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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3章 她的反应

    这也就罢了,铁太傅第二子手握兵权,几个月前被颜烈调动,就驻扎在距此不到三百里的惊雁关。一旦火桐城燃起战火,他必定星夜来援。

    铁太傅既然顺利回到自己老巢,安涞城的颜氏兄弟想动他就得好好掂量。

    若在平时,这对兄弟或许还会发兵来攻,以立声威。不过现在西铎国的威胁越来越大,宣国内部又快要四分五裂,他们很难腾出手来对付铁太傅。

    但平泽关粮仓被烧,安涞城很可能发出指令,让火桐城运送粮草去前线,让铁太傅的儿子带兵上战场支援前线。

    铁太傅实难拒绝。

    “三三两两,最近就到。”铁太傅长长呼出一口气,“乱世将启,我和孩子们想要明哲保身都很难啊。不过,我家还有人留在安涞,或许颜霜兄弟能对他们好一点儿。”

    明哲保身。燕三郎点了点头,有些话铁太傅没有说尽,但少年已经明白。

    铁家在安涞城经营多年,现在说弃就弃,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扯得鲜血淋漓。不提铁家经营的产业有多少得临时放手,只说偌大的铁府不可能每人都撤离安涞。

    必定有铁家人留下,以安童渊王室的心。

    燕三郎明白,嫡系的子孙想来最先撤离,其他旁支、远亲和下人,这回就倒了大霉。只望颜霜等人清算铁府时,不要将他们都杀个干净。

    国家风雨飘摇,像铁太傅这样的权贵选择站队时,就要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现在安涞城还有用到铁太傅之处,对这些铁氏族人或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反过来说,这也变成了铁太傅的软肋。

    燕三郎不知道铁太傅有没有后悔站队颜烈,但此时留在安涞也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铁家举家逃走、缩回自己地盘,未尝不是断尾求生。

    铁太傅又问起颜同奕在玉太妃身边的生活。

    “她已经不是太妃了。”燕三郎提醒他。

    铁太傅“哦”了一声:“你看,我就是改口不来。”

    燕三郎拣能说的都说给他听。身为太傅,铁师宁曾对颜同奕行教导之职,喜他聪明伶俐,也积累深厚感情,这时听燕三郎说来,不由得感慨连连:“摄政王临终前这个决定,还真没有做错!”

    数日前,燕三郎送奕儿入桃源,得胜王父女惊觉喜从天降,一时竟不敢信。

    吴漱玉更是抱住孩子,欢喜得泪流不止。

    就连得胜王都抓着燕三郎的肩膀哽咽道:“今后但有所求,只管差遣。”

    他峥嵘半生,晚年还能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已经是老天开恩。不曾想女儿和孙子相继归来,他的人生顿时圆满,这都是燕三郎之功。

    那一刻,吴陵只觉自己肝脑涂地都无怨无悔。哪怕身为桃源守护者责任重大,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燕三郎不想要他肝脑涂地,只求双方继续保持睦邻友好关系就行。他将四凤镇发生之事都说了一遍。

    听到梦中世界,得胜王有些惊讶,因为弥留并不知道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弥留只能获知现世,而梦境都是虚幻,这就成了法外之地。

    铁太傅想知道的是:“玉……吴氏得知摄政王身故,可有表示?”

    燕三郎想了想:“长久不语。”

    铁太傅问出这话,少年就明白了,这老人对颜烈和吴漱玉的关系心知肚明。

    事实上,吴漱玉得知颜烈死讯就愣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神情很复杂,不像难过也不像欢喜,少年看不懂。

    但她很快就向燕三郎敛裾行礼,感谢他千里迢迢送回奕儿,而后就带着孩子下去安顿了。

    或许在吴漱玉看来,自己和颜烈之间这笔糊涂账,也该随着他的死而告终了吧?

    得胜王倒是仔细询问了燕三郎和颜烈交易的细节,并且提出许多疑问。

    当然,他也祝贺燕三郎喜提青云宗:“以你目前境况,另起炉灶最好不过。只是这个山长之位没有那么容易到手。”

    虽然少年一直没有明说,但得胜王是大半辈子都在官场里打滚的老油条。有些话不必说尽,两人都能洞彻。

    “是。”燕三郎微笑,“所以差遣你的机会这就出现了。”

    “原来你已有想法?”是了,这小子奸诈得紧。得胜王微愕,随后精神抖擞,“只管道来!”

    他欠燕时初的人情太大了,能还上一点是一点。

    回到火桐城这头,铁太傅唉声叹气:“摄政王已去,吴氏不该把孩子捂得这样紧,连我们看望都不给机会。”

    燕三郎却持相反意见:“执掌安涞的颜霜兄弟,还想从你这里夺回颜同奕,对么?”

    铁太傅张口欲言,少年又道:“安全起见。”

    铁太傅冷笑:“你觉得,一旦火桐城被打下来,我会出卖小奕?”

    “若他们以你家人相胁呢?”燕三郎往后堂一指,“比如木夫人。”

    铁太傅语塞。

    对他来说,这个选择也是十足艰难啊。

    “罢了,你时常将他近况飞信与我便好。”他也是个痛快人,这时就抚着修剪整齐的长须道,

    “你那头巨鹰背上,还能再坐一人不?”

    燕三郎不假思索:“没问题。”

    以老黑体力,载乘两个成年人不在话下。

    铁太傅颌首:“你远道而来,先歇个几天,也容我也做些准备,然后就出发去往青云宗吧。”

    宣国幅员广阔,从颜霜兄弟得知四凤镇之事,到他们商议及对付火桐城——如果他们真要出手——至少有个把月时间。趁这段空档,他可以带燕三郎先走一趟青云宗,完成颜烈最后的嘱托。

    “好。”燕三郎正是为此事而来,当然不会拒绝。

    这十二天来,他当真是餐风露宿,只在桃源歇过一个晚上。便是铁打的身体,这会儿也累了。

    木夫人给他腾出了最好的客居,在丰盛的晚饭后入住。

    院里的迎春花开得迫不及待,角落里那几株不起眼的桃花,也在含苞待放。无论发生过多少事,这个春天还是生机盎然。

第1244章 到底是谁的?

    铁府甚至在院里修了一口泉池,将百丈外的温泉引入这里。泉水澹澹,一年四季都不停歇,其温度比人体略高,很适合泡浴。

    燕三郎逛了一圈,也觉无可挑剔,遂放下书箱,对身后亦步亦趋的侍女道:“麻烦你交代厨房,烤三只鸡,不放盐;再要两头肥羊,死活皆可,新鲜就好,但要生肉。我的宠物还未吃饭。”

    为免引起恐慌,他在火桐城外落地。老黑自去觅食了,只有芊芊和小金随身带着。

    听说有饭吃,一猫一狗赶紧跳出书箱。

    两头羊?侍女看这两只小动物萌态可掬,怎么看也不像能吃两头羊的主儿。

    她这么一犹豫,小金就变回原形,冲她低吼。

    它饿啦,这女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它就算压着嗓子也是声如闷雷,把侍女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蹦出一丈远。

    “别怕。”燕三郎好心安慰,“它不吃人。”至少跟了他之后。

    “人肉不好吃,太瘦。”千岁抚着辟水金睛兽的大脑袋,它亲昵地往女主人身上蹭,“你赶紧给它备食,就什么危险都没有。”

    若是不赶紧呢?侍女打了个寒噤,急急应下,转身就往外走,跨过门槛时险些绊一跤。

    千岁交代两小:“吃完饭自去玩耍。明晨之前,不许回来!”

    又要赶它走!小金有点伤心,瞪了燕三郎一眼。这人类有什么好,女主人非要跟他一起!

    芊芊却没有意见,女主人怎么说,它就怎么做。现在它满脑子只有烤得喷香流油的土鸡。

    小金吐着舌头,看看千岁又看看侍女,想想两头大肥羊,终究还是食欲占了上风。

    巨兽变回狮子狗,和芊芊一起,跟在侍女后头跑了。

    三者刚走,燕三郎就掩好院门,又放了个结界。

    碍眼的家伙终于都被打发走了。

    他刚回头,就看见千岁走向汤池,缓步而入,身上的衣裳自行收起,匀白的背影转眼就掩在微红的泉水之中。

    “来呀。”她向燕三郎招手,笑得格外殷勤,“我帮你洗!”

    阿修罗满意地看着自己今晚的正餐。这些日子以来燕小三都在天上奔波,连亲近她的机会都没有。这好不容易歇上一天,她还不得抓紧?

    她的邀请,燕三郎根本无法拒绝。不过走到池边,他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前些天你和吴漱玉说了什么?”

    “下来。”千岁眼波流转,拍了拍池岸边装饰的白石,“让我满意了,我就告诉你。”

    他得好好努力了。

    ……

    一个时辰以后。

    这口汤泉是活水,时刻汩汩而流,池里的水不见少,但岸边泼湿了一大片青草。

    千岁已经被燕三郎抱起来擦净,放到柔软的床上,全程双足都不用着地。

    她慵懒地趴在情郎怀里,只觉从发丝到足尖,每一寸都完全放松。

    真舒服呀。

    燕三郎轻挠了挠她的下颌:“答案呢?”

    “什么答案?”她还沉浸在身心的愉悦之中,没回过神来。

    “吴漱玉。”看她神情也知道是满意了,不枉他这么卖力。

    “……哦。”千岁打了个呵欠,“我实是好奇么,趁着你和吴陵喝酒的功夫,去找吴漱玉证实一件事儿。”

    她最近喜欢卖关子了,燕三郎也配合道:“什么事?”

    “孩子是谁的?”

    “颜同奕?”少年微讶,“不是颜烈的么?”

    否则颜烈怎会对奕王子那么好?

    “其实,吴漱玉也不确定。”千岁眨了眨眼,“那段时间里,她有两个男人。”

    “我还以为,那时老宣王已病。”

    “颜枭确实已经有恙,但病情直转而下是在几天以后。”千岁笑道,“那天雨下得很大,颜枭带吴漱玉到蕉榭里头避雨。那里风景好又人际罕至,老头子就情不自禁了。或许他也觉得这样太过疏浪,下令侍从不许记录在自己的起居里。”

    “后面又与颜烈相逢,前后不过数日?”燕三郎沉吟,“这样看来,颜同奕的确说不准是谁的儿子。”

    “弥留肯定知道。但吴漱玉不肯把这疑惑告诉自己父亲。”千岁伸了个懒腰,又抱住他的脖子,“她脸薄,说不出口。”

    莫说吴漱玉讲不出口,就算吴陵听到了心里也不好受啊,自己奉若掌珠的女儿却遭遇这等不幸。

    “幸好她母子二人已在桃源。”燕三郎深知她在安涞王宫中的战战兢兢,“不必再纠结这个问题。”

    在桃源,颜同奕就只是颜同奕,他是吴漱玉的儿子、得胜王的孙子。宣国的风云变幻与他再无关联。

    “对了,你在桃源时是不是把红隼又支回盛邑了?”他们抵达桃源时,正好红隼也到了。

    燕三郎那时才知道,原来红隼早就在桃源成了家,不仅有对象,还养育一窝小崽。

    难怪这家伙在盛邑呆不到半个月就要飞返桃源,原来是牵挂家人。

    燕三郎立刻打出了糖衣炮弹,于是母隼也被丈夫介绍过来占坑吃粮。燕三郎来者不拒,信使越多越好,两边各放一只,才好保证消息及时互通。

    不过这一次,他让母隼跟着自己,以便与桃源及时联络。它不喜欢生人,少年抵达火桐城,它就自行觅食去了。

    “嗯,我让红隼给我找点人来。”燕三郎十指交叉,枕在自己脑后,“金羽和左迁也是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好啦,别说这些无聊事儿。”千岁支起身子,居高临下拍了拍他的腰。嗯,真是好腰,人鱼线可漂亮了,“喂,夜还长着呢。”

    休息了这么久,她又可以了!

    燕三郎并没起身,只是挑了挑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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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三郎在火桐城渡过了近两月来最闲适的三天。

    白天游逛全城,夜里陪千岁玩耍,很久都没有这样放松了。

    今晨,他起身破天荒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对一向勤奋的燕三郎来说,晚起可是件新鲜事。

    天知道,这个漫长的夜晚他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和他不同,铁太傅一早就起来向东吐纳,吸取旭日初升的刹那紫气。

第1245章 胶着的局势

    异士的体质远非常人能比,他都六十八岁了,还能一掌拍死猛虎,身体强健远胜寻常少年。

    吐纳过后,他要打一套军拳。

    因为获益匪浅,这场清晨的修行他已经坚持了几十年。

    木夫人就候在一边,直到他收工才走上前,递巾过来:“早饭好了,快来,今天给你做最喜欢的粉蒸肉。”

    丈夫每天必有一顿肉食,木夫人早就交代厨房天天换着花样做饭。

    铁太傅擦干汗水,套好衣裳,一边问:“燕时初呢?”

    “没见着。”木夫人感叹,“这对情侣是太漂亮了,往园子里一站,多养眼哪。”这对儿璧人赏花,她园子都亮堂起来了。

    “年轻人。”铁太傅嘿嘿一笑,“就是贪图享乐,不懂得珍惜时间、勤奋修炼!”

    木夫人白他一眼:“你少年时又比他好多少?”

    铁太傅长叹:“一见红颜误终身哪。”

    “一把年纪了,少说这些荒唐话。”木夫人啐他一口,想起其他事情,不由得面色微沉,“对了,钊儿何时到家?”

    二儿子铁钊此时也带兵在外。

    “快了,快了。”铁太傅安抚妻子,“昨天不是给你说过了嘛!他能赶回来吃午饭哩。”

    木夫人扁了扁嘴:“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心里又慌,该不是要出甚事吧?”

    大儿子身殒之后,她用了好长时间才走出悲恸,这时只盼着其他家人再不要出事。

    “哪能!”铁太傅斩钉截铁,“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钊儿都回来看你了。你还不赶紧梳妆一番,老苦着一张脸,他要说娘亲不美了。”

    夫妇走过园子,恰好撞见燕三郎自对面而来,脚边还跟着一猫一狗。

    小动物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尤其那狮子狗连蹦带跳,哈着气跟在猫咪后头,恨不得原地起飞一样。

    反倒是燕三郎打了个呵欠。

    铁太傅见状暗笑,表面上却道:“起来了?正好,跟我一起用饭去。”

    燕三郎看了看脚边的两小只。

    木夫人面色温柔:“两个小家伙的早饭也准备好了,今天有新鲜现捕的河虾。”

    一听有好吃的,芊芊舐了舐嘴唇,也不用燕三郎出声就溜到她脚边去了,满脸巴结。

    小金也跟了过去,一个劲儿摇尾巴。

    木夫人可喜欢它们了,摸摸这个,拍拍那个,方才积攒的一点情绪转眼就消失了。

    这两个家伙,有没有一点身为妖怪的自尊了?燕三郎无奈地摇了摇头:“麻烦您了。”

    “无妨,这两个小家伙可爱。”木夫人说着,把芊芊直接抱在怀里,“小宝贝,你可真不轻哪。”一边笑,一边带着小金往后厨去了。

    芊芊趴在她肩头,冲着燕三郎直咂嘴:

    她吃完饭就回来。

    燕三郎和铁太傅边走边聊,很快到了饭厅。他也清楚,木夫人这是借故走开,给自己和铁太傅更多单聊的机会。

    “出了什么事?”小厮在桌上布好热腾腾的饭菜就下去了,饭厅只剩两人,燕三郎开门见山。

    铁太傅拿起肉包子,一口啃掉半个:“谁说有事?”

    “我走来时恰好听见你和木夫人对话,语气过于轻松。”燕三郎也不瞒他,谁教自己耳力好?“你没说实话罢。”

    时局太糟糕,铁太傅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

    铁太傅嚼包子的动作顿住两息才继续:“有眼力。平泽关的新消息,昨晚又递到我这里来了。”

    “坏消息?”

    “不,对我来说,暂时算是好消息。”话虽如此,铁太傅的眉头依旧紧蹙,“还记得奇袭平泽关烧粮草的铎人军队么?守关军其实抓到了两个俘虏,活口。”

    果然是新进展,燕三郎扬了扬眉:“招供了?”

    “当然。军中有的是刑讯的手段。”铁太傅吃掉包子,挟了一块粉蒸肉来就米饭,“弄死一个俘虏,剩下那个就招了,承认他们从千渡城走水路偷渡宣国南境,然后在蜈河西岸悄悄登陆,放火烧掉了大军粮仓。”

    燕三郎喝的浆子不放糖,配一块黑米糕:“那就洗清了你的嫌疑,有甚不妙?”

    “颜霜还想着对付我,眼下不过是少个借口罢了。”铁太傅却看得分明,“这消息很快也会传到王廷,颜霜一旦知道青云宗和铎人可能勾结,必定要派我儿率兵赶赴前线。”

    他顿了一顿:“现在钊儿驻守东南边境,也是守卫火桐城的最强力量。颜霜把他调走,前线的凶险且不去说,单单我的领邑就是实力大减。”

    燕三郎了然:“那么,铁钊不回来了?”

    “能回,就是待不久。”方才他哄着老妻,不想让木夫人这么早就开始烦恼忧愁,“南边儿战事紧迫,他不能擅离营区太久。”

    “如果铎人可以借道千渡城走水路进宣国南境,童渊人可有大麻烦了。”燕三郎面色同样严肃,“他们可以运兵一次,也可以两次、三次……那就等若铎人和南边的叛军联手,互通有无,共同抵御童渊军队。哦,还要再加一个青云宗,那么就是三比一。”

    铁太傅沉下脸,闷闷扒了一口米饭。

    他对战局远比燕三郎更了解,怎么会不知道?宣国境内同时有南边和西边的叛乱,幸好一条毕云山脉将这二者隔开,让他们无法联手对抗童渊军。

    可是青云宗如果放任、甚至帮助铎人走水路进入宣国南境,那就是绕开了整座毕云山脉,南方和西部的叛贼可以沆瀣一气,联手对童渊军队输出。

    倘真如此,局面就要逆转了。

    “落日平原。”铁太傅徐徐道,“现在哈虎带军在落日平原与铎人鏖战不休。那地方太重要了,是毕云山脉的终点。如果这块平原失守,铎人和南叛就可以直接在落日平原会师,进而北上威胁安涞。”

    即使眼下铎人和南叛有所勾结,但铎人运兵要绕过毕云山脉走长途,毕竟很不方便;落日平原要是被他们打下来,那么两支前锋部队可以立刻会师,扬鞭北伐,对童渊族的威胁怕不是一下子放大了数倍不止。

第1246章 深入骨髓

    这种情况,颜霜是万不能坐视不管的。

    “是以粮仓被烧的消息传去安涞,颜霜无论如何也会调动钊儿,立刻西援。”铁太傅也是童渊人,推导后果,眉头就皱了起来,不复先前的假作轻松。

    “童渊人还有机会打断这二者的勾结。”燕三郎又喝了一口浆子,“只要阻止铎人借道蜈河就行。”

    他的语意十分明确,铁太傅眉头的结没有打开:“你是说,让千渡城不再放铎人入河?”

    “正是。”燕三郎笑了笑,“这件事,你也想过了吧?”

    “嗯。”铁太傅也不瞒他,“青云宗是颜屹所创,过去这十多年来一直奉颜家父子为主,亲和童渊族。如今摄政王刚刚去世,它就掉头相助铎人,这怎么看也不对劲儿。”

    “摄政王突然离世是个意外,但他中毒已久,莫不是青云宗早有反意?”他呼出一口气,“即便如此,青云宗与世无争,为何突然就与铎人勾结?”

    “待我们到了青云宗地界,或许就能弄清原因。”燕三郎吃饱了,取巾子擦了擦手,“不过既然出了这档子事,说明失去山长的青云宗也自有主张。颜烈指定继任者的遗书还是秘而不发,等待时机。铁太傅以为呢?”

    “清乐伯考虑周全哪。”铁太傅细细看了他两眼,“当你继任山长,要如何应对铎国和南叛?”

    “搅进这种浑水,恐怕青云宗会粉身碎骨。”燕三郎微笑,“我会努力将它拔出泥淖。”

    山长之位要是归了他,青云宗今后怎么发展,就再也不受宣国左右了。铁太傅长叹一声:“帮你也就是帮我。放心吧,我会尽力。”

    两人击掌为誓。

    铁太傅又道:“既然如此,我想等上几天再出发,那时安涞城的消息大概也从北方传去青云宗。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看老婆子很喜欢你的宠物。”

    “好。”燕三郎沉默了。

    铁太傅总觉得他意犹未尽:“你还想问什么?”

    “没什么。”

    “有话直说。”铁太傅吹了吹胡子,“少年人别总是满腹心事,老得快。”

    燕三郎笑了,这才道:“我始终不明白,摄政王为何一意孤行,在四凤镇非要置端方于死地不可?”

    那时颜烈已经跟他谈妥了条件,慢慢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解完余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嘉宝善也不是他的心腹死忠,借用此人天赋对付端方,太过冒险。”

    果然,后面嘉宝善就反水了,反而害颜烈丢掉性命。以燕三郎对颜烈的粗浅了解,这人不该如此激进。

    主导一国命运的人,怎可能这么不靠谱?

    接住这个问题,铁太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

    “摄政王早就变了。”

    燕三郎凝神倾听。

    “大小柱国兄弟从小互相扶持,情感深厚。小柱国战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后面他又身负毒伤两年,痛苦万状,非常人可以想象;”

    少年点了点头。四凤镇再见面,颜烈的近况就很不好,风一吹就倒,根本看不出昔年是可以力搏狮虎的好汉子。由此可见他过去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吴漱玉被端方下毒,剂量微小也险些没撑下去,其实从头到尾中毒时间不过是两个时辰;颜烈却忍受了七百多个日夜。并且贺小鸢早就断言,这种毒素制成慢性之后,末期发作起来比短效药更加可怕。

    颜烈硬撑这么久,他身受的痛苦怕不是吴漱玉的十倍之多。并且他也知道时间之长无有止境,直到身殒为止。

    跟这种幽魂之毒作斗争,普通人恐怕连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早早就要自尽。

    “夜深人静时,常见他咬牙切齿,这在宫人之中已经不是秘密。”铁太傅眼里也透出难过,“能令他咬牙撑下去的信念,除了宣国基业之外,就是为小柱国复仇。”

    这种信念和幽魂之毒互相斗争也互相交缠,绵亘颜烈过去两年里的每一个日夜。

    幽魂之毒深入骨髓,为弟复仇的信念亦然,直至它们共同成为不能剥离的一个整体。

    要颜烈放弃复仇,比让他放弃活命还难受。

    燕三郎懂了:“他偏执了。”已经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颜烈恐怕是将亲弟的死、宣国的动荡、玉太妃的离开,以及他本人的无能为力,都怪罪到端方头上。

    他要端方血债血偿,不惜一切代价。

    “是。”想起颜烈,铁太傅依旧满心无奈,“其实这大半年来,摄政王理政也是越发独断,臣民谏议都听不进去,廷中怨言很大。从前——”

    他长长叹息:“——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燕三郎默然。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有些贤明君主年轻时励精图治,到老却爱干糊涂事,荒唐无稽,旁人甚至难以理解。

    “昏聩”二字时常和“年老”合在一起,但其实年纪算不得主因,不断强化的偏执和疑心才是。

    宣国的问题从立国之初就一直存在,传到颜烈手里已经有所和缓,显然他从前一直干得不错。可是这两年他饱受折磨、力不从心,连犯几次大错,国家终于走向分裂。

    只看他这两年政绩,燕三郎也察觉出颜烈的心态和手腕的确变了。

    最后燕三郎也只得道一句:“可惜,可怜。”

    可惜宣国的百姓,只享够二十年太平日子,又要受战乱折磨。

    早饭吃完,燕三郎也回房了。

    千岁在他耳边道:“果然铁太傅和颜烈先前只想敷衍你,现在火烧到自己身上,才不得不尽力帮忙。”

    燕三郎却没有责怪之意:“他只是忠人之托,这算人之常情。”

    “你可真宽容。”千岁轻嗤一声,“颜烈临死前还在耍心眼,只凭一件信物、一道遗令就让你吭哧吭哧送颜同奕去桃源了。带孩子简直就是噩梦……反正,山长交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颜烈指定燕三郎,后者去了直接就能继承山长之位……呵呵,燕三郎九岁时都没有这么天真过。

第1247章 千渡城

    毕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跟青云宗几乎没一点交集,而颜烈本人又已经过世,余威不再。

    没有权力和威望来背书,遗令就是一纸空文。

    人情冷暖、人心世故,千岁和燕三郎再了解不过。

    要是铁太傅不肯尽心尽力帮他,燕三郎几乎没有继任山长的可能。

    “你运气可真不错。”千岁悠悠道,“青云宗正好遇上这么个大麻烦。”

    “与运气无关。”燕三郎微微一笑,“时势始然,我们只要顺势而为。”

    他蘸清水在木桌上画地形图。千岁看了一眼就道:“青云山?”

    “这是青云山。”燕三郎再不以画艺见长,也比千岁的灵魂画法要强上不止一筹,这两笔就很有灵性,看得出是抽象的群山,“这是座落在青云山脉周边的城镇、乡县。”

    他画了十几个小点儿,又把其中两个圈了起来。

    他指了指两边河流交叉的小点儿,就在青云宗领地内的东南角落:“这是千渡城。”

    然后他又指了指山前的小点:“这是白鸟城。”

    “嗯哼。”她漫不经心,“然后?”燕小三心思缜密,不打无准备的仗,果然事先会将情报一点一点收集起来。

    燕三郎看她表现就知道了:“昨天铁太傅解说过。”果然她又没听。

    “他大白天说的罢?”被抓现行,千岁毫无愧色。白天猫都要睡觉的嘛,她也跟着咪一会儿,毕竟晚上都忙。

    燕三郎也无责怪之意,只是往代表千渡城的小点儿上又一指:“千渡城地理位置优越,是青云宗辖下最重要的一个大城。”

    它座落于大平原,能北眺青云山上的白雪,又正好在一江一河的交汇处,南来北往的商队,无论是陆地还是水运,这儿都是必经之路。

    “也是青云宗拿下的第一个城池。”

    “嗯?打仗打下来的?”说起战争,千岁终于来了点儿兴趣,“咱也看了,这地方是真不错,开关设卡,光是收买路费都收到手软。”

    “是。”燕三郎继续解说,“颜烈兄弟的父亲颜屹设立了青云宗,就在宣国立国四年时。颜屹父子前后历时七年,才将青云宗的统辖范围逐渐扩大至今天这般规模。童渊族好战,青云宗的扩张和统辖方式就与多数玄门都不一样,倒和拢沙宗比较相似。”

    千岁知道,在世的玄门各有各的特点,但通常来说可分为两种。

    一种像天狼谷,以玄门隐士居多,虽然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对辖下城邦只是松散管理,甚至有些城镇不须向它臣服,只要纳税或者进贡就可以获得玄门的庇护。

    另一种就以拢沙宗为典型。虽为玄门,但它对属地的管理和掌控极其严格,与一般国家无二,甚至城主和镇、乡首领的任免都由其指派。燕三郎在拢沙界内的云城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确繁华,但拢沙宗门人在那里的地位至高无上,几乎不受世俗律法管辖。

    在铁太傅的描述里,青云宗趋于第二种。

    童渊族大将颜屹亲自率兵打下千渡城,自己还当了几个月的城主,并以此为跳板,先后又打下白鸟等城池,确立颜氏对整片青云宗地界的领导。

    “颜屹建立青云宗,得到颜枭的大力支持。甚至颜屹立宗之初人马不足,还是宣国出兵助它开疆。”彼时宣国已经立国,铎国和奚国被灭,战争进程结束。飞鸟尽、良弓藏,颜枭纵然还需要拢沙宗的人才,对它也开始有忌惮之意。

    颜屹立青云宗的时间在宣国立国之后,这么个大事件不可能瞒过颜枭的耳目。颜屹父子不仅没受过任何责诘,还得到了强大的军事援助,可见颜枭就希望他们这么干。

    “如果青云宗能被扶持,或成对抗拢沙宗的利器。很可惜,青云宗始终也没能办到这一点,到现在也只是个小宗。领地、人数、人才水准,都不可与拢沙宗相提并论。”

    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不过青云宗和辖下属城的关系很早就定下来了,城主由青云宗指派,各署、各部、各司,以及民间商会、工坊也有大量青云宗弟子任职。”

    玄门要掌握地方,长年累月地派驻人手是最好办法。只须耗时几年,纠葛和利益就会把地方和玄门交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所以呢?”燕小三喜欢卖关子的臭毛病是跟谁学的?

    “但是千渡、白鸟两城因为位置太重要,税收太高,反过来对青云宗也有很大影响力。”燕三郎终于说到了重点上,“尤其是千渡这一个城池,就占到青云宗总收入的两成。”

    千岁懂了:“能赚钱的亲儿子,说话就是有份量。”

    “所以颜庆在长老会中拥有一席之地,在这里也有议事权。”

    “颜烈说得好听,把山长之位给你!”千岁“切”了一声,“实际上不过一句空话。”

    继承山长之位,只是听起来很美。

    颜烈已死,燕三郎并没有得到他手下的拥戴,区区一份遗嘱还有什么效力,青云宗为何非遵从不可?

    “名份也很重要。”燕三郎微微一笑,“在万事俱备之时。”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份量,只有在条件齐备时方能显出威力。

    ……

    午后,铁府新到客人。

    燕三郎知道那是谁。他中午并没有露面,让铁太傅自家人安安生生吃顿团圆饭。

    傍晚,燕三郎才慢悠悠逛去铁府前厅,果然看见铁太傅安坐厅中,对面还坐着一条大汉。

    这汉子浓眉大眼,与铁太傅有四分相像,满身血烈之气,望过来的眼神虎虎生威。

    燕三郎一看,就知道这是带兵打仗之人。

    “我来介绍介绍。”铁太傅笑道,“这是次子铁钊,奉摄政王之命戍守小南天。”

    他又对儿子道:“呶,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清乐伯。”

    铁钊望向燕三郎的目光不掩惊讶,站起来行了个见面礼:“燕公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得多,果然英雄出少年。”

第1248章 游说借力

    “过奖。”燕三郎从容回礼,“今趟有幸目睹铁将军风采,幸甚。明午我作东,请铁将军在唤和楼用饭,不知赏光否?”

    唤和楼是火桐城内的高档酒楼,在那里请客吃饭算是很有排面。

    当然千岁也喜欢去,掌勺的大师傅据说是从安涞请去的,功力不凡。

    “想去得很。”铁钊扼腕,“可惜我明天就要返回军中,天不亮就得走。”

    木夫人刚从侧厅进来,闻言“呀”地一声:“明儿就走?”

    她声音一下抬高了三度。

    铁钊苦笑:“军令如山,不得不走。孩儿今日能回还是……”

    还是挤出来的时间。

    他没说下去,木夫人闷闷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就走。

    铁钊想追过去,铁太傅先他一步站了起来:“你坐着,我去就好。”言罢匆匆安慰老妻去了。

    铁钊怔忡一会儿,才怏怏坐下。

    燕三郎茶杯在手上转了半圈,忽然道:“铁将军赶着去平定南叛?”

    铁钊心里一懔,表面却不动声色:“何以见得?”这小子怎知他不去打伪铎?

    “铁太傅昨日才说过,平泽关粮仓被烧,安涞城一定会调你出兵。今天你就赶回来了,可见这场仗不好打。”否则也不必战前一定回家面见双亲。

    燕三郎慢条斯理道,“你从小南天出发,离你最近的战斗就发生在南叛的领地。现在童渊族的粮食供给出了大问题,童渊军同时面临西线和南线上的巨大压力。这种情况下,你要尽快缓解同胞的压力,就会直扑南叛阵营。”

    铁钊认真审视他:“分析得不错。”

    依旧不提燕三郎的判断正确与否。

    少年不畏他虎狼般的目光:“铁将军不必忧虑。与我合作有百利无一害。”

    铁钊已经听父亲说过颜烈与燕三郎的交易了,再听此言不由得笑了:“百利何解?”

    “我若当上青云宗山长,定与铎人划清界限。”燕三郎淡淡道,“铎人能从千渡城行船至平泽关,目前未知青云宗是否真与铎人勾结——一旦确定,那么南叛、西铎和青云宗沆瀣一气,铎人即可经由水路自行运兵。届时整个宣国南部都被这三家牢牢把控,童渊人夺回失地的可能日益减小,甚至要失掉落日平原。到得那时——”

    他一字一句:“叛党真正成势,童渊族地位危矣。”

    铁钊敛起笑容:“这样看来,青云宗态度至关重要?”

    “谁说不是呢?”燕三郎轻声细语,“只有青云宗与南叛、西铎都划清界限,童渊族才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些,铁钊都知道利害:“你打算怎么跟我们合作?”

    燕三郎也很痛快:“铁兄只需按照既定计划,越快击败南叛越好,不过,请你将敌人赶离蜈河流域,让他们接触不到水路。”

    南叛若是退出蜈河流域,就不能与乘船而来的铎人会合。

    “我听说平泽关附近有百里沃野,再有个把月就到收获时节。”燕三郎这几天已经从铁太傅那里打听到不少情报,“粮仓被烧,童渊军不能再失掉这批夏粮;反过来对南叛也是一样,只要控制了这块地区,也就算真正截断敌人后路。”

    所以,安涞城才会急调铁钊进攻南方;所以,铁钊和南叛之间的战役必定凶猛无比。

    这是生死存亡之战。

    铁钊挑了挑眉:“然后呢?”这和他原定的方案有些不同,但可以调整。

    “铎人一定着急。”燕三郎微微一笑,“他们会向青云宗施压,那时就轮到我上场了。”

    铁钊摸着下巴沉吟:“你有多大把握,能拿下青云宗山长之位?”

    “原本渺茫。”燕三郎也不瞒他,“但若是铎人着急,那就很大了。”

    对青云宗来说,他是实打实的外人。一个外人想当上玄门的山长,天时地利人和,总得占上一样吧?

    如果没有任何优势,他只能自己生造了。

    铁钊再次确认:“你若当上山长,会牵制这两股力量?”

    “是。”燕三郎也不吝于给他保证,“这一点,我与铁太傅已经达成一致。”

    少年顿了顿又道:“如果童渊族能保住落日平原,就能遏制南叛与西铎的进攻,或许再有机会就能扭转战局。”

    铁钊驭兵多年,也是统观全局的人,闻言轻呼一口气:“但愿,你我都能顺利。”

    这就是达成一致了。燕三郎微笑:“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对了——”

    他又想起一事:“如果童渊要对青云宗出兵,你想办法推托。就算上头有命,最好也不要由你带军来攻。”

    这就很有难度了。铁钊想了想:“我尽力而为。”

    燕三郎即起身告辞。对如今的铁府来说,家人团聚的时间宝贵,他很有眼力价地不再占用。

    第二天一大早,铁钊果然在鸡鸣时分就走了。

    木夫人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尽管铁太傅没敢跟她提起此战凶险,可老太太仿佛已经觉出不同。

    “山河飘摇啊!”她唉声叹气,“什么时候才有太平?”

    ……

    又过了些天,铁太傅备齐了资料,来找燕三郎商议。

    找好情报,他不得不承认,颜烈轻飘飘伸手这么一指定,留给燕时初的却是好大一个难题。

    燕三郎还是习惯随手先放个结界,才坐了下来:“青云宗的副山长文庚,是不是有志于山长之位?”

    “不排除他有这个心思。”铁太傅呵呵一笑,“干了那么多年副手,谁不想转正?摄政王几年才去一次,青云宗由他全权负责,他是实际上的一把手,现在他说不定希望自己实至名归。不过——”

    他顿了一顿:“这位文副山长家里两年前出了事,据说对他打击也很大。自那以后,青云宗跟着他更加低调。”

    “什么事?”这当然也是燕三郎想了解的情报。

    铁太傅叹了口气:“据说他女儿带着孙女儿下山玩耍,不幸遭遇山体塌方,一大一小都没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长老会一共七人,有几个是拥戴他的?”

第1249章 详细剖析

    “臭小子,净刁难我。”铁太傅伸了个懒腰,“多亏我府中也有青云宗门下,帮着我把功课做全了。”

    他就跟着颜烈上过两次青云宗,还是以客人身份去的,哪里知道人家宗门里面那么多弯弯绕绕?

    “文庚的威望最高,但别人也有机会。”铁太傅掰着指头数,“杜时素杜堂主掌握禄事堂,除了千渡城之外,青云宗地界内收税收粮,山上一切用度开支,总之与银子有关的事务都由禄事堂专管打理。青云宗的供养,每年都要从禄事堂支出。”

    “不过依我个人所见,杜时素喜欢禄事堂的差事,一心经营,跟燕伯爷有两分相似,对山长之位反而不甚热衷。”

    燕三郎问他:“千渡城的财权独立?”

    “是啊,千渡城由颜庆全权打理,每年上交青云山的钱款据说数量惊人。”铁太傅笑道,“那是只下蛋的金鸡。”

    “这样说来,杜时素和颜庆的关系不好?”

    铁太傅挠了挠头,“从哪看出来?”

    “千渡城给钱,禄事堂收钱。给钱的从来觉得对方要得太多,收钱的一直觉得自己收上来太少。”燕三郎笑道,“没有矛盾就怪了。”

    铁太傅哈哈一笑:“说的是,这两位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上眼。”

    “不止吧?”千岁轻哼一声。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燕三郎提都没提,那就是千渡城的收入占到整个青云宗的两三成。

    也即是说,青云宗从其他领地收上来的税款太少了。

    你手下明明有几十只羊,你总是从最大的那一只身上薅不说,有时候还要把它的羊毛补贴给其他小秃羊。长此以往,大羊怎么会高兴?

    “谢冶光,言律堂堂主,保证青云宗律令森严不输军队。”铁太傅分析此人,“我与他相识多年,这人执拗刻板,为了律令一言之失,跟颜屹父子都曾当面争执。他不是山长的好人选,我想他自己应该也知道。”

    “就不知道他想支持谁上位。”刚强易折,为人上者,身段反而要柔和。燕三郎点头,“杜、谢无意山长,可以剔掉不算。颜庆呢?”

    “你已经知道颜庆是颜屹远亲,当年跟着他一起打下千渡城,功劳很大。但颜庆在安涞城受到排挤,因此颜屹就指其为千渡城主,让他在这里扎根。”铁太傅喝了口茶水,“摄政王告诉我,颜庆这人很有野心,其父不愿指其为副山长,于是将千渡城交给他打理,以作补偿。”

    颜屹和颜烈一样长居安涞城,青云宗必须交给稳妥之人打理,最好不是颜姓。所以最后是文庚当上了副山长,拥有最大权力。

    燕三郎嗯了一声:“现在颜烈已死,颜庆想必是跃跃欲试了。”

    “摄政王生前也作此想。”铁太傅接着道,“再说一人,刘怜玉,性情强势,是白鹿峰峰长。青云宗山峰无数,但峰长只有三位,除了她之外,还有知行峰峰长徐陵光,冲拔峰峰长孙红叶。不过这三位很少下山,专心打理宗内事务。都不像是竞争山长之位的好人选。”

    “青云宗长老会就是这么七人,各堂各峰底下还有许多分支,就不一一列举。”他总结道,“文庚、颜庆最有角逐山长的意愿。”

    燕三郎来回走了两步:“颜庆在青云宗中威望、声誉如何?”

    “这人有些才能,的确把千渡城打理得井井有条,但颇为自负,对副山长文庚都不肯低头。他和知行峰峰长徐陵光、冲拔峰峰长孙红叶关系不错。”铁太傅想了想,“千渡城是青云宗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旁人都不敢轻视于他。因为他文能治,武能战,宗内更有不少年轻弟子以他为榜样,认为他比副山长更有魄力。”

    铁太傅做了个总结:“因此,颜庆若想角逐山长之位,支持者甚众。”

    “那是视骄横傲慢为特立独行,以为谦逊礼让反是软弱无能。”燕三郎轻嗤一声,“误人子弟!”

    咦?千岁侧目。燕小三很少这么尖锐地点评别人。

    少年又问:“这两人当中,谁继任山长的可能最大?”

    这回铁太傅想了好半天:“以我个人之见,文庚最有可能,其次是颜庆。”

    “威望、实权。”燕三郎总结。他想掰倒其他竞争者,也要从这两方面下功夫。

    “今回铎人潜入宣国,显然是千渡城里出了问题。”

    这是英雄所见略同。铁太傅也道:“我思来想去,也不该是整个青云宗投敌。摄政王尸骨未寒,青云宗立刻反水的可能性很小。再说,青云宗里有奚人、有铎人,同样也有不少童渊子弟。”

    青云宗是颜屹一手创立的,宣国太祖颜枭原本希望它能取代拢沙宗的影响力,因此同样鼓励童渊人把后代送来这里修行。虽说青云宗到现在也没完成最初的使命,但宗内留驻不少童渊人却是既定事实。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千渡城的问题,就是颜庆的问题。”燕三郎笑了笑,“那就先从千渡城下手吧。”

    如果能弄掉颜庆,竞争山长之位的对手就只剩下文庚了。

    铁太傅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人,传香掾的堂主檀闻道。”

    “哦?”这人怎么了?

    “我仿佛记得,他也是连容生门下。”铁太傅努力回想,“你们有同门之谊,他或可提供助力。檀闻道虽没有长老席位,但传香掾负责外事通联,专司对外事务,也是极其重要。”

    “檀闻道?”燕三郎精神一振,“我师门仿佛是有这么位师兄,应该是许多年前就已结业。先派人与他接触试试。”

    “好小子。”话都说完了,铁太傅回去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困难重重之事,和你说完好似就有了一丁点可能。”

    他有点儿明白,颜烈为什么指定燕时初为下一任山长了。

    燕三郎笑了笑:“这一丁点也会变大的。”

    他只是将困难的任务拆解分析,一步一步提出解决方案罢了,最后看来仿佛就离成功很近。

    说穿了不值钱。

    待老人家转身离开以后,千岁才悠悠道:“是该让这老头子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他才会对你更有信心。”

    更有信心,才会全心全意帮忙。

    “不急。”燕三郎一如既往地沉稳,“从长计议。”

第1250章 你们来了

    千渡城,何家坞。

    河边垂杨柳、碎花逐波流。

    燕三郎和铁太傅来到千渡城时,冬雪早就化尽,从高山淌下,一路变成了滚滚江河水。

    两人离开官道、骑马沿岸而行,蜈江在暮春时节的水量超过燕三郎想象。江水颜色浑浊,不似他常见的江河那样青碧。

    铁太傅介绍道:“蜈江流过沙原,带下的黄沙多。不过上游的水更黄哩,这里是河谷,七拐八弯,水流和缓,泥沙都沉了底,算是清亮一点儿了。”

    “一路上丛山峻岭。”燕三郎这一路都在观看风土人情,“路却修得不错,平宽直。”

    “千渡城可是双水双陆通衢之地,往来客商如云。”铁太傅来过不止一次,“除了官道,许多捷径、小路也都好好修,节省人们不少时间。”

    燕三郎看地面:“这路面不是石头吧?”

    地面是灰色的,平坦方正,特别规整,每块大小如一。燕三郎见识广博,盛邑天耀宫用白玉为砖,平整度当然要胜过脚下这些。但说起平民百姓都能走的路,其他官道多半只是沙土路,风一吹,黄沙漫天扬;好一点的路段会凿取大块青石铺路,但限于手工,路面可磨不到平滑如镜。

    但马儿踩踏的这条路很平整,听声音也不像是石质。

    “不是。”铁太傅笑道,“这是千渡城西边出产灰沙岩,材质松脆,很容易敲成粉末。我见过千渡城外的石工铺锻造这种仿石地面,就是用灰沙、黄泥掺和碎蚌壳,倒进模子里定型,再以火煅,即成这种坚硬路石。工艺简便,结实耐用。”

    “好办法。”这种路面石造起来可比切割和打磨天然的大石头方便多了,难怪千渡城用它铺路,原来是因为多快好省。

    铁太傅也有些意外。新到一处繁华盛地,这小子却对灰朴朴毫不起眼的地面感兴趣,眼力是十分独到了。实际上这种路面还有个好处,就是减小了骡马牛等牲畜的蹄铁磨损。

    何家渡在千渡城东北近郊,离主城只有区区六里。事实上,雨季发大水时,暴涨的河水有时也会倒灌进城里。

    因为上下的客人多,刘家坞外也修起好大一个驿站,供来往船客歇脚、换乘。

    燕三郎和铁太傅在这里下马,立刻就有好几个小厮奔上前来,要替他们牵马。他们相互推搡,长得最瘦小的那个被推到一边去,差点坐倒在地。

    燕三郎偏偏指着他道:“你来。”

    这孩子只有十岁,脸很瘦就显得眼睛大,闻言大喜。

    少年扔给他半两银子,他一咧嘴,门牙漏了一颗:“谢谢少爷!”

    “去吧。”对于外人,燕三郎向来话不多。

    男孩牵着两匹大马,转去后边儿的石厩了。两位客人休憩期间,他得喂马、刷马,检查蹄铁。

    这活计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不轻松。可是想赚钱吃饱饭,哪有简单的出路?

    燕三郎和铁太傅就往驿站里走。

    这驿站里头人可不少,居然还有十几个铺面,有卖鱼丸粗面的,有卖杂料蹄铁的,但凡客人会用上的,这里多半都有,就是价格贵上不止一筹。

    当然渡口都少不了茶楼。

    燕三郎选了一家看起来门面最大最干净的,见它门边的砖头上有一块显眼的黄色圆渍,就对铁太傅道:“这一家。”然后顺手在砖上又戳了两个点儿。

    他指力惊人,轻轻一戳,坚硬的青砖就簌簌掉粉。

    这就做好了信号。瞅着无人注意,他们走进茶楼。

    这种地方没有包厢,两人加了半两银子,挑到了靠窗边的四角桌。

    驿馆里头,不管是茶楼还是底下的茶摊子,提供的都是大碗茶。粗瓷碗比婴儿的脑袋还大,茶水一注七分满。这会儿已到暮春,赶到这里的人大多燎火口渴,得一口气先灌两大碗茶才能顺气舒坦,然后慢悠悠地开喝第三碗。

    燕三郎额外要了一碟茴香豆,一碟老醋花生,两人凭窗喝茶,都慢下来了。

    现在江面已经很宽,好在河水不算湍急。有经验的千渡人在最平静的河湾处修起了刘家坞,坞内放船,坞外渡口。燕三郎极目远眺,望不见对岸,只能欣赏千帆竞渡。

    “海事繁忙啊。”燕三郎轻声道,“何家坞的摆渡生意可真不错。”

    大船,小船,不大不小的船,满载来去,在河面上随处可见。

    “别忘了,这地方名作‘千家渡’。”铁太傅笑道,“沿着蜈江,你都找不到几个这么好的渡口了。”

    “水运成本低,比陆运至少要便宜一半以上。”燕三郎点头,“只要水情不算凶险,多数商人会选择水运。”

    这点他有发言权,燕记在卫国南部凤崃山腹地可是吃足了水运的甜头。

    “汛期可能停航,但最多也就是半个月吧。”铁太傅丢了颗茴香豆进嘴,“这些航线十分稳定,送货载人,等同是千渡城的命脉。”

    千渡城不仅是个四通八达的陆上枢纽,还是水运的.asxs.,光是收买路钱都收到手软。

    当然,对官方来说那不叫买路钱,而叫作路租或者渡租。

    他们聊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两人进来了,东张西望,见到燕三郎目光一亮,大步往这里走来。

    “少爷!”

    “你们来了。”燕三郎放下茶碗,“坐。”

    这两人正是金羽和傅小义。

    四周喧哗,他们也不虞被人听见。燕三郎向铁太傅介绍了两个手下,才问金羽:“来了几个?”

    铁太傅打量眼前两个男子,看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身手了得。燕时初将他们从盛邑调过来,那是早就开始筹谋山长之位。

    “七人。另外几个散落在城里,我回头就找他们过来。”金羽笑道,“左迁也来了,他在盛邑待得实在无聊,到这里居然遇见了熟人,此刻正在前面拐角的酒摊上吃酒哩。”

    “好,或有用到他之处。”左迁原是得胜王手下的大将,拼杀战场在行,论游手好闲斗鸟逛街却远不如傅小义等人。

第1251章 渡鸦

    燕三郎问,“你们到千渡城多久了?”他在桃源就差遣红隼,飞去盛邑召集人手。

    想拿下青云宗,光凭他一个人可不行。

    在他前往火桐城时,金羽等人也出发了,目标就是千渡城。

    “昨天早晨到的。”傅小义接过话头,“这儿真是个好地方。”

    “有甚收获?”他派金羽过来打头阵,先收集一点本地情报,尤其关注河边渡口。

    “现在是何家坞最繁忙之时。”金羽往外一指,“再有个把月就进入汛期,到时候风高浪急,未必能再走船。有经验的商队多半挑在这时候赶来竞渡。”

    走商就是和时间赛跑,若是撞见汛期停航,那么改走回陆路反而耗时更长。所以眼下的何家坞才这般热火朝天。

    燕三郎将铎人奇袭童渊军后方粮仓之事说了,而后道:“铎人应该就在这里下水乘船。”

    “嗯,客人多但船有限。着急上船的,就得——”傅小义左右看了看,搓了搓手指,“多花点。”

    燕三郎往渡口方向看去,果然人头攒动。

    “得掏多少钱?”

    “每人一两银子,船上就能有空位,人多还能打折;如果是走货的,那可就贵多了,视货物大小和体积而定。”小二走过,金羽又向他要了两个茶碗,“有的商队上百号人押着七八车货,想都挤上船可就花费巨大。”

    饶是如此,愿意掏钱的旅客也不在少数。如果走陆路,骡马的口粮、货车的折损、一路上住店的开销,数额更大。更不用说陆运风险不定,道路塌方、盗匪水火,时有发生。

    有些人员的薪酬还是以天计算的,所以越早抵达目的地,赚头才越多。

    当然,水上行船多风雨。不过走商本来就是靠天吃饭,千渡城的航线又比较稳定,走的人多了,自然相对安全。

    小二刚倒完茶水,金羽端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待第二碗倒好,他把小二赶走,这才道:“我和小义昨天就去渡口搭船哩,说自己没路引子。”

    “让你们上船了?”燕三郎让他们早一步来这里做个试验。

    “没有,不让。”傅小义摸了摸鼻子,“我们本打算另觅他法,不过还没走出驿站,就有人找过来了,说是能帮我们顺利登船。”

    “我们提了要求,得有正经渡租的凭据,以备审查。”金羽递来一张文契,“蜈江每隔十几里就有卡哨,还有专人在河面上巡查,只是混上船而没有凭证的话,被逮住了直接送监法办。”

    燕三郎接过来一看:“路引?”

    “这有个火印。”金羽指了指右下角,“就是缴过渡租之后才加盖的印章。”

    他在自己碗里蘸一点茶水,滴在火印上。

    红色的火印立刻就变青了。

    “这是防伪之法。等水渍干了,印章又变回红色。”金羽介绍道,“行船时检验起来也非常方便。”

    千岁笑道:“这倒很像卫国从前的攒金令。”为了防伪,各国各势力都煞费苦心哪。

    燕三郎关心的焦点随后转移:“这路引哪里来的?”

    金羽路引上的名字叫作王守仁,想来是他随手捏造的。

    “花钱办的。”几个茶客走过身后,金羽等他们走出大门才继续道,“找到我们那人说,上船一个价,盖火印一个价;如果没有路引,那么做好路引再盖火印,又是一个价——”

    “无论远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现银,就是三万钱。燕三郎挑了挑眉:“如果执路引到渡口那里正常登船,也不插队呢?”

    “视行船距离而定,最近的一程,渡租是十文起。”

    十文和三万,相差这么大?燕三郎往窗外看去:“看这般人头攒动,不加钱插队根本上不了船。”

    “是。”傅小义赞同,“昨天我们也试过了,要是不掏钱光排队,得排到三天以后。越靠近汛期,人就越多。”

    “这种专门收钱带乘客插队过关的人自称买办,可外人都喊他们是‘渡鸦’。”

    “一共有多少人?”乌鸦可是又贪婪又钻营的鸟类。燕三郎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都有专用称呼了,应该不止三五个。”

    “我们看了两天,粗算起来至少有十几个。”金羽抖了抖手上的契约,“这个火印真地好使,我们上船走了一程,也就是不到五十里,遇到两次巡船。那都要登船检查的,发现没盖火印的,立刻就撵上岸去;有一支队伍三十人,其中二十五个都没盖火印,不知道从哪里偷溜下水,结果整船人都被扣押带走。”

    “查得好生严格。”铁太傅啧啧两声,“铎人队伍就算伪装成商人上船,没有火印也会被识破。”

    所以问题聚焦在这里了:

    铎人乘船多半执有火印,才能在蜈河通行无阻。那么,他们的火印是谁给加盖的呢?

    “摄政王在世就多次下令,宣国内部的混水,青云宗不许掺和,尤其战时禁止宣人入境。”铁太傅直言,“这些铎兵不是本地人,又从青云宗地界西侧入境,多半连路引都是伪造的,否则青云宗不会放行。”

    燕三郎问金羽:“这些买办各自为战,还是有组织行动?”

    “还未查清。”金羽苦笑,“我们离船登岸,刚从下游返回。”他们也就比燕三郎早一天到达,又没有明确的调查目标。

    “行。”燕三郎向铁太傅道,“再有半个时辰就天黑,我们先找地方吃饭,那时候再行动。”

    ……

    毕竟只是个渡口,这里可没有专做精馔的大酒楼,反倒是各式酒摊饭铺林立。在这里过夜的客人也没别的地方去,到摊子上要一角子酒,点两个小河鲜做下酒的小菜,将就着也就对付过一个晚上了。

    是以酒摊子们的生意普遍都不错。

    酒摊子都挤在拐角,燕三郎走出茶馆,傅小义就领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指:“喏,左迁在那里了。”

    燕三郎举目一看,那摊子前摆着四五张小桌,最是酒瓮环绕、杯盘狼藉的那一桌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左迁。

第1252章 还是那个人

    酒水撒得到处都是,两人把臂言欢。

    燕三郎听见千岁长长“咦”了一声,而后笑道:“好眼熟,这不就是那个谁!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

    燕三郎也笑了,知道千岁记得那张面孔,但一时没想起这人姓名,只能以“那个谁”代替。

    左迁的位置正对燕三郎等人,见他出现眼睛一亮,正要招呼。少年却朝他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

    左迁识趣,头一低啃花生去了。与他同桌的酒客问:“怎么?”

    “没什么。”左迁打个哈哈,“这里的辣炒水蝲蛄不错,我想再来一盘。”

    酒摊前几乎每一桌上都扔着成堆的水蝲蛄空壳子,人人双手沾油,显然这是摊子的招牌菜。这玩意儿肉质比虾更筋道,在红油辣汤里舒舒服服泡两刻钟的澡,起锅就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的好料。

    边剥边吃边聊边喝酒,就算三五盘也一会儿就见底了。

    燕三郎带人自去隔壁酒摊子坐好,点几个快手的小菜。

    到处充斥着油熏火燎的香气,仔细一闻,都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天快黑吧。”千岁嘟哝,她馋了。

    燕三郎给几个手下一一倒酒,众人受宠若惊:“少爷有劳了。”

    燕三郎看了那桌的左迁一眼:“随便吃喝,只管记我账上。”而后唤来摊主,提了个简单粗暴的要求:

    “要两大盆鱼肉,生的。”

    “啊?”摊主一呆,回头见到他脚下两只打转的宠物,才明白过来,“我这里有两条午后现捕的鳙鱼,可以切半个鱼头喂猫狗吃。”

    半个哪里够?小金不高兴地打了个喷嚏。

    “两条都拿来。”燕三郎二话不说丢银子。

    钱来了,摊主一个字都没再多问,虽然两条鱼合起来有三十斤重。

    鱼肉是用脸盆送来的,“还有三盆,吃完再拿”,摊主很贴心地切成了段,方便两只小宠物食用。

    芊芊吃得秀气,小嘴咬着鱼肉一点一点咽下;小金则是狼吞虎咽,毫不顾及吃相。旁人都没看清它怎么个吃法,盆里的食物就飞快减少。

    若是现出真身来,这些鱼肉它能两口干掉。

    铁太傅拣起竹箸,夹起螺蛳吸得滋溜作响。他是人精,一眼看出燕三郎格外关注左迁那一桌子,也不多问,只随口说起宣国境内的战事。

    金羽等人刚到千渡城,还不知宣国这些波动,听得津津有味。

    千岁的注意力却全放在左迁的客人身上。

    “左茂!”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厮果然没和端木景死在一块儿啊!”

    这家伙胡须修得很漂亮,长衫高冠,气度与常人不同。千岁更是记得,燕小三见过他两次了。

    第一回在赤弩火山腹地,左茂拖住山泽赤弩,让前卫王强行冲关,逃出了火山。

    当时这人聚拢士气为他人所用的手段,给燕三郎留下深刻印象。

    但他随后就不知所踪。彼时燕三郎全力追踪前卫王,也没功夫去多想这人下落。

    第二回相见,就是在安涞城门了。

    当时左茂护着奚人大官端木景强行闯出城门,并且还成功了。但那里毕竟是童渊人的地盘,颜烈又因丧弟之痛,不计代价遣人追杀,端木景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打那以后,左先生也没了音讯。

    燕三郎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死掉,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这人真是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啊。

    左茂和左迁聊天,也不避讳别人,说的都是从前的,呃,趣事。比如左迁幼时想偷邻居家的鹅蛋吃,结果反被大鹅追得抱头鼠窜;又比如左茂就学时和恩师的女儿好上了,可惜人家移情别恋,最后将他一脚踢开……

    千岁正在发问:“他姓左,左迁也姓左,这两个家伙看来是亲戚,还都是梁人。”

    燕三郎也嘬了颗螺蛳,没吱声。

    左茂修为了得,尽管肆里人声鼎沸,难保窃窃议论声不会被他听在耳中。

    “上一次,左茂与奚人为伍。”千岁也知道他的为难,自顾自笑道,“他的道行是很精深了,可就眼光不太好,怎么每次挑中的主顾都有杀身之祸?”

    左茂找前卫王,前卫王惨死;左茂投靠端木景,端木景自尽。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就算是帝王家,好像也硬不过左茂的八字。

    燕三郎喝了一口酒:“命中带煞?”

    那边两个姓左的都酒足饭饱,终于站了起来,付好账单。

    左迁向燕三郎投来一眼,而左茂则走向后头的马厩。燕三郎见过他两次了,可他对少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头两回,都是他在明处,燕三郎在暗处观察。

    就像现在,燕三郎动动耳朵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左迁问左茂:“今晚你住哪个房间?”

    左茂大笑:“我才不住这里。”

    “不住这里?”左迁看了看前方,马厩边上可以雇车。从这里驶到千渡城,不到个把时辰,“这么晚了,你还要赶回千渡城么?路上得花一个时辰,等你到了,城门也下钥了。”

    “我是城主贵客,自可长驱直入。”左茂喝得爽快,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要跟我一起走么,晚上可以睡城主府的高床软枕,怎么不比这驿站的薄衾硬床强?”

    他能夜宿城主府?燕三郎自动滤去其他杂音,专注于这两人的对话。

    “原来你去城主府公干哪?”左迁摇头,“不去,我还要留在这里等人。你在千渡城待几天?”

    “最多是三五天。”左茂叹了口气,“咱叔侄总这样聚少离多。罢,有缘后见。”

    他也潇洒,说走就走,背对着左迁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一边儿,燕三郎伸足踢了踢正在打扫盆子的狮子狗。

    白猫芊芊早就吃饱了,剩下的由小金全包。它的胃口好得很,连鱼头带骨刺吃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盆子还舐了一遍,保证里面什么都没剩下。

    哎呀,没吃饱。

    燕三郎低头:“去跟着那个男人,跟上次一样,别让他发现。”伸手往左迁一指,“就是方才坐在左迁对面、跟他一起喝酒那个。”

第1253章 屡屡跳槽的左茂

    小金在盛邑也住了很久,对左迁不陌生,闻言眨巴一下眼,等着燕三郎的下文。

    果然少年紧接着就道:“烤骆驼一只,你家女主人手酿美酒一坛。”

    小金不满意,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挥了两下。

    “行,两坛就两坛。”燕三郎早就熟悉它的肢体语言,再说这会儿也不是逗狗的时候,“但那人修为精深,不是胡栗可比,你要多加小心。”

    讨价还价成功的小金迈动小短腿,快快乐乐地溜进人群里了。

    左迁刚往回走,就见小金从他身边蹿过,头也不回,无情得很。

    “?”辟水金睛兽去哪?

    他返身去井边排队打水,洗净双手,这才施施然走回燕三郎桌边。

    大伙儿挪了挪,很辛苦地给他凑了个位置。

    傅小义更是招呼摊主:“这里加个凳。”

    桌子小,这帮大老爷们只能搬着小马扎挤坐一圈,一抬胳膊就碰着别人肩膀,但吃菜可不含糊。金羽先给这边的摊主扔了半块银子,其后去隔壁要了两大盆辣炒水喇蛄。大伙儿上手一吃,果然q弹又入味,非同凡响。

    燕三郎边扒壳边问左迁:“那是你家亲戚?”

    “幺叔。”左迁也等来了箸和盘,以他肚量当然还能吃,“家祖生的小儿子,只比我大六岁,师承厉鹤林厉先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他也以为我早就死在梁国战争中,今日重逢是大欢喜。”

    他随得胜王起事,也随得胜王兵败,遁入毒牙山中,在桃源一待就是好几年。旁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原来那是厉鹤林的高徒。燕三郎挑了挑眉,难怪左茂修为高强,在赤弩的地盘上还能短暂单扛岩火怪物而不逊色。

    “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去哪里?”

    “我这位幺叔心气高傲,说神鸟栖于梧桐,只加盟于最强者。”左迁笑了,“不过他运气不好,追随过四、五位强人,下场都不好——我是说这些强人下场都不好。”

    燕三郎点头:“的确,前卫王和端木景都没捞得善终。”

    左迁反而一呆:“少爷知道?”

    “知道。”燕三郎面色平淡,“端木景逃出安涞城门那天,我就在不远处瞧着。”

    而那时,左迁在西城署衙。这对叔侄相隔不过十余里,彼此却没见着面。

    左迁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后知后觉:“他……有不妥?”方才少爷就不让他打招呼,显然是不想引起左茂注意。

    正常情况下,燕三郎不会拒绝左迁为双方引荐才是。

    燕三郎问他:“他现在为谁效力?”

    “这个。”左迁回想,“他没说。”

    方才他和幺叔聊出天南地北,但提起这个问题时,对方插科打诨,混过去了。他现在想来,左茂是有意回避。

    回避,就说明有猫腻。

    “左茂曾护奚人端木景逃离安涞,最终失败。端木景自刎,左茂却活了下来,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在千渡城,更是对左迁声称夜宿城主府。”燕三郎分析,“你们猜猜,他做什么来了?”

    众人都在沉吟。

    “眼下么?”铁太傅先开了口,“去城主府不外乎找颜庆。唔,你是说,他这几年都和奚人待在一起?”

    “端木景自尽前和他说了什么,谁也不清楚。”燕三郎转问左迁,“左茂这几年都待在哪里?”

    “他说,四海为家。”左迁挠了挠头,“我问他可是找到了新上家,他说没有。”

    燕三郎的看法却与他不同:“没有新上家,但未必没有旧的。”

    两手冒油,金羽一肘捶在左迁胳膊上:“你怎不拉他入伙?”

    左迁咧了咧嘴,欲言又止,但最后道:“我是邀请他来投靠少爷啊,但他说不急,还要再游逛两年。”

    他都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金羽偏要揭破,这就尴尬了不是?

    金羽嘬螺蛳的动作顿住了,显然也有些后悔。

    左茂当然会问起左迁的去处,当然也知道燕三郎是什么人——就算他原本不清楚,左迁也一定会介绍。但区区一个卫国的伯爵,又没有赫赫威名,根本激不起左茂的兴趣,所以推托。

    燕三郎摆了摆手:“无妨,或许他以后会来。”

    他说这话是一贯的淡定,既不恼气,也不觉得被羞辱,只是简单陈述事实。

    千岁有时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有自尊心?

    铁太傅却很喜欢这一点。他不在意最好,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大度,至少城府颇深。

    “方才他也对左迁说了,来千渡城找颜庆是为‘公干’,并非私事。”燕三郎转眼就回到议题,“换句话说,他很可能还在奚人阵营里。考虑到他的上一个主公是端木景,也许可以进一步说,他为西铎奔走,因为他是梁人,进入青云宗地界不成问题。”

    眼下非常时期,青云宗地界对宣国人关闭。这也是颜烈的要求,无人反对。因此铎人一旦潜入被发现,要么遭遣返,要么被羁押。左茂这个梁人倒是通行无阻。

    安涞城有大量奚人,经商的、做官的,毫不稀奇,端木景是其中佼佼者。揭破这层身份伪装,其实他是西铎国的细作,留在安涞城刺探情报。如果左茂很早就跟随端木景,甚至可能跟端木景背后的西铎也有联系,那么他在端木景死后继续服务于西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甚至燕三郎还有一重想法:“当年左茂跟在端木景身边,或许不是他的本意。”

    傅小义连连点头:“对,这人臭p得要死,连咱少爷都不想跟,怎会去跟个童渊人都瞧不起的大夫?”

    左迁微怒,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少说句话会死么?”

    傅小义捂胸,喉咙里的酒险些被打喷出来。

    端木景虽然在安涞城左右逢源,但其实他在宣国王廷中的地位很低,童渊人瞧不起他,奚人同胞一边恨他一边还要讥讽他。为了获取更多资源和情报,端木景源源不断搜罗天下奇珍进献王室,被人笑称官位全是捐来的。

第1254章 蛛丝马迹

    他的名声这么不好,左茂要是真清高,怎么会在这种人手下打工?

    如是“被派驻”,这道理才说得通。

    铁太傅点头:“有理。所以你觉得,他是代表铎人来千渡城找颜庆?”

    “他很有把握,今晚能在城主府过夜,睡高床软枕。”燕三郎看了左迁一眼,后者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少爷不记仇来着?

    千岁若有所思:“也即是说,城主府早知道他要来。”

    金羽更直接:“他们早勾结在一起了?”

    “就算没有勾结一气,也是往来密切。”铁太傅声音更轻,只有在座的能听清,“青云宗早就发令,界内严禁与宣国往来。”

    童渊、西铎、南叛,这都是宣国内部的麻烦,与青云宗无关。青云宗根本不想趟这浑水。

    可是千渡城作为青云宗代表性的大城,城主却私下接收铎人的说客上门。

    这行为本身就说明什么?

    左迁苦着脸:“看来我这小叔搅进大麻烦了。”

    “往好了想。”燕三郎却笑道,“左茂拜访的是千渡城主,说不定铎人根本没去青云山。”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左迁琢磨了很久才回过味儿来:“少爷是说,铎人和青云宗没有关联?”

    “铎人只需从千渡城借水路通行,就能扰乱宣国南部的战局。”铁太傅沉吟,“事实上,伪铎成立不久,这几年陆上力量发展迅猛,但说到水军可就怂了。它连几条像样的船只也没有。”

    众人都可以理解。西铎“立国”不到五年,要顶住童渊族的压力发展壮大已经很难,哪里还顾得上组建什么水军?这可是大国才有的建制。

    燕三郎立即道:“因此就算铎人军队想渡过蜈河偷袭童渊人,也没有足够数量的船只。”

    正面打仗可不是背后烧人粮仓那种活计,至少要划拨两三千人。没有合适的载具,哪运得了这许多人?

    蜈河虽长,铎人随便选个地方下水是不行的,除非他们打算直接游过去。

    “如果他们私下征得颜庆同意,那就不需要跟整个青云宗打交道,也可获得足够的船只和补给。因为摄政王之故,青云宗原本更亲近童渊王室,铎人想劝反他们,难度很大。”

    “青云山上的人也不傻,早晚会发现千渡城干了什么好事吧?”金羽就觉奇怪,“颜庆这么干,就不怕上头责罚么?”

    “那就不清楚了。”铁太傅摇头,“我对青云宗内部远不如摄政王熟稔,只能据此稍作推断。”

    “我亦作此想。”燕三郎接话,“千渡城主不该是个傻的,想必他已有筹划。当然,我和铁太傅的推断,都建立在青云宗没有和铎人携手的基础上,否则我们今趟行程就有危险。”

    金羽不怕危险,只怕不顺:“那,现在怎办?”

    “我们要在千渡城住上几天观察形势。”燕三郎已有决断,“最重要的是,等待事态发酵。”

    走到这里,他反而不急了。大幕快要拉开,不妨先看他人怎么表演。

    燕三郎从来不缺耐心。

    他的分析,众人都觉有理。

    左迁赞叹一声:“少爷厉害,只听我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这些。”但他眉心的结没有打开。左茂要是陷在这堆麻烦里,那他怎生是好?

    金羽笑道:“你拍马p的功夫,也快赶上端木景了。”

    左迁跳起,把手上的油都糊他脸上,两人险些扭打出手。

    这些人玩闹惯了,燕三郎也不理会,只对铁太傅道:“天黑了,我们该去渡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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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下山,何家渡候船的人群不仅没有散去,反正更加密集。

    最近这些时日,蜈河都风平浪静,大伙儿也不惧于夜间行船。

    暮色中又有一艘船靠岸了,客人鱼贯而下,腾出位置给新乘客。

    “最后三艘船,一百三十人!”船老大的声音从码头传来,引得人群骚动。错过这几艘,众人就得等到明晨了。

    燕三郎和铁太傅顺着人群走进河舶司,没料到这时候还得排队。收渡租的几个小吏身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这些后来者大概是赶不上夜船了。

    不过渡租只要交一次就好,明晨一样可以登船。

    燕三郎两人正老实排队呢,忽然听见口岸那里仿佛传来争执声,转头一看,却是方才上岸的乘客正过关卡呢,其中有五人被拦了下来。

    蜈河贯通青云宗地界和宣国,因此这里也是青云宗的海防前哨。上岸的乘客必先出示路引,待验看合格才能过关。

    燕三郎一眼看出,被拦下那五人是以正中的蓝衣男子为核心,其他四人仿佛都是他的侍从或者护卫。

    这人面貌俊秀,气度不凡。

    “不行,你们是童渊人!”哨兵大声道,“青云宗禁止宣人入境。”

    宣国内乱,青云宗早就下令,禁止宣人进入国境,免得引进麻烦。

    “岂有此理!”蓝衣人的护卫道,“我们可是摄政王派出的使节,你这禁令还能管到使节头上?”

    摄政王,使节?铁太傅耳力依旧出众,听见这几个字就转头看去。

    只一眼,他就急急转过头来。

    燕三郎笑道:“认得?”

    “当然了。”铁太傅没好气道,“那是长书令的儿子高司云,没想到颜霜派他出使青云宗。这小子今年才二十出头吧?”

    那厢哨兵不为所动:“你说是就是?”

    护卫还要再辩,高司云抬手止他出言,和颜悦色道:“长官何在?请上来一见。”

    他声音温和,但用上神通之后穿透力十足。

    大厅另一侧哨兵头子大步走来,疑道:“何事喧哗?”

    “这几人……”那哨兵正要告状,高司云也不争执,只将路引往他上司手里一递:“一看便知。”

    哨兵头子下意识接过来看了两眼,脸色微变,当即将路引还给他道:“原是贵客!真对不住,这小子不识几个大字!”说罢一拍哨兵后脑勺,“还不让开?”

    这哨兵只得怏怏让去一边,不敢吱声了。

第1255章 你哪个妹妹?

    他平时验看路引,只认得童渊、青云界等常见的十几个字,高司云手里这份路引上的朱红小字就看不懂了。

    青云宗虽然禁止宣人入境,但外交使节显然不包括在内。哨兵头子态度比手下好多了:“请进。这一路风浪颠簸,我给您找个住处?”

    “有劳了。”高司云笑道,“但我另有安排。”

    他带人走出河舶司,铁太傅才转过头来,小声道:

    “看来,颜霜坐不住了。”

    颜烈身故之后,颜霜、颜寒二人就接过宣国的权力大棒,同时也接手了整个宣国面临的大麻烦:

    内乱。

    颜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不知道颜霜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高司云倒是个合适人选。”

    “能说会道?”

    铁太傅笑道:“嘴皮子厉害的人有的是,高家小子不重巧言令色。”

    “哦?”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燕三郎有些好奇,“有什么长处?”

    “言辞恳切。”铁太傅微笑,“人人都喜欢他,自小就是。”

    燕三郎明了,“亲和”也是个十分难得的特质。因为时局大变,青云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足轻重,再者又出了铎人借道蜈河偷袭平泽关之事,颜霜对青云宗也重视起来,这才派高司云出使。

    千岁在燕三郎耳边道:“你猜,颜霜要跟青云宗谈什么?”

    “谈什么,要依据立场而定。”燕三郎轻声道,“青云宗独立于宣国之外,颜烈又已过世,宣国的新任摄政王无权对它吆五喝六;但从战略上来说,颜霜又亟需青云宗的帮助。所以,或许颜霜会找青云宗交换一些条件罢?”

    “我可不这么想。”千岁嘿嘿一笑,“我要是颜霜,直接当上青云宗的山长多好。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燕三郎目光微微一凝。

    千岁又道:“童渊人派使节过来,这是好事,给青云宗再加一点压力。”

    这一点,燕三郎深表赞同。

    此时,两人终于排队排到了小吏面前。

    少年掏出银子:“棉州青鱼镇,两个人。”

    这里坐着三个小吏,负责收银、盖火印。印和章就摆在他们手边,只要抬手按戳,乘客就能去码头挑船就坐了。

    大伙儿交的是渡租,也就是过河费,上船以后还要再交船费。

    那小吏看他一眼,言简意赅:“路引。”

    燕三郎面露难色:“我们路上路遇劫匪,路引被抢了。您看?”

    路引是官府发给旅人的身份牌照,非常重要,上面登记了姓名、籍贯、职业身份等等,只有通过了审批的人才能拿到。没有路引的旅人在外头只能住黑店,正规的驿站和旅舍都会拒绝,何况路上也时常有官差查牌,一旦发现无路引外出的旅人就以“非法出行”为由羁扣,有嘴都说不清楚。

    不过路引上面没有人头肖像,所以外头拦路的强盗不仅要金银细软,也会抢走受害人的路引子。

    身份这东西,有时候比财物还值钱。

    “买不了。”小吏面无表情,“下一个。”

    铁太傅好声好气:“哪里可以补办路引么,我们……”

    “不关我事。”小吏不耐烦了,“别在这里挡路,出去!”

    后边的旅客也纷纷道:“买不了就让开,我们赶时间!”

    两人只能怏怏排众而出。

    铁太傅脚步放慢,唉声叹气:“早跟你说走陆路最好,你偏不听!这下要错过你妹成婚了。”

    燕三郎嘴角一扯。

    千岁呸呸两声:“你妹个p,这老小子占你便宜呢?”

    “问你话呢!”铁太傅没放过他,“你说怎办,小子,怎办!”

    “我们再想办法!”燕三郎只得道,“总会有办法的。”

    “想,你倒是想啊!”

    他二人都换了装,袄上打着补丁,一身风尘仆仆。由于一路飞行,燕三郎一路上都没刮过胡子,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更沧桑。

    他们头上还戴着帽子,遮住了明亮的眼神。

    燕三郎原本腰板挺得笔直,变装以后时刻记得肩膀微向前佝,一下子气势全无。除了个头高一点,这两人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赶路商人没什么两样。

    铁太傅中气十足,最后那一吼,半个舶司都听见了,人人转头来看。

    燕三郎缩了缩脖子,扯着他道:“老叔,快走吧,出去再想办法。”

    两人走出舶司,正要往驿站行去,铁太傅忽然低声道:“来了。”

    果然舶司的厅里跟出一人,抢前几步,在燕三郎肩头一拍:“喂!”

    燕三郎肩膀一缩,身形一转,满眼戒备:“你干嘛!”

    这人比他矮一个头,但很壮,看起来就像个方块,脖子上有块疤。

    “你们不是着急上船么?”方块往码头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可来不及了。明天我就能帮你们安排上。”

    “你?”燕三郎将信将疑,不断打量他,“怎么帮?”

    “找个地方,慢慢说。”

    铁太傅一扯燕三郎袖子:“不听他的,这人骗子!”

    方块冷笑:“不信就算了,你们改坐骡车去吧。”说罢拂袖要走。

    还挺牛气的。

    燕三郎一把抓住他拂起的袖子:“慢着,说说办法!”转头又苦着脸对铁太傅道,“妹妹完婚,我定要扶她上轿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千岁噗一下笑喷:“你哪个妹妹?”

    铁师宁哼了一声,遂不言语。他胡子很厚、眉尾很长,把头发拨下来几绺垂在鬓边,再戴个灰狗皮帽,只要眼睛半眯,哪里还是威风凛凛的宣国太傅?

    “三十两银子!有没有?”方块看了他俩一眼,“没有就免谈。”

    铁太傅大吃一惊:“这么贵!你抢钱哪?”

    “给其他人就便宜,可其他人也没丢路引子啊。”方块拖长了语调,“没有路引,你们哪都去不了,在驿站都雇不了车!”

    驿站管理严格,入门就要验看路引的。

    燕三郎急道:“什么意思,给你三十两,我能得什么?”

    “这里不方便。”来来往往都是人,到处都是耳目啊,不方便,“跟我来。”

第1256章 手眼通天

    他想带两人往驿站后头走,燕三郎也跟了过去,忽然往马厩一指:“不走了,就在这里谈。”

    马厩味儿大,这时天也晚了,没有新旅客赶来渡口,因此这里倒是安静,没外人在。

    这两个乡巴佬也信不过他,方块也就应了一声:“好,但你们别耍花样,我兄弟都在外头盯着。”

    这话换燕三郎来说还差不多。他摸摸后脑勺,一脸小心:“哪能呢?我就想早点上船回家。”

    当下三人走了过去,站在饮马槽边上。

    “明天早晨,我就能给你们一张盖好何家渡火印的路引。”方块语速很快,看得出业务娴熟,“拿着就能过关上船,后面一路通畅,包准你们能到目的地。现在先给我五两银子定金,明晨我送路引过来,你们再给我剩下的二十五两。”

    燕三郎眨巴眼:“真能上船?”

    天很暗,他眼睛隐在黑暗里,胡髭拉渣,方块也没看出这人有甚特别之处:“能,我明天陪你去渡口,过不了关就回来找我。”

    铁太傅“喂”了一声:“路引哪,有那么好弄到?”

    “这你就不用管。”方块直截了当,“保你在青云宗地界内都能用。”

    燕三郎眼巴巴看着他:“很多人找过你?”

    “那是当然。”方块抬了抬脖子,“干这一行的多了去,我是办得最好的,不用担心。”

    铁太傅抓着燕三郎的袖子:“还是当心,谁知道这厮会不会骗了钱就跑!”说罢问方块,“你住哪,带我们去!要不然找人给你做担保。”

    方块不悦:“担什么保,你去外头问问,这里谁不认得我韩当?”

    燕三郎对铁太傅道:“罢了,五两银子还是有的,就试一次罢。”

    “这才对嘛。”方块笑道,“五两银子罢了。人在外头,这点钱算什么,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再说我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犯得着为了这点儿小钱自砸招牌吗?”

    燕三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正要递过去,后头脚步声传来,方才给燕三郎泊马的小厮探头道:“谁在那里!”

    方块冲他摆手:“兔崽子,没你的事!”

    小厮缩了缩脖子,看看他,再看看燕三郎,却没有立刻就走。

    方块冲他直瞪眼:“干什么,还不走?”

    铁太傅捋了捋胡子,和颜悦色:“无妨,我们这里没事,孩子你去吧。”

    他开了口,小厮才冲他和燕三郎点点头,转身跑掉了。

    这个小插曲没影响到交易双方。方块要去取银子,燕三郎却一缩手:“对了,听说舶司火印不好仿,你用的真货还是假货?”

    “当然是真货!”方块咂一下嘴,“火印通常是红色,遇水变绿,这个一试就知,外头可仿不来。”

    “那,你是怎么搞来的?”燕三郎疑虑重重,“会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你可想多了!”方块正要再说,燕三郎看马夫已经走远,人都不见了,忽然打了个响指。

    方块见他这个动作,不由得一怔:“干什么?”

    燕三郎没答话,反而有人在方块肩膀上重重一拍:“喂!”

    方块吓一大跳,险些原地弹起。

    没脚步声吗,比鬼还吓人!他怒而转身,正想斥骂,话却卡在嗓子眼里,一字也吐不出来了。

    身后有一佳丽,笑吟吟望着他,貌若天仙,他看得一时眼晕。

    “你,你?”

    “我有话问你。”千岁目光深注,声音低沉而柔和,每一字都暗含韵律,“你要乖乖回答我哟。”

    铁太傅直视她眼神,脑海中竟然也微一晕眩。紧接着他胳膊一痛,却是燕三郎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别看,别听,抱元守一。”

    铁太傅心中一懔,赶紧正心定神,默念修和心法,这才将魂不守舍的感觉统统驱逐出去。

    待他再睁眼,神志已经清明,再看千岁也不觉得目眩。

    他心底暗道一声厉害,这女子竟然精通摄魂术,修为还如此高深,连他这种老头子都险些着了道儿。

    那买办方块更不堪了,两眼发直,微微张着嘴,面相呆滞。

    “来,跟我说,有问必答。”

    他果然乖乖跟了一句:“有问必答。”

    千岁这才转向燕三郎:“可以了,你来。”

    少年上前一步,问方块:“你干这‘买办’生意多久了?”

    “七、八年。”

    铁太傅插嘴:“你是本地人么?”

    “是。”方块答道,“我是千渡城南郊胡芦镇人。”

    “你从哪里弄到火印?舶司吗?”

    “不,我把定金和买家信息交给上家,上家去弄。”

    燕三郎和铁太傅互视一眼,大感兴趣:“上家是谁?”

    “钱老二。”

    “渡口的生意,就你一个人做么?”

    “好多人,好多家。”方块呆呆道,“我们干得最好。”

    燕三郎了然。像他这样的吸血虫,原也不该只有一只。

    燕三郎挑了挑眉:“半个月前有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从刘家渡上船去宣国境内,你可知道?”

    “不知道。”方块连声音都很木讷,“平时乘船的大商队也有二三百人。”

    铁太傅在一边道:“或许铎人把队伍一分为二,不那么显眼。”

    “何家渡每天运送多少船客?”

    “旺季每天三五千人,供不应求。”方块对答如流,“平时一天也有两三百。”

    燕三郎点头。铁太傅的分析有理,对于客运繁忙的何家渡来说,八百铎人算不得突兀,只要他们拆组分批上船。

    千岁问方块:“你和钱老二,都属于哪个组织?”

    “黄龙商会。”

    燕三郎看向铁太傅:“听过么?”

    “似有耳闻,不熟。”铁太傅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我就来过千渡城两次,还都是匆匆往返,对这里地头蛇不熟。”

    燕三郎追问:“黄龙商会,为什么可以搞到官方的火印?”

    “我不清楚。”方块老老实实,“我听说会长手眼通天,在哪里都吃得开,不要说何家渡这种小地方了。哦,钱老二肯定知道。”

第1257章 乱象将起

    说白了他地位太低,只是个最低级的买办。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千岁低头,平视他的眼睛,“钱老二在哪?”

    ……

    燕三郎将方块扔在高高的草垛堆上,盖了顶帽子在他脸上。

    不少醉汉都这么睡,大概没人会生疑虑。方块醒来惟一要担心的,大概是身上的钱袋被别人摸走。

    燕三郎和铁太傅才走到驿站门口,不意方才那小厮就凑了上来,先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问他们:“他呢?”

    铁太傅冲他笑了笑:“他喝多了,睡觉了。”

    小厮明显不信,但他却道:“马都刷好了,也早就喂好了草料。我去给你们牵出来。”

    “不用。”燕三郎伸手一拦,“我们还要再待一两个晚上。”

    “你们快走吧。”小厮脸色微变,“得罪了黄龙帮,没有好下场的。”

    千岁笑了:“这孩子倒是好心。”

    铁太傅奇道:“不是叫作黄龙商会么?”

    “嘘,小点儿声!黄龙商会是美称。”小厮说得又快又急,眼珠左右飞瞟,就怕被人听去,“我们都叫黄龙帮。”

    燕三郎却问:“我们怎么得罪黄龙帮了?”

    “你们三个人进去,只有两个人出来。”小厮毫不客气,“不是放倒他了嘛?你们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燕三郎眼珠子一转:“我听说,黄龙帮生意做得很杂,什么都卖?”

    “对。连人都卖。”

    铁太傅笑道:“卖人有什么稀奇?牙行不都卖人么?”

    “不是,不是。”这孩子连连摇头,“不是你这样的。是像我这个年纪的。”顿了顿又道,“像你们就卖不上好价钱,只能卖去当苦力。”

    铁太傅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眼里有戒备:“我姓邱。”

    “是本地人么?”

    “嗯。”男孩点头,“我原本住在千渡城,去年才来这里。”

    “为何?”其实铁太傅也看得出,这是城里来的孩子。他衣裳虽破却很干净,言谈也有礼貌。

    “我爹死了,我们在城里找不到活路。”男孩神情和声音都没有波动,“就来这里找点活儿干。”

    “里面那个买办,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醒,找不到我们头上。”燕三郎笑了,从怀里再摸出一锭银子,“进驿馆,你给我们讲讲黄龙帮,这块银子就归你。如何?”

    这可是足足二两大银呢,他给人刷马打零工,什么杂活都干,三四个月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说不定他还能买点肉吃,一点点就好,男孩舐了舐唇。

    “他真地不会出来找你们?”

    “放心,真不会。”

    千岁总觉得,此时的燕三郎比平时柔和太多。

    男孩这才接过了银子:“不能在驿馆,你们随我来。”

    ……

    铁老二长期居住在驿馆后排二楼,房间比一般旅客要宽大得多。饭食也比底下的普通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厨房专门给他开小灶,平时连油水都舍不得放的厨子,时常给他做大鱼大肉。

    外头有人敲门,他问一声“谁呀”。

    “送饭。”

    铁老二今晚的确交代厨子做鱼。那是蜈河里新打上来的丙穴鱼,有一臂之长,剁块扔砂锅,加老豆腐和咸菜,那味道可鲜灵了。

    想到这里,他都咽了下口水才去开门。

    门外却站着三人,两男一女,但没端着他想要的砂锅鱼头。

    “你们是……”

    “谁”字没说出口,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与此同时,千渡城东北七十里外,青云山。

    传香掾执事姚晋一路穿花拂叶,匆匆敲响一栋精舍的院门。

    里面人道:“进来。”

    姚晋推门而入,见到副山长文庚坐在院中,手上抓着一卷书册。角落里的十里香绽开白色小花,虽然只有小小一簇,足以满院飘香。

    君子伴花夜读,本是雅事,文庚脸上的闲惬还未消散:“怎么了,这样着急?”

    “文副山长,宣国大将哈虎发来牒书。”姚晋递来一封黄皮文书,封口的火印已经剥开,“哈将军声称,铎人走蜈河潜入宣国南部的平泽关,烧毁了大量粮草。”

    文庚一怔,从他手上抽走文书。

    这上面的文字有些严厉,他是一字一句看完的,眉头越锁越紧,神情也越发恼怒。

    哈虎的措辞极其严厉,要青云宗交出勾结叛党、烧毁平泽关粮草的主事人,否则宣国就要问罪于青云宗,定无轻恕。

    区区一个前线将军,也敢对青云宗这样放肆?

    在他阅读时,姚晋眼角余光瞥见桌边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链坠,是个圆形的“福”字,纯金打造,那“田”字里还嵌了个老虎头图案,非常精细。

    这坠子造型夸张,一看就不是成人所用,但亮闪闪地经常擦拭。

    姚晋猜也猜到它的来历了,心中暗叹,脸上却不露异常:

    “如今宣国西部、南部都起战火,童渊大将哈虎率军在落日平原与西铎前锋作战。因山脉遮挡,西部和南部的叛军还没有联合起来,这是童渊目前掌握的主动。”

    “平泽关就是童渊军在南部的大后方,物资都在这里集中,再调派去各支军队。粮草若被烧光,童渊军的补给就会出大问题。”

    青云宗多数人不谙界外之事,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副山长虽然了解时势,但细微处还需要他的解说。

    “这上头说,他们抓到的俘虏指认铎人在千渡城上船,借道蜈河、奇袭平泽关?”文庚放下文书,面色凝重,“我前后三次下令,不许青云宗插手宣国内务内战,也不许宣人进入青云宗地界。”

    “是。”姚晋轻声道,“对于青云界的身份文契,我们自有辨识之法。按理说,不该有铎人潜入还能登船之事;也不能排除铎人陷害我们。”

    “千渡城。”文庚呼出一口气,“飞讯与颜庆,让他尽快查明此事。”

    颜庆就是千渡城城主。

    姚晋应了,接着又道:“文副山长,关于山长的消息?”

    文庚摆了摆手:“下去吧。”

    姚晋只得转身离开。

    文庚望着院里花草,长叹一口气,忽然没了兴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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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