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绝不姑息(2/2)
嘉谷被举报垄断、媒体骂战、嘉谷系合作社公开宣布“退群”、专家声援……一条条讯息,如雪片般涌入嘉谷总部。
到底怎么了?
以齐政为首的嘉谷管理层,也想问这个问题。
嘉谷体系内气氛紧张。所有嘉谷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嘉谷的狙击。
高层细细分析形势之时,信息局负责人齐一平踩着地板步入会议室。每个人看到他都暗暗皱眉,因为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是整个嘉谷体系最神秘的人物,他掌握的信息局被誉为“嘉谷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但这次“眼睛们”却出了个大纰漏,连齐政都很不满,一进屋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合作社是什么时候与外人走到一起的?这么大的动静,筹划的时间肯定不短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能听到些风声吧,信息局怎么一点反馈都没有?”
齐一平脸色也极为不好看。信息局的主要职责是对内保密,对外收集情报,每年开支那么大,却在这次波澜中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绝对是失职了。
其实嘉谷系合作社每年都遇到不少挖墙脚的人,但因为体系内对产业链的有力掌控,让他们都不得不折戟而归。次数多了,信息局自然会放松了警惕。因为信息局也不能无限的扩张情报网,正值完善全球情报收集和分析体系之际,到处缺钱缺人,被钻了空子也不足为奇。
但这些话怎么能和齐政说呢?
面对齐政的一连串问题,齐一平不得不拿出刚准备好的文件:“boss,这是我们初步掌握的线索,都在这里了。”
不得不说信息局还是挺强大的,短短几天内就将始末大致梳理清楚。
不提公开向媒体嚷嚷着要“退群”的合作社,下决心“退群”的合作社数量其实已经占到嘉谷系合作社的8%;有“退群”意向,趁机想和嘉谷重新谈条件的合作社数量,也达到了11%;也就是说,加起来,近两成的嘉谷系合作社变得极不安分了。
其中,水稻、水果、蔬菜三个领域的专业合作社,成了重灾区。
原因在于背后有人接盘了。
从名单上看,接盘的是一连串陌生的公司。但报告中也指出了这些公司背后的股东——岛国丸红株式会社、三井物产,美国嘉吉、邦吉、陶氏农业,新加坡丰益国际……
很好,都齐活了。
而最让齐政吃惊的是,这里面还有国内同行的身影——新希望、华闰五丰……
在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几乎所有的国际粮商都在增加投资。但国内的政策决定了,在农业生产(耕种,养殖)、收储等环节,外资是不被鼓励的。
当然,国际粮商对各种模式都有丰富的运营经验。在中国很难进行全产业链布局,提升企业在某一环节的话语权也不错。
譬如岛国的丸红和三井物产看好中国持续成长的对饲料的需求,纷纷与新希望等国内企业合资建厂;而美国的嘉吉和adm集中在动物蛋白(鸡肉)和植物蛋白等领域投资……
但是,无论怎么投资,他们都发现避不开一堵墙——嘉谷体系。
这些年,在嘉谷的带动下,农牧业企业都在布局和实践全产业链模式,这也就算了,毕竟这一模式对企业资源整合、生产基地获取、管理水平,以及资金持续供给的能力要求极强,大多数企业还是需要合作的。
但嘉谷体系完全不一样。
人家是真正的一体化经营,这还没完,通过联盟建立起泛产业链优势,将供需内部化,将成本内部化,嘉谷系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
譬如丸红投资了猪饲料,但作为中国最大的生猪养殖企业,嘉谷农牧有自己的饲料厂。行吧,你建自己的全产业链驾轻就熟,丸红认了。但坑爹的是第三大养猪企业牧原股份同属嘉谷系,他们的成功,很是影响了中国生猪行业“自繁自养”模式流行,嘉谷系的猪饲料标准也随之流行。
又譬如投资植物蛋白精细加工的adm也是蛋疼,中国最优质的大豆原料都掌握在嘉谷系手中,想获取优质原料?可以;想获取廉价的优质原料?呵呵……
更令人绝望的是,嘉谷还不是那种“大而不强”的角色,人家的研发投入规模即使放在美国,也算恐怖级别的。
要知道,他们至今都没有摸清嘉谷培育良种的秘密——鬼知道嘉谷是如何在较短时间内培育出各种良种,又鬼知道同一个品种,为何嘉谷培育出的性状更加优异?而且随着嘉谷对种质资源控制越来越严,摸清嘉谷的秘密也越来越难。
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再让嘉谷这条大章鱼的触手无限延伸,大家趁早膜拜吧。
所以连信息局的报告都说,这一次是图穷匕见。选择在嘉谷系控制相对薄弱的合作社环节下手,哪怕是以亏损换亏损,也要打断嘉谷上升的势头。
……
看完信息局的报告后,不少人苦笑。所以,这是群狼的獠牙?别说,这次露出的獠牙还真不少。
“各位!从表面上看,这是简单的原料争夺,但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其中的影响。”同时看完报告的王昱业语气深沉:“这是多年来嘉谷体系面临最严重的一次挑战,我不得不告诫诸位……恐怕我们需要做好接受一场战争的准备了。”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做生产不是你想做多大就做多大,往往是需求驱动的,也就是有多少需求安排多少产能。
在嘉谷体系中,合作社毫无疑问是一个既提供产能又提供需求的基石。
嘉谷系合作社如果乱套了,上游的生产资料(种苗,饲料,肥料,生产工具)供应体系也会大乱,而且这种波动会沿着产业链传递,中下游的加工体系、销售体系都会跟着心惊肉跳。
“那么就开战吧!我决定,对于合作社,直接公事公办。立刻审视与合作社的合同,不欠嘉谷而想退群的合作社,尊重他们的选择;还欠嘉谷却想退群的,简单,按照违约的条例进行赔付,否则立刻发起诉讼。愿意回头的,全部改选合作社管理层,并提高违约成本……”齐政将报告甩在桌上,一连串铿锵的“决定”让硝烟味猛然浓烈起来。
“还有,所有查明在背后挑事的企业,列入黑名单,暂停一切业务合作。我看这么久以来,是嘉谷太温柔了,谁都想出来蹦两下。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蹦个够。”
“这次我只有一个态度——绝不姑息!”
……
第736章 我来负责(4k章)
回民乡合作社社长柳汉池这些日子容光焕发。
他已经联系上了周边不少同样想退群的嘉谷系合作社,商量好了共同进退,以面对嘉谷的施压。
时不时的还有记者过来采访,他的身影甚至登上了电视台,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直到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薄薄的信函。
当着合作社管理层的面,他无所谓地将那封信函拆开,快速扫视一眼,当即愣住了,手中的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法院诉讼函!
同一时间,另外三十多位嘉谷系合作社负责人,也收到了内容相似的信函。
事情闹大发了!
三十二家大型农民合作社,被嘉谷集体起诉;上千户农户被卷入其中;嘉谷的法务部组成了庞大的运作团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起了一连串诉讼。要知道,法院受理案件也是有流程的,不是你告了,法院就能立马受理,并且发送诉讼函的。
这样的大手笔,像是直接扔下了一枚大炸弹,舆论彻底爆炸了。
真的是闹大了。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已经不止是嘉谷和旗下合作社的纷争了,举国上下,都在密切关注着嘉谷的强硬发声。
当然,不熟悉嘉谷的人,远观是一种风景,熟悉嘉谷的人,近看又是另一种风景了。
发改委的胡副主任就始终很担心嘉谷,在法院受理诉讼后不久,齐政立即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点急不可耐:“齐董,你做什么事一向都头脑清晰的。最近做事太硬了吧,这可不像是嘉谷的风格。”
齐政反应过来,轻轻一笑道:“嘉谷是什么风格?”
“你怎么还是没心没肺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胡主任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站哪边的?”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这次你闹得动静还真不小。”
齐政拍拍额头,道:“我还以为您是打算给人当说客的?”
另一头的胡主任反应很快:“有人当说客?”
“当然,不老少。”
“但你还是坚持己见?”
齐政苦笑,再次问道:“你真不是给人当说客的?”
“呃……好吧,是有人想通过我了解一下你的真实想法。”对方下意识低声道。
齐政笑笑摇头,毫无意外。
对合作社发起诉讼,卷入其中的可不仅仅是嘉谷和农户,还有当地政府。
谁都知道,农业生产具有其他工业生产所不具有的特殊性。在国内,很多时候企业和农民的合作契约因此具有不完全性,对各自承担的义务和享有的权利都没有明确的界限。
但嘉谷创业路上是吃过这种亏的。
时至今日,嘉谷与合作社的订单合同内容之详细、程序之完善、运作之规范,在国内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合同中明确订购农产品的品种、规格、数量、质量、价格、权利及义务、违约责任,特别是违约罚则等,形成相当明确的合同条款。一经签订,产销双方都有履行合同条款的义务,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这还没完,嘉谷对于农民契约意识相对较差有着充分的认识,签订合同时,还引入了“第三方”介入,以加强监督,确保合同执行——这“第三方”就是当地政府。
这是很重要的一环,嘉谷一方大力投入了生产资料,甚至还投资改善当地水利状况,如果没有第三方担保,嘉谷将承担了全部的违约风险,集团的法务部岂会忽视?
一昧提高农户违约成本是不行的,当违约收益大于违约成本,违约风险依然存在。但政府为订单农业合同提供了担保,从而把履约情况纳入到“农户/合作社-嘉谷-政府”三方框架中,违约风险就不是嘉谷或者农户单方面承担了。
岁月静好的时候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风波一起,政府一方也麻爪了。
当合作社与嘉谷闹翻了脸,当地政府赫然发现,作为担保方,他们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老实说,官方的反应并没有齐政预想的激烈,但即使如此,压力也是不轻的。
在这个信息更透明舆论更发达的年代,针对任何弱势群体的决策,都是谨慎而理智的,换言之,当弱势群体的利益与道德相违背的时候,前者更容易获得支持。
“这事吧,我实话实说啊,嘉谷诉诸法院,官司好赢,但执行起来也绝非易事。真要强制执行,农民一旦抱团抵制,闹成群体**件,谁也只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胡主任终于是忍不住了,想劝说齐政。
在胡主任之前,齐政其实已经接到了数位市、省高官的沟通电话。
齐政不是没想过有官方的介入,也不是没想过,会有强大的压力。
如今,事情不过是如预想的那样,发生了而已。
的确糟糕,但就像是齐政预想的那样,糟糕的情况,总会发生的。
然而,齐政依旧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他的答案,注定是不会令人喜欢的。
然而,总要有人,去做那些不令人喜欢的事。
齐政摇头,但想到电话另一头的胡主任也看不到,转眼道:“我的胡主任啊,我也想息事宁人,但现在的情况是,嘉谷根本没法息事宁人。”
胡主任诧异万分:“怎么说?”
“你知道起异心的嘉谷系合作社有多少吗?”
“嗯?”
“目前查明的,有超过三百家嘉谷系合作社有退群意向,而且都还是偏大型的合作社。”
“嘶……”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吸气声。
这个数字,让胡主任也说不出话来。
作为嘉谷的支持者,他还不知道合作社在嘉谷体系中的基石作用吗?超过三百家嘉谷系合作社起了异心,一不小心,嘉谷体系是要出大事的。
难怪这次齐政一反常态的强硬,原来是被戳到痛点了。
相比起来,起诉“区区”三十多家合作社,这才哪到哪啊。
想想背后无声的风雨欲来,胡主任喃喃道:“这下会有多少人的生活不再平静啊。”
齐政没有接话。
不可否认,今时今日的齐政,是站在食肉阶级的人。简单的说,食肉阶级的决定,终究会影响到一些人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的决定,总归有可能让一些人丢工作,减薪,受批评,又或者是无妄之灾,难道齐政还都要替他们承担这些后果和风险吗?
工人有可能失业,白领有可能挨批,干部有可能进监狱,这原本就是所谓的职业风险。不管是本心还是被裹挟,这次站在嘉谷反面的利益相关者,齐政都不会对他们的未来表示同情。
半晌,另一头的胡主任恨恨道:“嘉谷找到背后挑事的人了吗?”
稍有些聪明的人都能看出,就算有不平,如果没有人挑事,也不可能有大批的合作社同一时间站出来要脱离嘉谷体系。
“更详细的情况还在摸查,但有了一些线索……”对于胡主任,齐政并不隐瞒,顺口吐出一个个公司名。
听着名单,胡主任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不禁有些埋怨道:“你怎么不公布出来,总能帮嘉谷分散些关注吧。而且你现在这么强硬,不是正中他们下怀,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齐政笑笑摇头,道:“该算账的嘉谷肯定不会放过,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关乎嘉谷自身与挑事者的利益纷争了。这次的事件已经成为了一个焦点,一个关乎行业进退的焦点。”
闻言,胡主任也得给予重视,道:“你说。”
齐政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这么多年来国内农业没有摆脱的‘价高伤民,价贱亦伤农’,时常陷入‘生产大增-价格暴跌-生产锐减-价格暴涨’的恶性循环,而‘先找市场,再抓生产,产销挂钩,以销定产’的订单农业恰恰可以带领农业走出这个怪圈,这一点你得认吧?”
“嗯。”
“但这么多年来,即使有嘉谷的带动,订单农业的推行也不是那么顺利吧?”
“也不是谁都有嘉谷的资源储备啊。”胡主任反驳了一句。
“这我不否认,但更大的问题肯定不是这个,而是很多人对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一点也不熟悉。”顿了一下,齐政声音微沉道:“都说农民是弱势群体,但谁能想得到,一旦遇到农民违约,企业才是处于弱势地位;或者说,越是守规矩的企业越是处于弱势地位。”
“你就看这次,和我们嘉谷签订了合同又想违约的农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甚至地方政府的一些人,也觉得农民违约只是在维护自身的利益,不应为过。”
“是,我懂你们的意思,针对违约进行起诉,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容易引发农民的抵触情绪,诱发群体**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胡主任啊,你想过没有,如果连我们嘉谷都因为怕麻烦而选择息事宁人,会有多少农民依然不会意识到契约合同的法律意义,又会有多少企业对农民这个群体产生偏见,不再愿意和农民合作?”
“我不会说嘉谷没有杀鸡儆猴的想法,但如果不这样做,不仅仅是对嘉谷体系来说,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开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头。”
齐政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其实,当齐政做出如此强硬决定的时候,嘉谷内部也不乏反对意见。
如他们所说,嘉谷完全可以通过较为低调的“拉拢一批、分化一批、放弃一批”来瓦解合作社的“退群”意图;又或者可以通过公开背后的“阴谋”,煽动民族情绪,加强民众对嘉谷的支持。
但齐政没有同意,战略部经推演后也不赞成。
战略部的意见,就是齐政接下来的话:“我可能口气有点大,但我觉得,这次的事件,很有可能是国内农业的一个里程碑。合同具有法律效率,理应遵守;违约应当付出代价;倘若违约不受惩罚,合同难以约束双方,谁来推动市场化进步?”
电话里一阵静默。
另一头的胡主任有些失神,他不是为齐政的语气,而是多少有些被齐政的坚持所折服。
他其实很能理解齐政所能面临的压力。在进入官场后,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人们面临压力时的解压方法是不同的。
有的人崩溃了,有的人胡乱攀咬,有的人同流合污……
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像是齐政这样,不会选择所谓的“息事宁人”,而是有理有据的对抗,沉静思考,冷静应对,甚而给人以威武不能屈的感觉。
再想想齐政做此事的初衷,胡主任更是不知作何评价。
如齐政自己所言,他本可以让此事相对低调的过去,再秋后算账的。
但齐政并没有这么做。
他选了一条硬抗的路。
就像他进入官场后,看到的一些人的选择那样。
胡主任不自然的想到了一些前辈,一些同事,和一些朋友们。
他们是傻吗?
也许。
我们需要这样的人吗?
是的。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胡主任是佩服齐政的。
但理解和佩服,并不代表完全赞同。
“就算是这样,代价也会很大吧。嘉谷不留情面的处理,哪怕理是在你这边,对嘉谷的形象也是一个很大的伤害吧。可以想象,一个强硬的嘉谷,不少农民会不待见,一些地方政府也会不待见,很多消费者同样会因此对你们产生抵触……这些,你应该能想得到吧。”胡主任知道自己很难劝说齐政改变决定,这些话算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做个提醒。
齐政的声音依然平静:“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想了想胡主任代表的官方意见,齐政淡定道:“这样吧,我会接受一些媒体记者的采访,向他们宣布我做的决定,以及我这样做的理由,并且,说明责任在我身上。多多少少,能减轻地方政府的压力吧。”
胡主任轻咳了一声:“你啊你,也未免把我们想得太不经事了吧?”
齐政轻笑:“那没问题了?”
电话里传来笑骂:“你这是将我们的军呢。”
齐政笑笑,不做解释。他的确是在将军。
不过,他也确实联络了记者。有些话,别人不好说,他却是不怕公开说的。
……
第737章 世间事非你弱你有理(1/2)
采访齐政的记者们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些年嘉谷与媒体的互动变多了,但齐政一如既往的很少在媒体上露面。而在这个嘉谷行为极具争议性的时间节点,嘉谷的掌控者接受联合采访,获得资格的媒体想想都嗨了。
在嘉谷总部的待客厅内,一名看上去30岁左右的短发男记者首先提问道:“齐董,众所周知的是,事情的起因是一批嘉谷系合作社不满嘉谷的收购价格且没有任何话语权,倾向于将产品卖给出价更高的企业,从而选择脱离嘉谷,再之后嘉谷诉诸法律……您不觉得,对于那些只想多赚一点钱却被起诉的农民来说,太不公平了吗?”
嗯?
第一个问题就很冲啊!
虽然邀请的是偏友好或者偏中立的媒体,但齐政知道,这次采访就是一场战斗。
因为记者这个群体,多少有点“锄强扶弱”的情结,毕竟,“锄强扶弱”永远是观众喜闻乐见的故事。
齐政要先“战胜”这些记者,才能赢得这些掌握一定话语权的人的衷心理解和认同。
齐政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晃了两下,说:“首先我得强调一遍,你这个说法是被误解或是理解错了的。如果你真的认真研究过嘉谷与合作社的合同,就会发现,我们在合同中其实已经考虑到价格的弹性,而不是把订单的价格局限于一个数字。说社员没有话语权也是不对的,事实上,每年在制定具体价格之前,嘉谷会邀请合作社代表,分析市场的整体发展信息,然后再根据各自的产品来制定相应的价格,争取将价格划定在一个范围之内,使得嘉谷和农户做到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有的记者一愣,有的面不改色。
说到底,对于这一点,嘉谷不是没有做过解释,但很少有媒体会去报道,因为这不符合将事情闹大的需求。
这名男记者明显是被误导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问:“但您不能否认,嘉谷依然是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
齐政摇摇头:“说回不公平的问题。你们应该知道,嘉谷系合作社不是一两家,也不是一两百家,而是一两千家。就因为一小部分合作社闹腾,嘉谷同意了给他们更高的定价,对于其他合作社来说,公平吗?要是所有合作社都有样学样,得,嘉谷也不用干了。”
“但嘉谷可以选择与他们解除合作啊,各自安好不行吗?”
齐政呵呵一笑,道:“各自安好当然没问题,但问题是,我们嘉谷安好了吗?我举个例子,嘉谷在合作社投入从经济学角度大部分都是沉没成本。譬如耕地地力,全国各地都是靠施肥增加产量的粗放管理方式,导致地力下降。而加入嘉谷系的合作社,都在我们的指导下施行测土配方施肥,土地缺啥补啥,几年下来,土壤松软不板结,作物稳健壮又茂。现在好了,我们经过多年的改良,让合作社得到了一片肥沃的优质耕地,然后他们说,行了,不需要你嘉谷了,我们分手吧……你觉得,对我们嘉谷来说,又算公平吗?”
男记者无言以对。
另一名戴眼镜的女记者马上提问:“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在与农户的合作中,企业违约的情况更多。农民违约了,嘉谷可以大张旗鼓打官司;但企业违约了,农民却无处诉求。嘉谷这次的强硬应对,不是助涨了强势方的气势吗?”
又是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
齐政笑笑摇头:“我不否认处于强势地位的企业也时常出现违约,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反对一切无端的违约。不过,这与嘉谷面对的情况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农民弱势,可以通过制定相关条例进行保护,譬如对企业征信,但不能无理由的偏向……”
这一点齐政是说得有些底气的。
这个时空与原时空有点不同,起码在国内的订单农业中,企业违约的情况大大收敛了。
因为嘉谷与政府共建的农牧企业征信体系。
如果不履约的企业,嘉谷会将其加入合作的黑名单。这份黑名单不仅仅是嘉谷体系能用,甚至向同行开放。以嘉谷今时今日的触角,稍有点规模的同行,敢说以后肯定不与嘉谷系合作的,已经少之又少了,这也让嘉谷的农牧企业征信体系威慑力大增。
虽然嘉谷的征信体系肯定不够健全,但起码,对比原时空,企业的违约成本被变相提高了不少,也不至于说“守信失利,失信得利”,让劣币驱逐良币,算是嘉谷给行业带来的又一正面影响吧。
当然,有人会问,农民不也可以纳入征信体系以提高违约成本吗?问题是,不少农民年纪都较大,既不需要去银行贷款,也很少外出务工,征信出现问题后的贷款、不合作等限制,人家根本不在意。
不等女记者再提问,齐政迷了眯眼道:“如果可以,谁不想轻松点?这次强硬诉讼,我们所需耗费的金钱、时间、精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还不算给嘉谷带来的声誉伤害。但即使我们胜诉了,又能收获什么?当事人会承担法律责任,但经济赔付是没多少的。我们为何要一意孤行?”
记者配合地问:“为什么?”
“是因为想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世间事并不是谁弱谁就有理。”齐政缓缓道:“我看到很多媒体,自动就站在一个‘扶弱’的立场上。我不会说这不应该,但法律和人情都对破坏规则的‘弱者’网开一面,那遵守规则的人拿什么自保?”
齐政说完,周围的记者同时陷入思索。
在不少人的固有观念中,估计是认为“弱者即有理”。
齐政一向觉得,反驳这种观点没有意义,消灭才是正道!
在有法可依执行必严的条件下,卖惨示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没有了生存空间和不当利益,不用反驳,它们自然会消失。
齐政表情略严肃,道:“不过,嘉谷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我们没有让合作社社员意识到违约的后果,培养出信用契约意识,以至于闹到了今天的地步,实属我们的过失。嗯,这也算是亡羊补牢的一步吧。我很赞成胡适先生的一段话: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而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最终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
静默了一瞬,在齐政右边的年轻记者面带敬意地提问:“齐董,那嘉谷还会继续推行合作社模式吗?”
齐政抬头向远处看了几秒,肯定回答道:“会!”
……
第738章 时间站在我们这边(2/2)
齐政接受采访的当天,国内十多家主流媒体就报道了采访结果。
他不偏激,也不仇视谁,一句“讲规则”,很好的展示了中国新一代企业家领军者的风采。
网上都在讨论齐政和他的“非你弱你有理”。
如果换一个“食肉者”这么说,网友免不了会吐槽“你是站在既得利益阶层,当然是希望人人遵守有利于你的规则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众所周知的是,齐政领导的嘉谷,一向是走“扶弱”的路线,就算是最大方的慈善家,也不敢说帮扶的“弱者”能够比拟齐政。
所以,齐政敢说,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反驳。
当然,总有一小撮心理阴暗的人,喷着道“以前是没触及到嘉谷的切身利益”云云,但这永远不是主流。
虽然齐政没有喷谁,甚至提都不提背后的挑事者,但广大网友们表示,在这个讲究中庸之道的国度,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铿锵有力的“硬怼”了。
更为关键的是,对齐政的看法,很多人发自内心的认可。
很简单,在社会上谁没见过几次“谁弱谁有理”的人或事?
譬如当下,机动车和行人之间发生交通事故,不管行人有无违规,一般都是机动车承担主要责任,这甚至已经成为一种默认的社会规则,也是交警部门处置此类事故的常态。
——现实有些人总是抱持着一种“我弱我有理”的心理,理直气壮地歪曲规则,觉得全世界都得让着他们,如果有人不这么做,就是不善良、没有同情心。
网友们纷纷给齐政的采访点赞:“虽然嘉谷与违约合作社之间的强弱之势一目了然,但我觉得齐老板做得对。告别‘谁弱谁有理’是一种进步,不仅仅是农业,从‘谁弱谁有理’到‘谁错谁担责’,规则意识应该在全社会得到重视和确立。”
不过,对于齐政最后一个回答,多数人觉得他是言不由衷。
正如一位网友所说:“如果是我被这群白眼狼伤害到了,怎么也得后悔了。就算以后再合作,怎么也得缓几口气,考虑清楚再说。”
然而,似乎是嫌网友们对齐政不够信服,嘉谷站出来声援自家老板了。
嘉谷在自家官博上,还有几个主流视频平台上发布了一个短视频。
——永洛村所在的时朝乡,是黔省20个极贫乡镇之一,30%的居民是贫困户。
从最近的市区开车过去,约要五小时,到了深山,往前走,再往前走,走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
这里闭塞到什么程度呢?进出只有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车子进不去,一直要靠步行;村民们养的猪,永远比别人卖得便宜,因为太远,猪贩子走过来太辛苦,不便宜他们不肯收,一斤猪肉如果别人卖10块钱一斤,这里只能卖5-6块钱一斤。
嘉谷系合作社进驻的2009年,奥运会在前一年举办了,后一年中国gdp超越日本,但这里的很多人,才见到人生中的第一辆汽车。
地倒是不少,因为很多人出去后再不回来,地都荒了,谁爱种就种。合作社就是将村民的土地租过来,再想办法大面积种植农作物或者经济作物,赚到的钱分给大家。
由嘉谷农牧牵头,发现这边很适合种植一种非常适合猪的保健饲料——蒲公英,自然而然的,蒲公英大规模种植了起来,嘉谷养猪场也进驻了过来。
现在,村民家门口通了水泥马路,原本一家一年的全部收入只有不到1万元,如今一年一个人能挣5-6万元……
——花谷村所在的凉山地区,同样是川省有名的贫困之地。
穷到什么程度呢?以前是人畜混居,不仅是那种一层猪圈二层住人这种混居,还有人和猪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混居。村民们可能一生只洗澡十几次,因为住在高山上,缺水。
当地人很早就知道适合种植红豆杉,但没有任何帮助。一是必须有了规模才有效益,但没钱谈个屁的规模。二是大面积种植需要各种技术,普通农民吃不消。
依然是嘉谷合作社进驻,将村民们的地合起来,与嘉谷自建的红豆杉基地一起,种上了红豆杉。
如果是一般农产品的价格,将土地的价值发挥到极致,能给予的最高价值,也就是给当地提供几十到上百个月薪三千的农业产业工人的岗位,从事这些工作的往往还是当地中老年人,年青人还是会跑到外地打工挣钱。
但红豆杉产业不一样,其附加价值更高,还通过林下养鸡等延伸产业链,提供的岗位数以千计,也让这个贫困的地区产生了一个可喜的变化——农村慢慢能留住人了!
合作社还修了小水库,让每家有了水源,又捐赠了太阳能热水器,起码,村民们的生活习惯慢慢的改了过来……
——视频的最后,是嘉谷今年相继与滇省、川省、黔省三地扶贫开发办公室签署助力脱贫攻坚战略实施协议的场景,将大力推动嘉谷系合作社落地。
——最后的最后,是两句旁白:社会的进步往往是这样很小心地向前挪动脚步的,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社会终究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
看到这个短视频的人们,很少有毫不动容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有多少人知道,贫困地区与发达地区,像被一把刀切成了两个世界。
即使嘉谷合作社改造了至少三年,有所进步,但与东部最发达的沪市相比,依然恍若两个世界。
嘉谷通过展示两个合作社的落地生根,展现了嘉谷系合作社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付出——视频中没有展示当地人对嘉谷合作社的态度,但想来,绝不会是“背叛”。因为,嘉谷系合作社的落地,对他们而言,就是大雾里的明灯。
网友评论中有一句话被顶上了榜首:“我想,嘉谷没说出来的话是,当你们在为所谓的‘剥削’而替被嘉谷起诉的合作社抱不平时,别忘了,还有很多地方,连‘被剥削’的资格都还没有!”
……
第739章 嘉谷是个好公司(4.5k字)
随着嘉谷的发声,舆论更加纷纷扰扰。
而当所有人都以为齐政正在总部坐看风云的时候,他已经身在滇省了。
为的,正是嘉谷与滇、川、黔三省的脱贫攻坚战略合作协议。
其实,当嘉谷与自家旗下的合作社的纠纷闹大后,最紧张的还不是双方当事人,而是刚与嘉谷签署了扶贫合作的三省。
可不是憋着劲吗?从省一把手,到下面的基层干部,全都盯着嘉谷呢。大家可都指望着,嘉谷系合作社能够顺利落地,带着三省连片落后地区的人闯出一条路来。要是嘉谷因此心灰意冷了,他们怕不是要口吐芬芳了。
事实上,在事情闹大后,除了被起诉合作社所在地的领导,三省领导是最先打电话对齐政表示支持的人。
齐政刚到乌蒙山连片贫困区后,滇省扶贫办关主任就跟上了。
“程高官本来是想来的,时间有点不凑巧。”关主任像是解释似的,开了话题,又道:“不过,程高官说了,等乌蒙山嘉谷系合作社正式成立的时候,他一定会来捧场。”
齐政含笑点点头。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省内一把手是不会出现在今天这个场合的。
不是说齐政没这么大的面子,而是齐政此行只是考察,他个人的意愿还是以低调为主。
那今天是什么场合呢?
是动员乌蒙山地区群众加入合作社,敲定种植项目的场合。
乌蒙山地区跨越三省,是国家新一轮扶贫开发攻坚战主战场之一。这里有着贫困地区共有的特征,资源贫乏,交通不便……
要么怎么说嘉谷是最适合协助扶贫开发的企业单位呢?像这样的落后地区,除了土地,几乎什么优势资源也没有。换言之,除了开发农业,也几乎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当然,在这种土地贫瘠的地区搞农业开发也不是什么易事。
不过,这难得住一般人,难不住嘉谷。嘉谷农业公司考察了当地的土壤、气候、水文等条件以后,打开自己的技术库,就像机器猫掏出宝贝一样,拿出了一个适合当地发展的产品——反季节土豆,也就是冬土豆。
冬土豆十一二月份种下去,来年三四月份上市,芽眼浅、个头匀、淀粉足、口感好,很适合鲜吃,在全国都是最早上市的新土豆,是俏货。
反季节蔬菜种植的有不少数,但是反季节种植土豆还真是不多见? 理所当然的,当地农民一开始根本不识货。即使嘉谷技术员们百般讲解说服,农民就是不配合? 不愿意种植冬土豆。什么冬土豆?没听说过,不知道? 不会种。你们大公司当然会? 我们农民大字不识一筐? 啥技术也不懂,跟你们城里人可比不了……
直到当地一位颇有威望的退休老干部听说了? 带动一批老乡在嘉谷的指导下种植了冬土豆,嘉谷包购包销。三四个月的时间,每亩地就挣了7000多块,这一下? 当地可算是轰动了。
心动以后就是行动啊。当地人种植冬土豆的积极性就有了,嘉谷系合作社才找到了落地的基础。
可以说,前十年里? 嘉谷在全国各地一直专注干这样的事情:
各地的农村大同小异,农民由于钱少甚至根本没钱,几乎经受不起任何风险。为了对抗这种脆弱,农民要采取很多“保守”的策略。最主要表现为尽量按老规矩耕作? 不轻易尝试新型农作物或者新技术。就算他们明知新作物的产量更大? 收益更高,最佳策略也是不要轻易尝试。
面对当地农民的不配合和不积极,嘉谷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积极深入乡村基层,亲自动手,把新产品、新技术的优越性,用实实在在的事实呈现在农民面前。同时,在技术培训、产品销售等各方面提供全套的服务和支持……一言以蔽之,嘉谷不是站在高处叉腰指挥农民干,而是撸起袖子和农民一起干,面对实实在在的收入增长,农民当然不会再坚持“保守”策略,而是转而接受新产品、新技术。
——嘉谷系合作社就是这样遍地开花的。
但这是个重生产、轻“教育”的过程,嘉谷系合作社的法制教育没有跟上——倒不是嘉谷人完完全全忽视了,而是不自觉地将法制教育放在了最后,直至这次合作社“退群”事件的爆发。
正如齐政在采访中所说的,这不能说嘉谷没有错。如果那些合作社社员多懂一点法律知识,有一点契约意识,完全可以避免这起案件。嘉谷需要反省,也需要弥补。
新生的乌蒙山区合作社,就是一个试点。
齐政和关主任远远的看着动员会会场,里面挤满了人,层层叠叠,怕有数百人之多。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在上面坐镇。
“那就是杨老爷子,上过战场,公社时代是本地的一把手,即使退休后,在这儿有着很高的威望,也是他最先赞同与嘉谷搞扶贫开发产业……”关主任小声介绍道。
齐政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老爷子。
老爷子年纪是真不小了,但以齐政2.0以上的视力观之,他的眼睛却在闪着光,仿佛回到了往昔峥嵘岁月:“……安静下来!接下来让嘉谷员工给你们讲讲加入合作社的合同条款,给你们普普法,一个个都给我竖起耳朵来!”
“喔……”下面顿时就是一片哀嚎。
普法什么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是无聊爆了。
嘉谷的法务部不是吃素的,为了保护公司的利益,也为了保障农民们的权利,拟定的合同条款详细得让人发指。
这有点像下载注册app,总有一份又长又臭的用户协议,对于用户来说,为安装一个软件而去看完一份冗长的协议,把每一条条款逐句读下来,想想都让人头痛欲裂。
当然,注册app可以选择默认,轻易就“被同意”了一切条款。嘉谷系合作社现在却要经过社员的知情,想采取“默认勾选”都不行。
杨老爷子举起了拐杖,像是演讲似的,中气十足的道:“干什么,干什么,打起精神来。知道什么叫依法治国不?就是要懂法。不指望你们治国,但要加入合作社,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不懂规矩怎么行?要想过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不就是被普普法吗,我老头儿都能接受,你们凭什么就做不到?跟我说,你们做的到吗?”
台下是参差不差的应和。
杨老爷子很不满意,瞪着眼睛道:“瞧瞧你们这怂样,反季节种土豆都敢了,听听课却一脸怂样。这样好了,我跟嘉谷人说说,谁先学好了,就先教谁种冬土豆……”
“学,我们都学。”这下子应和整齐多了。
“这就对了。”老爷子满意了,霸气十足的摆了摆手,笑道:“我跟你们说啊,尤其是想当合作社干部的人,要是做不到倒背如流,大伙儿唾沫星子啐他。”
想起嘉谷那厚厚的合同本,合作社候选干部们眼珠子都绿了,一脸苦色。
周围一阵笑声。
在笑声中,一位年轻的嘉谷员工走上台,用当地口音笑眯眯道:“大伙儿不用怕,也不用背诵任何条款。我们的目的,是让大伙儿知道加入合作社后,要遵守什么,又有什么保障……我举个实例,在江南省有个合作社,社长只想社员们听话,对社员参与合作社管理等法规内容,藏头藏尾,又或者根本不提。社员们不知道啊,后面被社长一挑拨,跟我们打起了官司……”
嘉谷人当然不会拿着厚厚一叠合同条款照本宣科,如果是照本宣科的话,现场100个人中,估计有101个人在打瞌睡。
他是采取以案说法、以事喻法、让农民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法制教育的形式。
在齐政和关主任的围观下,本来很多漫不经心的农民,在嘉谷员工跌宕起伏的“讲故事”中,慢慢的也听得入迷了。
关主任低声惊叹:“我们的送法下乡活动,要是也有这个效果就好了。”
齐政笑而不语。
开玩笑,很多地方的送法下乡活动,不过是发几张普法资料,做几块展板,然后拍屁股走人,以走形式、搞“造势”为主,其效果可想而知了。
他在采访中说“反省”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嘉谷系合作社日后会在普法经费上给予保障,实现“法制教育”常态化,而针对农民们文化素质参差不齐的特点,往往会采取生动有趣的“寓教于乐”的形式。
事实证明,只要舍得投入资源,“普法”也能变得受欢迎。
当然,要改变他们的精神世界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有一些进步,总比没有进步要好得多。
齐政一行刚走近一点,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却是杨老爷子让出舞台后,正在会场边接受一名记者的采访。
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背对着他们的记者清晰的问到:“老大爷,您知道嘉谷现在正在与一些合作社在打官司吗?”
“我知道。”
“是嘉谷员工告诉您的吗?”
“不用他们告诉,我从新闻里也能看到。再说了,别看我老了,我也是会上网的。”杨老爷子哼哼道。
“呦,您老还挺时髦的。那您应该也知道,如果合作社一方败诉了,那些农民可能会被罚钱,甚至有可能坐牢,您老觉得他们值得同情吗?”
杨老爷子兀自摇头,道:“同情?不需要。如果那是我的后辈,不怕说,我恨不得打断他们的狗腿。”
老爷子的脾气很是火爆啊,记者显得更加振奋的道:“为何这么说呢?”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合作社是怎么搞的。农村的事情,外包赚地租不行,把农民晾到一边也不行,单纯搞单品输出更不行,唯有整体性计划,使农村各项资源、各种发展因素统筹起来,使其形成一个较为健全的内生动力系统,才是农业的根本出路!以前那是公社,因为种种缺陷,散了;现在则是合作社。”老大爷的声音听起来很洪亮,带着时代特有的振奋感。
“合作社主要是啥的合作?大家一般会说,是钱与人的合作。但这都是很表层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信用合作,是通过人与人的合作,来完成人与人更好的信任。”
老大爷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高昂起来:
“但那些王八羔子,为了多赚一点钱,完全打破了合作社的信用合作。没了信用合作,那还叫合作社吗?就算他们一时得逞了,丢了诚信,后面有的是坐在烂菜地里哭的时候。”
“嘉谷是个好公司啊。要知道,越穷的地方越是没钱,越是没钱越没有人愿意投钱。像我们这一带的普通百姓,哪个不渴望过上好生活?为了摆脱贫穷,他们能更吃苦,能付出更多的代价,但以前没钱没技术,这一路的艰难,是那些条件更好的地区的人们难以想像的。嘉谷不是带来了钱和技术,而是带来了摆脱贫穷的曙光。”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公司能像嘉谷一样,但就我所知,只有嘉谷愿意在穷苦的地方投钱改造。对于那些打官司的合作社,我不是说他们一生都不能脱离嘉谷,但起码在让嘉谷赚回投入的钱之前,他们不应该脱离嘉谷。因为那不仅是让嘉谷亏钱了,还可能是让另外一个地方无法看到曙光。”
老大爷的声音,渐渐的变的有些颤巍巍的,语调却是一样的激昂。
“其实,相比于违约的农民,你们更应该找出那些与嘉谷抢合作社的公司。没有前期投入,就心安理得摘桃子,估计也不是啥好公司……”
“好的,谢谢大爷接受我们的采访。您的嘱咐,我们也收到了……”
齐政一行就留在外围,竖着耳朵听。
听到最后,齐政笑了笑道:“老爷子讲话一套一套的,还挺可爱的。”
用“可爱”来形容一个老头子,差点把关主任呛到了。
但起码证明了齐政的心情不错。
关主任立即轻咳一声,道:“嘉谷合作社的普法教育,我们省里也是愿意帮忙的。你看,我们会协调基层干部,像老爷子这样帮助乡民们树立正确的契约意识,不会让大伙儿乱来的。”
对于背后的挑事者,关主任这样的干部也不比杨老爷子知道的更多。
但有一点,省委上下是知道的。
嘉谷与政府部门不同,嘉谷是要赚钱的。
一个不赚钱的公司,任你是金山银山的,也撑不了多久。政府可以投钱扶贫,但形成健康的产业扶贫,终究是离不开企业的。准确的说,是离不开能赚钱的企业的。
而嘉谷要赚钱,就必须有一批“听话”的合作社。
只有合作社听话了,嘉谷才能发挥规模化组织优势;也只有发挥规模化组织优势,嘉谷才能让农民能赚到钱的同时,嘉谷也能通过延伸产业链,慢慢收回沉没的成本。当这一切形成良性循环后,产业扶贫的意义才能体现。
最怕得就是嘉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嘉谷还愿意合作,如果条件更苛刻了,也肯定不是啥好事。
齐政却是笑笑,道:“其实我并不担心的,我们的农民同胞也是在不断进步的。而且,我一向认为,只要我们嘉谷稳得住,慌的就不会是嘉谷。”
慌什么呀,哪怕情况还不甚明朗,从长远来看,到最后都是阳谋,也就是硬实力碾压计谋,努力碾压小聪明。
包括他在内的嘉谷人,也许并不够足智多谋,但论硬实力碾压,嘉谷人都是杠杠的。
……
第740章 传递信心(1/2)
对于齐政不喜坐镇总部指挥,嘉谷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来,集团已经有了以王昱业为首的完善的组织体系和管理团队,在董事会敲定应对程序后,没有了齐政必须参与的部分。二来,齐政奔波在外,也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出于安抚人心的需要。
——不仅仅是要安抚其他合作社的人心,还有产业链合作商的人心。
在齐政看来,合作商与专业合作社有些类似,都是嘉谷产业链条上的参与主体。事实上,齐政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产业链合作商与嘉谷的联系更紧密,或者说更受嘉谷体系的辖制,而且大部分合作商比农民更理性,最先被挑拨的肯定是嘉谷产业链合作商。
但这种理性是有限的,在舆论纷纷扰扰之际,他们一时也看不清嘉谷合作社的未来。
不说所有,但起码有一半的合作商,是因为嘉谷系合作社而选择与嘉谷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最明显的一点是,如果嘉谷系合作社分崩离析,他们的生产都不能正常启动。
当然,这也是嘉谷所不能承受的。如果一半的产业链合作商没了,嘉谷的供应链也算瘫痪了。
所以这次信息局反应很快,在审视各地合作社态度的同时,也密切关注着产业链合作商的动静。
其实,相比其他公司,嘉谷的产业链算得上相当稳定了。在上游的合作社“有变”之后,超过2000家的合作商里面,只有200多家人心不稳,就在商言商的角度来说,实属不易。不过,大多数合作商都属于在观望状态。嘉谷系合作社要是被舆论拖死,他们自然也不会跟着陪葬。
按捺不住的多是新加入的合作商。他们一方面缺少历史因素的影响,一方面也是本小利薄。齐政对他们的心态倒也很能理解。要求一家资产数千万的合作商冒着风险观望是一回事,要求一家资产数十万的合作商冒风险等待又是另一回事。
嘉谷自然要安抚下这部分合作商。总不能合作社这边还没乱,供应链这边倒先乱了吧。
因此齐政在视察完滇省乌蒙山地区的合作社筹备进展后,马不停蹄的接受了滇省部分新加入嘉谷农产品供应链的合作商的邀请。
为首的薯业食品公司老总林枫满面笑容,远远的伸出手,啪的一下,将齐政的单手给夹住了,使劲摇了两下? 笑道:“咱总算能有机会拜访齐董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物云的孙总,这是利康的苏总……”
“老实说? 我们是想了许多办法? 直到去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算是加入了嘉谷供应链? 找到了一个好项目。”
“恭喜你们。”齐政一一握手道。
齐政表现的一点也不谦虚? 而林枫他们也并不觉得齐政大言不惭。能成为嘉谷系的合作商,确实是值得恭喜的。
他们其实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这次牵扯面太广? 嘉谷产业链的稳定又太重要,齐政是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的。
今天得到一个合作商,明天丢掉一个合作商? 哪怕是几千万上下的生意,也都不放在齐政的眼里了。对他来说? 这也许不过是一个报表上的数字? 又或者是支持嘉谷供应链的一个工具罢了。
“如果没有合作社的违约风波? 我们或许真的能松一口气。但现在? 我们都是麻秆打狼两头怕……”林枫苦笑道。
其他老总也心有戚戚地点头。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在国家提出“土豆主粮化战略”后,决心加大投资土豆产业的,也因此成为嘉谷农产品供应链的一份子。
这片地区种其他作物,产量不高,费力也费钱。但经过嘉谷的研究,这地适合种土豆。
随着嘉谷系合作社的推进,必然会进一步扩大土豆种植面积。
像孙总的物云公司,就是投资建立气调窖,储存鲜薯提高利润——以20吨设施为例:建筑成本为3.3万元,去年秋菜上市时马铃薯每斤0.63元,贮存到元旦期间1.1元上市,收益率达56.40%;贮存到春节期间1.2元上市,收益率达68.40%;如果贮存到“五一”期间上市收益率将达到80.40%。
当然,如果还将土豆当盘菜,那可不是什么“主粮化”。林枫的薯业公司在嘉谷的扶持下,投资的土豆全粉加工厂才是重头戏。
——以新鲜土豆为原料,经清洗、去皮、挑选、切片、漂洗、预煮、冷却、蒸煮、捣泥等工艺过程,经脱水干燥而得的细颗粒状、片屑状或粉末状产品统称之为土豆全粉。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土豆都能用于全粉加工,目前只有少数几个品种生产出的土豆能够用于全粉加工。
在种植结构调整中,品种更新是关键——而这,又是嘉谷的拿手好戏。
专用土豆品种加工品质优,但需要大水大肥大药,种植成本高,抗病性差,一般农户难以种植成功。如果没有嘉谷的田间种薯生产环节的基地建设、标准化生产技术体系和质量控制技术研发支撑,他们可不敢将其视作商机。
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他们的投资信心取决于嘉谷系合作社的落地。
“齐董,上面对于嘉谷合作社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林总终于问出主要问题。
虽然有人对他说,嘉谷现在已经是大到不能倒,没啥怕的。
但林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就不靠谱,有什么公司比大帝国还大呢,翻翻历史书,倒了的大帝国有多少?
在国内,只有官方的支持在,才是真的没啥怕的。
对此,还是那句话,齐政是可以理解的。
他自己的看法是居高临下的,具有未来眼光的。嘉谷拥有超越时代的“技术”,如今又有了远超国内平均水准的资本、实验机构和人才积累,他对于嘉谷的上升是很有信心的,因此也看的极远。
相比之下,林总等人,抱上嘉谷大腿,已经是最长远的眼光了,别说是未来视角了,甚至连看清当下都做不到。
安抚人心嘛,当然是他们希望听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我与不少部委级领导做过沟通。”齐政说着顿了一下,道:“沟通的结果是,还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林总等人内心微沉,这是对嘉谷的反击有所不满?
“实在不能团结的部分,就是要打击的。”齐政又说了一句,恍然一笑,摆手道:“咳,这个是我自己说的,随便说得……”
林总他们眼睛亮了,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齐董说的是,还是要以团结为主,团结为主……”
……
第741章 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国家……(2/2)
在齐政安抚人心的同时,人民日报无声无息地发表了一篇文章《守好农业现代化的价值出口》,针对“嘉谷系合作社违约事件”做出了深入分析。
——文章称“无论是农户还是公司,诚信的小船一旦翻了,再想补救可就难了”,认为只有守住诚信的底线,国内的农业才能把握好现代化的风口……
新华社、光明日报也相继就这一事件发表了类似的评论文章。
“所以,这算是官方表态了?”当翻译好的文章摆在嘉吉农产品供应链亚太区总裁安博泰面前,他浏览了一遍后,如是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岛国丸红谷物贸易部的特派代表太田明夫。
相比于安博泰,后者称得上是一名中国通了,还有闲心数了数文章数,才道:“这些都是中国的官媒,所以,基本可以看作是官方对嘉谷的支持态度了。”
嘉吉可以代表传统国际粮商,而丸红是新兴国际粮商的代表之一。能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自然是因为有共同的对手——中国的粮商之首,嘉谷。
这样一来,官方的表态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做国际粮商的,都会刻意维持与各国政府的关系,以本土为甚。在中国这个最大的新兴市场,本土霸主嘉谷的官方人脉,自然不是他们能比拟的。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争取到官方明确表态支持,安博泰不能说他没有一点意外。
太田明夫也语气唏嘘的道:“看来,嘉谷的扶贫路线,很符合中国政府的心意。”
安博泰皱了皱眉,也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情报:即使旗下的农民合作社有背叛的迹象,嘉谷依然坚定的在贫困地区继续推动农民合作社落地……
安博泰沉默片刻,喃喃道:“这样一个企业,究竟是……怎么做大的?”
按他的商业逻辑,实在很难理解嘉谷的“扶贫路线”。
是,在大农业领域,跨国粮商也普遍向上追溯生产环节。如四大粮商,在播种初期,即与农民签订合约,提供种子、化肥、农药乃至农机具、金融等,至收获时再从农民手中以约定的定价模式来收购农产品。
大家都是全产业链布局,但他们的全产业链,与嘉谷的全产业链,并不是同一个“全产业链”。
简单来说? 四大粮商的“全产业链”各有侧重——adm以注重研发著称,不断通过化学研究推动在相关领域的扩张;邦吉以注重从农场到终端的产业链完整性而著称;嘉吉一直很注重粮油物流环节;路易达孚则非常重视通过期权期货来平衡农产品的交易风险。
嘉谷的“全产业链”乍一看,似乎与邦吉一样。但人家邦吉哪里像嘉谷这样? 会投入到改造先天条件极差的环境中去?不是条件好的地区,邦吉还不稀罕嘞!
同样的资金? 投入到哪里不能带来更高的回报?嘉谷这样,一点也不符合商业逻辑? 让安博泰来评价就是“自寻死路”。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嘉谷,发展到了让他们都不得不忌惮的地步。
太田明夫对嘉谷,甚至说对中国了解更深? 对此是有他的理解的。
他脸色变换? 最后沉声道:“这是中国的剧烈上升期啊? 在这个大型经济体的上行周期,个体或公司的成就? 会以几十上百倍的规模放大。”
这是这些年来,太田明夫看着嘉谷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崛起后,最深的感悟。
国运好? 个人才能好。
譬如岛国,最耀眼的一批企业,都是在二战后岛国的上行周期创立的;待进入九十年代后,岛国的上升周期彻底破碎,岛国再无耀眼的新兴公司。
美国亦如是。最典型的就是巴菲特? 他经历了美股最急剧上升的一个世纪? 也是造神的一个世纪,这种情况下,他也乘风破浪变成了传奇——换一个地方,他肯定也是人精,但不可能会跻身全球崇拜的“传奇”。
再回看嘉谷,就算选择了安博泰难以理解的“扶贫路线”,但嘉谷的付出真的有那么巨大吗?要知道,中国的扶贫主力,其实还是政府。是中央财政给了落后地区提供强大的转移支付支持,让落后地区的基建能够跟上来,水、电、路等都通了,嘉谷这样的企业才有带动产业发展的可能。
也就是说,嘉谷最大的底气,其实是这个国家蓬勃向上的势头。
安博泰有点不自在了。
他连中国政府大规模的脱贫攻坚都不理解,别说其他了。
中国人可能会觉得,扶贫不是政府应该做的事吗?事实却是,大规模的脱贫攻坚只有中国在做,这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
在西方民主体制下,没有哪个政客会提出拿出本地的钱去帮助落后地区的人民“脱贫”,那是政治自杀。
他们倒也不是没有“扶贫”,譬如西方国家的“社会保障方案”,就是发达国家普遍的扶贫模式。简单来说就是“满足基本需求”,直接对穷人提供基本食物、基本的卫生和教育保障及其他生活补助。
这就是“授之于鱼”和“授之于渔”的区别了。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会切切实实通过提高穷人收入来扶贫,甚至将其列入政府考核指标的。
所以,如果说“做慈善”,安博泰心领神会;但如果说“脱贫攻坚”,安博泰的第一想法是,这真不是中国人的口号吗?
不过他多多少少理解了太田明夫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嘉谷的背后是中国政府,我们与嘉谷为敌,就是在与一个大国的政府为敌?”
“咳……”太田明夫嘴角抽搐了两下,道:“这倒不至于,我是想说,在中国本土与嘉谷为敌,注定会遭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我已经感受到了。”安博泰闷闷的道。
挖角嘉谷系农民合作社,现在是不上不下。
而越是深入了解中国嘉谷的发展模式,他就越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看似因为他们的推动,嘉谷不得不忍受更大的成本飙升和资金亏损,以求“自保”。但这样的公司,在这样的国家,安博泰真不敢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甚至一想到他们千方百计的谋算,可能会被嘉谷化坏事为好事,他心里就会有抽抽得感觉。
巧的是,太田明夫也有这种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我看不到未来,也预知不到嘉谷的命运。但我们的所作所为,可能正在成全嘉谷的伟大……”
闻言,安博泰晃了晃脑袋,觉得更郁闷了。
……
第742章 吾非善男信女(4.7k)
竞争对手作何感想,暂时对嘉谷影响都不大。
另一边,继滇省之行后,齐政南下桂省。
桂省在嘉谷的农产品供应链版图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嘉谷最大的水果生产基地,是嘉谷在南方最大的大豆生产基地,也是嘉谷在国内最大的甘蔗原料生产基地……
可以说,嘉谷是将桂省视为农产品生产“大后方”之一。但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据点,成为了嘉谷系合作社“违约风波”的重灾区。
仅仅是在桂省,就有六个大型合作社被嘉谷告上法庭,占了被告合作社的五分之一,而且无一例外集中在水果行业,这也让前来拜访齐政的桂省水果行业协会陆会长面露惭色:“……实在是惭愧,给嘉谷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齐政摇摇头,道:“这与陆会长无关。说到底,是人心不足,还有就是我们自己出的纰漏所致。”
行业协会与行业主体的关系,就像是联合国与五大流氓的关系一样。前者虽然是名义上的联合组织,但要说控制后者也做不到。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后者自然是一副听话的样子,可有了利益问题就不好说了。
何况,和所有的组织一样,行业协会内部也不是只有一个派系。
齐政能理解,陆会长这下子算是松了一口气。最近一个月,真是既烦躁又闹心,再这么下去,头发都掉光了。
——五年前,在行业协会的协助下,嘉谷对桂省水果行业进行着一场从供给侧到消费终端的全产业链变革。
如今嘉谷已经累计在全省布局了上百个水果专业合作社,从水果的科学种植研发、改良果品的营养及口感品质、保鲜储存及运输环节的创新研发、新型的线上线下直营连锁售卖方式,可以说专业合作社建到哪里,就提升一种水果的品质,就带动一方果农致富,还提供一批就业岗位。
桂省不少偏僻地区,也因此由过去的劳动力剩余地区变成了劳动力短缺地区。过去外出到处去打工的劳动力,现在纷纷回村种果树,还从省会等地区,以及邻省吸纳剩余劳动力。
这两年,行业协会没少因为配合嘉谷的工作,被省委领导点名表扬。他陆某人更是在年初对考察的省委大佬保证道,这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起点……再然后,就被此起彼伏闹着违约的合作社打脸了。
走到这一步,也来到了中国农业最难被改变的一环。是进一步,还是退两步,可能就在一念之差。
当然,肯定不是在他的“一念之差”,而是在真正的行业大佬——齐董事长的“一念之差”。
不过,能出力的地方总归是有的。陆会长重新露出微笑,道:“我今天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哦?”
“行业协会统一反对合作社恶意违约,支持嘉谷维权。”
“这个的确是好事。”齐政也露出笑容。
“不过? 部分果园园主还是想和嘉谷好好谈谈。”
“没问题,我此行就是为沟通而来的。”齐政答应得很爽快。
陆会长终于觉得顺利了一点? 笑道:“那我来安排宴请吧? 齐董有什么要求?”
听到“宴请”二字,齐政不禁皱了皱眉。
他明白陆会长的想法? 在酒场上,觥筹交错之间,很多事情就容易沟通了。
所谓的长袖善舞? 有一半的时间? 就是舞在酒场上的。
而会不会舞的标准,其实就是喝了酒? 能不能把事给办成。
有的人,喝了酒能办成事,有的人,喝了酒也办不成事。
齐政自觉从来都不是一名长袖善舞的人? 所以? 他也不喜欢酒场。
何况? 追求成功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别人来适应他的喜好,而非他来迎合大众。
“喝酒就不必了,我们就摆明车马? 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好了。”齐政语气很轻,但不容置疑道。
陆会长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还是太乐观了。
酒场都不开,哪里顺利了?
陆会长仰首望天三秒钟,也只能顺着齐政的话道:“也是,正事要紧。刚好,卢副会长就在协会里,那,我邀请他过来?”
正如齐政所想的那样,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想应酬,就没人能逼他应酬。
甚至说,齐政能亲自与卢副会长之流沟通,已经是给他一个面子了。
卢副会长确实没意见,或者说,他有意见也没用。
卢副会长本身就是一个大果园主,与陆会长一系不同,他是桂省水果行业大投资商们的代表。
与其他农产品不太一样,水果可以算农产品中“利润最高”的领域,相对的,资本也更青睐于投资水果业。
桂省的嘉谷系水果专业合作社中,有相当一部分,主要投资者就是这些人。
信息局的反馈也显示,最贪心不足的,也是这批人。虽然闹腾得最厉害的几家已经被嘉谷告了,但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对于一言不合就诉诸法律的嘉谷,卢副会长还是有理由不爽的。
“齐董,明人不说暗话,是有人要高价挖角我们果园,能多赚点钱谁不心动呢?不过,大家合作一场,我们也不愿意与嘉谷闹得难看。您要开诚布公谈谈,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卢副会长沉声道。
“对,今天是为了解决问题的。”陆会长笑着说场面话。
“我们都无意退出嘉谷系合作社。”
“太好了。”陆会长直接变成捧哏的了。
卢副会长呵呵一笑,看了齐政一眼,接着道:“不过,我们也有一些小要求。”
齐政不动声色:“你说。”
“我们觉得合作社可以在一些方面上放松一点要求。”
“什么意思?”齐政沉稳的问。
卢副会长微笑着道:“譬如水果的标准化生产。我知道嘉谷是希望控制好品质,但嘉谷制定的果品标准未免太高了……”
像嘉谷主推的沃柑种植,嘉谷技术人员长驻基地,五年来马不停蹄地进行多种不同的试验和探索,因地制宜为它定制了种植方案,改善沃柑肉质和风味。为了品质更稳当均匀,甚至砍掉了约1/10密度过大的果树,对果树进行精细的树形管理。
什么时候采摘,也是嘉谷果品标准的核心规定之一。同样是摘果,一般果农在果子七成熟的时候,好的坏的,生熟不论,一次性全采完。而嘉谷标准要求讲究成熟度,非九成熟不下树。
采摘顺序也有讲究——先采外围、糖分营养充足的成熟果,待过些时日,靠里面的果实糖度提上来,再采摘下一批,耗时耗力。即使树上熟要面临更多未知风险,采摘期碰上比如台风、雨水等自然灾害,等于一年辛劳打水漂了;可是,为了更好的品质,有风险也要砥砺前行。
对于消费者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投资者或生产者来说,这意味着麻烦。
齐政似笑非笑,道:“越是标准化生产,越是品质稳定,越能带来好价格。这一点你们又不是没有体会,所以,你们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卢副会长皮笑肉不笑的道:“问题是,成本太高了呀。哪怕降低一个标准,还是比一般的市场标准高。嘉谷家大业大,不需要抠着赚钱,但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能省一点都好。”
齐政不置可否,淡定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定价。我们可以不接受挖角公司更高的收购价,但通过一些手段,推高市场价,这无可厚非吧。”卢副会长语气轻松道。
齐政却忍不住给笑了出来。
他知道对方所谓的“一些手段”,其实就是“炒作”。
对方心有怨念是有原因的。
还是以沃柑为例。
沃柑原是国外培育出来的杂交品种,经嘉谷系合作社在桂省推广开来后,迅速走俏,成为水果界的一匹“黑马”。
沃柑走俏后,价格自然走高。按照卢副会长他们的想法,因为沃柑比一般的柑橘储藏期更长,可以囤积居奇,进一步抬高市场价格,获取更丰厚的收益。
可惜在嘉谷的主导下,正常涨价是可以接受的,囤积居奇来炒作是别想了。嘉谷一直控制好投放市场的节奏,使得价不算廉但绝非吃不起的沃柑深受消费者欢迎。
这是从长远来看的,暴涨,就意味着暴跌,无论是暴涨还是暴跌,都不是健康的市场所为。
齐政轻笑后,歪头道:“还有什么要求不?”
卢副会长瞄了瞄齐政的表情,一时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还有合作社的股份太分散了,我们希望嘉谷支持收购农民手中的果园股份,当然,我们可以与嘉谷平分……”
齐政看了一眼卢副会长,道:“嘉谷为什么支持农民参股合作社,你们不明白?”
嘉谷支持农民参股合作社,可不仅仅是为了让社会更公平。
看看市场上那些节节攀升的农产品价格,基本有一条规律,凡是能够工业化的、机械化的,就涨得慢甚至比较便宜;凡是无法工业化、机械化的,肯定比较贵,而且一年贵似一年。
水果就是其中典型。疏花、疏果、套袋、除袋、采摘等环节,哪一样不是靠人工?一天上百元的人工费,没准都招不来足够的人工。
但农民如果有股份,挣多挣少都有自己的一份,工资低点也不会嫌弃,而且干活更上心——干活上心和不上心,对于一板一眼的工业化生产区别不大,但对于极难量化的农业生产,那是本质的区别。
但很显然,卢副会长之流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稍微提高点工资就好了,算上给他们的分红,节省的成本根本就不够看……”
齐政手指敲了敲大腿,暗叹一声:短视的资本最讨人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本来是双赢的事,他们为了多赚眼前1分的利,就要逼着别人无视以后10分的利。
都说水果行业是最急功近利的行业,是从业者最短视的行业,现在看,还真有点道理。
卢副会长他们的要求总结起来就是,要尽可能降低成本,而且要尽可能炒作价格,趁着行情大好的时机,好好赚上一大票再说。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也没什么错误,做水果这行,要有一点“赌性”的。因为看天吃饭,老天爷的脾气谁也摸不准;也因为在讲究全球布局的今天,供需关系越来越复杂:不仅本土水果在互补和竞争,洋水果也以日益强势的姿态加入pk大局——世界并没有那么大,世界上最遥远的海运距离,比如把智利车厘子运到中国,也就是35天而已。
然而,嘉谷,或者说是齐政,想的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赚一票”。
更不要说,还有构建生产标准这种事。
不能挟制供应商,反而要被供应商挟制的供应链,齐政甚至觉得要来没有用。
他做自己的事业,是想要实践自己的想法和理念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这个目的,嘉谷辛辛苦苦的做全产业链有什么意思?
“抱歉,你这三个要求,我一个都不同意。”齐政摆摆手道。
卢副会长的脸色登时一冷,道:“齐董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要知道,一言堂的生意,从来都是做不长久的。”
他是没指望齐政一口气答应全部条件。
但是,连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也太没诚意了吧。
“是不是一言堂的生意暂且不提,但如果没有好处,当初想必你们也不会与嘉谷签合同。既然签了合同,执行就行了;执行不了,我们嘉谷也能帮忙。”齐政耸耸肩道。
也就是嘉谷在水果种植上是以改善土壤、提升口感为目标,没有培育出什么革命性的品种,以至于给不少果园主一个错觉——不就是科学种植吗?我上我也行啊!再不济,找个技术专家来指导也不难啊。
换做是国产大豆专业合作社,你让它试试跟嘉谷讲条件?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因为只有嘉谷能提供产量翻一番的“嘉豆13号”,其他公司甚至连挖角的想法都没有——要开出多高的收购价,才能抵消嘉谷带来的翻一番的产量?
卢副会长正是有着某种错觉的人,他舒了一口气,接着齐政的话问道:“嘉谷怎么帮忙?”
齐政淡淡一笑:“你们实在不甘心的话,可以把手中的合作社股份卖给嘉谷,拿钱走人,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岂不乐哉?”
卢副会长的气势不免一滞。
“呵……”一边的陆会长忍不住笑了。
依然以沃柑为例。
去年嘉谷农产品供应链的沃柑收购价格普遍是9元/斤,而在嘉谷管理得当的情况下,沃柑丰产期亩产可突破万斤,这样一来,其中的收益有多高,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在市场跟风将沃柑生意做成一个烂生意之前,这不是一个果园,而是一个金矿。
卢副会长他们又怎么舍得放手?脱离了嘉谷的生产管理技术、储运体系乃至销售渠道,就算选择同一个项目,也不见得有利可言。
归根到底,他们就是想趁机多争取点话语权。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闹不成样,闹了以后才是自己的。
可惜,齐政的底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充足。
有些合作商,需要安抚;有些合作商,则不能惯。
齐政甚至不觉得卢副会长之流是麻烦,对于他们的讨价还价,有太多的解决方案了。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就是——
“说起来,第一批被我们告上法庭的合作社,判决也应该要下来了。”齐政貌似不经意的感慨道。
此言一出,别说是卢副会长了,就是看热闹的陆会长,心脏都“怦”得一跳。
别看嘉谷平时走的是善男信女风,一副有财大家发的模样。
但该杠的时候,嘉谷也是真的能杠。
将涉及上千户农民的几十家违约合作社一同告上法庭,闹得全国皆知,嘉谷干了,不带一点犹豫的。
没人觉得嘉谷会败诉。
国内很多法规向来如此,划出线来,虽不严加监管或执行,使得下面渐渐的越线而行,但到了需要执行的时候,无辜者是甚少的。
卢副会长有点后悔自己跑来出头了。
……
第743章 数年之功,一朝破碎
正如齐政所说,嘉谷与违约合作社的官司有结果了。
虽然依据我国《民事诉讼法》及《合同法》,合同纠纷需要由合同签订地、合同履行地及被告所在地人民法院审理,三十多个合作社,要在十多个地区起诉,诉讼起来颇为麻烦,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
更何况,无论是嘉谷还是当地政府,都无意让其变成旷日持久的诉讼。
最早吃官司的江南省回民乡合作社,也第一个得到了判决。
——以社长为首的回民乡合作社管理层,因捏造并散布虚伪事实,损害嘉谷的商业信誉、商品声誉,分别被判决不同程度的拘役并处罚金。
——判决回民乡合作社合作社对解约负主要责任,并依据合同相关违约条款赔偿嘉谷公司各项损失。
这原本就是一个聚焦了很多目光的案子,在各方的推动下,时不时有媒体追踪报道,只要和社会没脱轨的,都知道了这么一桩官司。判决一出,多少目光重新聚焦过来。
而对于判决结果,显然没有达到所有人的预期。
有人觉得轻了,有人却觉得重了,网络舆论因此又掀起了新一波讨论。
“但轻重与否,其实只有当事人才感受最深。”记者武镭带着这个观点,首次踏入了江南省回民乡。
武镭是首次来到这边采访,但他没少看同行的采访视频,一踏入这片地界,就感觉很不一样了。
正值春播季,本应是一片繁忙的种植基地内,却弥漫着一股萧条气氛。
很多农民认为打官司是件丢人的事情,输了的官司更是丢人至极。现在他们见了记者能避则避,再无半点被告之前面对媒体的积极性。
武镭想了想,直奔合作社而去。
合作社门口大门半掩,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家靠在躺椅上,眯着眼仿佛是在打盹。
里面有激烈的争吵声传出来。
“大家都嚷嚷着要退社了,社长又不在,怎么办?”
“别跟我提社长了,要不是他的煽风点火,我们怎么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散了算了!”
里面的人一听这话就像炸了锅。
有人嘴里叽咕着:“都说合作社好,哼,好个熊。”
有人抱怨:“早知道是这个下场,我也不入社了。”
武镭不用看场面,光在门口听着声音,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火气与迷茫。
说心里话,局势演变到现在这一步,不管当初赞不赞成违约的社员,心里都憋着一团火。
他们合作社是本地最早成立的嘉谷系合作社,刚成立合作社的时候? 大伙越干越有劲,收入也节节上升,还对周围单干的农民产生很大的影响。可以说,这一带的合作社都是被他们带动成立的。
但是? 随着合作社的发展,社员与嘉谷的矛盾渐渐显露出来。
明明有公司出更高的收购价,但碍于合同? 只能由嘉谷统一收购。有公司抢收的第一年,大家还是感激嘉谷的扶持,没人说什么;抢收的第二年? 不少社员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抢收的第三年? 算着自己少赚的钱? 更多人有意见了——时间的推移,让更多人开始无视嘉谷的各种投入。
社长等人再振臂一呼? 退出嘉谷系? 不再执行合同的决定,就顺理成章的做出来了。
可嘉谷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预想中的讨价还价迟迟不出现? 反倒是法院传单先来了——嘉谷不想和他们玩了,要解约? 还要求他们按违约条例赔偿? 上蹿下跳的社长等人更是被追究诽谤罪。
好吧? 他们现在不关心社长的死活? 但法院判决的赔偿依然令他们心痛得难以呼吸。
判决完了,他们自然不会积极配合执行,甚至见到执法人员就跑。
但人可以跑,资产跑不了。
嘉谷申请依法强制执行,当地的领导亲自出面做工作,对社员们进行政策攻心,指出只有主动履行法院判决才是唯一出路。不出钱可以,但合作社独立出资购入的大型拖拉机、插秧机、收割机等农业机械,最后被折价赔偿嘉谷为合作社建设的烘干房、仓库、育秧大棚等相关配套投资。
再然后,“退社”的风波就这样掀起来了,失望使社员们产生了各自的打算。
武镭听到里面的争吵,眼珠子一转,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靠近了看门的老头,轻声道:“老人家?”
貌似完全不受争吵声影响的老头睁开浑浊的双眼,瞅了一眼武镭。
“老人家,您是合作社社员吗?”
“嗯。”老头抬了抬眼皮,随口应道。
“我听着里面都吵着要散伙了,您不说两句?”
老头语气硬邦邦的:“有啥好说的,合作社散伙是迟早的事了。”
武镭挑起了眉毛,道:“为何这么说呢?你们现在依然有面积很大的连片农田,水源充足,农田肥沃;社员也熟练掌握种稻的各个环节技术,经验丰富……不过是赔偿了一批新机械罢了,只要合作社不散伙,依然可以按照之前的方式生产啊。”
老头一脸沉痛的摇摇头:“自从大伙选择与嘉谷公司翻脸后,人心就散了。如果嘉谷最后原谅了大伙,合作社还不至于散伙;但公司没有,所以现在是完全没了主心骨。”
老头懒得探究武镭的身份,遥望隔壁乡,长叹一声,长叹声中是无尽的怅然。
隔壁乡的合作社没有跟着闹腾,据他所知,他们合作社折价赔偿的农机,被嘉谷调到隔壁乡去投入生产了。
与他们乡现在人心动荡不同,隔壁乡应该是一派播种的繁忙景象。
据说嘉谷还准备帮助隔壁乡水稻种植合作社,利用水稻育苗大棚的闲置期种植400亩红辣椒,预计亩产近4000斤,直接收益将达200万元,年底分红后合作社农户们的钱袋子又要装得满满的了。
从春天的浸种育苗开始,到秋天秋整地的机车用工等,公司统一购买农资,统一配套农机具使用……这本是他们也有的“主心骨”,现在,都没了。
老头颤巍巍的坐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前的合作社多好啊,粮食收的多了,到手的钱也多了。在合作社上工的社员优先照顾贫困户,我们这些老人过年过节还有大米、猪肉等福利,村里的垃圾清掉了,垃圾也不乱倒了……我一直说做人不能没良心,可惜啊,不听老人言呐。”
老头慢吞吞的回忆,说的有些混乱,但武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回民乡合作社已经成立五年有余了,算是“高龄”的嘉谷系合作社了。这个阶段的合作社,已经不仅仅改变农业生产,也开始影响农村生活了。
年轻一些的农民可能不是那么敏感,但老人家最能感受到这种趋势。
只是,现在这种趋势被腰斩了。
老头脸上的褶皱尽显萧索,不知不觉变得大声了:“做合作社,应该是越做越团结的。但当有人选择了背叛,这团结就不堪一击了……”
武镭静静地听着,突然觉得他这话莫名的耳熟。
想起来了,是他看过一个关于滇省嘉谷系合作社的采访视频,同样是一位老人家,有同样的看法。
农民专业合作社的使命,不单单是聚一群农民抱团种菜、养鸡,更不只是单纯的增加收入。另一个也是更大的存在价值,是重新找回纯朴民风,是为了凝聚力!
社会稳定繁荣的前提,无论是什么制度的国家,都必须有一种力量来支撑,那就是社会凝聚力。然而农民,这个中国最大的群体,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高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明显的落伍了,有的甚至迷失了。
合作社是为了适合这种社会需求而生,事实证明,做合作社,也确实让本地农民的凝聚力越来越强了——如果不是人心不足的话。
武镭暗叹一声,心想:其他人可能只是更后悔减少的利益,最为“人心再次迷失”而痛心的,可能只有眼前的老人家了。
老头撑着拐杖站起来,再次叹道:“人心散了,合作社再也回不去了啊!更远的伤害还在后面呢。”
老头的音量,渐渐的降了下去。
却是令人倍感沉重。
不知何时起,合作社大院里,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寂静无声了。
一门之隔,却没人打断老头得感慨。
后面的伤害是否更深更远,他们已经想不来了,但悔意,实实在在的在传递。
武镭记录过不少嘉谷系合作社刚起步的瞬间,其中的激情历历在目。
他相信,回民乡合作社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激情。
只是,如眼前老头所说,人心散了,回不去了。
他不禁心有所感,脱口而道:“嘉谷改造这个地区,花了数年之功;但打破数年之功,真的只需要一个错误的决定。”
……
第744章 官司未远,影响深远
败诉,败诉,败诉!
无一例外,每一个判决,合作社方面都只有一个结果。
当然,审判结果都一样,但各自的处罚却是有轻有重。
对此,人称嘉谷“御用记者”,或者嘉谷“狗腿子记者”的武镭,在他的系列报道特别篇里如是道:
“对于超过一半的违约的合作社来说,案子结束了。
其实从惩罚的角度来看,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重。毕竟,除了几个始作俑者有牢狱之灾,其他人多是一些经济上的损失,而且因为是集体赔付,分摊到每户上,并非难以承受。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他们的未来不可期了。
迄今为止,二十家被告合作社在审判后,‘如愿以偿’与嘉谷分道扬镳了,记者一一采访了它们。
如果做一个总结,那就是——没有一家有好下场的。
有分崩离析的:这是最常见的下场。正如采访中一位老农的喟叹,人心散了,合作社也就名存实亡了;
有貌似稳定下来的:合作社容易保留下来,但那股合作的劲头,没法保留下来。自然而然的,社员人心涣散,合作社资产严重缩水……在记者看来,这些合作社终究是在慢慢滑向分崩离析的边缘;
有改头换面的:不可否认,哪怕是资产缩水后,合作社依然是一份优质资产。有能人或投资者,趁着合作社人心涣散之际,出资将其承包了下来。但这样的合作社,虽然还挂着合作社的牌子,却不再是大众的合作社了。
第一种分崩离析的就不用多说了,可谓数败俱伤。
至于后两者,记者很怀疑,在决定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社员参与合作意识不强,也没有真正形成紧密的利益共同体的情况下,在竞争激烈、瞬息万变的市场经济浪潮中,它们能生存多久?
我们看世界范围内的合作社经验,如果上来就只搞生产,那都是要失败的。真合作得靠综合性合作才有可能,一二三产融合。光在一产中不可能产生收益,因为我们大多数只做一产是亏的。
这一点,不管是跟着闹腾的合作社社员,还是接手的投资者,大概都没看懂。他们只看到嘉谷旗下的合作社收益很是不错? 然后就有了一个错觉——我上我也行啊。
行业内称嘉谷为‘嘉谷体系’? 就很说明问题了——这不仅仅是一家公司? 而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只有一二三产综合起来才能产生足够收益,才能有效去反哺合作社,才能够长期可持续的真正实现合作的意义。
嘉谷就像一个大家长,在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指手画脚的,神烦;但等这个大家长不在了,你会蓦然发现,主心骨没了,天也塌了? 前路虽多,但你已不知往哪走了。
——这不是我个人的感受,而是在采访中,迷茫的社员们给记者的反馈。
讽刺的是? 当真正脱离嘉谷体系后? 大部分社员,包括因为违约赔付而肉疼不已的? 都不自觉的开始念叨起嘉谷的好。
可怜,却又很可悲。
只希望,这样可怜又可悲的下场,能真正警示到那些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
……”
作为名副其实的“狗腿子”,武镭童鞋很尽职尽责,他知道嘉谷耗时耗力打官司,甚至打得全国皆知,为的不过是二字——警示!
而媒体,在这个过程中,是可以且应该扮演积极作用的。
相比于搞各种噱头,他更愿意让自己的发声,表现一些正面意义。
在“武镭们”的发声下,这起仍旧未完结的官司,确实已经开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缺乏守法意识农民们看到新闻,开始真正意识到要履行合同条款的基本义务,他们可以“任性”,但后果可能是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当然,这种认识还很浅薄,在面对利益得失的关键时刻,大部分人可能会轻易将其抛在脑后。但只要有部分农民听进去了,法治治理的盲区就少了一部分。
涉农企业看到新闻,也不无收获。就算是嘉谷这样的龙头,依然免不了会吃亏。一个教训就是在与农民签订合同初期,也必须强调相应的违约责任。“先小人后君子”不能完全防止出现这样不愉快的情形,但能很大程度上减少这种情况的出现。
而相比于上述两者,有一个受影响同样不小的主体,是容易被忽视的——地方政府。
嘉谷与违约合作社的这桩官司,已经被当做一个典型案例,在地方政府农村经济发展培训中反复被提及。
合作社是引导农民走向市场的一个重要途径。如何扭转“违约”的挫折局面,是摆在各级政府面前的一个迫切课题。
不仅仅是农民违约,还包括企业违约——市场经济是信誉经济,不讲信誉的企业,迟早会被市场淘汰;不讲信誉的农民,也很难真正进入市场。
嘉谷这个案例,在方方面面上,都提供了参考点。
首先是嘉谷做得好的一面:
对涉农企业和农户签订的合同就要有针对性的审核,确保合同合法、合理及实际履行。譬如订单农业合同中的价格应该确定一个合理的幅度,不要定的太死,使农民不因价格走低而随意违约——也是官司爆发出来后,人们才知道,嘉谷系合作社的违约不是因为嘉谷将价格定得太低,而是合作社方面贪心不足,否则,数以千计家合作社,也不会只有数十家跳出来。
另外就是,一旦违约,就必须按照合同条款追究相关法律责任,以此来维护守法者的合法利益,政府要引导规劝农民遵守合同,而不该“好心办坏事”——这一点,在嘉谷的案例中,有正面的例子,也有方面的例子,但好在最后都达成了共识,法治篱笆必须得紧得严!
对于嘉谷做得不够好的一面,政府方面也要大力宣讲《合同法》,强化农民的合同意识和信誉观念……
还有一个嘉谷也想不到的影响——尽管舆论对于嘉谷强硬的态度不免有争议,但恰恰是嘉谷这种能扛事得态度,让不少地方政府更加欢迎嘉谷的投资。因为作为联结千家万户农民利益的龙头企业,不仅要效益好,还要能镇得住人。不然,屁大点事都要政府调解,正事都不用干了。
当然,这些可能会影响深远的变化,尚在南方桂省的齐政暂时是不知道的。
不过,当有不止一名的人大代表,因为这桩轰动的官司,提交了《农民专业合作社法修订提案》,齐政知道,更深远的影响来了!
……
第745章 极聪明的企业家
不管什么时候,修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当某些契机出现后,修法自然而然就被提上了议程。
《农民专业合作社法》自2007年实施以来,推动了专业合作社的数量呈井喷式增长,但另一方面农民专业合作社涉及产业不断拓宽,合作内容不断拓展,已经超过了法律规定的范围。
嘉谷此次合作社违约事件,不过是合作社运行机制不规范下的一次集中爆发。
到了这一步,在各方的推动下,对《农民专业合作社法》进行修订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
纵观各人大代表提交的相关修订提案,修订的范围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进一步明确农民专业合作社与其他市场主体的平等法律地位,允许其向公司等企业进行投资。这意味着合作社在参与更大规模的市场交易中有了更大的自由度。二是进一步规范农民专业合作社的组织和行为,譬如在法律责任方面,加大了处罚力度。
得益于社会对嘉谷系合作社违约事件的关注,这次《合作社法》的修订也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应该说,这次修订是很有必要的。
不曾想,在违约事件的真面目被揭开后,逐渐失声的“反嘉谷”媒体,像打了鸡血般,找到了一个新的攻击方向。
南方某大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大农吃小农?》的报道,再次为《合作社法》的修订热议泼上了一瓢油。
报道中说“这次修法,再次证明了一点,掌握较多社会资源群体的利益诉求,容易引起较高关注度。而掌握较少资源群体的利益诉求,引起关注度可能较低并难以受到重视。”
又说“从递交的提案中可以看到,虽然对农民方和企业方的行为都有规范,但显而易见的,更多的是为后者的群体夹带‘私货’……”
最后就差没直接点名嘉谷了“规模带给某龙头企业方方面面的优势,无论是成本上的还是在行业上下游的议价能力上的,甚至于,还将利益诉求蔓延至法律修订……这些优势会转化成利润,而利润又能转化成进一步的优势。如此,形成一个不断加强的正反馈循环,结果就是大农吃小农,大者越大强者恒强……”
此言一出,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嘉谷公关部,也不得不为媒体挑起话题的本事叹服。
对于巨型平台公司垄断的讨论,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如何监管和治理这些巨型公司呈现出的大者越大强者恒强的态势,这些年一直争议很大。
之前,围绕嘉谷与违约合作社的官司,重点是诚信,大部分舆论其实是偏向嘉谷的。但回到修法上,以中下层为主的网友自觉代入弱势一方,很自然就引发了对于贫富分化的担忧。
各大媒体一看有了热点,纷纷跟进,围绕着“《合作社法》修订”和“巨型公司恒强”的喧嚣辩论再起,澎湃的公众舆论在涌动。
当齐政坐在桂省孟高官对面的时候? 两人自然而然也谈及了这个话题。
“嘉谷走到今天? 也是够招人恨呐。”孟高官半开玩笑的感慨。
对于南方大报说的“利益群体推动修法”? 站在他的高度? 倒没有什么反感之情。官方媒体此前对此就专门发过评论——“一个成熟的体制? 同时也应是一个各方利益交织、充分表达和博弈的平台。当然,能够关注其他领域、其他阶层? 甚至超越自身群体利益的代表,同样需要尊重……”
简而言之? 修法,本就是一个各方博弈的过程? 不存在某一方想怎样改就怎样改的可能。
不过,他确实更关心嘉谷在其中的立场。
齐政颇为无奈道:“不瞒您说? 我们嘉谷也是够冤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
嘉谷系人大代表王昱业提交的修法提案中? 站的当然是嘉谷的立场,但在齐政看来,嘉谷一直追求“与民一体化”? 也就是说,归根到底是站在农民的立场。
譬如提议整顿和清理“空壳社”、“挂牌社”的条款——在理论上? 真正的合作社是广大农民的合作社,扶持合作社就是扶持广大农民,所以国家近年来出台了大量扶持合作社的政策,包括直接的补贴和信贷、融资等方面的优惠政策,去年一号文件还“允许财政项目资金直接投向符合条件的合作社,允许财政补助形成的资产转交合作社持有和管护”,国家赋予土地经营权抵押、担保权能后,合作社还可借流转来的土地进行抵押和担保。
正是由于这些优惠政策,很多个人或企业便有极大动力成立“假合作社”来独享优惠政策和丰厚利益,根本不会真正完善合作社内部的民主管理和合作制度,自然也对扶持农民没有任何贡献。
不过,好好的一个提议,在无良媒体的解读中,就变成了嘉谷变相“打压”竞争者。
齐政稍作解释,孟高官就听的津津有味,而且不时的插问一二。
半晌,等他停了下来,禁不住道:“这么看来,嘉谷考虑推动修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政微微点头道:“是。”
“也怪不得你喊冤……”孟高官没有把话说完,但身边人全都理解他的意思。
对于资本而言,合作社的广泛发展其实是对其长远营利目标构成威胁的。毕竟,真正的合作社是农民的合作,分散的农民不足为虑,聚集起来就有了话语权。谁都知道,当有了话语权,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是必然的行为。
因此,资本仅仅想与合作社发展合同购销关系,并不倾向于发展同农户一体化的农民专业合作社。
嘉谷代表的提案,可谓是既照顾企业群体的合理诉求,又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不为群体利益所左右,具备了一种超越利益纷争的勇气。
然后,却被部分不良媒体解读歪了……
对此,齐政也很是无语:“其实,对于这些媒体的一些说法,例如让某些强势群体不能霸占话语权,让某些弱势者不至于失声,我是很赞同的。只是,如果不是拿嘉谷作反例就更有道理了。”
孟高官朗声而笑,手指虚点道:“嘉谷都被称为‘大而不倒’的企业了,怎么会没有人针对呢?”
孟高官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也正因为是事实才可怕。
“大而不倒”是一个经济学概念,指一些规模极大,或在产业中具有关键性地位的企业濒临破产时,国家都不惜亲自出手救助,以避免这种企业倒闭后掀起的巨大连锁反应造成社会整体更严重的伤害。
嘉谷是大而不倒的企业?
对此社会各界各有各的看法。
但从展望未来的角度来看,嘉谷系的崛起是势不可挡的。
就算现在嘉谷算不上大而不倒,往十年以后看,总比任何一家民企大而不倒的机会大。孟高官心里明镜儿似的,他知道,现在之所以对嘉谷有各种针对,其实就是有人心存顾忌了。
他们现在就怕嘉谷——不趁着人家还没大而不能制,就分庭抗争;等过上几年,人家的积累够了,又将是怎么一个景象呢?
不夸张的说一句,如果说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是一条巨龙的话,那资本型嘉谷就是龙头,农民合作社就是龙身,独立小农是龙尾。最高水平的是生产、经营和产业的全面合作——也就是嘉谷体系这种水平的合作。
嘉谷系“腾龙有术”的结果,就是同行不可避免的要受它的影响,你不能做我认为没前途的方向,甚至错误的方向——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霸道?当然是很霸道了,但谁让你水平不够,实力不行呢。
一个新的时代将临,哪怕是敏感性最弱的同行,此时也体会到了此点。
但是,比嘉谷弱太多的同行,其实是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的。唯有与嘉谷相当或是稍逊一筹的同行,才会更加畏惧。
孟高官倒不会畏惧嘉谷,但他即将入主商务部,需要对嘉谷的立场有个明确的了解——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去几年时间里,他是亲眼看着嘉谷的事业版图在桂省成长起来的。嘉谷异乎寻常的表现,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暗示。
齐政本身可能没有这种敏感性,但谁让战略部有一帮特聘的退休干部帮助“参谋”呢?
虽然齐政一向觉得,说不如做,但该表态的时候,还是要积极表态的;不然,只做不说,鬼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只听齐政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大而不倒?我并不认同。这个世界没有大而不倒的企业,大而不倒只是幻想,只有好而不倒。”
“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公司比嘉谷更赚钱,永远有公司比嘉谷的模式更好。所以未来5到10年,嘉谷不是要超越谁,而是会继续全力以赴的投入到农业发展之中,我们要做一条推动国内农业发展进步得鲶鱼。”
“新技术,合作社,乃至于嘉谷本身,都不应该成为拉开农村贫富差距的驱动剂,我敢当此言。”
孟高官静静地听着,看着有资格当选国内首富却仍旧意气不减的齐政,不禁笑了:“齐董你啊,真的是一个极聪明的企业家。”
……
第746章 你的嘴巴开过光吗?
董事长助理魏明很是认真的琢磨着“聪明”二字的评价。
他可不会认为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
虽然自家boss一直强调嘉谷并非“大而不倒”,也不追求“大而不倒”,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嘉谷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也已涉及社会民生方方面面;一旦出问题,不说对社会造成很大的混乱,但对多个行业造成较大的影响,是可以预想的。
巨型公司的出现,几乎是伴随经济增长的一个必然现象。而经济发展的另一个逻辑是——强者确实会越强,因为有规模效应的存在。
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合作社违约事件,从结果上看,并未对嘉谷体系造成太大的影响。相反,其展现的嘉谷体系的向心力之强,让更多人或是更崇拜,或是更忌惮。
从嘉谷人的角度看,公众完全是没必要仇视嘉谷的。嘉谷之所以成为巨头,不仅仅是受益于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嘉谷本身就是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一部分,它也在推动着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换言之,嘉谷之所以看上去强者愈强,是因为嘉谷本身具有的能力,而非特权。
但作为普通人,在与巨头共处的过程中,天然的有一种不安全感。
这也体现在“驯服”巨型公司的两条路径上——公众舆论的压力和政府介入治理。
前者不必多说,媒体围绕着嘉谷打的烂架,至今尚未有定论。
关键是后者。
作为人类最重要的组织发明,政府的目的正是为了保证人类社会能够有条不紊地进步,并且在进步的同时,还能尽量做到公平,照顾好公众的利益,而不仅仅是个别人的利益。
跟在齐政身边,魏明自然知道,政府内部,早就有人讨论到了如何处理嘉谷体系的外部性影响问题:一些官员觉得嘉谷还没到需要“画红线”的阶段;另一些官员则认为,不管需不需要帮嘉谷“画红线”,都需要将部分监管精力投注在嘉谷上。
显然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魏明衷心觉得,一家企业能做到这一步,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当然,到了这一步,也是很考验企业缔造者的抉择了。
每一个巨头的成长路径上,都必然会遇到来自监管和大众的反弹。
有的巨头缔造者在这种反弹中押错了宝,轻则失去对公司的掌控权,重则公司分崩离析;而有的巨头缔造者主动地把更大的社会维度纳入到企业发展的考量中? 而不仅仅从商业的角度来思考。直白点说就是? 巨型公司需要承担更多的在商业之外的责任。
这让魏明想起了某次齐政与易拼电商平台创始人闫超对国内互联网产业发展的点评:“政府长年在基建上进行看不见底的投入? 为整个互联网生态形成了坚实的土壤。这些投入来源于国家信用? 根本上是由国民整体承担。互联网巨头的爆发,本质上是海外资本在搭我们国家投资的便车,享受的是体制红利。政府前期不压制互联网巨头的诞生,是政府尊重市场原则的本分;但如果互联网巨头一味追求固化自身垄断优势? 那就是不尊重国家基础建设的本分。届时? 政府就要帮他们本分本分了……”
将其中的“互联网巨头”换成嘉谷? 一点也不违和。因为嘉谷体系裹挟式的爆发? 对政府基建投入的依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齐政的选择也就显而易见了——不固化自身垄断优势? 自动给嘉谷画红线? 坚持群众一体化路线。
现在明白封疆大吏孟高官为什么评价齐政说“极聪明”了吧。
多少老狐狸,就是迷失在一步步突破社会边界的贪婪中;齐政才多大? 却已经能对**“画地为牢”了。
魏明悄悄抬头看齐政,再次觉得高山仰止。
齐政不知道自己的光环在助理心中又大了一圈? 事实上,他能时常保持克制而冷静? 原因谁也想不到——前世的“榜样”历历在目啊。
“一个亿小目标”的首富王牛叉吧? “对钱没有兴趣”、“年薪两万最快乐”的jack马风光吧,但如果与国家政策背道而驰? 从天选之子变成了被谩骂与指责的对象,也就一夜之间的事。
结束与孟高官的沟通后? 接到公关事业部张泽宏电话的齐政,也因此拒绝了再次上媒体“吹牛逼”的建议。
“……真不考虑考虑?所有的调查都显示,公众对你的认同度极高。你亲口说一句话,能顶我们公关部让媒体辩解一百句话。”张泽宏咳嗽一声道。
齐政撇撇嘴:“那你也应该知道,就是因为我很少在媒体发声,且言之有物,才有这样的认可度。要是三天两头上媒体,谁会听我鬼扯?现在还不需要我亲自‘卖脸’吧。”
他又不像一些“心灵导师”,特别享受用“悔创嘉谷”那种噱头去到处装逼带来的快乐。何况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说的话再久都能被人扒出来。不想被打脸或被过度解读,最好的方法就是——少哔哔。
张泽宏懂自家老板的心思,不免叹了一口气:“……行吧,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现在关于围绕嘉谷的口水官司打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参与的媒体还越来越多。
老实说,如果不是嘉谷名声好,又肯花钱,媒体可能早就一边倒的将这个话题玩坏了。
而这样的舆论争议,对嘉谷是有害无益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指责嘉谷的声音多了,久了,总会有不少人会被影响的。
只听电话里张泽宏嘟囔道:“其实,就公关的角度看,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媒体将视线转移,要是有一个大事件出现就好了,最好还是农牧业的大事件……”
“卧槽!”同行的魏明惊呼一声,打断了电话里得声音。
齐政抬头看了一眼助理。
魏明连忙将信息局紧急发送过来的一则讯息递给齐政。
《国内出现首例非洲猪瘟疫情,全国爆发风险极大!》
这是讯息显示的标题。
齐政的眼角突然抽动起来,现在,才是2015年吧。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里张泽宏大声道。
半晌,才听齐政幽幽的声音传出:“伙计,你的嘴巴是开过光吗?”
……
第747章 瘟来如山倒?
信息局加急送来的消息,让齐政都放下了视察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嘉谷总部。
提前得到魏明通知的集团总经理王昱业,还有战略部、公关部、嘉谷农牧等部门的负责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齐政踏入会议室,都无心与众人打招呼,就问战略部丁显:“消息确认了吗?我怎么没有在新闻上看到相关报道?”
丁显也没想到齐政这么重视,有些讶异的道:“确认无疑了。‘非洲猪瘟’一直在信息局的监察黑名单上,东北地区刚好是信息局的重点监察区,刚一出现端倪,信息局就跟进了,战略部也同时进行了局势推演。官方刚刚确认疫情真实性,我就通知您了……”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直纳闷,唯有嘉谷农牧的李东亮一听到“非洲猪瘟”的字眼,脸色唰的变得凝重下来。
齐政确认消息后,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丁显也看到了其他人疑惑的表情,轻咳一声,开口介绍道:“是这样的,我们确认吉省发生了一起生猪非洲猪瘟疫情,这是我国首次出现非洲猪瘟疫情……”
“非洲猪瘟?”公关部张泽宏表示对这个词很陌生。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叫这个名字,可能很难把“非洲”和“猪”联系在一起,因为非洲的猪的确非常少——实际上,非洲生猪占全球比例不到2%,正是拜非洲猪瘟所赐。
“非洲猪瘟是由一种急性且传染性很高的滤过性病毒所引起的猪病。被感染的猪多表现为食欲减退,高温,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皮肤发绀和出血等。虽然发病过程短,但死亡率几乎可以高达100%。”李东亮沉声解释道。
丁显点点头,接口道:“上个世纪初,非洲猪瘟首次在肯尼亚出现,至今共有60多个国家与非洲猪瘟做过斗争。从上个世纪中期,非洲猪瘟就跨越撒哈拉沙漠,在欧洲蔓延,现在几乎是覆盖了整个欧洲。这是我国严防的高传染性动物疫病,但很遗憾,现在看来,它成功入侵了我国。”
哪怕再没有感性的认识,听到“高传染性”加“百分百致死”这两个特征,已经足够让任何人重视了。
王昱业皱着眉问道:“它是怎么传入到国内的?”
是啊,齐政也想问这个问题。
其他人虽然听了非洲猪瘟的危害性后有所警醒,但在没有专业背景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知道非洲猪瘟是何等灾难之物。
而齐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可是中国养猪史上最严重的“黑天鹅事件”,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天幕,笼罩着所有养猪户的恐慌。
问题只在于,其不应该出现在今年啊。
乍一闻? 齐政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莫非与我的开挂有关?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虽然他坑过老美,坑过老毛子? 但再怎么折腾? 他也不至于折腾自家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蝴蝶效应。
战略部的推演,似乎也印证了齐政的猜想。
“其实非洲猪瘟蔓延至我国? 我是不太意外的。因为我们的北方邻国俄罗斯? 自2007年被非洲猪瘟入侵后,一直与其抗争? 直到今天,俄罗斯还在不断报告疫情。”
“非洲猪瘟病毒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入一个国家,包括非法或非正式地从受感染国家带进动物或猪肉产品、从受感染国家带礼品回国的游客和工人、野猪入侵、从国外带来并喂给猪的食物垃圾等等。大家也知道,自从我们嘉谷与俄远东地区开展大规模的农业合作后? 来往于中俄的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上述情况每天都会发生。”丁显缓缓道。
张泽宏越听越是心惊,都顾不上控制面部表情了:“这次的感染不会跟我们有关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完蛋了。他估计嘉谷会被骂死? 公关部面对的舆论形势将彻底失控。
丁显咳嗽两声,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信息局查了? 可以确定与我们嘉谷没有直接关系。我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因为国内同许多非洲国家间的人道主义援助与公共工程? 往来也颇频繁? 从非洲传染过来也有可能。”
别人不说,张泽宏首先松了一口气,不用挑战地狱级别的公关了。
齐政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知道,对比平行时空,非洲猪瘟在国内早出现了三年,极有可能是与多了嘉谷这个“变量”有关。但没有明面上的牵扯,也算是避了一个大雷。
丁显不知道老板也被吓得够呛,继续话题道:“当然,现在追究输入源已经不是重点了。感染病毒这玩意大家也是知道的,只要有了第一例,就不再是净土。吉省出现的疫情必然不是终点,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其对国内养猪业会有多大的影响。”
听到这,王昱业抬起眉,目光锐利:“你们战略部既然推演过了,还把我们都叫过来,想来得到的不是什么好结果,对吧?”
丁显也很干脆的点点头:“是的。”
“我们推断,非洲猪瘟会在国内大面积传播,大部分省份都会沦陷,国内养猪业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持久战是多久?”
丁显深吸口气:“短则两三年,长则……未知。”
眉头也悄然皱起的李东亮“嘶”了一口气,道:“不至于吧?过去几年,国内又不是没出现过大范围猪瘟疫情,譬如07年的高致病性蓝耳病,也不过一年时间就得到了控制,非洲猪瘟是厉害,但会有这么的……顽固?”
很显然,即使是有一定专业背景的李东亮,在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依然是低估了非洲猪瘟的灾害性。
对此,信息更全面的战略部绝对不会低估。
丁显摇摇头,道:“蓝耳病是因为很快有了疫苗,所以得到了控制。但非洲猪瘟,历经百年仍是‘绝症’,我不认为我们国家能在短时间内研发出针对性的疫苗。”
“再说了,国内猪群的高密度,可以说是一个充满风险因素的风暴中心,堪称为非洲猪瘟的大规模爆发奠定了基础……”
——我们国家拥有全球近一半的猪群,这是一个天量的数字。折算成密度的话,其密度之高可想而知了,其风险之高也可想而知了。
“更重要的是,国内大型养猪场还好说,生物安全措施起码还是有一定保障的。但中小型的散户,生物安全的把关基本上没啥指望。我敢说,如果政府未对感染养猪户提供足够补偿,养猪户很容易秘而不报,加上执行隔离不严,会导致疫情呈加速传播的趋势。”
“还有生猪长距离调运,国外的研究也表明,有接近一半的非洲猪瘟疫情是生猪调运引起传播的。国内的跨省生猪调运大家是知道的,以从业人员的素质,缺乏的行业自律,呵……”
“总结起来,以国内养猪业的复杂性,短期内彻底灭除非洲猪瘟难度极大,战略部的推演小组预测,非洲猪瘟蔓延到全国,只是时间问题。”
在座各位都知道,战略部的推演一般遵循一个定律——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迟早会发生的。
但人嘛,恰恰是相反,在遭遇切肤之痛前,总是愿意将结果往好里想。
李东亮倒不至于“只见好不见坏”,但他想到另一个可能:“如果非洲猪瘟能得到控制的话,需要担心的反而是消费者因为非洲猪瘟不吃猪肉,导致猪肉供应过剩,生猪价格大幅下跌……”
“是的,这也有可能。战略部也做过这个推演,只是,得到这个结果的概率嘛……”丁显耸耸肩。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走向预测,也意味着截然不同的布局。
可以说,战略部的意义就在于此了——通过缜密的分析,得到概率更高的局势走向,以帮助管理层规避风险。
当然,只要是预测,就肯定会有失误。全世界最顶尖的预测机构都能在“懂王”上台前统统失手,又有什么情况不会出现呢?至于在“懂王”下台前能不能扳回一局,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种时候,就要看主要决策者的眼光了。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齐政身上。
齐政已经看了三遍战略部的推演结论,并且搜寻脑海中的资料,最终确定,全对——他记忆中“未来”的非洲猪瘟疫情,进入国内后,基本就是按照战略部所推演的大规模爆发。
高猪群密度、糟糕的生物安全措施、从业人员的素质……都被战略部说准了。
问题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与记忆中的“未来”对不上了,走向还会一致吗?
这一点,不同于以往,齐政没有了绝对的信心。
但是,基于战略部的推演,还有记忆中的参考,他是倾向于结果一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这么一想,齐政不再犹豫。
他同时看向李东亮和丁显:“都说风险和机遇并存,但首先还是要防范风险。对于非洲猪瘟的防控,你们有了预案吗?”
众所周知,全国乃至世界上单体最大的百万级养猪场,依然是嘉谷农牧专属。
从经营模式来看,嘉谷养猪场大规模自繁自育的经营模式会降低感染猪瘟的概率,但是由于养殖密度更高,会导致一旦感染非洲猪瘟,损失更加惨重。
所以在争夺市场机遇之前,首先得扎好自家“篱笆”。
两人对视一眼,由丁显答道:“有。将非洲猪瘟病毒阻挡于猪场外部,最有效的方式是切断传播途径。将嘉谷养猪场的生物安全水平提升到最高级别,足以应对非洲猪瘟的传播。”
嘉谷养猪场的最高级别生物安全,一言以蔽之就是“封场、闭群”。
包括全面升级防疫硬件,筑牢“围墙防疫体系”、“生活区与生产区围栏防疫体系”、“猪舍与猪舍隔离体系”三道防线;以及严控“五进五出”——除了饲料、药物、疫苗、猪只及必要生产物资进入猪场,其他物资减少或禁止进入猪场;同时所有人员、猪只、医疗废弃物、垃圾、猪粪出场,必须经过中转,外来车辆不得进入场内。
齐政听完后,当机立断:“那就从即日起,将养猪场得生物安全水平提至最高级别。”
如果是一般的风险,嘉谷养猪场正常的生物安全措施已经足以应付了。
齐政要求将其提至最高级别,也就是说,他是认可了战略部的推演结果——瘟来如山倒,务必严阵以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包括我们的养猪合作商,也全部要求提高生物安全等级。”
李东亮一怔,道:“强制要求吗?但合作商对非洲猪瘟没有足够的认识,怕是有不少人会反对。”
齐政嘴巴一撇,不容置疑道:“那就让他们重视起来!防疫当前,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
如果说未来的记忆还给了他另一个参考,那就是防疫如打仗,最起码的一个要求就是,令行禁止。
甭管是人类防疫,还是养殖防疫,不外如是。
……
第748章 大麻烦和大机遇(1/2)
嘉谷的“提升养猪场生物安全级别”要求,与“国内首例非洲猪瘟疫情”的公共新闻,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牧原股份老总秦营林的案头。
秦营林看看左边的新闻:“……日前,农业农村部发布非洲猪瘟2级疫情预警,确认吉省发生我国首例生猪非洲猪瘟疫情。当地按照要求,启动应急响应机制,采取封锁、扑杀、无害化处理、消毒等处置措施,禁止所有生猪及易感动物和产品运入或流出封锁区。截至新闻发布前,疫点内1079头生猪已经全部扑杀和无害化,该起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再看看右边嘉谷的“高筑墙、洗消防”的防控要求,一时间,他的神情着实有点微妙。
在他的面前,是公司副总在喋喋不休:“受非洲猪瘟的利空消息影响,股市上的猪肉概念股全军覆没,股价持续下跌,相关无不紧急发声,撇清关系……”
“对于非洲猪瘟疫情是否会影响猪价,各大生猪价格预警分析师分别进行了评估,大部分人预计非洲猪瘟疫情不会对消费造成影响,短期或由于恐慌抛售价格出现下跌,但整体并不改变猪价原有趋势,对行业需求的影响也有限……”
从市场分析看,正如新闻里所说,行业对控制好非洲猪瘟基本表示乐观。但经验丰富的秦营林却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刷刷的翻着嘉谷传来的文件,一会儿放了下来,打断了副总的话:“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你不太赞成嘉谷的要求?”
副总停顿了一下,才道:“对,我并不太赞同。”
“为什么?”秦营林抬起头来,看不出喜怒来。
副总犹豫着道:“我认为,我们公司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冲击上市。非洲猪瘟并不算大威胁吧,公司原有的生物安全水平够用了,再将精力花在提高生物安全等级上,没必要。”
“你怎么断定非洲猪瘟威胁不大?”副总刚想说话,秦营林抬手止住了他:“你我都知道,非洲猪瘟出现了,最有可能是两种结果。”
“一是该病零星散发,疫区采取隔离封锁扑杀政策,有效阻断疫病传播。生猪市场仅局部短时间因疫情影响,猪价下跌概率增加,全国供需面没有太大影响,猪价仍旧走年度季节性行情。”
“二是该病由单点散发转为多点暴发、地区流行,涉及面积广泛,疫区猪价因生猪短缺而进一步上涨,其他地区或因疫情蔓延,迟迟得不到有效控制而产生恐慌,抛售将会上演? 猪价将先跌后涨。疫情加速产能去化,同时补栏推迟? 新一轮景气上涨周期将提前到来。”
这是不难得出的结论,副总点点头:“对。”
“市场上的分析是倾向于第一种可能,嗯,包括你也是。当然? 从目前的形势看,非洲猪瘟貌似已得到有效控制。”
“嗯。”
“但从嘉谷的反应看? 他们是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不? 都不是倾向了? 可以看作是认定了。”秦营林皱眉说道。
这一点副总也无法否认。
如果不是将非洲猪瘟视作一个大麻烦和大威胁? 嘉谷也不会自己采取行动的同时? 还要求涉及嘉谷猪肉产业链的利益攸关方一起行动。
秦营林靠了靠椅背? 道:“那你是觉得,嘉谷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难道是拍脑袋想出来的吗?”
副总很想说嘉谷真是拍脑门想出来的? 但他哪能这么说呢,只能期期艾艾的道:“听说嘉谷有一个战略事业部? 里面有一个部门是情报搜集的。这个部门经常做出一些反大众化的结论……”
牧原股份也算是与嘉谷体系接触不短时间了,虽然对嘉谷体系更隐蔽的信息局了解不多。但战略部每年都招聘一些社会行为分析学之类的专业人士? 对情报进行分析探讨,也不是什么秘密。
大多数的财团? 都有类似的体系,以搜集公开消息为主,再对公开消息进行分析,往往就能得到正确的结论。牧原股份还没有升华到财团的程度,更不用说专业的情报分析了。
秦营林也知道嘉谷体系的情报收集分析系统,他借此提点道:“正确的结论,必须建立在正确合理的信息基础上。嘉谷的信息收集,就他们的规模来说,那是远胜于市场分析师的。我不明白你为何觉得市场上的判断会比嘉谷的更加可信。”
副总略微有点不服气,终究是无奈的说:“您说的有道理。”
秦营林摇摇头:“那是你忽视了一点,嘉谷的防控要求与新闻几乎是同时传来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嘉谷更早就得到了消息,并做出了预案,人家的信息畅通到这个程度,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副总的面色一凛,再没有二话。
秦营林却想得更深:“再说了,抛开提升养猪场生物安全等级带来的麻烦和成本攀升不说,你知道嘉谷的判断如果成真,还意味着什么吗?”
副总从个人情绪中清醒了过来,想了想,肯定道:“意味着机遇。”
“没错。”秦营林一拍大腿道:“非洲猪瘟如果蔓延,对于中小散户来说是悲剧,但对于大型养猪企业来说,带来的是难得的大机遇。很长一段时间内,散户不敢养猪,但提前做好准备,有较强抗风险能力的我们敢。市场甚至不需要去抢,只要进去拿就可以了。”
副总也听得心旌摇荡,如果真的如此,那必然是牧原股份再上一台阶的绝佳机遇期。
“嘉谷这个合作伙伴,够劲。”秦营林喃喃自语道:“不过这样一来,现在就不适合上市了。”
秦营林有些犹豫,牧原已经推迟了一次上市,再来一次,对投资者也是不好交代。
不过,想起嘉谷的判断,他还是咬咬牙道:“推迟就推迟了,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按照嘉谷的要求,提升养猪场防控等级,由你来重点跟进。”
副总马上应下来:“没问题。”
秦营林不放心,强调道:“你要亲自跟进。你是知道的,嘉谷拥有国内最庞大的能繁母猪群,这在空白的市场机遇期,是何等的大杀器。如果我们的防控没有做好,后面的分蛋糕是想都别想了。”
副总叹服,老总就是老总,这进一步想三步,已经有点嘉谷行事风格的神韵了。
……
第749章 阻挠与困难(2/2)
由于大老板的重视,嘉谷农牧全方位狠抓生物安全措施的落实。
不仅仅是嘉谷农牧本身,还扩散到与嘉谷农牧有合作关系的生猪养殖企业。据说嘉谷农牧还成立了非洲猪瘟的防控小组,专门对合作方的饲料、养猪、出崽等业务板块进行评估,协助从各个方面着手制定措施、定位到人员、严格隔离外来因素。
嘉谷农牧的大举动不是秘密,同行也不禁为之侧目。
生猪养殖上市公司虽然都陆续发布公告,表示将密切关注疫情、做好预防和应对措施,但还真的没一家像嘉谷农牧这样紧张的。
这还没完,又有消息传来:嘉谷农牧与政府协商,对于部分核心猪场周边3-5公里内的养殖户,出钱让他们关闭养猪场,不要再养猪,确保3-5公里周边是干净的。
这样一来,为之侧目的就不仅仅是同行了。
记者杨博闻风而动。
他在媒体上“唱衰”嘉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资讨论的话题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报道了不止一次,他需要找一些新鲜有趣的内容了。
“非洲猪瘟”的新闻一出,结合嘉谷农牧的如临大敌,他不禁眼前一亮。
不同于业内同行对嘉谷农牧“草木皆兵”的嘲笑,杨记者忖度着,嘉谷养猪场是不是已经出现了非洲猪瘟疫情?
及至嘉谷养猪场“清空”周边养猪户的消息一传来,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说干就干,没多久,杨记者的身影出现在嘉谷农牧在越省的一个大型养猪场。
首先是暗中观察了一下,果不其然,嘉谷养猪场的防控措施更加严密了。
譬如运猪车,都加强了管控。在洗车站进行冲洗消毒的时候,甚至需要录像,全程有录像养猪场才会认可冲洗的质量。
他试探着申请进入嘉谷养猪场瞅一瞅,嘉谷工作人员拒绝了,直言就算是大老板亲至,也要隔离两天,才能踏入养猪场。
杨记者差点被嘉谷工作人员“你是什么病毒”的眼神气得跳脚。
行吧,就知道无法轻易进入嘉谷养猪场,好在他的第一采访对象也不是嘉谷人。
这厮在嘉谷养猪场外部晃悠了一圈,逮住一位猪农采访道:“对于嘉谷养猪场阻挠你们养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有对记者了解稍多一点的人在此,就会发现,杨博定的基调挺有意思的。
他明显不是站在中立的立场,反而像是有很强的目的性一样,有点捏着答案找问题的味道。
难得接受一次采访的猪农却不知道,但他的答案依然令杨记者意外:“挺好的。”
“好?好在哪里?”
“听说国内有了非洲猪瘟是吧。”
“对。”
“那就是了。哪怕嘉谷养猪场内部很安全,你想想,污染的运猪车在养猪场周边来回呼啸而过;周边的小养猪户根本无生物安全意识而零星发病;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在养猪场周围乱丢染病死猪,目的是引发场内生猪发病而可以低价抛售活猪……嘉谷养猪场还能办下去吗?所以,清空周边环境,杜绝感染源,很合理啊。”
杨记者麻爪了,追问道:“但是,你不是亏大了?再说了? 不能养猪了,你靠什么赚钱?”
“不亏啊? 嘉谷给我们每头猪都补贴了钱。”猪农憨憨笑道:“至于我? 我被嘉谷养猪场看上了,以后大概是靠拿分红赚钱吧。”
杨记者一滞,嘴角抽搐? 很想说一句? 泥奏凯!
这大水冲了龙王庙? 杨记者掉头就找了另一位猪农采访:“嘉谷养猪场不准你养猪了,对你影响大吗?”
这位猪农“嗯”了一声。
“那你想找嘉谷公司抗议吗?”
“不想。”
“嗯?”杨记者再次一滞。
“不是说又发猪病了吗?我也怕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养猪的人命运残酷啊,一年涨一年平一年跌的,碰上猪病,更是血本无归。不让我养猪也好? 我正好养鸡? 养大一只鸡可是要比养大一只猪简单多了……”
这也不是杨记者想要的答案? 他不禁呲牙咧嘴? 只差没说一句:得嘞,养你的鸡去吧? 不奉陪了。
他找了第三位猪农采访。
第三位猪农养猪规模较大,养了近百头生猪。在这个小型养猪场? 只见外来人员随便进出? 车辆随意进出,所有的生物安全措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冲洗。
对比嘉谷养猪场的严密防护,杨博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吃猪肉,他宁愿养猪的都是嘉谷那样养。
不过也就这么一想,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在第三位采访者身上了。
这位猪农的意见大多了:“我很有意见,凭什么啊,在嘉谷养猪场周边就不能养猪了?”
杨记者舔舔嘴唇,差点想欢呼了:不容易啊,终于碰到一位反应正常的猪农了。
“嘉谷养猪场说是为了防止非洲猪瘟,非洲猪瘟你知道吧?”
“知道,新闻里不是说了吗?猪瘟嘛,中国养猪都有几千年历史了,什么猪瘟没见过?嘉谷说我们没有生物安全意识,那以前猪是咋养的?”
杨记者摸摸鼻子,很是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厮对“非洲猪瘟”怕是确实不甚了解。
但他没有打断猪农的控诉:“我养猪这么多年,也没被什么猪瘟祸害过。一般来说,其他地方出现了猪瘟,猪价就会上涨。你说说,这么好的行市,嘉谷一顶帽子扣过来,就不让我们养了,这是不是……”
“霸道?”杨记者补充道。
“对,就是霸道!嘉谷养猪场就是仗着有钱,让政府偏向他们。唉,我们小门小户赚钱难啊……”
杨记者满足的不行,这些话,与前两位的言辞一对比,简直是要爆炸啊。
这才是他想要的。
杨记者的双眼炯炯有神,紧接着问道:“那你还会接着养猪吗?”
“会。”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猪瘟是个好借口,人家这么霸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离嘉谷养猪场远点呗……”
杨记者的脑海里已经在闪现“松鼠难撼大树”、“究竟是为防疫还是心虚”等标题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离他不远的嘉谷养猪场内,他最讨厌的同行——武镭同志,同时采访嘉谷农牧负责人道:“李总,在嘉谷农牧狠抓生物安全措施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最大的困难,大概就是业界的不理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