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失去的技能
大周朝不属于许问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但这里的匠户制度实际上跟明朝末年有些相似。
人户起初分为民、军、匠三等,民籍最高,军籍和匠籍不能随意迁移,不能参与科举考试,随时要参与服役,社会地位非常低。
匠户出身的孩子天生就是匠籍,世代承袭,不能跨阶层通婚,也不能随便分家。
大约六十年以前,上上任皇帝在位的时候,匠户中的一部分坐班制改成了轮班制。
以前就算没活,匠人也要呆在自己的岗位上不能离开,劳动力就算闲置着也不能去做别的事情。
改成轮班制之后,匠人轮班上岗,没班的时候可以休息或者做一些自己的事情,譬如木匠可以接活帮人打家具,帮人盖房等等,劳动力的使用总算是宽松了一点。
二十六年前,这任皇帝上位,年号正治。正治十年,实行了以银代役制。
轮班工匠每年征银四钱五分,叫匠班银。有钱的话就可以只出银不出工,用钱来买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个新制度,江南一路的工业发展得格外迅速,出现了很多大中型私人工坊。天作阁这样的传统工坊在这几十年里也发展得格外迅猛。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完全不需要服役了。
朝廷始终还是需要用工的,除了轮班工以外,住坐工和存留工一直都存在。
住坐工就是坐班的工匠,存留工则通常都有一些不可替代的特殊技能,譬如纺织业里的一些特殊织法、绣法的掌握者。
在此基础上,朝廷又强制要求,新学徒晋升工匠,必须服三年役,之后每五年必须服一年役,这些工役不得以银代之,是必须要服的。
不过相比以前的轮班工,这些强制工役不完全免费,包吃住之外,还能拿到微薄的薪水。尤其是在新学徒刚入行的时候,这样的薪水能给他们攒下最基础的本钱,所以在实行之初,并没有遭到强烈的反对。
许问三轮徒工试考完,不管从哪个层面上看都已经出师了,当然就要开始服役了。
“去哪里服役不是朝廷安排的吗?我还能选?”他有点不可思议。
这可是古代,这么人性化的吗?
“别人不能,但是你——我跟孙博然打了招呼。”连天青简短地说。
原来是走后门啊……许问恍然。
“不能留在江南路,不能前往京城,别的都可以。”连天青补充。
这也叫可以选吗?许问无语。
大周朝共分四路,京城为首,江南最繁忙,其余南疆和西漠都是偏僻又落后的地方。
京城和江南都排除出了选项,那只有在南疆和西漠里挑一个了。而这两项,对许问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西漠吧。”许问想了想,说。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一直想去西北旅游,但阴差阳错,一直没能成行。
现在既然只能在这两项里选,那就还是往西边走吧。
“行。”连天青毫不犹豫地说,似乎对许问的干脆有点满意。
他从十品坊棋盘一样的格局上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许问跟在后面,突然有点依依不舍。
在这个世界,徒弟出师就相当于从师傅家分家,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尤其是服役的时候,肯定是要自己去的,师傅不可能跟着,顶多就是三年回来之后再去找师傅磕头。
这两年许问跟连天青他们日日相处,连天青虽然少言寡语,但教起他来尽心尽力,没有丝毫保留。
现在一想要有好几年见不着他们了,许问真心舍不得。
“天工十科,我才只学了细木呢……”他轻声嘀咕,但心里想着的,又怎么会只是要学的这些东西?
“师傅,你们离开小横村,下一站准备去哪里?”许问突然想起一件事,追上去问道。
说起来这事还跟他有关,要不是他参加了徒工试露了连天青的行迹,他怎么会被迫离开小横村?
虽然一个工匠要掩饰自己行迹,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
“我已经有安排了。”连天青说。
“那三年之后我回来了,我要到哪里去找你们?”许问继续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连天青说。
他摆明了不想多说,许问有些失望,但连天青就是这样的人,老实说许问也习惯了。
只希望是真的“到时候就知道了”吧……
两人回到小院,刚进门就听见连林林在大呼小叫:“该我了该我了,你们不许赖皮!小四看我的,这把我准行!”
“看你才怪了……”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嘀咕,听着倒挺老成。
许问一听这动静,根本不需要猜就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不用说,连林林又在缠着人家打弹珠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游戏,没事就拉着师兄弟们玩,但是玩得无比之菜,十战九输,剩下一局准是大家让的。
但她是真的很喜欢玩,屡战屡败还要屡败屡战,这会儿更是很没出息地欺负起小孩来了……
不,听这动静,谁欺负谁还不好说呢。
许问笑着走过去看,没留意到旁边连天青的表情微微阴了一下。
泥地上十二个小坑,与之相对的是十二颗浑圆的木珠,全是都是花梨木的边角料打的,散发着柔润的光芒。
现在已经有五颗木珠进了洞,第六颗在离洞五寸左右的地方,明显是失败了。
连林林跑到这颗木珠旁边,眯起一只眼睛开始瞄。
旁边站着三个小孩,差不多都是五六岁的年纪,身上全是泥。当然,连林林的裙子上也是一样。
连林林瞄准的时候,三个小孩都有点紧张?。
按照游戏规则,下家可以从游戏失败的位置开始,上把那个小孩险些就成功了,现在只剩五寸距离,游戏当然简单多了。
连林林瞄啊瞄,终于,她屈指弹了出去!
木珠划出一条直线,直奔小坑而去,然后从小坑旁边擦身而过,飞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都不进!”三个小孩中的一个不可置信地说,之前划拳他跟连林林分到了一边,现在觉得自己被坑惨了。
“啊!”连林林自己也很震惊,连忙双手合十跟同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看岔了……”
接下来轮到另外两个小孩,两个人笑嘻嘻地,把剩下所有的木珠全部打进了洞,又笑嘻嘻地把珠子拣回来揣进了怀里。
连家军惨败,连林林还想翻盘,但是没人愿意再跟她一组了。
于是游戏到此结束,小孩们纷纷离开,两个高兴,一个哭丧着脸,临走还瞪了连林林两眼。
“我小时候明明很厉害的……”连林林回头,看见许问和她爹,有点沮丧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还有点印象,手指一弹出去,珠子就进洞。她教我的,我学得很好的……”
“她?谁?”许问没听说过这个,疑惑地问。
“……不记得了。”连林林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只能摇头。
“无关紧要的人。”连天青冷漠地说,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328 不同的未来
十月初九,徒工试院试张榜。
毫无疑问,许问位列第一,江望枫名列第二,第三名仍旧是岑小衣。
虽然在考场评分最后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但他的成绩与分数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名字仍然列在了他该有的位置。
只是他的成绩、他的未来,都已经随着那一斧子,彻底的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了。
府衙前的榜单下人流依旧熙熙攘攘,只是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猎奇的兴奋。
岑小衣这事根本瞒不住,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到了放榜的时候又传了一遍,几乎人尽皆知,人人皆骂。
会来到这里来看榜的基本上都是行业相关人士,他们平生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手,也就是工作能力出问题了。岑小衣为了徒工试下此狠手,简直是所有人的梦魇化身内心大敌。
这个时候,如果诅咒能化成实质的话,他已经换着花样死了百八十次了。
不过听说岑小衣在牢里过得也不是太好。
有人打点过了,指名道姓要让他不好受。狱卒收了钱,整人的花样那肯定是花样繁多别出机杼的。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也许不止一家。
毕竟岑小衣事发,又丢了靠山,得罪的人那可就太多了……
许问当然不会去看他,这几天倒是抽空去看了下徐林成。
本质上来说徐林成是被岑小衣害的,他也把仇恨全部倾泄在了岑小衣的身上。但就算是正当防当,他的胳膊折掉了也是许问动的手。
许问当然不会因为这事感到内疚后悔——再来一次,他也会这样做,但他还是请人打点,去探望了一下他。
徐林成坐在牢里,情绪很平静。
他一个人一间牢房,坐着的干草很干净,身上衣服明显也换过,看来狱卒不仅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他比较好的待遇。
他正拿着一把小刻刀,慢吞吞地雕一块木头。
他只有一只左手了,没办法拿着木头,只能用脚踩着。
他的左手明显不如右手那么灵活,使用刻刀的动作有些笨拙。但他却刻得非常认真,一点点熟悉着全新的感觉。
“你来了。”他听见动静,抬头看许
问。
“我倒不知道,牢里还能用刀。”许问看着他手里的工具说。
“平常当然不行,但我这边……有人说了话,所以破了点例。”徐林成抬头向着许问身后示意了一下,许问回头看,正好撞上狱卒收回的目光。
看来也是有人花钱打点,但也还是有人一直盯着的。
“我记得你最后跟我说的话,谢谢你。不过我想过了,管人买卖什么的我都不行,我还是想做这个。”他自嘲地笑道,“所幸我这胳膊虽然不如右边的好使,但总还有两把子力气,细活做不了,粗活总还是能行的。”
木雕可不是粗活……
许问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反驳,而是笑着把手里带来的食篮递给了他。
“我过两天就要去服匠役了,没法再来看你。不管怎么说,祝你一切顺利。”
许问说得很认真,徐林成没有笑容,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左腾一起跟着孙博然在做事,虽然没有名分,但还有点模样。他义父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了。
许三等旧木场学徒千里迢迢赶来了林萝府,他们都知道了连天青离开小横村的事情。
他们跟许问不一样,许问是正式拜师的,是连天青的“徒弟”,他们则只算连天青的“学生”,更多地隶属于姚氏木坊。
他们中的一部分通过了徒工试府试,一部分只通过了县试,按照徒工试标准,都还没有出师,没有到服匠役的时候。
这种情况,如果他们要继续考试,就视为没有出师,可以暂时不需要服役。
但如果决定出师自立门户,那就必须通过梓义公所申请服役,不然拿不到执业证明,无法单独做活,也不能进大工坊打工。
当然,没考完徒工试就服匠役,形同自动放弃了接下来的考试,没办法进入百工试体系,不能通过这个体系成为匠官,进入上升通道。
“原来不是必须考啊。”许三摸了摸头顶,有些庆幸地说。
“嗯?你有别的打算?”许问看向他问。
许三连续通过县试和府试,县试第三,府试第二,成绩相当出色。照这个节奏继续考的话,明年通过院试的可
能性相当大。
这种情况,他要不考试去服役?
这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嗯,我要去服役了。家里情况不太好,早一年出来支撑门户,我娘也能轻松点。再说了,考徒工试百工试最多也就是当官,我这样看上去像是当官的材料吗?”许三笑着说。
“看上去还挺像的。”钱明在旁边插了句嘴。
许问认真地点头,表示同意。
许三以前是结巴没错,但那个时候他就像老大哥一样照应着整个旧木场,做事管事十分周到。
之后他改掉了结巴的毛病,处事更加圆融,一个山村小木匠,经常会让人有八面玲珑的感觉,这真的是太难得了。
这种人,当然可以去试着走一走官宦的路子。
“我不行。”许三摇头,“譬如岑小衣这个事,我肯定听到风声的时候就不想跟他打交道了,说不定还要上前去扇他两个耳巴子。没证据有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肯定不行。”
岑小衣的事竟然会带给许三这样的影响……许问是真的没想到。
“也有孙大人这样的匠官的。”他想了想,摇头道。
“孙大人可没走百工试。”许三提醒,“孙大人能当官,是因为他自己有本事。我也想像这样,厉害到让人想看不见也不行!”
“说得好!”钱明听得眼睛发亮,用力鼓掌。许问还以为他也要跟许三一样呢,结果他马上就泄了气,怏怏地说,“我也想跟你一样,可惜我爹娘送我学这个就是想让我考试当官的,我要说不考了就这样,他们非得打死我不可。”
“我也是……”又有人怏怏附和,好像不考试而当官更加威风一样。
最后,旧木场一共二十一人,五人跟许问一起申请服役,其余十五人继续留在姚氏木坊,准备明年的考试。
很快,服役的结果就批复了下来,许三跟许问一样去西漠,其余四人三人南疆,一人运气不错,被划去了京城。
西漠遥远,匠役需在一个月内报到,许问他们必须马上就得出发了。
此时,许问看着契纸上的名字,有点发愣。
“言十四,这是谁?”
329 传奇故事
“我这还要匿名去吗?”
许问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拿错了契纸,但琢磨了一阵之后,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言午许,午和问的繁体加起来一共十四画,应该就是十四这个名字的来历。
言十四,其实就是他的化名。
连天青不想他用本名前往西漠服役,给他改了个名字。
许问是跟许三他们一起去拿契纸的,连天青没有跟着。看见这个名字,许问一肚子疑惑,也没人去问。
“西漠三区十五营。许问你在哪里?”许三看到自己的匠役属地,探头过来看许问的,看见这个名字也吃了一惊。
“西漠三区十二营,同一个区,不过不在一个营。”许问定了定神,回答他的问题。
“师父肯定有他的用意。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提前改口了,免得到时候搞错。”许三非常信任连天青,毫不犹豫地说,念了两遍“十四”这个名字,一副要把它牢牢记下来的样子。
几个人同时对了一下自己的属地,只有许三跟许问比较近,看来连天青只特地安排了许问一个人的,其余都是随机。
这时他们正在梓义公所,周围闹哄哄的,都是要去服匠役来领契纸的学徒。
他们互相对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分到江南或京城的都喜笑颜开,别的不管南疆还是西漠都愁眉苦脸,看脸色认去处,铁定准得不行。
没一会儿,“哗”的一声,巨大的榜单被贴在了墙上,上面列出了所有待服役学徒的名字,按各路各区各营分门别类的列好,非常清楚。
这时候就能明显分出考过徒工试和没考过的差别了。
考过徒工试——尤其是取得了一定成绩的学徒通常都识字,至少也能认出自己的名字。他们对着茫茫榜单,不久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还能勉强认出附近周围的其他学徒,提前找到自己的同伴。
而大部分学徒都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只能求着旁边识字的请他们帮忙看。
但这也没要多久,学徒们就渐渐分开,到了各自所属、或者说将要去的区域里,自然而然分出了队伍。
许问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没马上动身,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没看见许问?”离他不远处,两个学徒
正在小声说话。
他回头多看了一眼,两张陌生面孔,的确都没见过。
“是没看见,我从头到尾全部都找了一遍。”另一人说。
“想什么呢,三连魁首,还用得着跟我们一样苦哈哈地服役?名字早就被提上去另外重用了吧。”旁边有个人听见了,不屑地瞥了这两个“乡巴佬”一眼,目光掠过许问时,顺带也瞥了他一眼,一脸“你们这群无知菜鸡”的高傲。
这人在学徒们里面有点突出,一张国字脸,下巴腮帮被剃成了青皮,看上去得有三十多岁了。
他环视四周一圈,问他们,“你们听说过岑小衣吗?”
这年头消息非常闭塞,院试上发生的这样的大事,大部分人还是没听说过。
一看他们摇头,国字脸的眼睛马上就是一亮,但还是强压着脸上的笑容,表情因此有点奇怪。
“岑小衣,是桐和府前年的县物首,去年的府物首,今年参加院试,还是奔着物首的位置去的。只要他考中了,那就是三连魁首!”
接着,这人绘声绘色把岑小衣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青皮国脸不认识许问,当然是不在院试现场的,讲的全是各种道听途说的传言。
但他总结能力非常强,口才也很好,讲得口沫横飞,吸引过来的注意力越来越多。
许问在旁边听着,笑容渐渐变得无奈。
他可算知道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了。
青皮国脸讲的事件经过大致不错,基本上就是岑小衣百般谋划想要三连魁首,被许问为兄复仇夺得魁首之位,最后在众人面前揭穿真相,打破岑小衣阴谋的故事。
但故事细节里的谬误那就太多了……
不,甚至不能叫谬误,简直夸张到了没边的程度。
譬如许问想要替师兄复仇时,教他手艺让他变强的不是他师父,而是菩萨显灵,直接赐予了他能力。
譬如岑小衣的长相,原本其实挺好看挺风度翩翩的,结果在青皮国脸的嘴里变得无比阴险狡诈,丑得让人鄙视。
譬如最后当街砍掉岑小衣手臂的徐林成,其实并不是复仇,而是菩萨显灵,降下金甲卫士附体除奸诛恶。
总之,故事的整个过程都变得非常传奇,跟话本里戏台子上演的一
样,根本不是正常世界能发生的事情。
当然群众对这样的故事还是很喜闻乐见的,围过来的学徒越来越多,旁边管事本来想维持一下秩序,但不久也被吸引住了,专心致志地听着,还不时跟着惊叹一句,抒发内心的震惊之情。
“所以,大家想一想,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咱们一起去服匠役,肯定直接被皇上召见嘉奖了!”青皮国脸信誓旦旦地说,好像亲眼看见了皇帝下旨一样。
不过讲到这里,当事人许问也有点佩服他了。
吹了这么八万年,最后竟然还记得点题,难得难得。
“有道理有道理。”?旁边其他学徒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没错,就是这样!”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扬起,一边鼓掌,一边大声附和青皮国脸。
“难怪呢,我是说有啥不对!最后岑小衣被砍的时候,样子一下子就变了!原来是被金甲卫士神光笼罩,现出了原形!我还看见徐林成眼睛里一道金光闪过,还在纳闷呢,原来是金甲卫士附体啊!豆啊,当时你也在旁边,你看见了吗?”
这声音非常熟,许问一听就知道是江望枫。他转眼看过去,江望枫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用手肘顶旁边的林豆,强行让他同意。
林豆嘴巴紧闭,本来不想说话的,但被他顶得受不了,最后闷闷地“嗯”了一声,又赶紧把嘴闭上了。
“您是……”江望枫看打扮就跟别人不一样,青皮国脸打量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我姓江,叫江望枫,本次院试忝获第二。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是现场看见了的!”江望枫啪啪啪拍着他的肩膀说。
现场目击者都出来说话了,青皮国脸的话一下子变得更有说服力了!
他挺起了胸睥睨四周,非常得意。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被分到了哪里啊?”江望枫笑嘻嘻地套近乎。
“田极丰,西漠三区十二营。”青皮国脸说。
“哦?好巧,我也在西漠,三区十五营。到时候大家离得不远啊,有空串串门照应一下呗。“江望枫笑着说。
哦?听见这两个属地,尤其是江望枫的,许问扬了扬眉。
330 出发
梓义公所这个区挤满了人,许问周围全部都是陌生脸孔,没看见在徒工试认识的人。
这也正常,但凡刚出师的学徒都要服役,通过院试强制服役的整个江南路也只有三十人,相比之下,不指望走这条登天路、家里有负担准备出师接活的学徒要多得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刚才田极丰的吹嘘才没有马上被揭穿,反而一部分院试看见经过的当事人也有点半信半疑的感觉。
毕竟,手艺好不代表见识多,了解许问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挺愿意相信这种传奇神迹的。
江望枫一转眼,猛地看见了许问,又跟田极丰打了两声哈哈,不动声色地挤到了许问身边,把他推了出去,到了院子里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你来了啊,哈哈。”江望枫配合人家吹牛被当事人发现,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转头又挤着眼睛捅了捅许问,“这个人有意思吧?回头知道真相还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我想想就觉得好笑。他也西漠的你也西漠的,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呢?”
“……你怎么知道我被分去西漠了?”许问问他。
“嘿嘿……你猜呢?”江望枫不答反问。
果然……许问听说江望枫被分去的地址时就猜到了一些事情,现在他的反问基本上证实了。
江望枫被分去西漠肯定不是随机的,是特意安排,而且不觉自大地说一句,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许问被连天青安排去了西漠的缘故。
“你也在三区吧?哪个营?离我远不远?”江望枫问。
看来走后门也没走得那么精确。
“三区十二营,应该不算太远吧。”许问说。
“十二营!那不是跟姓田的……”江望枫愣了一下,接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乐不可支。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回头分批出发,要也在一起就太好玩了!”
工匠前往服役地点,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到梓义公所报道,由官府带领着组队一起去。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一种方式——毕竟长途跋涉是要钱的,要得还不少。官府组队官府买单,可以省不少钱。
许问没跟连天青商量怎么走,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一种方式。
组队出发的规则一早就公布了,每天一批,每批两百人,提前申请,公所提前两天张贴公告通知出发人员及具体时间,新人工匠自己关注留意。
到时候时间一到准时出发,不会等任何人,也不会把
他的名字列到后面候补。
也就是说,错过时间的话只能自己走,规定时间还没有到的话是要入刑受罚的。
许问在契纸上盖了手印,直接就去报了名,当然用的还是言十四的名字。他不知道连天青为什么要给他化名,但他既然这样做了,肯定有这样做的道理。
许三他们以及江望枫也一起报了名,江望枫看见许问的新名字的时候并不奇怪,还开玩笑一样地叫了他两声“小十四”说是要习惯一下,显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情。
许问回去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连天青。连天青只是点点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许问看着他,不自觉地有点依依不舍,这种情绪在看见连林林的时候更浓烈了……
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他们真的就像他的家人一样。
而在这之上,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许问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终归而言,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他仿佛一缕游魂进入了这里,附在这具身体上,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连林林当然也知道他要去服役的事情,但她只是“哦”了一声,同样没有多余的表示。
许问真的有点心塞了,但连林林无忧无虑也是他期待的,心情就是真的很复杂。
梓义公所效率不低,第二天下午贴出来的名单上就已经有了许问他们的名字。天作阁在梓义公所自有人手,名单贴出来之前就已经抄了一份到一品坊。
许问他们几个围在一起看,很快在三区十二营下面看见了自己的新名字,而在十五营下面看见了许三和江望枫的。
看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同时也看见了另一个——紧邻在下面,想忽略都很难。
西漠三区十二营,编号二十八,言十四。
西漠三区十二营,编号二十九,田极丰。
那个胡编乱造许问故事的家伙,不仅跟他是一个营的,还跟他同一批出发,看这个编号的话,没准还要同帐同床!
这可真是太巧了……
当然许三和江望枫也很巧,他俩被分到了一个营,编号相差十八位,位置也很近。
出发时间在两天后,他们留在江南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越是临近出发,许问的离愁越浓。
他突然想起件事,连林林之前让他买纸,说要写什么东西,还不给他看。现在他们离开了小横村,她那个东西还在写吗?写得怎么样了?她学写字也没多长时间,有没有什么要他帮
忙的地方?
许问想着要找连林林问问,但他都要走了,连林林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到晚上见不到人,见面就说好困要睡了。
连续两天,许问硬是没找着机会跟她单独说会儿话,忍不住就想“她一点也不会舍不得我吗”,心情越发纠结。
连天青冷眼旁观,仿佛看出了什么,但依旧一言不发,一点态也不表。
还好钱明他们几个兄弟表达得很直接,天天拉着许问跟他讨论之后他们要怎么学怎么考试,怎么维持班门把它发扬光大,总算转移了许问的注意力,让他顾不上去愁什么东西了。
方便起见,许问他们这几天依旧住在一品坊,到时候出发也是一起走。
两天后的清晨,许问他们来到了一品坊门口,令人意外的是,江望枫已经提前在这里了,而且武七娘和江月白夫妻都不在这里,好像独子第一次出远门,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一样。
连天青倒是送他们出来的,看了一眼江望枫,随意点了点头,道:“行了,你们走吧,路上小心点,不要随便惹事,有人惹你们就打回去。“
今天出发的旧木场弟子只有许问他们两人,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非常认真地说:“是,我们记住了。”
连天青摆了摆手就走了,没有更多的叮嘱,连林林噔噔噔地跑上来,给他俩一人塞了一个包裹:“出门吃睡都不好,路上注意身体!”
说完她也马上就跑了,好像急着去做什么事情,许问只愣了一下,就已经不见她人了。
“走吧。”许三拍了拍许问的肩膀,招呼江望枫道。
江望枫也背了个包裹,他看看许问又看看连林林,仿佛看出了什么,但很识相地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跟上了前面两人。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一品坊门口。
又过了一会儿,武七娘和江月白两人联袂出来,送客送到了门口。
“犬子此行就拜托先生了。”武七娘郑重地行礼,江月白在她身边同时一躬到底。
“我不会管太多。”连天青淡淡地说。
“如此最好。”武七娘不仅没有紧张,反倒更加轻松地笑了起来。
连天青向他们一点头,大步流星走上了马车,连林林向着这对夫妻甜甜一笑,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驾!”长脸的车夫一声吆喝,启动了马车,向前驶去。
331 巧
许问他们要先到梓义公所集合。
武七娘没给他们准备车,他们背着包袱,步行往那边走。
包袱很大也很重,里面有他们全部的行李,以及一整套木匠工具——前者是出行必备,后者是所有木匠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好在他们每个人在这方面都是训练有素。就连江望枫,看着白白嫩嫩养尊处优的,也是常常要被训练负重行军穿越全城的。
身为工匠,体力不行怎么行?
今天出发的只有他们三人,他们脚程很快,越靠近梓义公所,身边同样行装的人就越多。
将要前往服役的新工匠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往公所方向前进。
不管怎么说,背这么重行李,走这么长距离真的还是挺辛苦的。
到达梓义公所,进了门,前院的青石板空地上已经乱七八糟坐满了人,这一次出发两百人,人数真不算少。
许问看了一圈,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哦,对了,有一张。他一眼就看到了田极丰,他这两天恐怕没有打理他的胡子,青皮上长出了不少胡茬,但仍然在口沫横飞地跟旁边的人聊着什么。
“哈哈。”江望枫也看见了那个人,笑了两声,硬要拉着许问过去听他在讲什么。
结果刚刚走到附近,就有一群杂役从前面屋子里鱼贯而出,每人手上拿着一个牌子,并排插到了前面的地面上。
木牌上写着字,许问眯着眼睛在看,同时听见了田极丰的声音:“这写的什么?兄弟你认得吗?”
“不认得……我没学过认字。”跟他说话那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是……找个人问问吧。”田极丰突然有点没了精神,叹气道。
“写的是营地的编号,在让咱们按编号站过去,”许问说。
“兄弟你识字?”田极丰眼睛一亮,看着许问问。
“识得一点。三区十二营在那里。”许问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田极丰正在纳闷,看见许问走到了那块牌子下面,他愣了一下,顿时大喜,“太好了,原来是咱们一块的!”
旁边江望枫一直在看,这时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拉着许三“走走走,过去吧。
刚才跟田极丰聊天的那个人跟他不是一个营的,许问对过他的资料之后,给他指了路,他连忙小跑着过去了。
田极丰的故事没讲完,有点遗憾地咂了咂嘴,跟许问搭话:“兄弟叫什么名字?”
“言十四。”许问报的当然是化名。
“我叫田极丰,桐和于水的,你呢?”田极丰又问。
“我也桐和于水的。”两人不仅同营,还同府同县,这是真的有点巧了。
叙下来,田极丰所在的工坊离小横村只隔了五个山头,距离于水县的路程都差不多,田极丰也是听说过小横村的姚氏木坊的。
“对了!我听说三连魁首许问也是于水县的,你见过他吗,认识吗?”田极丰突然想起件事,兴奋地问。
“……认识,他也是姚氏木坊的。”许问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谎。
“什么!!!”田极丰震惊了,“许问真的是小横村出来的吗?我之前都不敢相信,五级木坊怎么能教出三连魁首?原来是真的!这太有意思了……”他用力眨着眼睛,好像正在想怎么把这个细节加进故事里去。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大好素材摆在面前,怎么能轻易错过。于是缠着许问问他许问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跟他关系好不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那架势,许问但凡说出一点什么,他就要裱起来当作语录永世流传。
许问简直无奈,一转头看见江望枫正看着这边笑,想也知道在笑什么。
要不是这家伙推波助澜,姓田的还不会这么得瑟……江望枫你给我等着。许问翻了个白眼,记仇了。
“你没学过识字?”许问转回田极丰这边问他。
田极丰正眉飞色舞,一听这话,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篶了。
“唔。我们村太偏了,全村没一个读书人,也没人请先生。”田极丰怏怏地说着。
其实一直在山里的话,也不会特别觉得不识字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皆是如此,读书识字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他被送出来学木匠了,因为表现真的不错,还有机会被送去考了一次县试。开了眼界之后,就知道世界什么样子,知道这看似无用的技能有多么重要了。
“县试考过了吗?”许
问问。
“没,里面有一题,让做个凳子。做就做吧,考官大人竟然还专门在旁边列了个项目,写着字儿,让多做点榫卯,做得越多分数越高。榫卯我会啊,十来种呢,但我不识字啊,根本不知道考试还有这项!得,我就老老实实做了个凳子,拿了个保底分。”田极丰提起这事就委屈死了。
这考题似乎有点耳熟……
“你是哪年参加考试的?”许问端详着田极丰一脸的胡子问。
“就前年啊,许物首也那年的,可惜当时我有事提前走了,没见着他人,遗憾。”田极丰说。
“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几岁?”许问问道。
“十六。”田极丰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可真是没看出来啊……
这时,人渐渐到齐,管事们从屋里出来,让叽叽喳喳的小工匠们安静。
这方面他们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很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听管事宣布出发的各种事项。
无非就是出行过程中的一些相关纪律,跟学生出去春游的时候差不多,统一行动不许脱队什么的。
不过学生外出,最怕出事的还是老师,那都是再三叮嘱捧着的。这个世界,管事的话只说一遍,到时候出事了自己负责,脱队不见人不仅要自己负责,官府还要用脱藉流窜来追究你的违法责任,下场非常惨痛。
宣布完之后就要列队出发了,十余名管事和百余名中壮年工匠一起同行,是相当大的一支队伍。
这次要一起去西漠服役的,可不止只有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许问身边,田极丰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久前他们还是学徒,有老师傅照应,当然感觉会更有底气一些。
但在许问这里,能被他称之为师父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人群开始流动,他背起重重的行李,远远往一品坊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相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见……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时,一辆马车刚刚穿过城门。
连林林的声音从马车里轻快地传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应该还比小许先到吧?”
“嗯。”连天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332 在路上
工匠赴役出行当然没法跟学生春游比。
他们不能坐车,全程只能步行,还要背着重重的行李。
相对比较好一点的,一个现在是深秋天气不算太热,一个是他们被允许走了官道。
官道是朝廷修的,主要供给官员、驿差等在公务过程中行走使用,普通人、尤其是他们这种地位比较低的工匠,很难有机会走。
因此,这些年轻人一开始被带着走上官道的时候,都是一脸新奇,还有点小心翼翼试探的感觉。
倒是那些老工匠们,表现得比较淡定,转过头看着这帮年轻人,脸上还有些取笑。
“好平啊!好宽!还这么长!”田极丰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左顾右盼,不停地跟许问说。
许问刚到这里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可能不太能理解田极丰的激动。
平整吗?这条官道是土铺的,平整是平整,但有车驶过就黄土满天,跟现代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面那肯定没法比。
宽吗?左右丈量一下,它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肩通行,相当于一个两车道,比现代县城的主路都不如,更何况一线城市的宽敞大道。
但现在许问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在现代也研究了很多相关的事情,他的思路已经渐渐转变了。
这种事情,你不能直接用现代的东西和古代相对比,要放在整个大环境里去看。
这个世界没有强力的能源和钢铁怪兽,一切全靠人的**和简单的力学工具。
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就是靠着这样微薄的力量改变着世界。
这条只有两车道的官道,是无数工匠民夫肩挑手扛,一把土一把土地铺起来的。
在此之前,还有对道路的规划与设计,对路况的勘察与分析,以及修路过程中这样那样的各种困难……
想要修成这样一条道路,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它融合了无数人的智慧与力量,是当前人类创造力的结晶。而后世修路的技术,也绝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在这样的摸索与探究中一点点进步,加入新的机械与工具,变得越来越成熟而完整。
许问踩了踩脚下的黄土地,抬头四顾。
风从两边的悬铃木的枝桠间
掠过,掀起许问的头发和衣襟,带来年轻人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惊喜地看着眼前这条道路,有点崇拜,有点向往。
但其实再过不久,他们也将融入其中,成为建设某项大中型工程的一份子。
他许问,一个现代人,能亲眼看见这些,加入其中,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
这时,这条简单的黄土路不断向前延伸,到半路突然变成了一种熟悉的深灰色,那是混凝土浇筑的颜色。同时,路面变得更加宽阔,还有各种不同颜色的行车标志……
两种不同的路面交织在一起,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此处混合。
许问知道这只是错觉,但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他远远眺望,心有所悟。
三百多人踩上了黄土路面,靠边排队步行。一开始这些新手工匠们还很新奇,但走着走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了起来,只顾埋头走路,完全分不出心去看周围的景物了。
林萝在江南偏东的地方,到西漠驻地几乎要穿越整个大周,一个月行程其实非常紧张。
匠官们当然不会让年轻人们慢悠悠地散步,几乎一上官道就开始急行军快走。
这些新人工匠其实个个体质都不错,但日常主要施力锻炼的都上半身,这样长途快速行军,时间长了都有点受不了。
最关键的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大多穿的都是草鞋或者布鞋,质量相对来说比较一般,还没经历过多少这样的考验。到下午时,就有一个人的草鞋绑带断了。队伍不会因为他一个人停下来,他抓紧时间,随便找了个东西把鞋子捆在了脚上,之后一直走得非常蹒跚,但总算是没掉队。
还好这时离天黑已经不久,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的路边隐约出现了房舍的影子,是已经到驿站了。
“停吧。”前方匠官一声令下,许问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背着大几十斤的重物,从早赶路赶到太阳下山,是个人都会觉得累了。
许问也有点累,但感觉还好,现在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这么多人,驿站就这么多房间,睡得下吗?
很明显,当然是睡不下的。
匠官在驿站外面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环视四周:“今天就到这里,明早卯初动身。今晚你们睡在那里,还是老规矩,老实待在营地,不许乱跑。晚上巡夜见不着人,就自己看着办吧。”
他淡淡说了几句,就带着另外的匠官进了驿站,放着这几百人不管了。
年轻工匠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老工匠们已经转身,走进了刚才匠官指给他们的那片营地。
那是位于驿站后面的一片树林,从前面的路边一直延伸过来,在这一带显得格外茂密。
许问看见他们的动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其他同伴仿佛听到了指挥一样,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
老工匠们到了林子里就开始砍树伐木,这感觉让许问觉得有点怪怪的。
在现代一直接受植树护林的教育,现在这帮人毫不犹豫地“乱砍乱伐”,还真的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实际上来说,两个世界的资源利用率本来就天差地远,也没法放在一起说。
工匠干活那肯定是没问题的,伐木制器基本上已经是他们的本能了,几乎就在瞬息之间,林子里就被开辟出了一块块空地,建起了一座座矮小简陋的屋棚,不算美观,遮风蔽雨留宿一夜完全够用。
新人们照猫画虎,很快也把棚子搭了起来。这种棚子当然不可能是单间,五到六个人,就算之前不认识,这一路走下来,至少也都知道名字了。
许问没跟许三和江望枫在一起,而是被田极丰拉去认识了两个同样是三区十二营的,搭了个可以四人住的棚子。
比较凑巧,这四个人里刚好就有那个草鞋绑带绷断了的。
棚子搭好,那个叫孙老四的马上一屁股坐下,捧着脚开始叹气:“我这一天脚就变成这样了,后面怎么办啊?”
许问拿起他的鞋子看了一眼,草鞋,质量非常差,难怪这么快就坏了。最关键的是,接下来大家都要走一个月,谁也不会有多的鞋子借给他。
“用木头做一双吧。”许问沉吟片刻,说。
“木鞋?”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无法理解,“那么硬的底,能走路吗?”
333 鞋
木底鞋古已有之,木屐就是其中一种,但那大部分时候都是当拖鞋一样使用的。
某个地区的人因为木质经久耐用也会做船型的木鞋,但主要也是在做农活的时候穿,绝不会有人用它来赶路。
木鞋底硬,穿久了磨脚,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木底不耐穿主要是因为缺乏弹性,那就想办法让它有弹性就行了。”许问说。
他拿起孙老四的草鞋,很快就把它拆成了散编的草绳。孙老四没来得及阻止,有些着急,但转头一想,这破鞋就算熬过了今天,明天再穿一会儿也会烂,有跟没有差不多,迅速就平静了。
刚才他们搭棚子的时候还残留了一些材料堆在角落里,许问出去拣了一些,熟练地开始处理。
手上有没有活,行家一上手就能看出来。
刚才大家都在干活还没留意,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许问身上,马上就发现不同了。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田极丰问:“言十四,你也参加前年县试了的吧?”
“嗯。”许问回答。
“榜单上竟然没你的名字……难怪我也过不了,我服了。”田极丰对当初的事情记得非常清楚。
许问把树枝去皮锯开刨光,做成长形的木棍,再在它的侧面锯出榫头,凿出卯眼。
不过就算用肉眼看,也看得出两者之间并不合衬——榫头太小卯眼太大,套进去就会松脱,根本合不上。
是没算好尺寸失误了吗?
许问接下来的动作表示显然不是,这些仍然都是他算好了的。
他去外面拿木头的时候顺便割了一些细藤,现在把这些藤和软草一起塞进了榫卯之间的缝隙里,把木条拼成木板,对着孙老四的脚锯成合适的形状。
木板很薄,他做了好几张一样的一层层叠起来,每层中间都另外垫有草和藤,最后成为了一个约有一寸来厚的鞋底。
这个过程说起来有点繁琐,但许问的动作实在太熟练了,看上去也就是短短片刻的事情。
最后他把原来的草绳两股编成一股,用凿子在木底边缘打洞,把它做成有绑腿的鞋面。
孙老四等人目不转睛,眼看着一双厚底木鞋迅速在许问手上成形,被他递了过来:“试一下?”
孙老四怔怔地接了过来,坐下来刚要上脚,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脚板。
穿烂鞋走长路,他的脚不可避免地被磨破了,现在血水混着泥沙,还有没洗脚留下的陈年老垢,看上去脏得要命。而这双新鞋,草面木底,整洁中泛着木质特有的柔光,简直让人有点舍不得往上踩,更何况是用这双脏脚。
他瞬间把脚缩了回来,叫道:“我去把脚洗一洗!”
这棚子里另一个叫陈万年,跟孙老四是同乡,知根知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孙老四跑出去,纳罕地大喊:“孙老四洗脚!天上要下红雨!”
孙老四没过多久就跑了回来,这时候外面有些吵闹,陈万年皱着眉想往外探头:“什么声音?”
“不知道我没管,我来试试鞋!”孙老四心无旁鹜,一心只有他的新鞋。
他很快穿上了。
穿到脚上之后,他才发现鞋面贴着脚的那一部分有轻微的弧度,不太容易看出来,但贴上脚就能感觉到。这弧度几乎把他整个脚板都盛托了起来,踩着让人非常的踏实。
说起来这鞋是他们看着许问做出来的,他都竟然没有发现,只能说许问一早就已经考虑好了,在拼接木条时就进行了处理。
鞋子很合脚、很结实,踩在地上木板之间会有微微的收缩感。木头本身的性质在这里,鞋底硬当然还是硬的,但并不打脚,非常舒服。
“舒服。不知道走长路了怎么样……”孙老四喃喃道。
“应该还行。”许问抬起自己的脚给他看,“我穿的也是这种鞋,走了一天,没什么问题。”
果然,他脚上这双鞋就是做得精美了一点,用的是布面布绑腿,鞋底看上去都是一样的。
“这鞋谁想的,太巧了!看着也不难做。”陈万年感叹。
“是我小师姐,的确非常灵慧。”许问微笑着说。
他说得没错,这鞋是连林林琢磨出来的。没有问连天青,没有问许问,没有借助他们任何一个师兄弟的力量,自己画出了
图纸,还在旁边颇为笨拙地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最后她找到了许问,把图纸给他,让他照着这个做做看。
许问非常惊讶,很快做了出来。
第一双当作实验品的鞋当然是他的,第二双、第三双改进品也全是他的。最后,他就是穿着这样的成品去了林萝,参加了徒工试院试,现在也是穿着它走上了前往西漠的路。
“小师姐?”三个人看见他的表情,相互对视,一起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什么时候成亲啊?”陈万年暧昧地问。
“什么?不是,没有的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许问一愣,立刻否认三连。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耳根子莫明一热,低下手,手上的刻刀在手上转了一圈。
说起来,连林林擅长辨木,却不怎么会木工。他最初以为是因为连天青碍于传男不传女之类的规矩,没有教她。
后来他渐渐发现连天青不是那样的人,连林林也不是不想学,而是学不了。
她天然对距离、尺寸之类的东西有判断上的缺陷,照着描线还好,稍微脱离实线,需要目测、手感方面的经验,她就不行了。
所以她特别爱打弹珠,但连小孩都打不赢……
据她自己微薄的印象,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准头非常好。许问猜测,应该还是那一场高烧,在烧去她记忆的时候,也让她脑子里的某些东西出了问题。
许问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连林林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失落的。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很看得开,乐此不疲地抓着他们打弹珠,输了也不在乎。
这次走之前,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都没好好道个别。
真是。
许问有点走神,没留意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人探头进了他们的窝棚,眼睛一转,盯住了孙老四。
“刚才路上那个破鞋就是你吧?怎么样,要买鞋吗?五十个钱一双!”
“你才破鞋!”孙老四先是下意识地反驳,接着回过神来,叫道,“五十个钱一双,你抢钱啊!”
334 工分
卖鞋?
他们才做好了一双木鞋,就有人上门高价卖鞋,真是有点凑巧。
不过这问话,还有这售价,看来一早就有人看中了其中商机啊?
孙老四强力拒绝,对方却满不在乎,那人挤了进来,晃晃自己手里的一串鞋,笑嘻嘻地说:“别介啊,这才第一天,你的鞋就成这样了,后面还要走足足一个月!你准备怎么办?光着脚走吗?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许问看向他的手,全是草鞋,质量中等,比孙老四之前穿的那双要好一点,但跟街上最常见的那种是差不多的。
那种鞋,在街上售价约在八到十个铜钱,这人拿到这里来卖,至少翻了五倍,不是抢钱是什么?
不过这人看上去也是跟他们一起的新人工匠,上路之前就想到了鞋子的问题,专门带了这么多来卖,也算得上是颇费苦心了。
草鞋不重,但行李很重,加上只蚂蚁都是雪上加霜,这人也算是……赚个辛苦钱?
不过百分之五百的利润,这价格也太高了。
“不买不买!”孙老四嘴皮子没他利索,所以也不跟他多说,就摆着手,一口咬定。
结果那人眼睛向下一移,先看见了他的脚:“难怪不买呢,原来有鞋了。咦,你这双鞋看着不错啊,挺特别的,抬起来我看看底?”
他一边说一边往下蹲,伸手就要去脱他的鞋。
“滚滚滚!”孙老四一把脱下自己的鞋抱进怀里,连根鞋带都不让他看,非常嫌弃地把他赶出去了。
“这人我认识。”窝棚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田极丰望着那人的背影说。
“常平府的,叫乔脊,手艺一般,心眼特别多,一不小心就会被他阴。你做得对,就不该跟他多说,直接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我省得的。哼,这么喜欢做买卖,做啥匠人啊,入个商户多好?”孙老四嘲讽,说到商户时有明显的不屑。
工匠地位很低,但在这下面,还是有新的歧视链的。
许问没有表态,这时外面又响起了声音,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门喊道:“所有匠役全部听令,即刻起至十息内,全部至官道边集合,不得有误!”
话音落处,这声音开始倒数,“十!九!八!七……”一息一数,渐次倒数过去。
问是经历过大学军训的,一听这声音,立刻条件反射一样跳了起来,抬脚就往外冲。
田极丰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外面是他们的宿营地,现在已经扎满了窝棚,没有规律,看上去乱糟糟的。
事发突然,大部分人都傻在窝棚旁边,还有人嘴里叼着干饼,看见许问他们跑过去,不仅没有动作,还茫然地嚼了嚼,又往嘴里塞了口饼。
只有少部分人反应过来了,正在往外飞奔,也有人看见许问他们的动作,马上也跟着跑了起来。
最后,许问他们是第一个到达指定的位置的,倒数到“一”的时候,总共只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人。
许问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注意到一件事。
这五分之一的人里,绝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新人工匠,只有极个别中壮年的。
而这些中壮年工匠的脸上,也满脸都是茫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他们以前服役的路上并没有这样的情况,是这次特有的。
官道旁边站着一个匠官,背着双手看着他们。他一脸似笑非笑,先来的这些人虽然准时到了,但心里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开始同情晚来那些。
数到一之后,匠官嘴里声音仍然没停,又从一开始正数。
数到三十的时候,人才来了一半,直到数到七十五,所有的人才全部到齐,乌压压的脑袋在树林边缘连成了一片。
人已到齐,匠官停止数数,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
许问几个人来得最早,站在最前面。
江望枫和许三的反应也比较快,大约是倒数第三的时候到的,站在许问后面不太远的地方。那个叫乔脊的卖鞋的家伙到得更早,紧紧挨在许问他们后面。
“之所以把各位叫过来,是发现咱们走得太急,有个东西忘发了。”这个匠官踱着步子,走到旁边,那里摆着一个箱子,许问一早就注意到了。
他仍然一脸似笑非笑,语气不紧不慢,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失误忘发,反而倒像故意的。
匠官弯腰打开箱盖,银色月光晒下,照亮里面的东西。
整整齐齐摞着的是一叠叠木牌,令牌的形状,上面刻着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大家运气不错,今年朝廷试行了一
套服役的规矩,第一个用在了你们的身上。这次服役不按年份来算,算的是工分。”匠官中气很足,声音穿透夜空,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工分?
这字眼太熟悉,许问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
其他人没这种感觉,但也微微有些骚动。
新制度试用,第一批就是他们,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规矩说起来很简单,这次去西漠服役,每人需要攒足三千工分,才能结束服役,回复原籍。提前攒够工分,可以提前走。分数一直不够,那就长长久久在西漠呆下去。”匠官环视他们,清晰地道。
听上去倒是挺公平的……
有些人的心马上就火热了起来。
西漠是大周最偏僻的地方之一,跟江南天差地远。要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离开江南去西漠?能有机会提前回来,当然是好事!
“工分要怎么挣?”有人壮着胆子大声问。
“问得好,工分共分三大项。”匠官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日常规矩。守规矩的,加分;不守规矩的,扣分。譬如你刚才不经允许就高声发言,扣两分。”
他笑眯眯地说着,说完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出门就被扣两分,脸色瞬间一变。他张开嘴,刚想大声抗议,旁边同伴先回神了,迅速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你叫黄风是吧?不错,咱也姓黄,正好凑个本家。”匠官伸手,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本子出来,点到黄风的名字,挥笔写了两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下马威,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一个字也不敢说。
“第二项,做活计件。这得等你们到了地方之后才正式开始。这一项另有细则,回头会细细公布。”
“第三项,特殊评分。从现在到行役过程里,会不时有一些特殊活动,额外加分或者扣分。今晚这个——就是其中一次。刚才十息倒数,到此地时残余几息的,便能加上几分。”
那迟到了的呢?
这时仍然没人出声,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
“到迟了的,不好意思,那就只好扣分了。迟到几息,便扣上几分。一一计数,不得违例。”
黄匠官徐徐说着,笑得无比欢畅。
335 夜半游戏
三百多人,乱糟糟地先后到了这里,怎么加分扣分?
这时,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许问想的是另一件事。
黄匠官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个发愁,他笑吟吟地拿起笔,开始一边念叨一边报数。
“言十四第一个到,尚余五息,加五分。田极丰四分,孙老四四分,陈万年四分,乔脊四分……”
他一个接一个,声音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人的名字一个也没有报错的,他们的先后顺序,到达的时间也全部都正确无误,跟这些人到达时听见的数字一模一样!
这记性简直绝了……
工匠之间其实有一种非常朴素的原则,你牛逼你说话声音大。
黄匠官露了这一手,比身份什么的都管用。官道与树林之间的这片空地里彻底没了多余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声在回响。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所有人新增减的分数全部被记录了上去,最多的是许问加了五分,最少的是一个叫王单的被扣了七十五分!
他们一共要拿到三千工分才能服完役,结果还没到地方就被倒扣了这么多,照这个趋势的话,没准他要终老西漠,再也没办法回江南了?
想到这个可能,王单等几个最后到的都快哭出来了。
“你们几个以后可得警醒点儿了,离到西漠还有一个月时间呢。”登完分数,黄匠官看着队伍最末的位置,语重心长地说。
所有人同时一惊,脸上全部写满了警惕。
接下来,黄匠官把那块木牌发给了他们。那是他们这次服役的身份令牌,就叫役牌,出入登记只看这个,以后到了地方开始干活登分也靠这个。
役牌丢了可以补,补一次两百分。
除此以外,冒用人家役牌的轻者挨打,重者入刑,也是要受到非常严重的处罚的。
“啥?!!”这句话一出来,很多人不约而同,飞快地把才系在腰上的役牌摘了下来,小心翼翼放进了怀里。
黄匠官满意地一笑,道:“好了,接下来说到正事。”
正事?
许多人以为今天晚上的事情
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时都愣了一下,相互对视,心里有点紧张。
“这一路向西,白天行路,晚上大家都想必有点无聊吧。不如我们现在来玩个游戏。”黄匠官看着下方各异的表情,笑吟吟地说。
玩游戏?现在?
白天他们可是背着重重的行李急行军,刚刚还伐树砍木搭了半天的窝棚,现在都想好好躺下来吃点干粮休息一下。谁想做什么游戏了??
但黄匠官手上还拿着那本登分的册子,所有人只能安安静静听他说话。
“游戏很简单,大家应该都有玩过。”黄匠官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地上拣起一根树枝,左手从怀里掏出两颗骰子。
“这里一共三百个人,六人一组,共分五十个小组。每组掷骰划线,按掷出的点数划线。划线最长的五组获胜。”
所有人一听就是恍然,这就是定线戏嘛!
工匠小学徒们经常会玩的游戏,就连老工匠们,工余打发时间也不时聚众玩一下。
它需要的道具少、专业技能深入而普及,对他们来说是个不错的好游戏。
“这个我会!我可厉害了!四尺以内的线条说多少就多少,稳!”孙老四揉了揉鼻子,兴奋地小声叨叨。
“我也还行……”陈万年有点谨慎地点头。
这时,人群中有人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黄匠官看去,有点诧异,随即微微一笑,指了那人说:“你说。”
很多人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不能说话,是不能不经允许随便乱说话。
许问往那边看,发现举手提问的是江望枫,估计是从院试判分时学到的规矩。
“我有两个问题!”江望枫声音清脆,大声问。
“嗯。”黄匠官点头。
“第一,三百个人,是说老师傅们也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吗?”江望枫问。
“既已一同服役,那便不分新旧。老师傅们,也是有役牌拿工分的。”黄匠官回答得很明确。
“第二,掷骰子就代表要凭运气,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江望枫点了点头,接着又问。
“运气不好是你的事情,
跟别人有什么相干?”黄匠官挑起了眉,反问。
“是,我明白了。”江望枫似乎只是要个回答,并没有对结论发表什么意见。
“还有什么问题吗?”黄匠官环视下方,问道。
又一人举手。
“刚才大人说五十组里取前五组为优胜,那输了游戏的人会有什么惩罚吗?”
“当然。输了游戏的,一律扣三分。另外,明天行路,赢了游戏那五组三十人的行李,就由输家一起分摊了。”
玩个游戏也要扣分?!
而且这一次跟上一次还不一样,上一次是你自己没反应过来就迟到了,算是违规。
违规扣分,这还算合理。
但这一次是注定有两百多人是必须要扣分的!
“对了,顺带一提,赢了游戏那三十人,每人加二十七分。”黄匠官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隐隐的不满压下去了。
二十七分?
这个数字很奇怪,于是很快有人算出来了,这相当于是把其他人的分数均分给了这三十个人,这样想的话,也不算不合理?
“再顺带一提。”黄匠官举起手里的骰子,微笑道,“怕自己运气不好?那就再给你们一次靠本事转运的机会。惯常的定线戏掷出的点数是几尺几寸,你也可以以丈尺来论。假使你掷出两个一,一尺一寸恐怕就输了,你也可以画一丈一尺!当然,跟惯常的游戏一样,只要差上一分,你画出来的这根线就不作数,你就得出局,让下一个人上来,明白了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说得简单,但定线戏这玩意儿,就是线越长越难画得精准。以往他们所有人玩的定线戏从来没有超过七尺的,一丈一尺这种数字简直想都不敢想!
不过黄匠官说得没错,没有过不代表不可以,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翻盘机会。
没人再有问题,游戏就此开始。
黄匠官一指前方,道:“今天的游戏,就在这里进行!”
所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条笔直的官道反射着月光,正仿如无限地向前延伸着。
336 一尺之遥
“有点意思……”
许问喃喃自语。
六人一组,自由组合,许三和江望枫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旁边来,正好听见了他的话。
“什么有意思?这游戏吗?”许三问道。
“大晚上的不放人睡觉,让人在这里玩游戏,这不是有意思,是有毛病!”田极丰在旁边抱怨。
“我不觉得他们会这么闲,大晚上的不睡觉,拿我们逗乐子。再说了,我们走了一天,匠官也一样是步行走了一天。我们想休息,他们肯定也想休息。”许问摇头。
工匠们在分组,黄匠官正在另一边跟另外两名匠官说话,这时好像感应到许问的目光,向这边看了过来。
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就从许问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边的江望枫身上。
江望枫是天作阁的继承人,也是今年徒工院试的第二名,肯定是很引人注意的。
“那这是干什么?”田极丰想了想,同意了他的话。
“不知道,总之,尽全力赢下游戏吧。”许问说。
“你、我、江望枫,还有这三位,正好六个。”许三说。
田极丰他们没有意见,正要答应,一个人过来一拍江望枫肩膀,叫道:“兄弟。”
那人刚一靠近许问就发现了,瞬间警惕地看了过去。不知为何,那人也非常警觉地抬头看向了许问,与他对视。
那人扎着黄色的头巾,中等身材,长相精悍,气质非常特别。
许问来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气质的人,他也不太形容得上来,感觉就是特别的——“正气”?
那人只看了许问一眼,注意力就重新转向了江望枫。
“兄弟,我们这里组了五个人了,都挺厉害的,怎么样,一起玩吗?”他比了比身后。
他后面不远处站了四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没有胖没有瘦,全都是长久锻炼过后的壮实身材。
“哇,那两个我认识!咱们常平挺出名的师傅,我先前还没发现,他们也来了!”田极丰指着中间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小声说。
有名的师傅,那实力肯定不弱了,还要找上这次院试排名第二的
江望枫,这人是志在必得啊。
“不了,有队,刚好六人。”江望枫毫不犹豫,轻松拒绝。
那人也不勉强,看了一眼许问他们,笑了一笑就走了。
“香饽饽啊。”许三取笑他。
“那是因为某人‘不在’,不然哪轮得到我?”江望枫睨着许问,笑着说。
孙老四他们这才知道江望枫在院试里的名次,顿时大喜。
分组很快结束,游戏很快开始。
浩浩荡荡一群人走到了官道上,黄匠官打头,另两个匠官拿着卷好的皮尺站在旁边。
“谁先来?”黄匠官问。
马上有好几个人举手,黄匠官随意点了一个,六个人一起走到了他旁边。
“我掷骰,你们自己报数。”黄匠官说。
两个骨骰落到了地上,在黄土地上蹦哒了两下就停住了。
“三五……三尺五寸!”
两个骰子是一样的,所以三五两个数字可以是三尺五寸也可以是五尺三寸,看你自己选择。这人犹豫了一下,选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三尺五寸难度不高,这人顺利画了出来。皮尺一量,分毫不差,黄匠官点头,给他把数字计上,这人明显松了口气,回到了队伍里。
“在官道上玩定线戏,还有点小激动……”他小声对旁边同伴说,旁边同伴咧嘴笑了笑,放松了不少。
结果他显然太放松了,一画就画过了头,四尺一寸画多了半分。
半分的差距非常小,平时自己玩游戏的话,糊弄一下也就算了,但今天匠官们严格得多,半分之差,线条作废,游戏者出局。
最后,第一组这六人所有的线条加起来,一共是两丈一尺三寸,成绩还算不错。
“嗯?”许问一直在仔细关注匠官们的举动,这时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许三听见了,立刻问道。
“匠官把每个人的成绩都记下来了。?”许问说。
明明是分组比赛,却记了每个人的成绩,看来正如他所想,游戏只是一个方式,匠官们是想借此机会判断工匠们这方面的能力。
“……
总数,两丈三尺五寸!”
“……总数,一丈七尺三寸!”
“……总数,三丈一尺六寸!”
游戏是娱乐,气氛本来应该是轻松愉悦的。但有了前后的那些规定,有了三位匠官在旁边盯着,官道上的气氛非常沉闷,除了匠官洪亮的汇总结果的声音,只有工匠们偶尔小声的报数,和树枝画在黄土上的沙沙声。
“……总数,三丈八尺一寸!”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数字突然报出来,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了。
这一组人真的有点牛,实力强,运气也超好。
他们每个人拿到的点数里都有一个六点,而且他们不管另一个点是大数还是小数,都选了六点当尺数。然后他们每个人都分毫不差地画出了规定的线条,把自己的线长累积了上去!
不算指尺为丈的话,这游戏理论最大的长度是三丈九尺六,这组的最终成绩已经极度接近了这个极限!
太厉害了……运气和实力都是。
结果出来之后,这支队伍里为首那个人神采飞扬,表情却非常淡定,仿佛这个结果理该如此,就是他们应得的。
不仅如此,他还看向了江望枫这边,对着他抬了抬下巴。
“是那个……”田极丰小声说。
许问他们都认出来了。
黄色头巾,长相精悍,正是那个来邀请了江望枫,被他拒绝了的家伙。
听黄匠官报名字,这人叫方觉明,林萝府竹岭人。
“突然有点不爽,想赢他。”江望枫突然对许问说。
“怎么?”江望枫出身很好,但脾气也是真的好,许问都没怎么见他生气过。他突然说这话,许问有些意外。
“他刚才那个表情好讨嫌啊,什么意思嘛,跟我炫耀吗?看他那表情就不想让他赢!”江望枫很不爽的小声叨叨。
“他们分数挺高,我们想赢不容易。”许问诚实地说。
方觉明他们赢了,实力强以外,运气也是真的好。这游戏不仅要看你画得准不准,还要看你掷出的点数大不大。
“匠官不是说了吗?点数可以尺寸,也可以丈尺!”江望枫说。
337 双一
江望枫真是难得有胜负心。
一级工坊的继承人,同样连考县试府试,连拿了两次物首,这次院试再拿到第一就三连魁首了。
结果他遇到竞争者许问的时候,态度一直非常亲切,最后输给了他也表现得非常淡定,还表示这样挺好,不是输给岑小衣就行。
结果今天遇到这个叫方觉明的,他却难得表示一定要赢过对方……
也许是方觉明正好戳到了江望枫最不喜欢的那个点?
这时,方觉明组的结果出来,黄匠官很习惯地问道:“下一组是谁?”
到现在为止玩过游戏的人已经超过了一半,方觉明组无疑是最高,其余也有两组超过了三丈六。
按这个比例,凡是总数超过三丈六尺的,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优胜者。
“我们来!”江望枫毫不犹豫,一边举手一边大声说。
许问六人上前,走到官道旁边,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
累了一天,又被迫参加这样的游戏,工匠们到这时精神却越来越好,一个个目光灼灼,紧盯着他们。
江望枫是整个江南路今年院试的第二名,可以说年轻一辈里除了许问就是他,肯定是很受瞩目的。他的队伍,又会是什么样的?
“那两个是谁啊?感觉挺不一样的。”有人看着许问和许三小声说。
许问的气质是从现代带过去的,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跟连天青学了很多东西之后有了一些变化。
现在的他,既有现代的挺拔与自信,又有古代的雅致与沉稳,两相混合,化了名也很显眼。
许三本来是个普通工匠学徒,从乡里到小横村学习木匠技艺。但跟了连天青这么久,之后又受到许问影响,现在的他越来越自信,变化比许问还巨大。
现在的他有如山畔青松,稳重踏实,看着就让人觉得特别可靠。
相比之下,旁边三个就平凡到泯然众人了。
“这一组好像有点意思。”方觉明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一脸的睡眼惺忪,直到这时才有点兴趣地掀了掀眼皮子。他叫沈西怀,刚才这一组的单独评分里,方觉明第一,沈西怀排在第二。
唔。”方觉明来回扫视着许问他们三人,随便应了一声。
“谁先?”黄匠官问。
“我来吧!”田极丰第一个上前,“早死早超生!”
江望枫本来打算打头的,被他抢了先,也没打算争。
反正总要来的,谁先谁后都一样。
骰子在地上跳了两下,落在尘土中。
一个三,一个四。
这两个数字一出来,方觉明就松了口气,沈西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刚才他们六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六点,这才能保证总数在三丈六以上。田极丰这一起手就已经输了。
田极丰表现倒是不错,他犹豫了一下选了四尺三,比较大的那个数字,然后也稳稳地画了出来,把自己的结果添在了小队的开头。
第二个是孙老四,他比田极丰更惨,两个三,不超限的话,最多只有三尺三寸。
他稳稳地画完了,加上田极丰的一共七尺六,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到一丈。
“第三个。”黄匠官说。
陈万年正要上前,江望枫就拉住了他,说:“我来。”
他走到起点,黄匠官向他点了点头,掷下骰子。
泥土地摩擦力很强,骰子砸起一点尘土,几乎瞬间就停下来了。
周围传来很轻微的笑声,方觉明身后跟他一组的人里,有个人轻微地笑了一声,嘲讽道:“还好他没答应。”
他们离许问不远,许问听见了这句话,微微侧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回到了地上的骰子上。
一个是一,另一个也是一。
超出寻常的小数字。
按照惯例的话,江望枫这次只有一尺一寸,就算他实力再强,投出这样的点数,他们队基本上也是输定了。
“一丈一尺。”江望枫低头看了眼骰子,脸上有些遗憾的样子,然后抬头报数。
“准。”黄匠官似乎并不意外,微微一笑,点了头。
周围瞬间安静,接着小声哗然。
一丈一尺,江望枫这是想逆天改命?
超出六尺的数字就已经很难了,一丈有余……
很多人不约而同,目光从起点开始,一直向前移动,
指向了远方。
三尺左右的数字他们还能断得精准,再往前超出一个界限,突然变得模糊,好像脑子处理不过来那么多信息了一样。
江望枫从旁边拣起一根树枝,走到规定的起点,用脚在地上擦了擦,让附近这块平整一点。
接着,他也往前看了一眼,再次低头弯腰,树枝点地,开始画线。
线条笔直,一路向前延伸。
这也是游戏中间的一个难点。
定线戏画的是直线,不能弯曲,也不能歪斜。在前面遇到阻拦的情况下线条可以向另一个方向直线伸展,但没有阻拦就只能向前。
但凡画出的直线里有不规则的地方,线条立刻作废,参加游戏的人同时失去资格。
而不管对谁来说,越长的线条,就是越难控制的。
江望枫毫无问题。
他拖曳着那根不长不短的树枝,一步步往前走。
他弯腰的幅度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致,树枝离身体的距离也同样一致,完全没有变化过。
“嗯?挺聪明的,他把线条分段了。”一丈一尺数字报出来的时候,沈西怀就睁开了眼睛,这时突然轻咦了一声,低声说道。
“是,每一尺略有停顿。”方觉明说道,“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每次停顿就是一次分神,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
“他把得很稳。”沈西怀说。
“是。”方觉明承认。
许问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这两人眼力不错,判断得很准确。
江望枫的做法很取巧,有风险,但也很有效。但关键是他掷出的点数还是太小了,一丈一加七尺六,一共也才一丈八尺六,不到方觉明他们组的一半。所以方觉明的表情依旧非常淡定。
难道他们还能有第二个江望枫不成?
这个第一,他们终究是拿定了!
江望枫画完,匠官丈量。
一丈一就是一丈一,分毫不差,计数成功。
江望枫松了口气,回到起点,把树枝交到许问手上。
“没办法,点太背了,就两个一……还是你来吧。”
“嗯,我来。”许问接过树枝。
338 六丈六
“厉害!”田极丰佩服地对江望枫说,接着又有些遗憾,“可惜。”
在他看来,江望枫是他们这边的最强战力,掷出两个一点画出一丈一尺已经超级强悍了,但既然他出完手了才一丈八,只能说天命如此,输肯定是输定了的。
“还没完呢。”江望枫笑了一笑,看向前方的许问。
许问刚刚走到黄匠官身边,这时已经有一百多个人玩完了游戏,官道表面乱糟糟的一团,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直线。
两名匠官正指挥着工匠们平整路面,黄匠官侧头对许问说:“稍待片刻。”
说完,可能是觉得他气质有些不同,又多看了他一眼。
“你叫……言十四?”黄匠官记忆力的确超群,立刻想起了他的名字。
果然,就连匠官也只知道他的化名,不知道他的本名。
许问心里想着,点头应道:“是。”
上百个工匠一起动手,又想在匠官面前表现一下争取更好一点的待遇,黄土路面很快被修整得光滑如镜,平得像被用力扯直的床单。
黄匠官点点头,这才伸手,亮出手里的两粒骰子。
骰子很快落下,直直掉进土里,陷了进去,这次连弹都没有弹一下。
无数目光聚集在上面。
一个是六,另一个也是六。
毫无疑问,这是两粒骰子能掷出的最大数字,对于定线戏来说,也是最好的数字!
“不错。”
“可惜了。”
方觉明和沈西怀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了一眼。
方觉明组的成绩是三丈八尺一,江望枫组的成绩现在是一丈八尺六,两者之间还差将近两丈,还剩三个人,平均到每个人头上是六尺五。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要掷出六尺五以上的点数才能获胜,这个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当然,像江望枫那样化尺为丈还可以超限发挥一下,但一尺一可以化为一丈一,六尺六难不成能画出六丈六来?
“报数。”黄匠官说。
“六丈六尺。”许问毫不犹豫,即刻回答。
一瞬间,云静风止,所有人全部僵住,片刻后齐刷刷地抬头看他。沈西怀本来双手抱怀靠在树上,这时震惊地放下了手,直起了身体。
我耳朵没听错?
真的是六丈六尺?
这人疯了吧!
黄匠官也惊了,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六丈六尺?”
“对。六丈六尺。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许问拿起江望枫刚才递过来的树枝,镇定自若地问道。
“开始吧。”黄匠官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许问站到起点,抬头向前看,目光在黄土路上逡巡,审视一般。
很快,他就弯下了腰,手中树枝点在了地上。
这树枝是前面一个接一个的人传递下来的,在地上不断磨损,现在比最早的时候至少短了三分之一。
这种长度的树枝拄在地上画线,弯腰必须弯得比较深,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尤其是时间长了,会感觉腰简直要断掉了。
黄匠官本来想问下许问要不要换一根树枝的,但许问自己没有提出来,他也没道理多事。
以点延线,许问开始了。
树枝点在地上,在铺平的黄土上画出线条,一路向前延伸。
线条旁边有一个接一个地脚印,那是许问在不断往前走。
线条笔直,像是用尺子比前划出来的一样,线条与脚印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一致,同样像是尺子比着量出来的一样。
沈西怀向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脚印和线条,结果这一步,他险些跟方觉明撞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
内行看门道,先不说许问最后的数字准不准,光是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稳定性,就足够出类拔萃了!
三尺、五尺、一丈……
许问稳定前行,一步接一步。他手中的树枝好像跟地面融为了一体一样,一点脱离开来的意思也没有。
匠官们紧盯他的手,跟着他一起走,检查他的动作。
旁边围观的工匠也下意识地跟着一起走了起来。
这时场上场边的情况非常有趣,许问在走,其他所有人也跟着一起在走,大家的步伐频率都很一致,步幅大小也是。好像此时许问变成了一个指挥家,指挥着所有人的行动一样。
一丈三、一丈五、两丈……
两丈三、两丈五、三丈……
许问一直没停,其他人的动作
也全都没停,方觉明和沈西怀脸上的震惊越来越强烈。
他们的留宿的营地在驿站旁边,游戏的起始点也在驿站附近。
许问走着走着,离驿站越来越远,所有人跟着他,也离驿站越来越远。
三丈就是十米,六丈就是二十米,六丈六尺二十二米,放到现代来算的话,就是七层楼以上的高度。
这么长一段距离里一直弯着腰,划出笔直的长线,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么困难的事情,对许问来说好像非常轻松似的。
他呼吸均匀,动作稳定,最可怕的是,他画线的动作极其流畅,中间没有丝毫停顿,透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感。
大家不知不觉地就看得着了迷,只有方觉明暗地里握紧了拳。
言十四画得漂亮是没有疑问的了,但漂亮之外,还要看他画得准不准。
不准的话,画出八丈八也没用!
但是这么漂亮而稳定的动作,有可能画得不准吗?
“好了。”许问突然停住脚步,直起身子,道,“我画完了,可以量了。”
匠官正盯着他的动作,这时愣了一下才回神,急急忙忙地掏出尺子。
他们准备的是一种皮尺,特制的,性质非常稳定,不会轻易地伸缩,刻在上面的长度也是相当稳定的。
这尺子的长度也比一般的要长上不少,总体在五尺左右,正常的定线戏一尺就能量完,少数的要量两次,到现在为止也就江望枫的量了三次。
到了许问这里,就不是一次两次三次的事了……
两个匠官一起动手,一个拉住起点,一个扯住终点,量完一截又是一截,不断反复。
一次、两次、三次……六次、七次、八次……十一次、十二次、十三次……
足足量了十四次,才量完许问画出的全部线条!
越到后面,方觉明的呼吸越急促,最后一轮测量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量完,他就懊恼地挥了挥拳头,先一步说:“娘的,输了。”
与此同时,匠官的声音洪亮地响起:“测量结果,六丈六尺!通过——”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黄匠官紧接而起的通报声:“本组暂定长度:八丈四尺六寸!下一个!”
339 不服
八丈四尺六,许问一波就把他们组送到了第一,还超出了第二一倍有余,这几乎已经是一个无可匹敌的成绩。
接下来第五个是许三,他掷了一个四、一个五。
许三笑了笑,报数道:“五尺四。”
一个稳妥的数字,一个稳妥的选择,旁边的人不自觉地都松了口气。
再来一次四丈五或者五丈四的话,他们的心情真的会有点不大受得了。
许三同样稳妥地画完了,接下来轮到了陈万年。他有点紧张,接着看见掷出来的数字是一个一,一个三,明显松了口气。
他选了三尺一,画得很准,成绩作数。
如此,许问这一组最后的成绩是九丈三尺一,“暂时”排名第一,照目前的发展来看的话,这个第一他们会一直保持到最后。
事实果然也是如此,接下来一组接一组,有两组超过三丈六,其余大多都在三丈五以下,比方觉明他们组都差得远,更别提许问组了。
这其中也有人想试一下小点数的时候化尺为丈,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超过一丈,难度陡然间变大,就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的。
最后,许问组排名第一,方觉明组第二,其余还有三组分列三四五名。
“可恨,进得太早了。早知道有这种操作的话,我也可以试一下的!”方觉明听着黄匠官一个个报出名次,握紧拳头说。
“有什么关系,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一样的,又不会有额外的待遇?”沈西怀眼睛半睁半闭,打了个呵欠说。
“那不一样……”方觉明低声说。
“明明是……还这么好胜。”沈西怀嘀咕一声,彻底闭上了眼睛,却把中间两个字含糊了过去。
“这五组明天的行李,就由其他人分担了。另外,这五组每人加二十七分,剩下的每人扣三分。最后的分数已经记录在册,之后一律按此计算。”黄匠官宣布结果,挥了挥手里的账册。
有人高兴,有人丧气,但这是之前就通知过的,各人表现得还算平静。
“今晚咱们的游戏就到此为止,丢分的同僚也不必在意,之后路上——咱们还有机会。”黄匠官笑吟吟地说。
人群片刻安静,接着小小的骚动起来。
之后路上?还会不断有这样的“游戏”?
这样等到了西漠,我会不会负债到爬都爬不起来了?
有些悲观的已经开始忧虑了。
“你说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回到窝棚之后,许三躺在窝棚的草垫上,小声问许问。
“你也看出来了啊。”许问说。
“那当然。不然他们平白无故的干嘛要这么做?”许三说,“咱们走了一天,他们也没坐车骑马。晚上不好好休息,折腾我们好玩吗?肯定是有原因的!”
“有道理。那是想做什么?”江望枫也问。
“就今晚看起来,是想测试我们这方面的能力。不过这是手艺人的基本功,具体想做什么,还要后面再看。”许问说。
“唔,再看看吧。”许三和江望枫一起点头。
田极丰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惊讶,但很快也陷入了深思。
此时,驿站门口的阴影中正站着两个人。
游戏结束,新老工匠们都已经散去,黄土官道被平整了一番,重新变得光滑如镜面。
但此时两人仍然看着那片平整的官道,眼中好像还残留着那根长达六丈的线条。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两人中的一个轻声喟叹,语气却是欣慰的。
“毕竟是他的弟子。”另一人抚须微笑。
“也是。以他那宁缺勿滥的性子,若不是真的满意,怎么会收徒?”前面那人说。
“没错。”另一人点头。
“你说他此去西漠……是有意还是凑巧?”前面那人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不好说。他一直蜗居乡村,但耳目众多,故交不少,要说他消息闭塞,我是不信的。”另一人缓缓道。
“但是……”前面那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下来,仿佛各自正在沉思。
事实也是,他们所知的一切正在发生剧变,究竟会如何,现在谁也不清楚。
“这个,就拜托你帮我交给他了。”良久之后,后面那人递了一个包裹给前面那个。
“这是……”前面那人接过。
“我师父手上那东西。他答应了交给这任江南路院物首,结果阴差阳错没机会送出去,就拜托给你了。”那人轻描淡写道。
“这是……”前面那人明显震动,看向手中方方的
包裹,明显知道这是什么。
“这也算物归原主吧。”另一人轻笑着说。
“要是传出去……行,我知道了,我会办妥的。”前面那人轻抚包裹表面。此时月光偏移,照亮了他的手,照亮了他腕上一个核桃大的黑斑。
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许问他们准时上路。
果然一进队伍里,黄匠官就让他们把行李分给其他人背,尤其是排名最后的几个,优先背最重的部分。
许三本来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想拒绝了自己背自己的,结果许问很爽快地把自己的包袱交了出去。
“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就照规矩来吧。”许问说。
许三想了想,也把自己的东西递给了下一个人。
长途路程急行军,自己的行李本来就重,还要背别人的,简直比扣工分还要痛苦。
“今晚还有的话,一定不能输了!”一个人汗流浃背,咬着牙说。
“那哪是能不能的问题……技不如人,就是没办法。”他旁边那人的衣服也全湿透了,苦笑着说。
“不能每天都考一样的东西吧……”另一人苦着脸说。
“这一天下来,咱们还有力气玩什么游戏吗……”第四个人愁眉苦脸,说了句大实话。
还好匠官没那么苛刻, 这一天这些人累得精疲力尽,到达驿站后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恨不得倒头就睡,匠官们也让他们好好休息了一晚上,没再做什么游戏。
那些人休息了一会儿,准备爬起来盖晚上睡觉用的窝棚,结果起身一看,窝棚已经盖好了。
“辛苦了,多谢帮忙。”许问把最后一根树枝插进棚子里,拍拍手说。
那些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说话。
“上面安排的,你们有什么办法……”一个人讷讷地说。
不知不觉,他们一天的隐约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会收买人心。”不远处,方觉明看见了,轻哼了一声说。
“那……”沈西怀打着呵欠问他。
“一个窝棚而已,盖起来也不费事。”方觉明撇了撇嘴,走向自己的行李,把刚才搭完自己窝棚剩下的材料也带过去了。
第三天晚上,匠官的召集声再度在夜空中响起。
340 九九乘法表
“十!九!八!七!”
“……三!二!一!”
伴随着倒数的声音,工匠们轰轰轰地往一个方向跑,数到一的时候,所有的人全到了,一个也没少。
距离这么近,十息其实很充裕。前天那一出之后,所有人都在提防着这一手,再加上匠官选的是他们的休闲时间,一听到口令声马上行动,果然个个都非常准时。
“不错。”黄匠官很满意。
他身边又放着几口箱子,箱盖合拢,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之前箱子里放着的役牌已经发到他们每个人手上了,这个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黄匠官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让旁边的驿站管事组织这些工匠,让他们整齐排成了队伍,在驿站旁边的空地上坐下。
空地旁边就是马棚,可以听见马匹的躁动声,闻到马粪的臭气。
当然,今天会坐在这里的人,没人会在意这点小事。
这一行行一列列的,有点像教室的感觉啊……
许问坐在队伍中间环视四周,突然这么想。
黄匠官重新出现在队伍前端,箱盖这时已经打开了。
里面是一支支炭笔和木板,这些东西无论新老工匠都非常熟悉。他们或者他们的师父在干活的时候,常常用这样的东西画一些图样、做一些标记,用完了把表面刨一刨还能继续用,非常省事。
炭笔和木板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许问越发觉得这像是个课堂了。
“今天这个游戏我们换一种方式进行。首先,我会教你们一些算法,然后你们应用这些算法,给我最后的数字。一共十道题目,六题以上正确的,全部都能拿到一分。其中三十名速度最快的,能额外拿到三分。”黄匠官的目光扫过人群,郑重地说。
所有的工匠都接触过数字,几丈几尺几寸,大家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但他们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了,算式算法计算什么的,听都没听说过,大部分人都听得一脸懵逼。
人群中只有少部分人默默点头,听懂了黄匠官的话。
这其中最无语还是许问
事情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就是在上课,上的还是数学课。
不,按照古代工匠的普遍水平来说,现在还说不上数学,最多就是算术。
“我先教你们算式,你们试着算一下,最后再一次性布置题目。”
果然,黄匠官很快教给他们了第一个算式,非常简单,就是两位数以内的加法。
这是小学一年级学生就要学的东西,现在的孩子接受教育时间早,没准在学前的时候就已经会了。
但在这个时候可完全不同,只有少数人能很快算出来,大部分工匠——包括相当一部分年纪大的都扳着手指,或者找了其他一些法子借力,好不容易才算出来。
当然,这题毕竟简单,大部分人还是能算出来的,就是用时比较久而已。
如果后面的题都是这样,这一分还是能拿到的,最多只是错失三分。
许问一秒钟就得出了答案,把数字写在了木板上。
他看着前方匠官,有些好奇。
大晚上的补课,看上去比较为难人,但对这些未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工匠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
关键是,匠官,或者说官府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完全不是这时代的画风啊……
朝廷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题全部算完就花了好久,黄匠官也不着急,等所有人全部放笔才开始了第二题。
第二题还是加法,是道应用题,一丈三尺七寸加上六尺四分等于多少?
这相当于三位数和两位数的加法,理论上来说比前面一题更难一点,但可能是因为采取了应用题的形式,大部分人算得比之前那题还要更快一点。
第三题是三位数与三位数的加法,第四到六题全部都是减法,同样是两位数与两位数,三位数与两位数,三位数与三位数。
这个阶段的算术,结果当然全是正数,不可能出现负数。
许问仍然是一秒钟写下答案,接着抬起头看向黄匠官,有些好奇。
前三题是加法,后三题是减法,第七题开始呢?
照这规律,应该是乘法了?
乘法的难度比加减法大多了,他记得小时候开始学乘法的时候,老师是先教的九九乘法表。
这个时代黄匠官会怎么教?
“第七到十题用的是同一个算式,说得准确一点,这不是算式,是算法的结论。现在我需要大家把这些结论背下来,最后的考题中,会抽背其中四道,检查你们有没有背熟。”
黄匠官先介绍了一遍,接着开始背道,“九九八十一……”
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黄匠官从这里开始,把九九乘法表全部背了一遍。
跟许问以前学的不同,那时候是从一开始,一一得一,一二得二,最后一直背到九九八十一。
而黄匠官教的是从九开始,一路往前背,最后才是一一如一。
许问一边跟着背,一边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资料。
九九乘法表不是现代人发明的,它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是古代筹算的基本计算规划,到现在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了。
跟现代不同的是,它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到“一一如一”止。由于最前面的两个字是“九九”,得名九九乘法表,沿用到今天也没有换名字。
许问背起来当然是很轻松的,他教过许三,许三背起来也不难。江望枫接受的是非常正统的高端工匠教育,在这种教育里,乘法表是非常重要而实用的一环。
这个时代,很多东西不是没人会,是会的人太少。教育太不普及且不系统了。
除了他们三个以外,三百工匠里还有几个会的,但总体来说非常之少。黄匠官教完之后,场上一堆人都在念念有词,愁眉苦脸地背诵。
这会儿,许问简直像是回到了以前的课堂,老师布置了作业马上就要抽背了,一帮人都在临时抱佛脚。
这感觉挺让人怀念的,但许问还是很奇怪。
现在看起来,朝廷是想急就章速成培养一群人,让他们去做一些事情。
会是什么事?跟这次西漠服役有关?
341 天赋
讲完加减乘三种算法之后,黄匠官果然给所有工匠布置了十道题让他们做。
他们要把答案写在发给他们的木板上上交上去,板子上有他们的役牌编号,对应每个人的名字。
这种程度的题目许问闭着眼睛都能做,看到题目的瞬间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但他没有马上提交自己的答题板,而是盯着它又思考了半天。
在不明白朝廷究竟想做什么之前,他不想把自己暴露得太厉害,毕竟连天青让他用化名服役肯定是有原因的。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答题板,显然已经完成了。
他们起来的时间一模一样,简直像商量好了一样,一站起来就发现了对方,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这两个人一个是江望枫,一个是徐觉明,两人前天小小地冲突了一次,今天又撞上了。
“我完成了。”两人同时回头,又是不约而同地说。
两人的动静引得很多人抬起了头,一脸震惊。
“这么快!”有人小声说。
“我一题都还没做完呢!”另一人说。
“完了,我刚把乘法表背下来,本来准备倒着做的,突然忘掉了!”又有一人小声抱怨了起来。
“肃静!”
匠官一声低喝,环视四周,“其他人继续答题,一会儿无需出声,把答板交上来即可!”
江望枫和徐觉明同时噤声,快步走过去交上题板,两人距离匠官的距离一样,走过去的速度一样,板子啪的一声,在匠官手上撞到了一起。
两人再次对视,眼中火花四溅。
这架势,贸然把两人分个先后的话,肯定谁都不会答应。
黄匠官想了想,把两个题板一左一右放在了两边的地上,一点也看不出谁先谁后。
第三个“交卷”的是许三,第四个是徐西怀,都是前天也有出色发挥的人。
许问又等了一个人才把自己的题板交上去,成绩也不坏,但不算太显眼。
当然,经过了前天那一出,现在的他本来就已经够显眼的了。
这一天,许问他们一棚六个人,三个排名前五的,两个没进前三十,只有田极丰以二十八名勉强挤了进去。
“你可以啊,十题对了七个!说,是不是蒙
的!”
回去窝棚之后,孙老四用胳肢窝夹着田极丰说。
“呸你!蒙能蒙进前三十,你给我蒙一个!”田极丰吐他口水。
“前六题全对,后四题只对了一道。”许问在看田极丰的具体成绩。
“我记性不好。我就最不擅长背东西了,一直都是。前面六题我一会儿就做出来了,后面的琢磨了半天。”田极丰挣脱孙老四,摸了摸自己的脑壳,有点不好意思。
“这六题你做了多久?”许问问道。
“挺快的,基本上题目出来就写了答案。”田极丰说。
“那我再出几道题你试试?”许问又问。
“行啊。”田极丰爽快回答。
“1571+236。”许问随口出了一道题,几乎在说出口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答案了。
“1807。”田极丰比许问慢一点,但不到五息就给出了答案。
“2547+2184。”许问又问。
“4731。”又是五息,田极丰再次给出了答案,同样正确。
就这样,许问不停地出题,田极丰不停地回答。许问出题的方式跟黄匠官差不多,每次加一位数,如此这般不断地往上加。
田极丰回答的速度一直都差不多,都在五息左右,不算太快,但也绝不算慢了。
最关键的是,位数一直加上去,需要处理的信息相对来说也越来越多,但他给出的答案一直非常准确,一点错误也没有!
许问出题的时候,江望枫和许三也一直在跟着算,他们的表情一开始很平静,越到后面越惊讶。江望枫还好,许三的速度已经有些渐渐比不上田极丰了。
而孙老四和陈万年两个人,一脸懵逼,脑袋不停地甩过来,甩过去,最后紧盯着田极丰,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
他们之前报名服役的路上偶然认识了,完全不知道田极丰还有这一手!
许问的两两相加报到五位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开始变成了三个三位数的总和。
田极丰略慢了一点,但还是很快很正确,然后又是一波连问连答,最后许问问道:“七加七加七加七等于多少?”
“二十八!”田极丰本来已经很紧张了,这时突然遇到一个简单问题,顿时一阵轻松,张口就答。
“七
乘以四等于多少?”许问又问。
田极丰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如释重负般地答道:“二十八!”
他没受过什么教育,之前黄匠官一通解释,他对乘法的定义有点半通不通,这时许问换了个方式来解释,他瞬间豁然开朗,突然间就明白过来了。
这一下,好像打开了田极丰的某个关窍一样,他突然就会背九九乘法表了。
不,这不叫会背,而是他突然明白,数字应该,或者说可以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组织了。
“有点厉害啊……”江望枫看着许问说。
“不是我厉害,是他。”许问看着田极丰说。
有些人就是天生具有数学天赋,对数字格外敏感之类。
华夏五千年,这样的人会少吗?
当然不可能。
数学家出得相对比较少,无非是环境影响,没有足够的机会被发掘出来罢了。
即使如此,也出了刘徽、贾宪、沈括这样的人物,九九乘法表更是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被总结整理出来了。
这个世界不知道由于什么缘故,让田极丰这样的人有了更多的机会,他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问真的挺好奇的。
“十四哥,你也帮我看一下我擅长什么呗!”
许问虽然说了这是田极丰的本事,但他一点拨田极丰就牛逼了,这是孙十四和陈万年看到的事实。他俩心痒难骚,明明比许问年纪大,结果腆着脸连哥都叫出来了。
“行啊,我来试试。”
不管什么方向,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点,这个是肯定的。
综合两个时代,许问见得比他们多,闲着也是闲着,帮忙看下也无妨。
他想了想,出了份综合问卷给他们做,最后一看结果,有点吃惊。
“一般服役的地点是怎么安排的,完全随机的吗?”他忍不住问江望枫。
“这我真的不知道……”江望枫摇头。
许问陷入了深思。
往西漠去的第四天,一天的辛苦行军后,黄匠官又把他们召集在了一起。
“今天我们继续游戏。顺带一提,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天的游戏都将分组进行,小组之间同进同退。今天给你们一个重新分组的机会,你们可以重新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