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3章 千岁的迷境
千岁做出的动作与燕三郎如出一辙:
翻墙。
墙外是小巷,但是空无一人。
燕小三呢?她左顾右盼,呼唤两声,声音在夜空中远播,没有回响。
这不合理,方才她还听见他砰砰撞门。
这小笨蛋该不会拿拳头砸门吧,他现在可没有修为在身,砸一下不得一手血?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千岁抚了抚木门,门上只有两道半脱落的漆皮,却没有燕三郎打砸的痕迹。
她再回头观望巷子,路面的凹陷处有浑浊的积水,瘸腿的破板凳也不知在墙根下躺了多久,木头都烂了一半,还被潮气镀成了黑色。
除此之外呢?颜烈和端方两伙人方才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怎么连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她若是没听错,方才这里有人惨呼来着。
有人叫唤,就有人受伤、死亡。
颜烈那货可是心狠手辣,断不会留活口的。
端方等人如果狼狈撤退,更没有时间收走伙伴的遗体。
那么,死人在哪里,血迹在哪里?
她该怎么找到燕小三呢?
千岁再一次确定,这里不是幻境。
或许,是自成法则的小天地?
她暗自摇头。
这个说法可以解释为何愿力、真力在这里全部失效,却不能说明大伙儿的随身物件为什么都不见了。
这地方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千岁又跃上院墙四下张望,一无所获。
阿修罗按了按胳膊,白嫩的肌肤上起了一点点鸡皮痱子。
这是应激反应,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又来了,像是有人想将她从里到外看个清楚。
不怀好意。
她想了想,干脆立在院墙上阖起了眼,如老僧入定。
幕后人将她和燕小三隔开,为什么?
是要对付她,还是单独对付燕小三?
如是后者,大概燕小三现在的处境很糟糕?
她心里暴躁起来。
便在这时,屋子后头好像传来人声。
她从后院进入,而声音来自前门。
千岁蓦然睁眼,跳下墙头,溜边儿往屋旁走去。
这屋子不大,前头的空地却不小,竟是整整一个晒谷场。
千岁往回一缩,掩在房屋的阴影之下,因为晒谷场上居然有人、有篝火,还有马车!
离她三丈外,火焰舐食着木柴,发出不规律的噼啪声,烧水的同时,还用光热驱走了深夜的黑暗与寒冷。
三四名汉子围坐篝火边上,有拿着锡杯喝水的,有伸手烤火的,也有串起肥嘟嘟的田鼠往火边顶的。
他们都是布衣,冬天也只是外裹一件厚袄,几乎把自己包成了球。
千岁从他们衣着、神态、举止和牙口看出,这些都是活在底层的平民,多半靠着自己的劳力赚钱。至少,燕记商行的伙夫和车夫差不多都是这样。
周围有五、六辆马车,也都灰头土脸,没有一辆阔气。其中两辆马车亮着灯光。
里面还有人。
这里还是四凤镇吗?千岁皱了皱眉。巷子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晒谷场?她要是没看错,晒谷场边缘还有大草垛子呢。
趁着前方的人未留意,她悄悄往后退去。
不过走去屋后,她又愣住了:
屋后哪有什么院子,哪有什么木门,哪有什么围墙?
这栋木屋就孤零零地立在一大片平地上,后头是稀疏的小树林,前边儿却是大片田地,看起来非常空旷。
巷子呢?
千岁错愕过后,嘴角反而荡起一丝冷笑。
幕后人想戏弄她、恐吓她是么?那就来试试好了,看谁笑到最后!
暗夜的林子显然不是好选择,她转身就往屋前走。
那帮子村汉敢惹她,她也正好出一出心头怒火。
晚风吹得屋前的老旧招牌摇来晃去,千岁一看,上面写着“天福驿”三个字,“驿”字还掉了半边。
这是个废弃的晒谷场,后来改作了驿站,为来往山林的旅客提供落脚之处,通常还会有偿供应食水。
眼前这个驿站很小,最多只有四、五间客房,现在哪一间都没亮灯。千岁陪燕三郎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驿站不知住过多少次,知道平民在外讨生活之不易。虽说路遇驿站,但多数客人都不会掏钱住客房,只在马车上窝睡。
每一文钱都很宝贵啊。
天很黑,马儿都被解下来休息。
千岁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可是聚在火边的男人们对她却视而不见,自顾自继续聊天。
这可太不寻常。她挑了挑眉,干脆径直走了出来,结果场中人物还是自说自话,偶然目光瞥过来,也是漫不经心。
他们看不见她?
烘在火边的仓鼠烤好了,有个戴灰皮帽子的男人拿起一串正要开吃,目光忽然看向千岁!
“来!”他居然向千岁招了招手,把仓鼠串往前一递,“娃子,吃肉不?”
他这动作刚做出来,千岁不禁挑眉,可是听到他的称呼又很别扭。
娃子?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不会把她和“娃子”联系在一起吧?
“来啊,这是肉。”灰皮帽子又在招手,“你吃过肉没?”
他眼睛直勾勾看向她,唔不对,是看向她身后!
千岁一个转身,就看见屋檐底下站着一个小女孩,最多五、六岁大,脸和手都是白生生地,眼睛很大。
灰帽子没喊错,穿上了小红衣的女孩子真像个布娃娃。
但他这么一招呼,小女孩反而往后一缩,一溜烟儿跑去马车后头了。
“小崽子怕生,不好玩!”灰帽子扫兴,从腰间拔出匕首,先把仓鼠脑袋削掉,往肉上洒点盐巴,这才凑近嘴边吹了吹,啃了一口,“真香!哎,带这么小的娃上路,那对父母不知道咋想的。”
出门在外千种不便,人们通常不会带上这么小的孩子。
他身边的汉子年过五旬,头发小半花白,喝完水正在点旱烟袋。“咱再走一天就到洪兵镇了。那镇最有钱的土财主,你知道是谁不?”
“还用说,洪大户呗。”灰帽子不假思索,“洪岳镇相传最早是姓洪和姓岳两家建起来的,现在岳家没什么人了,都快改名洪家镇了。”
第1214章 洪老爷的嗜好
灰帽子又啃了一口鼠肉:“那个洪大户就是土霸王,最有钱的那个。”
旱烟袋往后瞅了瞅,发现附近没有外人了,这才吧嗒吧嗒抽烟:“看到小女娃身上的红衣没有?”
“啊?”
“这小女娃就是要送给洪大户的。”
灰帽子迷惑了:“送给……洪大户?”
“洪大户的正房十多年前就死了,后面一直没再续弦,身边也只有两房小妾,你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跟我们不一样咯,对漂亮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收养‘义女’。”旱烟袋呸呸两声,“听说这些年他收养的义女都快十个了,收来的时候都是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还得穿着红衣,个个都像娃娃。”
灰帽子也听出不对劲了,挠了挠胳膊:“收乾女儿?他怎么有这个嗜好?”
“你真不懂呀假不懂?”旱烟袋给他一个不屑的白眼,“那些小女娃子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进洪家的宅子,但没有再出来啦。”
灰帽子毛骨悚然:“死了?”
“别的我不知道。”旱烟袋吐出个烟圈,“我小侄子在他家打过长工,说有天晚上管家派人偷偷运出个麻袋,不小心掉地上。我小侄子解手路过,正好看见麻袋里面露出一张人脸,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娃,白惨惨,脸上全是伤,看起来已经断气了。”
灰帽子“嘶”了一声:“没人管?”
“谁管?”旱烟袋摇了摇头,“洪大户是当地一霸,据说他的‘义女’都是买来的孤儿,没人会去追究。”
“孤儿?”灰帽子向马车望去一眼,“那小姑娘可不是孤儿。哎你是不是猜错了,说不定人家父母就喜欢给孩子穿红衣。”
“不过小娃子衣裳是崭新的,鞋子那么破旧,都快穿帮了。”旱烟袋想了想,“我婆娘过年给儿女添衣,从来不会漏了鞋子。”
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讲得也对。他们或许不去洪岳镇。”
话题有点沉重,旱烟袋不吭声了,埋头抽烟。
千岁听到这里,绕去最近的一辆马车后头。
果然,那红衣小女孩就躲在车辕后方静静发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跳动的火光。
旱烟袋这老江湖的眼光果然犀利,小姑娘的衣裳很新,鞋子却旧,边缘还有些破损。这么冷的天气,风一吹就冻脚。
她站久了就得轻轻跺脚。
千岁凑近她,伸手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果然,这里人人都看不见自己。她烦躁地叹了口气。
这时女孩忽然撒腿跑了,跑向最远也是最破的一辆马车。
车里有灯光。
虽说千岁一心想找出破局之法,这时却也被莫名吸引,跟了过去。
女孩奔到车边,车帘子正好打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下来,没好气道:“叫你半天,不知道回话?”
小女孩往远处的小树林指了指:“茅房。”
她说自己如厕去了,妇人的脸色才有缓和,然后塞给她半个馒头。“别乱跑,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妇人年纪不到四旬,微胖,看起来只是普通农妇。
千岁皱了皱眉。她当然没有养娃经验,但这么大半夜放孩子自己去荒郊如厕,一般的父母干不出这种事吧?
帘缝不严,她瞥见里面还坐着一个男人,身上戴着厚被:“姚姚你站外头干什么,风都带进来了!”
妇人赶紧将女孩带上马车。千岁微一侧身,也挤了上去。
随后,妇人就捂紧了车帘子。
女孩手里的馒头又冷又硬又噎人。她一边坚持不懈地小口啃咬,一边问这对男女:“我们还要走多远呀?”
妇人看了丈夫一眼,男子往被里一缩:“洪岳镇,明天傍晚之前就到了。”
千岁听得眉毛一挑,果然是洪岳镇?
小女孩听了却不显出害怕,反倒眨巴着眼睛问:“爹爹要去看亲戚。我们有亲戚在那里吗?”
“有啊。”男子顺口道,“是我三姨丈的表亲……嗯说多了你也不明白。”
“我们要住多久?”
男子不耐烦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住个四五天就得回来了,得陪你哥哥去提亲。”
“别凶她。”妇人却戳了戳丈夫胳膊,转而对小女孩和颜悦色,“姚姚啊,洪老爷是个大善人,对我们很好。你要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听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洪老爷住在大房子里吗?”
“对。”男人接话,“洪岳镇最大最气派的房子就是他的。”
女孩想了想:“我要回家!”
“现在不行!”男人沉下脸,“去完洪岳镇,才可以回家。”
“那我要新鞋子。”女孩退而求其次。
这是要挟?男人板起了脸。妇人却想也不想就笑道:“好。回家以后,我给你买。”
女孩把半块馒头吃完了,想喝水。男人递给她两个木头杯子:“下去营火边上,找人给你热水,顺便给我打一杯来!”
女孩乖乖拿着杯子下车了。
妇人待她走远,才问丈夫:“洪老爷能给多少钱呀?”
丈夫竖起五个指头。
“五两?”
“没见识!”男人好笑,“是五十两!”
“啊哟,那可真不少哪!”妇人舐了舐唇,“足够阿义去提亲还有剩!”
“养个赔钱货还能赚钱,这就不错了。”
妇人到底有些不安:“洪老爷真有那些古怪嗜好么?”
“别净听人胡说八道!”男人安抚妻子,“你知不知道洪老爷做过多少善事?给乡里修路铺桥,那都是积功德的。姚姚给他当义孙女,以后吃喝不愁、穿金戴银,比咱们日子不知好过多少。咱老了以后,说不定还要找她接济接济。”
“哦哦,那就好!”妇人听得心向往之。
千岁站在角落里听得摇头。这时一阵风刮过,掀起棉帘子,她趁机就出去了。
这对夫妻居然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专好幼女的老头子。饶是千岁知道民间从来都有卖儿鬻女的买卖,但像这样主动推着亲骨肉进火坑的,她还真没见过几回。
她走到小姑娘身边,见后者一本正经向篝火边的旅人求水。
第1215章 她变了
姚姚生得可爱,旁人又知道她即将遭受不幸,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哪怕知道谁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千岁还是蹲下身子,向着姚姚耳语:“你都听见了,家人要把你卖给一个老东西。你打算怎么办,嗯?”
她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场景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人就这么多,破局的关键是不是就在小姑娘身上呢?
旱烟袋正要打水,屋后的林子里走出一个少年,干干瘦瘦,最多十六七岁,手里捧着一把蕈子。
“师傅!”他笑嘻嘻凑近旱烟袋,“瞧我发现什么了!这种菌子叫白菇,可好吃了,小时候我在村边常采!”
蕈子白白嫩嫩,只在顶心有一点圆褐,果然不负白菇的名称。少年已经将它们洗净,残留的水珠很快就结成了霜。
篝火上架着半锅水,旅人将硬得可以砸人的馕饼撕成小块,扔进去和肉干一起炖煮,这会儿锅里开始飘出米面的香气。
少年咽了下口水,就想将蕈子扔进去。旱烟袋却拦下他道:“且慢,再让我细看两眼。”
这会儿毕竟是夜里了,火焰跳动,光线不好。
他取了棵蕈子,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将它掰开来揉了揉,脸色越发沉重。
最后他道:“这东西不能吃,有毒!”
“怎么会?”他的小学徒很惊讶,“我从小吃到大!”
“确定你吃的是这种?”旱烟袋举起蕈子给他看,“瞧,根部有黑点。你吃的白菇也有么?”
“这个……”小学徒挠了挠头,“没有。”
林子里太暗了,他没留意到菌子根部比芝麻粒都细小的黑点。
“这是白鹅膏。”旱烟袋晃了晃蕈子,“这么一朵煮一锅汤,就能把你放翻!”
边上的人都吃了一惊。
小学徒也害怕了,赶紧将这些蕈子都扔去远处。
“喂,扔到马儿碰不着的地方!”旱烟袋一边倒水洗手,一边道,“看着无害,实则剧毒,这东西已经吃死不少人了。”
小姑娘姚姚在边上默默看着,没什么存在感,这时才举杯上前:“叔叔,热水?”
灰帽子回过神来,从锅里舀了两勺滚水给她。
姚姚很瘦,杯子很大,装满水后晃悠悠地,像是随时会撒去地上。灰帽子忍不住道:“我帮你拿过去啊?”
小姑娘冲他一笑,摇了摇头。
虽然瘦,但她的笑容甜美可爱。灰帽子一呆,待小姑娘走远了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恨恨去拔地上的枯草:“这么漂亮的女娃子,要卖给那老东西糟蹋!”
千岁却望着小姑娘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
这小鬼的心思,好像不下于燕小三呢。
仗着谁也看不见自己,她跟着踱了过去。
果然,姚姚绕了个小圈就回到林边,将学徒丢在这里的蕈子拣几朵包进手巾,藏入怀中。
千岁这下高兴了,抚着小姑娘的脑袋道:“你已经想好了对策,是不是?”
异变发生了。
她碰着小女孩那一瞬间,头脑忽然微微晕眩,望见的天地猛然倒转!
她下意识阖目。
等千岁再睁开眼,视界也跟着变了。
周围还是荒山野岭,脚边还有一堆蕈子,可是地面的杂草好像长高了。
不,不止这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脚,鞋子很小又很破,鞋帮都穿了;再一抬腕,手也很小,可是指尖长着不少老茧。
这?千岁不敢置信。
她变成了红衣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幕后人再怎样神通广大,也断然无法将她强行转换躯壳才是!
就在她大惊失色之时,颅后一阵凉风,送来一点腥气。
有猛兽靠近!
常人的第一反应,通常是下意识回头。但千岁想也不想,拔腿就往前飞奔!
也幸好这女孩虽然瘦小,身子却灵活,居然跑得很快。
她一边疾奔,一边还要大声尖叫:“有怪物,有怪物!”
扔蕈子的地方离火堆也不远,十来步而已,只是先前被马车挡住。她这么一叫,马儿也惊嘶起来。
怪物追来了,却被边上人立而起的马匹吓了一跳。
篝火边的男人纷纷站起,旱烟袋抽出带火的木柴,大步迎了上来:“呔,走开!”
这一声大吼自然不对千岁,而是她身后的怪物。
有大人相助,她这才回头,借着火花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一头灰狼。
狼不大,也不肥,皮毛都算不上有光泽,但眼里闪着凶残的光。
它对着旱烟袋呲牙咧嘴,但惧怕他手中的火棍,不敢靠近。
其他车夫上前助阵。
灰狼见这里人多势众,也不敢多留,夹着尾巴蹿回了林地里。
那转身临行前的最后一眼,千岁总觉得它在盯着自己。
荒林被黑暗笼罩,狼嚎不知从哪里响起。
众人望着狼行方向,只觉那里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窥探。
女孩的父母闻声也爬下马车,围了过来:“发生什么事?”
“狼差点把你家孩子叼走了。”旱烟袋看了看千岁,“这么小的孩子,不能独自在荒野玩耍。”
在众人责备的目光中,女孩父亲反手就是一巴掌。
当然,他打的不是旱烟袋,而是自己女儿。
千岁怎会让他得逞,一低头就闪过这记耳光,躲到了灰帽子身后。
她强忍着不去踩扁这“父亲”的脚。
现在她在什么样的游戏里,是不是从这副皮囊出去,才算破局完成?
“这么能给我找事呐?”父亲这才大骂,“谁让你乱跑,谁让你把狼引来的!”
“行了行了,狼要吃你,你都挡不下,何况是个孩子?”旱烟袋也看不下去了,“那头狼只是哨兵,逃回去向狼群报告猎物行踪。”
众人一惊:“它会带狼群回来吗?”
“这里?应该不会。”旱烟袋肯定,“营地有火有房子,人又多,它们不会冒险。但明天可就不好说了。”
他面向众人道:“我们兄弟打过狼打过熊,各位想保平安可以跟我们走。费用不高,一人二十个铜板就行。我们去香台镇。”
这里还有其他旅客,见到野狼的凶狠之后纷纷交钱。女孩母亲也问丈夫:“我们跟不跟?”
第1216章 狼来了
“跟什么跟!”父亲不满,“他们去香台,我们去洪岳,前方再走十几里就要分开了,都不能顺路!再说,谁知道他讲的是真是假,说不定这就是个独狼哩。”
他还有两分见识,听说过独狼。
灰帽子听见了,转头对他道:“这条路有点危险,上个月就有人被吃。”
女孩父亲摊手:“我们没钱!”说着就带妻女返回马车。
母亲还是有些担忧:“狼不会来么?”
“这条路,从前我走过两次,太平得很。”父亲不屑,“再说今晚人多,安全得很哩。这几个想骗钱,不用理会!”
而后他对千岁道:“不许再下去了,听到没?”
小女孩侧了侧头:“你不打我,我就不下去。”
父亲的确想揍她出气,听她这么一说,也只得压住火气:“行,行,不打。”
孩子要是又溜下车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趟出门不是白走了么?
嘴上说着不怕,但父亲还是拿最重的行囊压住棉帘子,一方面防漏风,另一方面也是怕野兽半夜跳车。
母亲嘀咕道:“这趟出来,怎么麻烦这样多啊?”
“扫帚星!”父亲朝小女孩扫来一眼,“挨着她准没好事儿!”
神奇地,千岁居然从女孩的记忆里翻出两件往事:
她原本有两个弟弟,但出生后都夭折了,家人们很伤心。父亲在镇里找过一个算命的,人家说她命格太硬,兄弟姐妹都不能近。
从那时起,父母对她转变了态度。
原来如此。
红衣小女孩缩在角落里想着,怎么才能从这个奇怪的场景出去呢?
破局的关键在哪里,是要杀掉眼前这两个人么?
可她不仅失去了修为,连身躯和力气都变小了,并且这对“父母”对她还不怀好意。
并且在这里也不好动手,人多。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
她随遇而安,听着外头的风声慢慢阖眼。也不知燕三郎如何了,他那么聪明又有主见,应该比她更容易找到出局的方法才对。
她还是将精力集中到破局为妙。
次晨。
天还没亮,双亲还在睡觉,红衣女孩就听见外头传来马儿的扑噜声。
她悄悄溜下马车,望见其他人马都已整装待发。
灰帽子正在套马,见她出来即道:“小娃,我们先走了。”
他眼中写满对这个小姑娘的怜悯,但最终说不出什么来,只道:“饿吗?我给你买碗粥喝。”就算这一路太平,没遇着狼,小姑娘的父母很可能要卖掉她。对这孩子来说,今后世界就是黑色的吧?
小姑娘用力点头。
一向吝啬的灰帽子走进驿站,不一会儿端着一碗粥、一个包子出来了:“给。”
女孩没伸手,却问他:“狼真的会来吗?”
他想了想,把帽子戴到头上:“不会的。”
女孩突然扑到他腿上,用力抱了抱,这才接过食物:“谢谢叔叔。”
灰帽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没看见,女孩把一抹锋利悄悄藏起。
旅人们出发了,除了女孩的父母,其他人都跟着旱烟袋离开了。
又走了一刻钟,她的父母也醒了,下车一看,晒谷场都空了,只有女儿坐在火堆边烧水。
早晨又有人用过火了,这会儿还未熄掉。
见他们走近,小女孩乖巧地打了一杯热水,递给双亲。
他们接过来喝了,咂咂嘴:“水里的沫子是什么?”
“他们昨晚煮粥。”女孩答道,“没洗净锅子。”
出门在外的人不嫌乎这个,父亲吃惊的是:
“他们都走了?”
“走了。”
“你怎么不叫我们!”父亲有些不高兴,“快点,我们也上路。”
别人都走光了,那么幽僻的林地就显得不太安全。
千岁举目四顾,听不见一丝鸟叫。
林子太静了。
不过女孩父亲没发现这种异常,套好了马匹就驾车出发了。
他们请不起马夫,出行当然全靠自己。
一路上,风平浪静。
父亲原本提心吊胆,走过了岔道口才终于放心下来,对妻子道:“昨晚那几个就是骗子,多亏没给他们钱!”
妻子却皱着眉头:“我肚里疼痛,越发厉害了。你靠边,我得下去。”
“这个时候?”丈夫不悦,但也没法子,只得将马车停靠路边,让妻子溜进几丈外的小树林,就地解决。
等了没几息,他也觉得肚子里隐隐作痛。
那痛楚初时不显,可他越是吸气就觉得腹中愈痛。
夫妻一起发作,早晨吃什么了?
红衣女孩撩开车帘,望见自家马车快上山道了,一边是陡峭的山路,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
看着可怕,但官道其实修得很平,可以容两辆马车并行。
不过,这一处倒是伏击的绝好地点哪。
丈夫正要下车,也找个地方如厕,树林里突然传出女人惊恐的尖叫!
“救命啊!”她声音凄厉,“狼,狼来了!”
千岁一回头就望见她的身影在树林里狂奔,往马车而来。但跑不出两步,后头两个灰黑色的影子就将她扑倒在地,疯狂啃咬!
她叫得更凄惨了。
丈夫目瞪口呆,本想去救,车厢里的女儿却大叫:“好多狼,九条……不对,有十条狼!”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果然见树林里有更多毛茸灰色的身影冲出来。
他吓得手都抖了。
这是一整个狼群哪,光靠他一个男人怎么打得过!
他没发现小女儿突然懂得数数儿了,抓起缰绳赶马:“驾,快跑!”
已经有四、五头狼包围妻子,一通撕扯,余下的直冲马车而来。显然狼群贪婪,一个活物也不想放过。
危急关头,男人顾不得妻子,驾车在山路上飞奔。
狼群紧随其后。
秋冬季山里食物稀少,狼群越发凶猛,并且有时候狼群还会联合起来,组建更大团队以进攻大型猎物。
眼前这辆马车,绝对算得上大型猎物。
被这么多野兽追赶,马儿也受惊了,拖着马车发力狂奔,车厢几次撞在山壁上。
连小姑娘都看出马车即将失控,男子却还在抽鞭打马:“快,快点!”
第1217章 坠毁
他两次回头,都发现狼群越追越近,领头的几乎快要跳上车了!
“喀啦”几声,疾奔的马车撞飞许多石子儿直落悬崖,半天都听不到回响。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啊”地一声弯下腰去,腹痛如绞!
疼!疼疼疼疼疼!
这痛苦来得莫名,瞬间就让他要满地打滚。
眼看马车就要失控,一双小手突然从他掌中抢过缰绳。
男人痛到失声,却瞥见小女儿不知何时从车厢爬出,跳到驾座上。
她驭着马车,居然有模有样。
“往里一点,嘶,小心!”男人脸色铁青,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女儿突然转头,很淡定地对他道:“你真该带她回家。”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男人听得一愣:“什么?”
“看来,破局的关键不是那个女人。”算算时间,女人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咬死了,这段场景却没有消失,显然她不重要。
千岁叹了口气,忽然用力一扯缰绳!
她自己却往后一跳,跳进了被子里。
男人只顾着腹痛,没发现她将几床被子都拖到脚边,堆成小窝一般,这时只要往后一滚,就能滚进被子堆中。
希聿聿,马儿长嘶声中,车子冲出了悬崖!
“你做什么……”男人惊恐大喊,话到一半就变成了尖叫声,“——啊!”
就在他的惨叫声中,马车凌空飞出六、七丈远,撞到了斜下方的石台上!
外头一阵惊天动地,而后红衣女娃就被甩飞出去,撞在驾座上。
好在她趴在厚厚的三层被子里,把自己包得像个圆桶,这一撞虽然凶猛,却没让她怎样受伤。
千岁甩开被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还是有些头晕。
人类女孩这副小身板,真地太弱了!
她歇了几息,直到眩晕感褪去才手脚并用,爬出了歪倒的马车。
马车在石台上撞得四分五裂,再维持不住原来的形状。马儿也撞断了脖子,这时只能在地上喘气,抬不起头来。
千岁抚了抚它的脑袋:“抱歉,比起被狼吃,你这样还死得痛快些。”
话音刚落,马儿就断了气。
千岁抬头,望见悬崖上十几个狼头攒动,都在居高临下瞪着她。
可是石台距离上方的官道落差达到五丈,岩壁又非常陡峭,灰狼能下却不能上。
狼都很聪明,不愿跳进这处绝地。
方才千岁驾车之时,就瞥见山坳处有这么一个向外凸出的石台,这就灵机一动冒了次险。
狼下来了就上不去,她却不一样,岩边就有鸡蛋粗的藤蔓,她觉得自己攀援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红衣女孩这才走到血流满面的男人边上。
撞车时,他从驾座上被抛飞出去,直接撞在石壁上,浑身上下不知几处骨折,手都抬不起来。
但他还活着,此时嘶声低吼:“你疯了!”
这是绝境、是死地!凭他自己根本爬不上去,只能等死。
“扫帚星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千岁笑嘻嘻地,“谁让你带出门,谁让你卖女儿?”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男人惊骇,眼前这个,真是自己的女儿吗?
“你不是姚姚!”一旦发现这不是自己家人,他就惊惶失措了,再不复从前的威严,“你是谁!”
“这个啊,重要么?”红衣女孩走到他身边蹲下,“怎么从这个场景里出去?”
男人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驾车冲下来的,你还问我怎么出去!”
显然他俩说的不是一码事。千岁暴躁道:“老实回答,否则我砸爆你的脑袋!”
男人顺着她目光看去,不觉大骇。
方才马车一头撞在山壁上,砸下许多石块,都是有棱有角,好多石头比他脑袋还大。这丫头要是真地疯起来拣石头砸人,他还不得脑浆四溅?
“别冲动!”他哭丧着脸,“有话好好说……啊!”
千岁这时候很郁闷了。
她和燕小三走丢以后到底陷入了什么古怪境地?是穿进了哪个傻蛋写的蹩脚话本子吗?
按理说天无绝人之路,这地方总该有个“阵眼”的,破了就能出去才对。
她战斗经验丰富,知道所谓的“阵眼”不一定是死物,有时候还能是人。
可是同车的女人已经死了,这男人看起来又是一脸茫然的小人模样,好似对场景毫不知情。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她根本就找错了?
然而这一路过来,她可没见到其他类似阵眼的活物了。难不成是昨晚营地里那几个人?
不,不应该是那几人。她想,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将她陷在这里,必然安排了后手对付她。
这念头刚刚转完,她就听见男人“啊”地一声大叫,从声音到目光都充满了惊恐。
他颈骨没断,这时就抬着头,直勾勾盯着山壁。
斜上方果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东西抓挠山岩。
她没急着回头,而是一步跨去男人后方,这才昂首看去,而后脸色就变了。
有只灰狼正沿着山壁一路跳下来,滋啦啦挠下许多小石子儿。
狼的体型不适合攀援,下来就上不去了,但它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蹦。
它看向千岁的眼神绿油油地,凶狠毒辣。
千岁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昨晚偷袭她的灰狼!
她还注意到,尽管地上躺着一个更容易得手的猎物,可灰狼的目光只锁定在她身上。
难道?
灰狼三两下就跳到石台上。
与其他同伴相比,它的个头并不出众,可是面对嫩生生的女娃子,这已经算是无情的杀戮机器了!
躺地的男子,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比落入绝地更可怕的,就是还有怪物从天而降!
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摇晃他:“爹爹,有狼,有大狼!”
“爹爹,救命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男人却被晃得七荤八素。他本来就浑身骨折,这下子更是痛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灰狼却不理会地上嗷嗷叫唤的男人,落地后抖了抖毛,就朝着红衣女孩冲了过来!
小姑娘大叫:“爹爹砸它!”
第1218章 她回来了
男人只有右手完好,眼看灰狼咧着血盆大口朝自己冲来,吓得亡魂大冒,不假思索摸起手边的石头就砸过去。
灰狼身段灵活,几次躲闪之后依旧冲到近前,大嘴一张,朝着红衣女孩咽喉咬去!
她个子很矮,站直了也就和狼头差不多高度,灰狼要咬她简直不费力气。
好在她眼明手快,抬胳膊一挡。
只听“喀嚓”一声,灰狼咬住了胳膊疯狂摆头,竟然生生将臂骨咬断!
“啊——!”
惨叫声直上云霄。
不过这一声并不出自女孩口中,而是男人发出的:
方才千岁举起来狠狠塞进狼嘴的,并不是自己的胳膊呀。
他这里一叫,灰狼也发现自己咬错了对象,正要松嘴重来,千岁却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她的动作果断又迅速,很难想象一个小小的身体能迸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灰狼还未来得及松口,女孩已经扑到它面前,与它近得四目相对。
其实说是“三眼相对”更恰当。因为,千岁双手抓着匕首,直接从它左眼捅了进去,直至没柄!
脑海中奇痛来袭,灰狼不顾三七二十一,甩头就咬。
可是千岁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借着一推之力就往后缩。
灰狼拼了命想去挠出匕首,可那匕首嵌在灰狼颅骨,拔不出来。
可见这一捅之力何其之大。
鲜血汩汩而出。
几息过后,它就倒地不起,四肢抖搐。
女孩这才坐倒在地,用力喘气。
这把匕首得自灰帽子。临别时她往人家身上一扑,顺手就将他腰间的匕首给顺了过来。
孩身太孱弱了,她得寻一自保之物。
这次能捅死灰狼,除了她积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力量与技巧,还要归功于运气太好。
积攒一点力气过后,她就搬起地上石头,用力砸向灰狼。
石头快赶上她脑门儿大小了,她抱起来十足吃力,但扔出去也是十足沉重,砰一下砸在狼脑袋上,才带着血渍滚去一边。
灰狼动也不动,死透了。
“这回,总该能出去了吧?”她喃喃自语。
就在千岁注视下,灰狼的体形忽然变了,毛发减少、尾巴收缩、身体放大……
不过两息功夫,它居然变成了一个人!
“这?”哪怕千岁见多识广,这会儿也是怔住了,半天回不过神。
狼是人变的?
所谓妖怪,不都是兽形变成人身吗,这厮反着来?
唔,不对。千岁注意到,它只是头颅和四肢与人类无异,面孔却很狰狞,暴睛、短鼻、口生獠牙,手上指甲一寸,长而尖。
当然,它左眼上扎着匕首。
这不是人类。
千岁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种怪物来。
紧接着四周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地上的男人、悬崖上的狼群,乃至石台、马车,全都不见。
阿修罗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回来了。
她就站在先前那条暗巷里,面对着掉了漆皮的黑木门。
巷子里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千岁抬起手掌看了看。
指若削葱根、指甲涂着鲜红的寇丹。
呵,她变回了原身,不再是矮豆丁一般的小女孩。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了然的光,“险些就被你骗过去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那么,这就好办了。
千岁闭上眼,心中默念。而在这个世界,意志的重要超越一切。
很快,泛着青光的小灯从虚空中出现,在她身边载沉载浮。
它的光,照亮了巷中的黑暗。
她的琉璃灯,终于应主人的召唤而出!
千岁伸手入灯,从中抓出一点红焰。此物离灯之后就化作一张契纸,上头每个字都闪着火红的光。
它用阿修罗文写就,正是她与天衡定下的契约!
“寻契!”她将契约往外一甩,它又重新变作一点火苗,瞬间挤进了眼前的门缝里去。
她利用契约来寻找天衡的主人。这东西原是她的束缚,现在却成助力。
果然还在这里面么?
千岁伸手按住木门,略一沉吟,门上顿时燃起黑色火焰。
也就两息功夫,火焰颜色就由暗黑转成了赤红,转眼熄灭。
成了。
她正要推开木门,忽有所感,目光转向远处。
巷子那一端隐在沉沉的黑暗中,什么也没有。
她现在没有时间细究了。
千岁收回目光,推开木门,快步而入!
……
待阿修罗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院内,木门又重新无声闭合。
周围又恢复了死寂,如同坟场。
许久。
暗巷深处缓缓走出一人,身材高大,但通体隐藏在黑袍之下,连脸面都被罩帽遮去大半。
他定定看着黑门,似在思索。
好一会儿,他又扭头,重新走入了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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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带领两宗弟子,与颜烈等且战且退。
只要退去大街上,他们就能扭转颓势,反守为攻。颜烈当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狼群一般死咬不放,力求将他们扑杀于此。
双方战况激烈,一路上先后抛下数具尸首。
两宗弟子死了五人,颜烈这里却只是重伤一个。从人数来看,颜烈方并不占优,但他和铁太傅都能用出法器,对付连真力都使不出的端方等人有压倒性优势。
“走,快走!”端方低吼,不复平时儒雅。他让两宗弟子逃在前面,自己断后押阵,边战边退。
他已经负伤累累,最重的一记在小腹上。这是颜烈所为,若不是他躲闪得快,险些就被洞穿丹田。
按理说,四凤镇只是个千余人居住的小镇,地域有限,他们这么打打跑跑,两个四凤镇也走穿了,可这条暗巷还是一眼望不见头。
幕后人在帮着颜烈,这点毫无疑问,己方又能有多少胜率?
端方深知,再这么耗下去,两宗弟子还没战死就先累死了。他们失了修为在先,眼看同门丧生在后,战意锐减,又被人撵得像狗一样逃蹿,这会儿早就溃不成军。
饶是如此,端方脑筋依旧转得飞快。
还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
有燕时初的例子在前,他试过推搡巷子两边的门扉,可它们岿然不动。
显然幕后人不想让他们逃离颜烈。
第1219章 奇特的交易
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要耗死在这里了。
跟随大部队,端方再次经过一扇木门。反正门都锁死,他也没有再试推一把的念头。
哪知木门反倒在这个时候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飞快将端方拖了进去!
那人力气极大,端方竟无反抗之力。他只听见同门惊呼一声“峰长”,木门就嘎呀一声关闭,将他和其他人完全隔离开来。
门扉合上,外头的声音就一点儿都听不见了,门内只余一片安静。
端方还未站定,拳头就挥了出去。
那人却缩回手,后退一步:“稍安勿躁。”
这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园,那人立在四尺开外,身着黑袍,头脸也隐在罩帽之下,只露出个下巴。
端方只能判断他是个男人。“你是谁,要做什么?”
“你的救命稻草。”黑袍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想不想知道,在这里自由使用真力和法器的诀窍?”
想,当然想。己方被颜烈压着打,就因为实力太不对等。
端方望向对方的目光反而更加警惕:“这到底是哪里?”
“梦中世界。”黑袍男子言简意赅,“你陷在颜烈编织的梦境里,现实里的一切都带不进来。”
梦?
端方先是又惊又疑,随后恍然大悟。
无怪乎这里处处诡异,处处都不协调,原来他们身在梦中?
“既然带不进来,颜烈和铁师宁为何可以使用法器?”
黑袍人似是笑了笑:“我可以教你,做一笔交易吧。”
对方有要求,端方反而稍微心安,强压下焦躁道:“请说。”
这时候时候,越急越容易吃亏。
这小子镇定得好快,黑袍人对他有欣赏之意:“我可以指点你一条生路,包你活着离开梦境。作为交换,今后我可能会找你帮一次忙,你不可拒绝。”
“什么忙?”这种含糊条件,端方可不会轻易答应,“说清楚,否则这条件没法谈。”
“同意,或者不同意。”黑袍人却不容他讨价还价,“若不同意,今天你就会死在这里,谈不上‘以后’了。”
端方眯起了眼。
对方措辞强硬,表态清晰:他没第二条路可选,这条件就像一杯毒酒,只要能保眼下不死,他就必须喝下。
最重要的是,这厮来历不明。只凭他几句话,根本辨不出他是敌是友。
后面,他会不会挖个大坑给端方跳呢?
这么几息功夫,端方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念头。
他面上现出犹豫,黑袍人也不催促,只道:“反正这梦境会持续到地老天荒。你和同伴们逃上一阵子再考虑也不迟,时间宽裕得很。”
端方动容:“梦境醒不来?哪有这种道理!”
“梦中的世界不讲理。”黑袍人微微一笑,“你还没体会到么?”
的确,梦里的世界颠三倒四,人间的法则在这里仿佛都不适用。端方想起自己从前做梦,的确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外界一刹那,这里却能永恒。
端方自负多智,这时却也纠结起来。
“想好之后,敲墙三下,我自会出现。”黑袍人转身要走。
“且慢!”端方立刻出声,“你可以随意穿梭梦境?”
“就算是吧。”
“你是将我们困在这里的幕后人?”面对这人,端方心底浮起深深忌惮,原因连自己都不明白。“你帮着颜烈?”
“套话无用。”黑袍人挥了挥手,周围的景象突然模糊、扭曲。
待端方定睛一看,自己所立之处已经不是杂草丛生的荒园,而在一所大厝之中。
门窗紧闭,家具华贵,然而屋中无人,只有塘火舐食着木头,偶尔爆出一两个火星子。
端方甚至还能感觉到屋里温暖如春,完全隔绝了户外的冰寒。
这人果然有操控梦境的能力!端方动容,一颗心沉了下去。
现在,主动权握在对方手里。
“你问得再多,也不会改变结果。”黑袍人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的声音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端方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答应,但要再加一个条件!”
黑袍人等着他的下文。
“我要救出我的未婚妻,在梦里!”端方正色道,“我和她的婚典要如期举行,在现实里!”
黑袍人想也不想即道:“可以。”
他向端方伸出手来,掌心有一个图案闪着淡淡青光,非常显眼。
端方垂眼,看清那图案像是一棵柳树。诡异的是,它的柳枝在黑袍人的掌心还能微微拂动,像在欢迎晚风。
“来。”黑袍人道,“握个手,这桩交易就算达成了。”
他也不要端方发誓,只要他握手。
端方盯着这个图案好一会儿,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梦境。
不对,是反击!
他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握住了黑袍人的手。
掌心蓦地一疼,如受火灼。
端方抬手,望见那个图案赫然也出现在自己掌心当中,只不过闪了两下就消失不见。
“交易达成。”黑袍人满意了,“附耳过来。”
端方凑近,听他耳语几句,眼中就爆出了精芒。
原来如此!
他闭目半晌,手心向上。
也就是十余息后,掌心传来金属冰冷的质感。
成了!
端方大喜睁眼,见到随身的长剑已然在握,剑身若一泓秋水。
这点寒芒,令他心头大定。
他又找回了修为,好,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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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端方推门而出,黑袍人没有像先前在暗巷中那样消失,而是踱到椅边坐了下来。
椅边的矮几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盏热茶,他拾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而后嫌弃道:“味道不好。”
话音刚落,原本青碧色的茶汤就变成了红棕色,同样热气腾腾。
黑袍人又抿了一口,仔细品味。
这回他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他喝完了小半盏,长长舒一口气,满脸都是享受。
这时,八宝柜后有人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终于找到您了!”
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惊喜,但这人青面獠牙,居然是一只梦魇!
黑袍人放下茶盏,看了看梦魇:“嘉,是你附身在这东西上?”
第1220章 黑袍的叮嘱
“是!”
“你在人间用了什么化名?”
“嘉宝善。”梦魇的声音激动得带出了哽咽,“这么多年您都去了哪里!我梦入六道寻找您的下落,屡屡失败!”
“一言难尽。”黑袍人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一点感慨。
“您怎会出现在这个梦里!”嘉宝善欢喜道,“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曾梦里寻人千百度,蓦然回首,竟在这灯火阑珊之处。
“来这里看些趣事儿。”黑袍人道,“你帮着颜烈?”
“是。”嘉宝善和盘托出,“他要来四凤镇狙击端方,我们将计就计,引燕时初过来一起受死。”他顿了一顿,“陪在燕时初身边那个女人太强大,我们的皮囊绝非对手,只好将他们引入梦境。没料到这也被她识破。不知怎地,她居然也能在梦中用出力量!”
“那只阿修罗曾经见识过你们的伎俩。”黑袍人哼了一声,“你们只道颜烈与燕时初有夺太妃之仇,却不知道燕时初手中有解药吧?”
“这个……”嘉宝善有些愕然,“真不知道。我们还觉奇怪,颜烈怎么那般轻易就放过他了。”
“他和颜烈达成协议,在四凤镇内不再互相攻击。”黑袍人不悦,“将燕时初诱到四凤镇,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是、是胡栗。”嘉宝善低着头不敢看他,“燕时初在盛邑不好下手,那里人类太多,我建造的梦境无法同时容纳那么多人。因此胡栗提议,将燕时初诱到这里。”
黑袍人微微一哂:“你们原计划在这里找什么?”
“石碑的最后一块。”嘉宝善知无不言,“龙大人终于查出,石碑残缺的最后一角就在天狼谷,特命我等前来盗取。不过现在……”
“不用拿了。”黑袍人摆手,“那上面没甚要紧话语。”
“是。”嘉宝善没有二话。
“将这许多要事放在一起解决,不是明智之举,一坏则百坏。”黑袍人冷冷道,“这不是龙的授意,是你们自己临时更改了主张吧?”
“啊……是的。”嘉宝善结结巴巴,“龙大人只要求胡栗去盛邑拿到延寿契约。但他告诉我,横竖燕时初也注意到他了,不将他顺势诱来杀灭,实是可惜!”
黑袍人呵了一声:“你见过那张契约么?”
“这个……”嘉宝善一愣,“还没有。”
“他那皮囊,原本还剩多少寿命?”
“身体是不太好,胃里长了个肿块。”嘉宝善奇道,“您是怀疑……?”
“据我所见,他在盛邑时最多只有十年好活。”黑袍人缓缓道,“但到了四凤镇再打照面,他至少还能存活个十七、八年。”
嘉宝善大惊:“不会罢,他敢监守自盗!”
黑袍人哦了一声:“你不信?”
“不敢!”嘉宝善立刻低头,神情变得恭谨,“他竟敢用掉龙大人的契约,就不怕回去无法交差么!”
庄南甲寿数见底,亟需这张延寿契约来续命。胡栗胆大包天,居然给自己用掉了。
“往燕时初身上一推,有何难处?”反正燕时初是幽魂大敌,无论他有什么行为,庄南甲也不会当面找他对质。
“……是。”嘉宝善还能说什么?
“他暗藏私心,你在梦境也不需掩护他了。”黑袍人站了起来,“他去对付燕时初,就看他的造化罢。”
嘉宝善只得应下,旋即又欢喜道:“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天亮之后,我们可以取道……”
话未说完,黑袍人就打断了他:“你回去知会龙,就说我在千红山庄等着他。”
嘉宝善张了张嘴,万分惊讶:“您、您不跟我一起回去!”
“不了。”
“这是为何?”嘉宝善愣住。
“我还有要事待办。”黑袍人也不多作解释,“另外,你不用再针对端方和燕时初等人。”
燕时初……也不用针对了?嘉宝善一怔,将疑问都留在心里。
“可是燕时初正在噩梦里。”他想了想又道,“我把他和红衣女人都拖进噩梦。也不知为何,红衣女出来得太轻松。现在她又闯入燕时初的噩梦里了。”
“她是阿修罗。”黑袍人轻嗤一声,“阿修罗一生都在战斗,凶悍无畏,你这种小伎俩吓不倒她。”
嘉宝善私下里觉得,红衣阿修罗的梦境有些莫名,似乎不足以令她恐惧至深。
怪了,既然如此,那梦境因何出现——他能向梦中人赐予噩梦,却不能控制梦的走向。
“如果助端方离开,颜烈那里……”嘉宝善面有难色,“我在入梦前被迫服毒,如果背弃颜烈,他不会给我解药。”
他在梦中神通广大,可是回归现实就要受困于普通人的皮囊。他不是颜烈心腹,颜烈和铁太傅等人并没有全身心信任他,既然要进入他的地盘,事先就得备下后手,以防他倒戈。
果不其然,嘉宝善现在就接到了倒戈的命令,这就把他自己难住了。
颜烈如在梦中失利,醒后不会放过他;他如果在梦中杀了颜烈,醒了以后就得给这群人陪葬。
怎么算都是死路一条啊。
黑袍人显然并不觉得困扰:“那么,你就要设法令这双方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嘉宝善还在思绪,黑袍人又道:“梦醒之前,你要将白苓还给端方。”
“梦醒之前?”
黑袍人反问他:“有问题?”
“不、没有!”嘉宝善应下,就见黑袍人推门而出,消失不见。
梦魇咂吧一下嘴。
大人为何不跟他们走呢?是真有要事,还是信不过他们?
毕竟,已经分别了这么久。
唉,他还是先顾自个儿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收拾这个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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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一直为同伴垫后,因此他突然被扯进巷中木门这一幕,也被追兵看在眼里。
颜烈和铁太傅赶上前去,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用力推门。
可那扇灰门纹丝不动。
又是这种情况,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颜烈眉头一皱,提声道:“嘉宝善,放我们进去!”
第1221章 优劣互换
梦境由嘉宝善控制,宣国众人才能来去自如,占尽优势。
可是这一回,他们得不到任何回应。
颜烈又唤了一声,再去推门。
灰门依旧固若钢铸。
铁太傅灰眉轩起:“或许嘉宝善忙于调配?虽然他说过自己会与这梦境融为一体,但猛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颜烈打断他的话:“既然与梦境融为一体,这里发生的每件事他都应该清楚。我看,计划有变数。”
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颜烈点了两名亲卫,而后对铁太傅道:“我等他出来;你带剩下的人去追天狼谷和拢沙宗弟子!”务必灭口。
“这……”铁太傅看了看木门,很不放心。按理说端方失了修为,不会是摄政王对手。可他进入木门这事儿,无端令铁太傅很是不安。
再说,端方一定会从这扇门里出来么?
唉,杀人只欠临门一脚,为什么又生变数?
“快去。”颜烈面沉如水,“我们没有时间可浪费。”
他在梦境里还有修为,不像现实里那般病弱。铁太傅咬了咬牙:“请您务必小心!”说罢,带领众人急急追去。
……
端方推门而出,刚跨过门槛,颈边就觉微风扰动。
他顾不得狼狈,急急往后一缩,重新退入门里。
门后又是先前那个荒园,杂草丛生、空寂无人。
他这么一躲,就避过了上中两路横劈过来的刀锋,否则这一刻就已经身首异处。
有真力在身,行动才能敏捷如斯。
他接连后退两步,看着追进来的三人道:“摄政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偷袭端方的,自然就是颜烈了。
他面色阴狠,眼神却像要喷出火来:“我弟弟战亡之前,可曾对你和端木景的人这样说过?”
端方下颌紧绷,从他身上感受到疯长的怒火。
颜烈的仇恨和战意太坚定,让端方想起力战到最后一刻的颜焘。
这兄弟俩的性情真是太像了。
“你兄弟二人都是人中豪杰,可惜了。”端方吐出一口气,长剑从袖中缓缓探出,“你死以后,宣国大乱将至。”
颜烈见他掌中锋芒,瞳孔一缩。这厮竟也学会在梦中战斗?
难道嘉宝善那厮临阵倒戈,教会他了?
“待我来领教领教拢沙宗峰长的本事。”颜烈长刀一挥,率先攻前,这句话反而说得平和。
虽恨端方入骨,但真到报仇雪恨之时,他心绪却镇定下来。为将者识大体、观大局,才能挥斥方遒,置敌于死地。
他和颜焘都是兵马出身,对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当”,刀剑清鸣,撞在一起,拉开这场仇杀的序幕。
一旦交上手,颜烈就知对方名不虚传,当真配得起韵秀峰峰长之位。端方运剑行云流水,见缝插针打出的神通都是攻敌于必救,眼力毒辣,决断精准。
这位峰长不仅精于算计,连修行都是二十年如一日,不曾有半点懈怠。
这荒园里刀光剑影,刹那凶险。
不过几个回合,端方就一剑劈断颜烈亲卫左臂,将他半条胳膊都卸了下来。
颜烈知道自己还是落在了下风。
他修为原本精强,怎奈受毒伤所困、卧病在床久矣。人的身、魂统一,所谓“五内不安,心神不宁”,身体长时间衰耗,魂力也会跟着大损。
颜烈虽然在梦中行动自如,比现实里要流畅得多,但其精力到底有限。对付拿不出武器的普通人不成问题,可对上掌握了梦中战斗之法的端方,立刻就觉吃力。
可无论如何,他也要手刃仇人。
恰好端方一剑挥出,将断臂亲卫的脑袋给斩了下来。颜烈眼中爆出一团精芒,顺手一摘,居然将死人的心脏掏了出来,在手里一把捏爆!
古怪一幕出现了:
那颗心脏爆成一团血浆,也没有漫天飞舞,居然就被他手掌吸收进去,消失无踪。
这是颜家的秘法之一,可以暂时吸取活人生命力壮大己身,当然只得一次。颜烈在梦中世界用出,则相应地变作了抽取濒死亲卫的魂力来补充自己。
刹那间力量涌入全身,颜烈原本略显沉滞的身躯立刻灵活起来,出刀大开大阖,又恢复了从前的狠辣。
此时的摄政王,终于像是万军丛中取敌方首级的大将。
端方深吸一口气。糟糕,有硬仗要打了。
颜烈合身扑上,周身都焕出淡淡红光,刀刀不离对方要害。
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他研究端方很久了,多少看清这人性格。端方还有大好前程,自不想在这里跟他一对一换命。
因此端方终归被他气机牵引,渐渐难撄其锋。
再几个回合,颜烈终于抓住一次空门,一刀斩向端方肋下!
刀光如匹练,溅出腥红点点。
端方急退,只觉肋间冰凉,而后才是排山倒海的疼痛。颜烈这头病虎还能发威,也是他没料到的。
颜烈一着得手,穷追猛打,决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他的攻势如惊滔骇浪,顷刻间冲临端方头顶!
一鼓作气,杀了他!
一时间,颜烈气势如虹,居然压制住端方。胜利的天秤仿佛开始倒向他这一侧。
偏偏就在此时,荒园黑暗的角落里有物蠢蠢欲动。
颜烈忽感危机降临,大喝一声:“谁,出来!”
有三头怪物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它们如同人一样直立行走,可是样貌狞恶,有一头甚至长着野猪般的脑袋,獠牙掀在外头,鼻子却很扁平,像是被刀削过。
它的绿豆眼里闪着凶残的光。
另外两头怪物长得没有这样丑陋,但一个只有半人高,头颅光溜、浑身惨白;另一个体表却覆盖浓密的褐发,如同猩猩。
它们呵呵两声大笑就加入了战局,目标是——
颜烈!
糟了!颜烈暗叫不妙,识出这便是梦魇。
单单是一个端方已经不好对付,眼下又得三只梦魇助阵,自己这边就两个人。
四比二,这仗没得打。
果然,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亲卫也很快倒在了梦魇的爪子底下。
死在梦境里的人,同样不会在现实里醒来。
第1222章 真假
梦魇出现时,端方同样吃了一惊,但看它们出手助己,当即明白这是黑袍人派出的援军,心下大定。
这一回,颜烈死定了。
局势逆转,这一回是颜烈被逼到门边,伤痕累累。
他原就强提一口气,大量透支魂力,再经历这样凶猛的战斗,已是摇摇欲坠,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看他气喘吁吁,穷途末路,端方终于笑了:“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摄政王,你输了。”
颜烈满头冷汗紧盯着他,目光里满是仇恨。
“英雄一世,结果死得不明不白,黯淡收场。”端方莞尔,“不愧是兄弟,连死法都一样。”
颜烈的呼吸停顿了一息:“我弟弟死时,你也在场?”
“何止?”端方微笑,伸手在颈上略一比划,“劈掉他脑袋的人,就是我。”
颜烈瞳孔一缩,蓦地放声大吼——
“嘉宝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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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缩在墙根,盯着地面,猛兽的影子被月光越拖越长。
它们速度很快,转眼功夫就从屋前追踪而来,对着他呲牙咧嘴,步步紧迫。
这是两头高大的獒犬,皮又松又皱,长着鬃毛,肩宽赶得上老虎,身长至少一丈,眼似铜铃,在黑暗里闪着可怕的红光。
它们吠叫起来低沉又凶狠,涎水从嘴角滴落,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獒犬的门牙,比他尾指都长。
在獒犬的吠声中,男孩簌簌发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这是人面对危险的本能。在两只老虎一般大小的猛犬面前,成人都没有还手之力,何况他只有区区五岁?
墙角就是一株皂角树,虽然生得高大,可浑身长满一寸长的尖刺,他根本无法攀爬避难。
寒冷的冬夜,獒犬嘴里呼出的热量变成了白汽。它们咂了咂嘴就冲了上来。
对于弱小的猎物,它们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反倒更想将他撕得粉碎!
男孩抖得更厉害了,想叫,但是没叫出声。
他是个哑巴。
身边都是杂物,眼见獒犬扑来,他想也不想,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那是一截木头。
“啪”,木头砸在獒犬鼻子上。
人在危急关头迸发出来的力量惊人,以他的小小身板,这一击居然将獒犬打得脸都歪了。
不过另一只恶狗趁机扑前,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
男孩痛得张嘴大呼,可惜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就要被两条恶狗撕碎在废屋里,死得悲惨却又悄无声息。
这只是一座废屋,或许要到很久之后,旁人才能发现这里曾经发生过惨剧。
男孩再度挥舞木头,恶犬缩首让开,一张嘴就咬住了木条,疯狂夺扯。
双方力量悬殊,他再握不住武器,木头被恶犬用力夺走,甩去一边。
等它们再回头,眼睛变得更加猩红。
他死定了,男孩明白,自己没活路了。
恶犬再度扑了上来。
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正要做最后挣扎,那扇黑木门猛然被撞开,红色的身影闪现进来,一下挡在他面前!
袖中闪过两道寒光,扑近的两头猛犬顿时身首异处,连惨叫都未发出来一声。
转眼之间,强弱互易。
男孩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握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
“没事了。”千岁长长呼出一口气,反身朝他蹲了下来,“你安全了。”
男孩没什么反应。
千岁离他又近一点:“燕三郎,能听见我说话么?”
男孩还是没有吱声,像是吓傻了。
“可怜的。”她轻轻去拍他后背,以示安慰。
这个角度,男孩看不见她的手部动作,自然也就没瞧见她袖子里探出一截刀尖!
刀锋一转,弃背部而取颈部。
只要她手腕这么一划,轻轻松松就能将他脑袋给割下来!
命悬一线,男孩却动也不动,恍若木雕。
刀锋碰着了他后颈的皮肤。
也就在这一刹那,黑暗中闪过淡淡的白光。
不显眼,但伴着一声尖叫。
有半截手腕落地,手掌还捏着短刀不放。
一只纤纤素手从后方伸来,抓着男孩腰部,一把往后拽去!
“仿得挺像!”这句话伴随着白骨锁链扬起,直取对方眉心。
场中赫然又有一个千岁,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执锁链进攻,眼里盛满怒气和后怕。
她再来晚一步,燕小三可就没命啦!
对面那断臂“千岁”急急后退,虽断一臂也不恋战,反身就逃向木门。
千岁哪里容她逃脱,白骨锁链陡然暴长一丈,锁尖扬起如巨蟒出洞,直击她后心。
假千岁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却见红衣女郎已经侧身挡在了木门前头。
“想去哪儿?”千岁咯咯一笑,眼里杀气四溢,“噩梦的出入口已经被我挡住了。”
假千岁按着自己断腕站了起来,嘶声道:“你、你怎么……”
她看着琉璃灯和白骨链,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怎么能使出神通?”千岁冷冷一笑,“只要确定这里是梦中世界,找回修为不是小事一桩么?”
她的怒火不独是燕三郎遇袭,还有险些被旁人玩于鼓掌之上的气恼。
她先入为主,一直便以为自己进入了幻境或者阵法,又或者是某个莫名小世界,却不曾想这里根本就不在现实当中!
从她变作了红衣女孩开始,她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找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她祛除身上的屏蔽之力,重新找回修为,也就不难办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梦不是真的,身为凡人的错觉也就不是真的!”
既然身处梦境,那么她、燕三郎,以及被迫进入这个梦境的所有人,就不可能将现实里的物件、真力、法器,乃至丹药等有形之物带进梦里。
可这里是梦啊。个体力量的强弱,只取决于魂力的强弱!
魂力的表现,在梦里可不止是一双拳头。
千岁望着这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侧了侧头,忽然道:“你不是梦魇。你是什么东西?”
假千岁不答,忽然一拳打在院墙上。
她用力极大,可是这堵看起来一推就倒的小破墙居然纹丝未动。
第1223章 嘿,看不起我
“没用的。”千岁笑了笑,“我说过,这是燕小三的专属噩梦,出入口只有一个,就在我身后。”
“来,指不定你有一线希望呢——”她往身后一指,“——胡栗。”
假千岁面色微动,忽然直起腰,不再捂着手臂。
不知何时,她的断肢已经长好。
“阿修罗。”她冷冷道,“在人间,我不是你对手;在这里,你可未必讨得了好!”
“强弱先放一边。”千岁有些好奇,“说说看,你怎能借用别人皮囊?”
假千岁不语。
“唔,可是有什么限制条件?我若未记错,你们每人也只有一项天赋。”千岁晃了晃白骨链,它就如灵蛇一般盘曲起来,“你的天赋是能附到别人身上,那这梦境算怎么回事?”
假千岁正要开口,屋子前方忽然又响起了犬吠声。
又来了两条狗?千岁眉头一皱。
此时云破月出,将两条长长的兽影照在地上。也就是几息过后,两头猛虎那么大的獒犬走出屋角,对着千岁放声咆哮。
严格来说,它们的目标是她臂弯里的男孩,走过假千岁身边却对她视而不见。
千岁立刻觉出,怀里的少年簌簌发抖。他盯着两只獒犬越走越近,突然用力挣扎!
阿修罗不防他猛然闹腾得像只小狼犊子,一失神竟让他挣脱出去。
少年飞奔向墙角,两只巨犬也张开血盆大口,紧随其后!
千岁大怒,抖手打出两根银针,几乎同时扎穿两头獒犬脑袋。
嗷嗷声中,两犬毙命。
假千岁却抓住这个时机动了,居然摇身一晃,化作三缕黑烟,直扑燕三郎!
它也不是省油的灯,没被千岁误导。噩梦的入口虽然被阿修罗挡住,但做梦的终归是男孩,只要杀了他,梦境自然垮塌!
千岁的注意力就没离开过男孩,琉璃灯更在他身边若隐若现,见状伸手一指,琉璃灯中立刻跳出一只金色的怪物,长相和蛤蟆很像,但个头却要大上两、三倍不止,并且也只有三条腿。
飘得最快的黑烟快要碰到目标,但这三腿蛤蟆一出现,恰好就挡在男孩面前,大嘴一张,血红的舌头射出,精准地黏住黑烟,一把拽进嘴里。
它还咂了咂嘴。
另一缕黑烟就由千岁亲自对付了,她丢出去的是一面手掌大的罩网。
此物见风自长,黑烟换了两个方向,依旧被它网住,左突右冲。
千岁一把将罩网抄在手中,低喝一声:“燃!”
红莲业火“呼”地一下顺着网眼烧了起来,将罩网中的黑烟烧得咯吱作响,如有实物。
她都能听见这物的惨叫。
千岁一把将男孩抄进怀里,左顾右盼。
第三缕黑烟飘到一半就消失不见。
哪去了?
她正要找寻,身边的三腿蛤蟆突然“咕呱”一叫,肚皮飞胀成了圆球。
紧接着“噗”一声响,蛤蟆炸了,黑烟蹿出,在空中就化成人形,往千岁袭来。
这三足金蟾专克邪祟,千岁才将它具象出来对付黑烟,没料到它也克制不了这种东西。
黑烟由小变大,居然又变成了千岁,红袖翻飞,白骨链照准她双眼扎来。
“除了模仿,你还有别的招数么?”千岁不屑,同样白骨链击出。一个低仿品也敢跟她正面叫板?
两人斗在一起。
千岁纵然还要分心照顾男孩,此时也暗暗心惊:
胡栗的强大,远远超出她意料。
在现实中,幽魂往往受制于孱弱的皮囊,表现不出强大战力;然而进入梦境世界后,这里竟成为它挥斥方遒之处!
这些东西经历过灭世之劫,魂力之强大,实非普通生物可以比拟。
若不是她的魂魄也在年复一年的战斗中千锤百炼,还有过诸多顿悟,恐怕这就不是它的对手!
胡栗如此,那么庄南甲呢?
千岁打得兴起,回身在琉璃灯上一拍,干脆又具象出两头灯傀参战,其一就是前身为苍吾使者的三眼怪物,另一头则是比猫也大不了多少的小饿鬼。
三眼怪物战力强大又皮实,她用起来非常顺手,而小饿鬼敏捷惊人,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残影,连千岁都不容易逮住它的行踪。
敌人由一变三,胡栗顿时支撑不住,肚腹和后背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脑袋更是差一点被白骨链锁住。
他越打越是心惊,红衣阿修罗何时变得这般强大?
他拿到的情报,真是偏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不恋战,身体原地解散,又变作数百条黑色蚰蜒,取各个角度,飞快向木门爬去。
打不过就跑。
这些蚰蜒长着百足,身长不过半寸,动作奇快无比。
“奸猾!”千岁啐了一声,伸手将男孩抱在怀中,又打了个响指。
琉璃灯光芒大绽之时,三眼怪物一声怒吼,突然原地炸开。
金红的火焰以它为中心,狂暴地推向四面八方,不留任何一个死角!
蚰蜒数量再多,也在火焰中挣扎着被烧成了灰烬。
地面上,灰烟袅袅,焦臭四溢。
终于杀掉这个祸害!千岁长长吁了口气:“真不容易啊。”
若是这些幽魂一心想逃,谁要逮住它们也都不容易。
她将男孩放回地面:“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派了一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去拖住我。嘿,真是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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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烈冲入木门,下一息就反手关门,“嘎吱”一声上了闩。
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端方刚刚剁下他半条胳膊。
门关上之前,他看见那头苍白的梦魇一个转身,突然扑向端方,亮出爪牙。
这一下临阵反戈,端方始料未及。
不过他反应快极,虽然吃了一惊,但没耽误手头功夫,一剑向颜烈甩来。
“夺”地一声,门缝里捅进一截亮白的剑尖,离他脑门儿只有一尺之远。
颜烈往后蹒跚几步,一p股坐到了地面上。
身上十余个伤口,大大小小,算上断臂都在淌血,琵琶骨也险些被挑断。这几个动作,几乎耗尽他全部力气。
颜烈盯着那扇关起的门。就算端方此时破门而入,他也动弹不得了。
第1224章 永留于此
但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那个可憎的身影。
颜烈靠在柱上,有气无力道:“嘉宝善,现身吧。”
吱地一声,木门自动打开,那只猪脸梦魇走了进来,侧头看了看他。
“为什么背叛我?”颜烈知道嘉宝善只是附身在梦魇身上,本人实与梦境融为一体。
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力迅速衰竭,就像池塘里的水都被放干,连塘底那点儿泥水都快保不住了,“你不想解毒了?”
梦魇开口,声音是嘉宝善的:“计划有变,端方得活着。”
“计划?”颜烈眉头一动,“谁的计划?”
事已至此,再怎样谩骂也是无用,他反倒沉得住气。
梦魇不吭声了。它事先也未料到黑袍人蓦然现身,原本帮助颜烈对付端方的计划突遭勒令改变,它也很意外啊。
上司一旦心血来潮,它们这些做手下的就得排除万难,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上。至于自己的难处,又要找谁说理去?
颜烈呵呵一笑:“你想好了,要给我陪葬?”
“你已近油尽灯枯,就算回到现实也活不下去。”显然嘉宝善在这段时间内也是深思熟虑过了,“把解药给我,作为交换,我给你找一条折衷的出路。”
“什么出路?”颜烈听见“折衷”两字,就知不祥,“我还能活下去?”
“脱离躯体,从此活在梦境之中。”嘉宝善指了指自己所占据的这只梦魇,“这人杀过许多妇孺,后被追捕至四凤镇,当场处决。那正好是个晚上,天狼谷派出的人手以为已经将这凶手绳之以法,哪料到此人身躯虽死,魂魄却侥幸逃入梦境,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颜烈咽了下口水:“你让我变成梦魇?”
“你身魂两衰,就算能醒回去,也活不了一个时辰,用来交代后事的时间都不够。”嘉宝善循循善诱,“与其赴死,不如留在梦境里活着,至少你还是你。我可以让你在梦里风生水起,比其他人都更强大。”
“永困于四凤镇?”颜烈冷笑,“还不如一死!”那不是活着,是坐牢,还是无期限那种。
“谁说永困于此?”嘉宝善知道他的顾虑,“让你的手下拿着你的信物,找个大城住下。只要有人气聚集,夜里自然就形成梦境,你也可以出来活动。”
他缓缓道:“信物到哪,你就到哪。”
颜烈盯着他,默默思索其中利弊。
勿庸置疑,这是下下之策。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都不会跟这失信于己的嘉宝善做交易。
被病痛折磨两年来,这个梦境反而是他最清醒的时刻。
活在梦里,说得好听。事实上,这是被困于青冥之间,下不了黄泉、进不了轮回,只能做一个永远徘徊在虚实之间的幽灵。
他不甘心。
宣国、拢沙宗、西边和南边的叛乱,弟弟的血仇……他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办,怎能壮志未酬身先死?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
就如嘉宝善所说,就算他能醒来,最多也只能再活一个时辰,恐怕后事都来不及交待完毕就要咽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若是他化身梦魇,至少还有自主意识,不会丧失“本我”。
“梦中世界太离奇,莫说是人了,就连弥留都不知道梦中发生的一切。你在梦境之中十分安全,又由异士转化而来,先天就比别的梦魇更加强大。当然,你在梦里的时间越长,力量也就越强大。”嘉宝善又劝道,“人活于世,总有留恋之物,不能轻易割舍罢?”
见颜烈目光一凝,他紧接下去:“想想小王储,还有你在梦里见过的女人!”
颜烈动容。
是呵,他若死在这里,奕儿怎么办?
奕儿跟着他离开安涞,又被藏在乡村。如果他和铁太傅都折在这里,谁能护送孩子去往母亲身边?
他沉声道:“你能保证铁师宁等人安全离开四凤镇?”
“让你们离开梦境没问题。”嘉宝善摇头,这也太看得起他了,“能不能出四凤镇,要看你们造化。”
他又催促道:“铁师宁已经快要追到巷口,再往前就是大街,拢沙宗人正等在那里。如果双方见面,那么——”
那么颜烈对付拢沙宗之事就败露了。
颜烈虽然气息奄奄,头脑却空前清明,这时不知转过多少念头。
“好。”他最后下了决断,“我愿意化作梦魇,留在梦中。但现实里我要附在什么样的信物上?”
“与你息息相关的。”嘉宝善指点他,“最好是你专有之物。”
颜烈点头:“你把我的伤势治好,再将铁师宁等人带来。”
方才兵分两路,铁太傅去追杀天狼谷和拢沙宗弟子。现在颜烈自己都被端方打败,原计划就作废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交接,让铁太傅安全逃离四凤镇。
梦魇往前凑近一步,忽然一爪剖开胸膛,将自己的心脏抓了出来:“吃了它!”
没了心脏,梦魇却还在说话:“吃掉梦魇的人,最后也会变作梦魇。你还可以捕食其他梦魇,吃得越多,自己就越强大。”
颜烈瞪圆了眼:“我变作梦魇,就要受到你的控制么?”
“我会放弃对你的控制。”嘉宝善说罢用力一按,血淋淋的心脏上就出现一个青色的印记,闪过即逝,“有这个印记在,你就不受我左右。”
它顿了顿:“再说,梦魇越是强大,我对它的掌控力也就越弱。”
颜烈瞪着心脏半晌。嘉宝善已有言而无信的先例,如果他再食言一次呢?
反过来说,嘉宝信会陪他同归于尽么?
他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自己还有选择余地么?
颜烈苦笑一声,与嘉宝善先订立契约,这才接过兀自跳动的心脏,不顾腥气大口啃食。
这是梦中,他吃下去的自然不是真正的生肉,而是梦魇的魂魄。
说来也怪,前几口他还觉得膻腥无比,后面却越啃越香,似乎从前尝过的美味珍馐都不过如此。
第1225章 醒不过来
颜烈越吃越快,周身也起了奇怪的变化:
皮肤上长出细小的青紫色鳞片,眼睛变作了竖瞳,口里獠牙开始外翻。
待整颗心脏吃完,他已经变成了徒有人形的怪物。
可是颜烈的意识还很清醒,只是食欲越发旺盛了。他一把抓过眼前的梦魇,照准它的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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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千岁怎么教导,男孩也没有任何反应。
事实上,无论她和幽魂方才打得多么惊心动魄,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见他依旧木讷,双眼无神,千岁心里微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燕小三,你傻了吗?”
这可太不寻常了,燕小三何时有过这么呆傻的时候?
男孩没反应。
“燕时初!”她跟他四目相对,“看着我!”
燕三郎的确看着她,但目光没有焦距,仿佛眺望远方。
“魂魄不全?”她嘀咕一句,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不像哪。”
此时,外头犬吠声又起。
千岁皱眉,有些心浮气躁了:“又来?”
果然,两头猛犬几息后又出现了,狂吠着朝男孩冲去。
千岁顺手就将它们打发了。
没有幽魂捣乱,千岁这会儿才有机会仔细观察:
獒犬倒毙之后,犬尸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飞快缩小,变成了寻常狼犬的模样,并在十余息后缓缓消失,原地空无一物。
算起来,幽魂和她前后一共杀掉六头獒犬了吧?可是现场一具犬尸都没有。
千岁又注意到,原本散在燕三郎手边的木头,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杂物堆中,只露出一角。
她想起自己方才对幽魂胡栗说过的话:
这是燕小三的专属噩梦。
……专属么?
她仔细打量着他。这时候的燕小三只有五、六岁吧?比起两人初遇时,他还没有那么瘦、那么黑,皮肤也没有那么粗糙,甚至还有些胆小——方才猛犬到来时,他在她怀里抖得像个筛子。
惊恐、胆怯、无助,这样的燕三郎,她从未见过。
话说回来,这才是小孩子应该有的模样嘛,怕该怕的。
千岁抚着他的头顶,轻声道:“你经历什么了?”才把他变成了后来两人相遇时的模样。
其实他说过的。
千岁对比眼下局面,心中明了:
这里是他的专属噩梦。换言之,他把恐惧深深埋在了这个梦里。
是的,燕小三说过,他母亲惨死在两名外客手里,他一心报复,结果对方放狗咬他,险些要了他的命。
那么这就是往事纠结成的噩梦了。
当时燕三郎年幼,从他的视角看狼犬都如同巨兽,因此这两只獒犬才会大得像猛虎,外形又夸张。
这个梦以燕三郎为中心,梦中的一切都随他改变。
千岁心念一动,忽然掀起他的裤腿看了看。
皮肤完好无损,只在膝盖有个瘀青,像是跌倒跌出来的,而先前被恶犬咬出的伤口消失无踪。
不,不对,不是消失,而是还未出现!
她正思忖间,守在身边的小饿鬼突然向前一蹿,爪子挠向燕三郎足边!
那比毒蛇出击还要迅快十倍不止,空气中掠过一道残影,小饿鬼就已经收爪了,还后退了两尺。
千岁定睛一看,下意识倒抽口凉气:
小饿鬼爪中,赫然钳着一条浅灰色的蚰蜒!
那东西在饿鬼爪中摇头晃脑,满是不甘的模样。
千岁惊讶过后,脸色就沉了下来:“不死心的东西!”
显然胡栗还没有死透,至少留着一缕魂魄化作灰蚰蜒,第一时间钻入地底躲过了红莲业火袭击,而后悄悄钻上来,准备给男孩致命一击!
横竖它也出不去,只有杀掉燕三郎,才有一线生机。
若是被它咬中,燕三郎大概救不回了。
她心中恼恨,连饿鬼一起抓起,扔回琉璃灯去了。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灯火微亮,然后就恢复了平静。
为防幽魂再作手脚,千岁这回仔细检查了整个梦境,确认再没有蚰蜒或者别的外来生物入侵,这才放下心来。
“燕时初!”她将男孩抱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后颈,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呼唤他,“你能不能醒了?”
这就是所谓的“被困在自己的噩梦里”么?
民间有种说法,“魇着了”,即是说自己深陷梦里而不自知,还以为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看起来,这就是燕三郎当下的写照。
或许她先前也是?
可她是怎么出来的,仿佛很容易啊。那能算是“她自己”的噩梦么,分明只是别人的折子戏。
无论她怎样呼唤,燕三郎都没有反应。
他就像个断线的木偶,对外界没有任何反馈,只在獒犬出现时浑身颤抖、面露恐惧。
该死的东西!
千岁又杀了八头獒犬,仍然是两两一组,但手段变了,称得上花式杀犬。
她杀人的手段有好几千种,杀这种恶犬同样可以几千次都不带重样的。
可是燕时初到底怎样才能苏醒?
门外还有危机在等着他们。她还听说,有些人进入梦境之后就再也不能醒来,莫非就是在梦里被吃掉了?
通常人做噩梦时有保护机制,梦见自己遭受重创或危险时会自动醒来,那就甚事都没有;可是现在四凤镇的梦境却是幽魂所为,人们即便遭遇危险也无法清醒、返回现实。
千岁都可以推断得出,若是人的魂魄在这里受损,现实里也不好过,严重者直接魂飞魄散,只在人间留下一具空空皮囊。
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唤醒燕小三。
再一次拧断了两头獒犬的脖子后,她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好想抽他两个大耳括子啊!
可她心底明白,这么做大概也没用,燕小三只会平白挨打。
看起来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并不规律,燕小三要是找不回自主意识,这无尽重复的噩梦真地可以持续到地老天荒。
是的,这坑爹的噩梦还能无限循环呢,每一次她杀掉的两头獒犬里,有一头眼角都带疤。可见,她来来回回杀的都是这两头。
第1226章 战狼
无限往复么?
千岁缓缓坐下,有个念头越发清晰。
或许,她不干预才是最好?
如果恶犬能咬死他,胡栗为何不坐拣胜利果实,而要亲自出手对付他?
她的不忍心,会不会才是他再次清醒的最大障碍?
很快,天空的乌云再次散开,月光洒了下来。
犬吠和地上的黑影再次出现。
男孩又开始发抖,脸上写满惊恐。
可是这一回,千岁没有将他护在身后,只是站在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脸:“就算没我帮忙,你也有办法逃生,对不对?”
许多年前发生在现实里的这一幕,燕三郎不也捱了过去、活了下来?那时还没有她呢。
恶犬哈着白汽扑了上来,男孩抽木块击打……瘦小的身躯在巨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眼角带疤的狼犬一口咬在男孩小腿上,疼得他张嘴大叫。
“啊”,只是沙哑、微弱又短促的一声。
鲜血横流。
这条狗还拼命摇晃脑袋,想从他小腿肚上撕一块肉下来。千岁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强抑下一拳打爆狗头的冲动。
这一幕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她正眼都不会多瞧一眼,修罗道里从来不乏这样的惨案。
她自幼在多识树下靠着吞噬同类长大,不知怜悯为何物。弱者的悲鸣和哀号,对阿修罗来说就是开饭的信号,只会令他们食欲大振、情绪激奋。
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怒火中烧。
“你倒是想想办法!”她咬牙切齿。臭小子不是从来智计百出么?
她都可以想见,从前燕三郎梦见这一幕时,多半就醒了;可今回他们深陷幽魂编织的梦境,想要主动醒来是难了,他还得靠自己熬过这一关!
男孩抬腿就是一阵乱踹。
他痛得神智全无,这几下毫无章法,不过运气却好,实实在在蹬在了恶犬的鼻子上。
犬类的鼻子灵敏,同样非常脆弱。恶犬吃痛,一下就松开了嘴。
另一只却扑上去咬住他的鞋子,狠拽不放。
它力量很大,一下就把男孩往后拖去。
男孩慌乱中抓住墙角树干,紧接着却痛呼出声:
皂角树身遍布尖刺,每根至少都有半寸到一寸长!
他险些被扎穿手掌,却没有闪电缩手——现在缩手,下场也是被恶犬撕碎。
就在千岁眼皮底下,男孩重新拣起了手边的木头,却不打恶犬,而是拿它去砸皂角树的树枝!
“聪明!”她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加油!”
男孩虽才五岁,但绝境中依旧迸发出超越体型的力量,居然只抡两下就砸断一截两尺长的树枝,其表面布满尖刺。
一头恶犬已在撕扯他的腿部,另一头直冲他咽喉而来。
这要是咬中,燕三郎也就没有余生了。
危急关头,他再顾不得手痛,一把抓起皂角树枝就往回抡!
那枝子上的刺是三百六十度生长,几乎没有死角,男孩挥舞着它,就如同舞起了狼牙短棒。
袭他咽喉的恶犬首当其冲,被一棒子打在脸上。
七、八根尖刺立刻扎进它的面颊和大嘴,疼得它“嗷”一声弹开丈余。
另一头恶犬张着大嘴冲上来,男孩伸臂挡住自己颈部,那狗就咬住了他的手臂。
紧接着,他抡起树枝,正面扎在巨犬脸上!
千岁清清楚楚看见,那上头横生的两根一寸长尖刺,直通通刺进了巨犬的左眼!
它发出一声惨叫,狼狈后退。
男孩不待它退开就往外用力一扯。
刺断了,直接断在巨犬的眼睛里。
它下意识伸爪,想把扎在眼里的尖刺挠出来,可是狗爪哪有人手灵便,这么挠上两下,尖刺反而越扎越深!
它一边哀嚎,一边往木屋前方逃去。
可它被怼瞎了一只眼,视野不明,居然一头撞在院中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枝叶翻飞。
它用出的力气太大了,树干断了不说,这条巨犬自己也撞晕过去。
另一头恶犬领教了皂角树枝的厉害,又见同伴被打爆一只眼睛,当场就胆怯了,哀哀叫唤着夹起尾巴转身逃走。
男孩已经打红了眼,不顾自己手臂和小腿鲜血淋漓,照样抓着带刺的树枝,爬起来往晕倒的巨犬脑门儿上就砸。
绝不能让这个东西再醒来!
一下,两下,三下……
有东西喷出来,溅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男孩眼都不眨一下,继续挥舞树枝,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不死不休的绝决。
嗯嗯,就是这种眼神!比狼更凶猛的目光。
旁观的千岁终于从他神情中发现了熟悉的狠戾。
那是后来的燕三郎该有的模样。
在这个幽僻又黑暗的小院里,年仅五岁的燕三郎机械地抡舞着长满尖刺的皂角树枝,直到巨犬的脑袋血肉模糊,两只眼睛全被打爆,连鼻子都被戳个稀烂。
整个头部没有一块好肉。
千岁一眼就能确认,它已经死透。
她幽幽一叹:“好了,别再浪费力气。”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传进男孩耳中,他虽然还在抡揍狼尸,但频率却越来越慢,力度也越来越强。
他终于停手,站在原地伸舌舐了舐唇。
唇上有血,还有狼脑里喷溅出来的其他东西,很腥,但也很甜。
最后,他一头栽倒在地,粗喘不已。
他还没丢下皂角树枝,因为手掌已被两根尖刺扎穿,此时要拔下来都得小心翼翼。
男孩喘了几下,咬紧牙关,猛然缩回手。
他痛得“啊——”一声大叫!
当然,这叫声放在外界十分微弱。
可他终于把右手从树枝的尖刺上拔下来,手背上两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
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与血污混在一起,弄花了他的脸。
“燕小三。”
千岁一声呼唤,男孩的目光顿时扫来,不复先前麻木。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还带着拼命过后的疯狂,千岁听见他心脏砰砰跳得极快,显然情绪震荡不止。
那眼神桀傲如困兽,对千岁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初遇时,九岁的燕三郎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回来啦。”她心中涌现出巨大欢喜。
第1227章 我有更好的主意
可是她才要凑近,燕三郎就往后一缩,满眼警惕。
“别怕,我帮你止血。”她向他伸出手,声音温柔得可以滴下水来,“是我啊,千岁。”
有生以来,她头一回笑得这样纯良无害。
男孩愣愣看着她。尽管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可他好像的确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威胁,反倒觉得亲切。
不仅是亲切,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备感安心。
见他不再抗拒,千岁凑近过来,压着他的腕脉帮着止血,一边连声安抚:“没事了!你熬过来了!”
亲睹这一幕对她来说,也是煎熬。杀这两头恶犬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却不能救他逃出生天。
有时候,人最终还靠自己。
打退恶犬,男孩终于不再木讷,缓缓抬头看向她,一瞬不瞬。
他还惊魂未定,神情也很痛苦,但眼睛亮极了,不像梦中人的眼神。
男孩试探着问:“千岁?”
“嗯。”千岁抚着他的顶发,“是我。”
“千岁。”第二次呼唤,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笃定,眼神也越发清澈。
于是千岁明白,他认出她了。
他的记忆回来了。
“是我。”千岁放下心来,轻抚男孩面颊,“你该醒了,噩梦已经结束。现在,带我出去好么?”
男孩听懂了,点了点头,努力站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瘸走向黑木门。
他不肯让千岁搀扶。
现在,这堵门居然又可以轻松打开。
他毫不犹豫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千岁紧随其后,却觉眼前景象突然模糊。
等到视野重新清晰,她又站在那条阴暗空寂的巷子里,四周静悄悄地,只有燕三郎缓缓转身。
那个小萝卜头不见了,身上的伤也不见了,他又变回六尺男儿的伟岸之身。
他的目光镇定,带着强者的温和。
孩提时的恐惧、无助和背水一战,都留在了那个阴暗无光的院子里。
千岁长吁一口气,放心了:“你终于变回来了。”
“嗯。”他拥她入怀,胸膛微微起伏,“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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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太傅带着一众精锐连杀七人,眼见前方只剩下寥寥几个双宗弟子,更是紧追不舍。
原本前方传来亮光和人声,显然巷子就快走到尽头。他暗暗着急,提气发令:“快,再快!”
可是拐了个弯,前方忽然又只是沉沉的黑暗。
天狼谷和拢沙宗的弟子,忽然都不见了。
铁太傅驻足,左顾右盼:“不好!”从端方被人救进木门起,他就担心嘉宝善已经倒戈。
现在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接下来怎办是好,继续往前追怕是追不着了。嘉宝善构筑梦境的能力,他们先前已经见识过了,只要这厮不想让他们追上,这暗巷就能无穷无尽。只是那会儿,嘉宝善还是他们这一边儿的。
往回去找摄政王么?
铁太傅正思忖间,左前方有一扇雕花木门打开了,发出好长一声“吱呀”。
这扇门看起来价值不菲,安在这样的暗巷里显得很古怪。可不知为何,先前众人竟然忽略它的存在,直到它突然自动打开。
铁太傅提起真力走了过去,只见门内是个荒园,杂草丛生。
园中蹲着一人,仿佛低头拣物。
铁太傅满心戒备,可是定睛一瞧,不由得惊呼:“王爷?”
虽然这人背对着他,但铁太傅还是不难从衣着上辨认出,这就是颜烈!
摄政王明明一直留在后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门内?
这人闻声顿住,像是抹了抹嘴,这才站起来、转过身。
铁太傅没认错,果然是颜烈。
他衣裳笔挺洁净,一点血渍都没染上,四肢俱全,脸上的颓气和苍白也一扫而空。
看起来,他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的摄政王。
铁太傅下意识看了看地面,杂草丛中什么也没有啊。那摄政王方才蹲着作甚?
“他们还剩几人?”颜烈的中气也很足。
“还有七个。”其他人留外,铁太傅走了过去,“他们一转身就不见了,恐怕是嘉宝善又在作祟。”他看着颜烈,总觉得哪里不对,“对了,端方呢?”
“逃走了。”颜烈面沉如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铁太傅动容:“那么我们赶紧离开梦境!”这是天狼谷的地盘,一旦所有人都醒来,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颜烈摇了摇头,将手心摊给他看:“我出不去了。”
他的掌心里,有个青色的印记正在发光。
铁太傅没听明白,然而心生不妙:“什么?”
颜烈遂将自己和嘉宝善定下的协议细说一遍,而后道:“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你逃离四凤镇后再把解药交给嘉宝善。”
铁太傅面色铁青:“这厮!”他们击杀端方的计划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结果嘉宝善临阵倒戈!
功亏一篑,实在太可惜。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既已定好契约,就要执行到底。”颜烈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担心奕儿。”
铁太傅沉声道:“我必会全力保他平安。”
颜烈却笑了:“我有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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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刚走出来,燕三郎返身伸手,一下将她抱了个满怀,久久不愿松手。
这一抱,尽在不言之中。
她将俏面埋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还记得么?你被困在从前的噩梦里。”
“记得。每一幅画面都记得。”他喉结动了动,低低道,“谢谢你。”
若非她赶来相救,他早被幽魂刺杀在自己的噩梦里,死得悄无声息。
她嘴角弯起:“这可是救命之恩,你要怎么报答?”
少年抬起她的下颌,印下温柔一吻:“以身相许,如何?”
她笑开了花儿,太满意了:“这是你说的,不许推诿!”
“嗯,不推诿。”他求之不得哩。
“到时候要乖乖听话喔。”她戳戳他的胸膛,人比花娇,“要好好报恩!”
他嗓子有点干:“好。”
佳人在怀,但这会儿可不是良辰美景。燕三郎纵然再舍不得也只好放开她:“我们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