越大。
不过,这条回复的评论虽然被顶得很高,但并不全都是反对,下面正在激烈地争论。
要比上一轮带来的粉丝,甲四十二号可不输给任何人。很多人就是冲着他来看这一轮活动的,期待感只对着他一个人,现在也理所当然地帮他说话。
“搞清楚,第一轮探古本来是要持续七天的,结果一天就结束了来了新活动,说是因为他不为过吧?说他改变了展销会格局不为过吧?这种人不来个大宣传?你当人主办方跟你一样傻吗?”
“那怎么样,还不是不公平?”
“两个不一样的活动,凭什么拉到同一个起跑线来比?”
“你怎么知道主办方不知道他的底细,万一真是个大神呢?”
“就算是素人,没人家,这展销会能有这热度?就不兴主办方蹭蹭热度?”
“还素人,你以为你主子是明星呢?”
“啧啧,粉圈癌入脑。”
网络撕逼这种事情,是一点也不讲规则的。
人一旦有了立场,就会不那么理性客观,说出很多事后自己也会觉得很可笑的话来。
于是,网上吵成了一团,主办方想要的热度,倒真是带起来了不少。
“要回复一下吗?”
工作群里,有人问武斯恩。
“不用,随他们去。也不用回。”武斯恩果断回答。
他现在正在双木工作室的展位,带着一群人布置灯光和摄影等一堆东西。
他这举动要是被网上那些人知道了,肯定又会被一堆狂喷,越发让人觉得不公平。
但武斯恩想得很清楚,都已经开始舔了,那就必须得舔到位,不然前功尽弃。
探古结束之后,他就想用这个条件来吸引许问参加下一个活动,而现在,仓库一行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许问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许问已经让人把那块巨大的门板搬到了这里,正在一边写写画画,应该是在做制作之前的准备。
武斯恩准
备好了,把他叫了过来,跟他说一会儿的工作区域以及角度。摄影条件好了,直播效果才会更好。
武斯恩还专门给许问配了不错的摄影师,“拜托了,请尽力将传统技艺的美表达出来。”他这样对许问说。
许问其实知道他给自己做的各种安排,包括网上的各种争议。
有些人闲得要命,不仅在官博下面吵,还专门过来私信他,把他臭喷一顿。
许问一早就看见了,不过哂然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武斯恩的用意,他会全力配合。
九点一到,古艺新作活动正式开始,直播间分毫不差地开启了,许问走进了武斯恩指定的工作区域。
…………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是星期天吗?”
关龄是一个大学生,是寝室出名的睡神,平时每到周末,必睡到十二点才起床,最高纪录睡到下午三点,醒来的时候室友全在旁边,还有人伸手探她的呼吸。
而今天,她九点不到就起床了,起来也不梳洗,蓬头垢面地看手机。
室友被她震惊了,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看自己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天其实是要上课的?
“今天不是有平镇的直播吗?昨天看着挺有意思的,今天看看直播。”关龄起得早,但感觉似乎也没那么困。
“你?这么早起来?就是为了看直播?”室友更震惊了。
她当然知道平镇的直播是什么,昨天她们一起看了探古活动,还追了一会儿更新,是挺有意思的,但让关龄早起追看?
有这么吸引人吗?
“你可以看录播啊?”另一个室友也很不解。
“录播是没有灵魂的!”关龄斩钉截铁地说。
她很喜欢看直播,起这么晚也是因为晚上经常看直播看到两三点。不过她从不看录播,剪辑视频也不行,很有坚持。
“独立官方直播间,排面啊!”她突然惊呼一声,趴在床沿上给室友解释刚刚看到的情况。
解释到一半,她眼睛一亮,叫道:“开始了开始了。这是甲四十二?这么帅?”
听到“帅”这个字,旁边两个室友顿时来劲了,一起趴过来看她手机。
手机屏幕太小了,她们看了一会儿还没看清楚,一拍床沿,叫道:“看什么手机,开电脑!”
“气质真好啊……”关龄也从床上爬起来了,手里拿着手机不放,脸还往电脑方向侧,感觉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一样。
这时代资讯发达,哪个女孩不是阅帅哥无数?平时的各种明星流量,早就看多了。
能让关龄有这样的反应,真的不简单。
电脑很快打开了,直连官方直播间,然后看也不看
主直播间,直接跳到了二路。
“真帅啊……”
“气质真好!”
几个女孩看见甲四十二号,一起赞了起来。
严格来说,许问的五官只算端正,一样样分析,硬伤其实不少。
但他的气质却是真的有点不一般。
挺拔、自如、从容。
如同水边修竹,阳光洒落片片竹影,透光而看时,明亮与清锐并存。
再加上直播间精心设计过的光与影,许问一出现,就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三个女孩本来还有别的安排的,这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了。反正也不急,先看看直播再说。
“既然已经露脸了,那报报名字应该没关系。我叫许问,编号甲四十二。今天我要做的东西先不告诉大家,用的材料是这扇木门。”
许问走到墙边,敲了敲那扇两米多高、厚重巨大的木门。
木门很脏,上面红漆斑驳,还沾了不少黑色的污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具体来说,是使用它的木料和上面的一些配件。按照主办方的规定,我在正式制作之前,要请主办方的鉴定师给木门估价,将来,做出的成品拍卖价将扣去木门的价格。”许问语调轻松,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自如感。
“声音真好听啊……”关龄喃喃道。
“要不要这么舔啊?”她一个室友说。
“确实很好听嘛。”另一个室友却与关龄站到了一边。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走进了直播间,许问站到一边,由得他打量。
那位老师傅没有使用任何工具,更没有测量仪器,就是用手在木头表面抚摸敲打了一阵,就抬头道:“榉木门一扇,实心木,无任何包裹杂物。高八尺五寸,宽五尺四寸,厚七寸,四角有铜皮包裹,中有铜制扣环半幅,木板有三处开裂,长度分别为……”
三个女孩听得全部张大了嘴,关龄惊讶:“这全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是的哦,他连尺子都没用!”
“这也太厉害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老师傅当众介绍完木门的情况,最后道:“榉木为中三品木料之一,该木门较一般木门更为厚实,但开裂比较严重,现估价八千元整。”
“差不多吧?”
“比我想的还贵一点。”
三个女孩小声讨论,没什么异议。
“确定是这个价格没错了?”许问的眉毛轻轻一扬,带着一丝笑意说。
“嗯……我再看看。”老师傅却犹豫了,回头又去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就这个价了。”
“那看来是我捡漏了。”许问等他登记完,笑着说道。
741 捡漏
许问直播间初始人气一百万,一个还算不错,但不上不下的数字。
“捡漏”这两个字一出来,一分钟内,直播人气直接翻倍,还在不断往上升。
这本身也是相关古董文化的一大热点,谁不想捡便宜?谁不想小钱赚大钱?
“哦?”听见许问的话,那老师傅扬起了眉毛,问道,“怎么说?”
许问却没有马上说,而是卖了个关子。
他微微一笑,走到木头旁边,开始用刷子进行处理。
“好熟练啊。”关龄在电脑前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说。
其实相关这个,她是有心理准备。
没两把刷子,谁敢揽瓷器活?能参加这个活动,手里肯定是有东西的。而且许问在探古里表现不错,本身就拉高了别人对他的期待值。
正常来说,期待值变高了,没有得到满足的话,很容易被反噬,遭人反感。
但此时,许问的表现还要更加出乎她们的意料!
他真的太熟练了。
许问这边是专门给配了摄影师的。摄影师很懂,许问开始动作的时候,他先拉了个远景,照出木门的全部,然后逐渐拉近,正对着他的刷子,让人可以看到他动作的每一个细节。
所以关龄她们看得很清楚,许问的动作有多么准确而效率。
他的手落之处,必定是木门积灰最严重的部分,刷子过处,那些看上去很顽固的灰尘迅速就落了下来。
只不过是最简单基础的清理,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对强迫症患者友好极了。
就这样,许问以很快的速度对木门做了一次基础清理,短时间内就令它焕然一新。
等到它清理完毕,关龄的室友松了口气,道:“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看人家扫个灰都看得这么专心。”
“对啊,只是在扫灰!”另一个室友这才反应过来,不过紧接着又托着腮说,“不过扫灰也扫得这么好看,真不愧是我老公……”
“喂!”两名室友一起抗议。
“不过怎么能刷得这么干净的?我刷个碗都没这么容易啊?我还用了洗洁精,这只用了一把刷子!”关龄疑惑地问。
“我觉得,跟他的手势有关?”没在犯花痴的那个室友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直在琢磨呢,“看得我都想去刷个啥了。”
“哈哈!”
此时,直播间的弹幕也在表示着近似的意见。
“不是说有人在捡漏吗,怎么
主播在刷灰?”
“就是这个木门吧?”
“一扇破门,也叫捡漏?八千块给你你要不要?”
“八千块给我,木门给你。”
“八千块给我,屎给你。”
“别吵了,别耽误我看主播刷灰。”
“我愿称主播为刷灰第一人。”
“造福强迫症……”
“谢谢主播,我强迫症好了!”
突然间,直播间刷过一大段弹幕,连续几行,几乎把整个屏幕全部占住。
“这位用的是一种名叫清离法的手艺,专为洁净器物使用。清离法分为拂、震、转、捺等多种手法,相互组合,清除污垢,还原器物原貌。它对力道和控制要求极高,最关键的是,对器物材质和污垢形成原理需要有至深的了解。清离法其中一些手法,至今也仍在使用,但真本已经失传,没想到再次复现,可喜可贺。”
弹幕在屏幕上维持的时间是有限制的,这么大一段,总共出现了四秒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一大段话,几乎没人能看清楚。
于是一愣之后,弹幕纷纷开始呼唤:
“科普君再来一遍!”
“科普君走慢一点!”
“分开发,一句句来!”
“科普君”非常友善,果然又来了一遍,还依言把句子分开,让观众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学到了学到了。”
“擦个灰都这么多讲究!”
“你不懂,这擦的可不是一般的灰,是金灰!钱灰!”
这话说得也不算错。
古董沾了一个“古”字,大部分免不了陈旧,很多还是刚刚出土,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会被破坏。而其中很多也确实价值高昂,必须要小心处理才行。
所以也可想而知,这样做的意义,以及这样一套完整手法拥有的价值。
更何况,它还“失传”了!
传奇再现,想想就让人挺激动的。
用清离法清除完表面与缝隙间的污垢,许问开始了下一步。
他把木门上的铜制配件全部都取了下来。
这么久的木门,这些金属配件早就已经锈绿得不行了,与木肉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但许问仍然取得非常轻松,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流畅。
再然后,他开始刨除木门表面的那一层。
他刨得很有选择性,有些地方刨得深一点,有些地方刨得浅一点,看得出来胸有成竹,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他才开始动手没多久,那位老师傅就“咦”了一声,倾身向前。
摄影师非常聪明,镜头紧紧尾随,定在了他看向的地方。
只见许问木刨落处,一片纤薄而匀称的刨花卷了起来,仿佛有一朵花突如其来地绽放在了空气中。
而与此同时,更如有奇迹发生。
刨花卷起来的时候,鲜红的颜色从木头里泛了出来,仿佛云霞陡然卷起,染红了所有人的眼底。
“血榉!”老师傅失声惊呼。他看出了这门是榉木的,但竟然没看出它是血榉!
血榉也是榉木,价值却完全不一样了。
榉木只是中三品之一,但血榉公认可媲美上三品之一的黄花梨,与之拥有同样的价格。
木上一品,价值就完全不同。
榉木门只值八千,这么大一扇黄花梨门就得二十万往上走了。
光在材料上,许问就捡了个大漏!
弹幕绝大多数都是外行人,只觉得血榉颜色特别,不知道具体究竟。
但这毕竟是一次不一般的直播,看直播的人也跟平时的不太一样,很快弹幕里就有人开始科普。
榉木是什么,血榉是什么,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说许问捡了漏。
科普弹幕吸取了前辈的教训,发得比较慢,一句话一条,写得很清楚。
但老实说,写得不清楚也没关系,科普看不懂,价格怎么都是看得懂的。
八千到几十万,怎么看都是捡漏了,而且是大漏!
那么问题就来了,刚才大家都是看着的,这门表面除了污垢就是旧漆,黑红黑红的,老师傅能看出是榉木已经是经验丰富了。
许问是怎么透过外面这层木皮,看出下面的血色、认出它的本质的?
弹幕吵成一团,有人装逼说自己其实也发现了只是没说;有人说他放屁,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许问揭密之前,弹幕上连个“血”字都没有;有人说这肯定是假的,许问跟主办方一唱一和,主办方给许问当托故意炒作。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乱得惊人。
弹幕上乱哄哄的,许问那里却依旧安静,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抬头,仿佛没有听见老师傅的话,手上动作仍在持续。
木色之后,纹理显现。
层层叠叠,优雅舒展,如同风过湖浪。
“鸡翅纹!”老师傅又一声惊呼,眼睛直了。
742 鸡翅纹血榉
榉木本身是有花纹的。
它有一种特殊的、像是重叠的波浪尖一样的花纹,通常称之为宝塔纹。
大部分时候,榉木的花纹会因为不够清晰或者不够有条理而减分,很少能有非常完美的。
但有时候也会有特例,某些榉木纹理清晰优雅,可媲美珍贵的上三品鸡翅木,它常常会被作为上等家具的核心装饰,可见其稀有与美丽。
这扇木门的榉木,相当于同时拥有黄花梨深沉的色泽与鸡翅木赖以成名的花纹,兼具了两种上三品木材的优点,这让它的价值跃升到了上三品之上,远超正常的榉木!
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价值又要增加,还不止二十万了。
“离谱啊!”
“真的离谱,颜色还可以用别的办法看出来,在哪里切一下,看个边边角角啥的。木纹怎么看啊?”
“这种事情,主办方也帮不了忙吧?”
“所以,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像是在给木头诊脉哈哈,摸摸它的脉博,里面什么情况就都看出来了。”
弹幕吵得更厉害了。
这确实是超乎了他们理解的事情。
不过还是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鸡翅纹的血榉,那得多少钱?”
“是我走眼了。”老师傅仿佛听见了弹幕的提问一样,吐了口气,承认道,“这种大小的鸡翅纹血榉,正常估价也应该在五十万左右。木材有开裂,价值有降低,四十万应该比较合理。如果遇到对此有额外需求的,开价六十万到八十万之间也有可能。”
他说得很冷静,然而弹幕却炸了锅。
四十万买一块木头,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大部分人震惊,表示自己开眼了;小部分人质疑,觉得这一场炒作。
没一会儿,镜头边缘出现了一个人,把许问和老师傅都叫了出去。
这事突如其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弹幕一片问号。
但不久,声音从屏幕外传了过来。
“是这样的,刚才我们接到电话,华夏美院的陈教授打来的,他说他
最近有一个创作想法,正在找一块这样的鸡翅纹血榉,想问你能不能把这块木头转让给他。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可以出价八十万购买。”
“主办方的意思呢?”许问沉吟片刻,问道。
“你说了算。不过你愿意卖的话,你可以重选材料参加活动,这八十万减八千的差额现在就可以列进你最后的拍卖户头里,最后把它加上去。”那声音干脆利落,一听就知道是可以做主的人。
拍卖还没开始,户头直接多七十九万两千块?
还有这种好事?
很多人将信将疑,炒作党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位陈教授名气挺大的,经常上节目开讲座当嘉宾,微博人气也不低。
很多好事之徒上微博艾特了他,问是不是他本人,主办方是不是借他的名气在炒作。
“我可以拒绝吗?”没一会儿,许问的声音再次从镜头外面传来。
他问得很平静,仿佛这价格完全没动摇他的心。
就在他拒绝的同时,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那人接通,对了两句话之后按了免提。
“我等这块木头等好久了!九十万给我,我另外找块老木头给你。鸡翅黄花梨,随你选!”这声音很多人都很熟悉,正是陈楠教授本人。显然他正在看直播,第一时间听见了许问的拒绝。
“抱歉,我也有我想做的东西。”许问仍然不为所动,再次拒绝。
“一百万!我再给你一个上节目推广自己技术的机会,相信我,你肯定能红!”陈楠又加码了。
他确实是老江湖了,精准地抓住了许问当前内心的需求,提出了更诱人的条件。
然而许问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对不起,我有我想做的东西。”他说。
陈楠的声音一顿,片刻后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你们这种人,怎么都这么固执呢?”
他明显以前也有类似的经历,指的不是许问一个人,许问又道了一次歉,没再说话。
“哼,那就这样吧。我倒要看看,抢了我的木头,你能做出什么样的好东西!”陈教授哼了一声,大声宣布。
许问笑了笑
,也没跟他争这血榉本来就是自己的。
挂上电话,许问回到屏幕之中,继续端详自己的材料,弹幕上再一次炸开了锅。
陈楠的声音很有特质,听过以后就很难忘记,一般不会弄错。
他是华夏美院的教授,也是华夏知名的雕塑师,许多国家级建筑的门口或者内部都陈列着他的作品。
他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样材料,连续加了两次价,肯定是又有新灵感出现了,那必定代表着一件出色的作品。
很多人觉得许问应该把这块木头让给陈教授,以免耽误一件优秀作品的出现;但也有很多人表示许问也是有本事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肯定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会浪费这块好材料。
再说,那是他捡漏出来的材料,理应归他所有。主办方都这么表态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许问让是情份,不让是本份。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再没人说他是在跟主办方一起炒作了,陈楠教授形同用自己的声誉给他做了一回背书。
而且,一想到陈楠这样的名人教授也在跟他一起看直播,甚至有可能发弹幕,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突然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对,他们现在不止是在看直播看热闹,也是在学习。
对,学习!
一下子就感觉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了呢。
“我老公真厉害啊……”关龄一个室友托着腮,有点陶醉地说。
另两人一起殴打了她,关龄说:“怎么感觉他们挣钱这么容易呢?”
“不是他们,是他!那也是因为他有眼力啊。”花痴室友强调。
“确实,我现在也想不出,木头内部的颜色也就算了,这纹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另一个室友好奇地说。
“不知道他会用这材料做出什么样的东西……”关龄说。
许问会做出什么样的东西,拍出什么样的价格,不光是她们,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而且,他们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这直播不光最后的结果,好像这过程也是挺有意思的。
743 不同的吸引力
许问接完电话,继续处理这块血榉木门。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观测它的。
天人合一的感受不仅只出现在班门世界,也被他带到了这里。
在看见这扇木门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它的不同。实际接触之后,木头原本的形态、它成长的方式以及过程全部都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染上红霞、衍生出纹理的。
那感觉真的非常奇妙,在那一刻,他真的就像与这块榉木融为了一体,体会到了它与它周围的世界一样。
天人合一,再没有比更恰当而美妙的形容了。
而在这时候,他还想起了很多东西。
连林林正式带他认识的第一块木头,就是榉木,还是血榉。
那时,她用一把小刀,轻而准确地削去了那块旧木最表面的那一层,露出了下面灿若云霞一般的木理。
那时,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和那块血榉的形态,让许问直接看到了美。
那是他对木匠这门手艺,最早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再加上不久前,那幕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许问发现这块翅纹血榉的时候就决定用这个了。陈教授提的条件确实诱人,但他心意已定,不会再被改变。
许问工作起来,总是那么流畅轻快,带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感。
就像前面进行清理一样,看他处理木材也是一种享受。
他熟练地切换着各种不同的工具,其实就是最简单的那些,一斧一刨一锯,木头的形态就发现了变化,过程令人着迷。
他的直播间没有放音乐,也没人说话,只有工具接触木材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但仔细聆听,其中自有韵律感,仿佛已是一首最美的音乐。
…………
为这次活动,虎鲸直播平台一共开了一百多个直播间,还在首页做了宣传,吸引来了很多路人。
对于完全不关注这件事的人来说,第一个关注的当然是官方直播间。
武斯恩能力非常强,虽然是临时决定的活动,但也做了周全的策划,调动了很多力量。
官方直播间有一支导播团队,把一百多个直播间分成了小组,每人负责不同的小组,不停巡视。
但凡发现有精彩的部分,立刻配上引导与介绍的文字,提交到主直播间进行播放。三分钟后立刻切走,切换成另一个直播间的直播内容。
如此,一方面能够保证官方直播间的内容足够凝练精彩,另一方面也能将主直播间的人气进行分流,引导大家去关注其他的分直播间。
其实大部分人都只是看个热闹,相对分直播间的冗长重复,他们更愿意看这边的精华剪辑。
但也有少部分对某个门类特别感兴趣的,确实跟着去了。
譬如李华承大师的花丝镶嵌直播间,人气肉眼可见的水涨船高。
很多女生看见片段后跟着去了,看见一根根金丝在钢板的小洞里被反复抽拉,最后变成金灿灿的发丝,然后这金丝反复扭折弯曲,变成小巧精美的首饰……这过程本来就非常吸引人,她们一边看一边发弹幕赞叹,真的百看不厌。
很多观众都在弹幕上求李/大师的网店地址。这次为了拍卖,他做的是个大件,想也知道不可能买得起。
但李/大师说了,他平时也会做一些小物件,而且他还有徒弟,师父的作品买不起,徒弟的总可以试试吧?
李/大师工作起来就非常专注,无心也无暇与弹幕交流。
不过他事先考虑得很周全,派了一个年轻的小徒弟专门回应弹幕的问题。
这个小徒弟有点腼腆,动不动就被弹幕逗得害羞脸红,但回答问题口齿还是很清晰的。
这里聚集的本来就主要是女性观众,这样的男孩无疑非常受欢迎,女孩子们一边逗他一边问他问题,其乐融融,直播间热度不断上升。
只能说,李/大师还是很懂女性心理的……
李承华大师的直播间人气上升很快,开播没多久,就来到了虎鲸网站“古艺新作”门类里的第五位,仅次于四个官方以及二路直播间。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灵环大师的直播间。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女性,但她直播的内容却是百炼唐刀。
唐刀是唐时的武器,现多指横刀,无装饰,是普通士兵佩带的战斗用刀。
现在的唐横刀通常是一种直刀,与日本刀类似,参考依据也是日本正仓院藏品。
但谢灵环开始就贴出一张古画,上面
一人挥刀,做横斩之势,那刀同样也偏直似剑,却与日藏唐刀有着细节上的不同。
谢灵环一言不发,也不讲解,直播间里充满了铁与火的气息,金属与金属撞击的声音响彻四周。
百炼钢,那就是要百炼的,她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单调。
她的直播间人数不算多,弹幕也不多,但非常忠诚,一直不见减少,反而不断在缓慢增加,最终热度来到了该分类的第十二位,固定在这里不动了。
除了类似这种有固定观众的个人直播间外,官方两个二路直播间的人气也不算低。
武斯恩请来了一些大学的历史系名宿,和算房高这样的老师傅搭裆,分析并解说各直播间里的一些精彩操作,告诉普通观众这技艺来自何处、好在哪里、可以应用在什么地方。
由于分支直播间太多,这样的解说二路安排了两个,解说的视频经过精彩剪辑,配上了幽雅的音乐、画面特色以及文字与线条装饰。
画面美、解说精妙、旁征博引,引来了不少深度爱好者,人气固定在了第三、四位,一直保持不变。
到目前为止,排名第一的还是官方直播间,第二名却是许问的个人直播间!
要说的话,这其实也是个二路,但在推荐位上至少是不占劣势的。
但个人直播间不是剪辑,按理说其实有很大的劣势,因为你不可避免会有大量的时间在做重复工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讨厌这样的镜头,很多人盯着熊猫慢吞吞的动作都能看上一天。但这毕竟是少数,许问也没那么可爱,没与粉丝建立那么深的感情。
大部分人,还是喜欢精彩刺激的东西的。
但许问的人气值还是一直能保持在第二名,大概在三百万左右,有短暂波动,但基本上保持着一个向上的态势。
捡漏这个词刚出来的时候,他的人气值曾经冲到过第一,后来路人进来得越来越多,大部分停在了推广力度最大的官方直播间,让这里的人气值不断上升,维持在了第一的位置。
但令人惊异的是,在这个过程里,许问直播间的人气也从两百多缓慢上升到了三百,几乎没什么流失。
足可见他展现出来的东西有多吸引人!
744 木生
关龄和她的室友们就是其中的一员。
从一开始,她们被许问昨天的表现吸引到了他的直播间,然后就没法走了。
三个女生围在电脑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处理旧木头,一点也不腻味。
此时,许问已经做完了木门的基础处理工作,去除了表面的陈漆与污垢,把它正式的模样展现在观众们面前。
他跟摄影师讨论了一下,接过机器,亲自执镜,给直播间的观众看它的色泽以及木纹肌理。
镜头很好,没有开滤镜,在良好的打光之下,显得无比的真实与美丽。
而且,许问的镜头仿佛是带着情感的,这情感仿佛能够传达到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他们随着许问的视线,扫过这最简单最基础的木料,很多人都忍不住倾前向前,向着自己的屏幕靠了一靠,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红色微微偏暗,却并不让人觉得黯沉,仿佛清晨的云霞,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蕴藏其中,随时都有可能勃发而出。
木纹起伏,有的较为曲折,如同层峦叠嶂;有的较为平缓,好像波浪徐徐,天然就是一幅画面。
关龄的脸几乎要贴在屏幕上了,喃喃道:“真没想到,木头也能这么美。”
“我有点能理解陈教授为什么愿意花一百万买它了。”室友一边努力把关龄往后扒拉,一边说。
“是我老公拍出来的特别好看!”花痴室友又来了,被另两人一起翻白眼,掐得嗷嗷叫。
“这是一块榉木,它生长在南方温暖潮湿的地方。”许问开口的瞬间,寝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它长在河流旁边,距离大约四米,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它努力向河水的方向伸展根系,这使得它从小到大不需要供水问题。它的东边没有树,是一块空地,西边则有几个讨厌的朋友。这让它上半天能够自由地沐浴阳光,下半天则处于阴影之中……”
许问缓缓讲述,真有些柔声倾诉的感觉。
他就这样站在这棵榉木的角度上,讲述着它生长的环境、它的一天、以及它的一生。
在他嘴里,这棵树像一个人,有着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喜怒与哀乐。
它的运气不错,寿命也很长,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自己的生存,但同时又是快乐的,阳光雨
露、风水空气都能让它感到满足。
他声音清朗而徐缓,极有代入感,所有人都听入了神。
这也许也是因为,他一边说一边移动镜头,展示木材的各种细节。
他其实没有刻意解释,但配合他的描述,很多人突然就明白了,他说的这些东西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木材本身的细节与特征告诉他的!
它的色泽浓淡、纹理走向、疤痕色斑,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记录着它的生活,这一刻,无数直播间观众感受到了,摆在面前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器物,而是一个曾经无比鲜活的生命!
直到许问讲完,继续进行下一步工作,很多人才反应过来,弹幕一阵哗然。
很有趣,刚才许问讲述的时候,直播间里意外的安静,弹幕都没有几条,以致于有刚进来的人没听许问在说什么,就开始不明所以地嘲讽:“这热度假的吧?三百多万,弹幕就这几条?”
他刚发完弹幕许问就讲完了,然后,突然爆发的弹幕就把这个新人给淹没了。
“我愿称这为工匠届的福尔摩斯。”
“真·福尔摩斯!”
“太太太太太牛了!”
“就从这蛛丝马迹,还原一棵树的一生?”
“突然感觉当一棵树也挺好的。”
“+1”
“+2”
“不过主播也说了这是运气好,靠河,还有比较充足的阳光。要是长沙漠,你就哭去吧。”
“说起来主播发过一篇微博,写的就是沙漠的一棵树,很有意思,可以看看。”
“双木的,主播的女朋友。”
“真的假的!”
“我早就关注那微博了,一直以为主播是女的……”
一部分弹幕在讨论许问说的内容,一部分弹幕在讨论八卦,还有一大部分不停地刷666666。新来那人讪讪地发了一条:“搞什么,这么多人”,迅速被刷了过去,无人留意。
由于许问本身是二路直播间,官方主直播间很少切他的镜头,但这段没过多久就被剪辑了出来,送到了人气排名第四的二路解说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主要解说石木砖瓦等大项,当前的驻守嘉宾正是方守一。
他家主做宗教建筑,包括各类佛像的制作与雕刻。这些佛像
有石也有木,他本人也算得上十五位师傅里比较全能的一个。
因为前面的佛光雕,方守一本来就对许问很有好感,见到是许问的视频,立刻直起了腰,表情与刚才完全不同。
跟方守一搭裆的是万园大学文同心文教授,民俗大师,对民间艺术也很有研究。
他俩之前并不认识,但两人脾气都挺不错,专业素养也足,在直播间你搭我唱,说说笑笑,挺投缘的。
这时看见方守一的变化,文同心笑道:“怎么,看见熟人了?很年轻啊,你家的孩子?”
“不是,甲四十二号啊,你没听说过吗?探古活动的头名。之前探古活动的时候,他第二个找出来的那个佛光雕……”
方守一又介绍了一遍佛光雕是什么,还把当时它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经过跟文同心讲了一遍。
直播间很多人前面没跟过探古活动,这时是第一次听说佛光雕。
而那些从前面跟过来的观众,也是第一次听说探古活动的幕后故事,两种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时间有限,方守一介绍得很简单,最后笑着说:“据说这位与佛光雕结缘,还有一个故事,他发在了微博上,你们可以去看看。”
给许问的微博打了个广告。
而这时,视频上的许问刚刚处理完木料,开始带着观众欣赏它,然后开口,进行描述。
方守一瞬间被吸引住了,敛了笑容,仔细聆听,片刻后,他的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
文同心也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与之前许问直播间一样,这里突然间也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氛围,所有观众都在看着那块比平时更美的木头,听许问说话,整个直播间弹幕都没有几条。
许问讲完后,视频结束,方守一好像没想到一样怔了一下,突然举手道:“抱歉,这段可不可以久一点,再来一遍?”
直播间除了两位嘉宾,还有一个控场主持,防止有些嘉宾不擅言辞,让直播间太过冷场。
控场主持犹豫了一下,招呼工作人员照办。
视频开始重播,方守一又从头开始看。
他看到一半,突然长舒一口气,对文同心道:“真没想到,进入这个境界这么多年,我现在才知道天人合一究竟是怎么回事。”
745 所以然
“天人合一?这是什么说法?”文同心问出了所有弹幕共同的问题。
“这是我们匠人老师傅的一种说法。”方守一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答,“据说匠人达到极高的境界的时候,能与手中工具与材料产生至深的共鸣,了解它的前世今生、一切信息。能透过表皮看见它的内部,譬如一段木头,哪里有疤痕、哪里有结节、哪里有开裂,在天人合一状态下,不需剖解,手一摸就能看出来,跟长了透/视眼一样,非常神奇。”
“你能做到?”文同心听得有点不可思议,一边问一边打量方守一。
“不是一直都能,偶尔可以。”方守一实话实说,“我从四十岁开始,就偶尔能进入这种莫明的状态,真好像身心通灵了一样,觉得手中材料无比亲切,它的一切我都能知道。到现在为止,这种状态一共出现过八次,我平生最得意的八件作品,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做出来的。”
“就是说,你能进入这种状态,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对。”
“真是奇哉妙哉,我在各种书籍记载里都没有看见过。”
“工匠是不会说话的。”
方守一简短地说,文同心安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方守一这话,当然不是说工匠都是哑巴。
在古代,他们基本上都不通文字,地位也很低下。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历史长河里消失了一样,即使是万园的一些名园,留下的建造者名字也通常都是住在这里的文人、有钱人,好像是他们自己动手把园子建起来的一样。
所以,相关工匠的记述也非常少,他们在追求什么、想象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只能通过那一件件作品,无言地体现出来。
“再以前,我师父倒也跟我讲过这个情况,他说,如果我有生之年能有三次这种体验,就表示我成为了墨工。墨工是工匠的一个新境界,具体如何他也不清楚,只说到了那时候我只能自己摸索。后来我摸索了很多年,有了一些体悟,但是惭愧惭愧,亲自体验过这么多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天一合一究竟是什么。”
“确实……”文
同心缓缓转头,看向许问的视频。
不仅是方守一,此时文同心,还有视频前的更多人,都依稀有了一些感觉。
天人合一听描述如同传说,但这样的“传说”真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透过许问的展示,他们都依稀明白了它是怎么做到的!
见微知著,大致如此。
一棵树,就是一个生命。
伤疤见证战士的荣誉与战斗的历程,树木身上的每一个痕迹也必然有其来历,见证着它的一生。
世间一切自有其逻辑,有因必有果,由果也可返因。
观察到了足够多的细节,就可以推导出内部更多的情况,让工匠更了解他手中的材料。
了解越多,就越胸有成竹,越知道怎么规划处理。
当然,即使知道原理,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能看清楚这么多细节,推导出这么多东西的?真的就跟福尔摩斯差不多了!
能做到这样,需要什么样的观察力,需要怎样的专注?
“我也是偶尔才会有这种体验,有的时候就像撞了大运一样。现在看这许问,小小年纪,想进就进一样。天赋之差,莫过于此……”
方守一专注地看着许问,轻声叹道。不过他的表情里,似乎还有一些不解。
四号直播间这段解说出来没多久,新热搜就出现了。
毫无疑问就是四个字——“天人合一”。
这东西听上去真的太玄妙了,简直就像是小说里的情况。但又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许问这个视频就是证据。
幻想变成了现实,有些人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以前也见过这样的老匠人,非常不可思议,像通了灵一样。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个别翻出了以前的旧贴,截图证实。
确实是以前的旧图旧贴,发在贴吧的。当年发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说是假的,还有人长篇大论跟他说他是遇到骗子了,一条条历数骗子是怎么做到的。
当年他就信了,再次回去村里时还对那位老工匠很不客气,当面骂人家是老骗子。
还好人家没跟他
一般见识,在当地也有足够的威信,只把他赶出来了,没把他打一顿。
后来他家里人警告他不许再对那位姓老梅的老工匠出言不逊,否则就要挨打。他觉得家里全部都被骗了一点也说不通,愤愤地回去了城里,警惕了一阵子就忘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感觉有点丢人……
当然,这个是少有拿出了证据的,剩下说自己见过的人里,大部分才是真的胡扯骗人。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多了一些证据。
很多人开始向周围的人打听有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天人合一成为了网络热词——谁不喜欢这样带点传奇色彩的故事呢?
然而不久之后,又一件奇怪的事出现了。
作为这件事起因的视频被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热门话题里一共两个视频,一个是从许问个人直播间截出来只有他的声音的,还有一个是加上方守一讲解的。
很奇怪的是,按理说方守一讲得更清楚,但播放量更高的却是许问那个视频,高出还不止一点,足足两倍有余。
一开始是有人留意到了这一点,表示了惊异,然后他没多久就得到了解释。
很多人看完第一遍之后,忍不住又来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最后开始“单曲”循环,把它当成了作业和工作的背景音。
这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听着就让人心情舒缓,令人仿佛来到了充满阳光与风的水边,享受树荫阵阵,清风徐徐。
“我跟这视频也合一了哈哈。”有人在热门视频的评论区发了这么一条,很快就被顶成了热评。
更多的人点开这个视频,开始循环。
作为热度源头的许问,当然也被更多人注意到了。直接表现就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个人直播间的热度又增加了一百万。
看上去涨得不算太多,但全是真实热度真实人数,弹幕满屏都在刷:“开着当背景音,美滋滋。”
而此时,直播间里原本的观众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些新来的人,他们紧盯着屏幕,关注着许问现在正在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