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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8章 她不会再威胁你了

    燕小三都劳累至此,端方还来要挟他。啧啧,她要是能出来,保证给这家伙一刀掼心!

    少年微微摇头。

    既然都出来了,没必要。再说端方的计划对他又没坏处,除了身体遭点罪、受点累之外。

    端方恰巧也在问他:“你脸色很糟,身体如何了?”

    “不太好。”燕三郎实话实说,“最好平躺休息,不该四处奔波。”

    “辛苦你了。我这里有些保心的丹药。”端方叹道,“不过你自己就是大夫,我的药恐怕及不上你的。”

    “嗯。”燕三郎也不自谦,从怀里又掏一颗灵丹吃掉。这是千岁替他炼制的护心丹,专为应付眼下这种不得不奔忙的情况。过去个把月来,他总共也就吃过一颗,今日却已经磕了四颗。

    “对了,你把玉太妃藏去哪里了?”端方又问,“你解掉了她的毒?”

    木老夫人的毒既然已经被解开,想来玉太妃也不例外。他一直就觉得奇怪,燕三郎溜到宣国做甚,如今才知道是为玉太妃而来。

    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解了。至于去向——”燕三郎淡淡道,“你放心,她已经离开安涞,今后也不会出现在宣国,威胁不到你。”

    端方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好,我原也是不得已为之,也不希望她香销玉殒。”

    燕三郎一哂:“她被困深宫,跟你怎么会有过节?嗯,莫不是她目击什么了?”

    他一下就想起裘娇娇之死,其后端方一连消失了两天。对端方来说,那两天也格外凶险吧?

    端方笑了笑:“她的确不巧撞见了不该看的事儿。不过你既然说她再不会回来,想必也不会跟童渊人告密,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阳光开始西斜,燕三郎看了看天色:“要进铁扇谷,怎么不走官道?”

    他和千岁就是从青芝镇取官道进入安涞城,那条大道又宽又平,当时又有颜焘命令平民扫雪开路,因此只用了个把时辰就抵达安涞城。

    “雪崩,落下的大量雪石堵住了官道,两天都没清理完毕。”端方告诉他,“想要往来青芝镇,现在一概得从西边的隘口绕远路进去。”

    “雪崩?”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天。”端方的声音暗藏一点笑意,“就在青芝镇举事之前。”

    燕三郎突然懂了:“人为?”

    “谁知道呢?”端方耸了耸肩,“反正去往青芝镇的路一下子难走了好几倍,否则你以为官兵怎么还没把青芝镇打下来?”

    “原来如此。”童渊族以善战出名,来去如风、军纪如山。燕三郎一直就觉得奇怪,区区一个青芝镇,怎么能负隅顽抗数日之久?

    如今看来,铎人盘算良久,连官道都给封上了,迫官兵只能走最难走的路。

    “那一路上没少埋伏吧?”

    “正是。”端方笑道,“你道篦山为何以篦为名?从安涞向南看,其山形如篦直插天际,山势如梳拢,又尖又薄。喏,前面就是。”

    燕三郎远眺,果然望见群山相叠,山峰陡得绿色都挂不住,皆是袒露的坚岩本色。

    安涞地处平原与山陵交界处,三面都是一马平川,唯独南边有篦山围挡。而青芝镇就在篦山的铁扇谷当中,正经是背靠大山。

    铁扇谷天然有缺口,人们借此修建了官道,以连通青芝镇、篦山和安涞城,可称交通要道。

    官道被阻断以后,往来人员就只能取道篦山中的小路了,又窄又不平坦,还得顺着河谷的蜿蜒走势才能进山。

    “难怪你敢说后发先至,可以截击颜焘。”

    颜焘大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安涞,但要经过盘曲的山路才能赶到青芝镇前线,中间要花费大量时间在赶路上。端方若能抄个近道,或有机会赶在他之前先进铁扇谷。

    “光你一个人,有把握杀掉他么?”端方修为了得,但燕三郎并不认为他对上颜焘会有压倒性的优势,那厮据说也是战场上的猛人,何况身后还有好几个亲兵。

    端方的声音透出凝重:“我别无选择。”转而又对燕三郎道,“你要不要帮帮忙?我若出了意外,对你也不好。”

    千岁大怒:“这厮威胁你!”

    端方的话说得很清楚,他截杀颜焘就是背水一战,如果失败,颜焘回头一定会找他算账。端方要是把燕三郎供出来,那么燕小三也吃不完兜着走。

    毕竟,他知道燕小三劫走了玉太妃呢。

    燕三郎也不生气,只问他:“你有几成把握?”

    端方顿了顿才道:“不足七成。”

    这就已经很高了,出乎燕三郎意料。按理说截杀颜焘是突发事件,端方却能筹出这样的把握,看来——

    “他手里还有底牌未出。”千岁冷冷道,“这厮真是不容小觑。”

    燕三郎没有回话,只在豹背上默默调息。

    端方也不再问,两人一路沉默。

    黄金豹就越爬越高,终于抵达山脚。

    燕三郎抬头望去,山壁如屏风,陡峭直立,虽然比不上桃源中的鹤壁高耸入云,但想从这里爬上去,就算是异士也觉吃力,骑马是更不要想了。

    前方石壁下竖着一块大石,形状如龟,看起来像是无数年前山体滑坡的结果。端方拍着石龟道:“这里就是山腰最窄处,你带我们从这里穿入,连过四座山,就赶得上颜焘沿路骑行两个时辰。”

    “直线路程是多长?”

    端方暗自估算:“约莫是……一千丈吧。但是前方至少有一条河流。”

    “那就要下潜得更深一点。”燕三郎抬头看了看山顶,“你能屏息多久?”

    “至少两刻钟不成问题。”异士的机能与普通人类不可相提并论。

    “它呢?”燕三郎拍了拍豹身。

    “金儿道行二百多年,不用担心,应该比我也差不了多少。”

    “好,那么沉入地下之后,只管往前奔跑就是。”燕三郎提醒他,“你控制方向,我测算距离,一千丈后就会上浮至地表。”

    端方揉了揉豹子的大头:“金儿,深呼吸,准备屏息。”

第1109章 端方会不会守诺?

    燕三郎顿时听见豹子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响,像是锯木头。他就坐在人家背上,能感觉到豹子肚腹一鼓一鼓,知道这是黄金豹大量吸气,以使身体更加轻盈。

    妖兽吸取日月精华的本事,多半比人类还要高超,屏个呼吸什么的更是小菜一碟。

    “走吧。”端方一开声,燕三郎也将法诀默念完毕,轻捏地遁牌。

    两人一豹顿时就沉入地底,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端方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能感受到身边土石的存在,但它们仿佛都浮在水里,黄金豹往前移动,它们就顺从地移去两边,绝不挡路。

    简单来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沼泽地里游泳。

    好在他方才就已经辨认好方向,此时目虽不能视物,但依旧可以校准方位,催动大豹往前冲去。

    这一路走来,燕三郎对黄金豹的步距已有判断,此时就在心里默默记数。

    过不多时,两人一豹都感受到泥土当中传来的一点湿意。

    前方有地下水源。

    端方一按豹头,命令它往更深处潜去。

    不过这条河很深,或者说它渗入土层很深。端方都不知道自己下潜了多远才绕开它,或许是十丈、二十丈?

    这给燕三郎的距离判断带来了很大难度。

    还好,他有千岁。

    阿修罗对于路程的判断并不仅靠眼睛。

    根据千岁的指点,燕三郎伸手搭在端方肩膀,校正他前进的方向。

    在黑暗中沉默前行了一刻多钟,两人一豹才借助地遁牌的力量浮上了地表。

    见着天光那一瞬,连端方都是长长透出一口气。

    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当真不适合人类啊。

    “到地方没?”燕三郎观望四周,这里就是大山沟沟,只在河边有一条小路,满是人马和车辆踩踏出来的痕迹,路边的草木也被轧倒不少。

    是了,因为官道堵塞,官兵赶去青芝镇平叛也只能走这条盘山小路,一是运输不便,二是走不快,三么……

    燕三郎看了看河滩,发现了断裂的武器和卵石上的血迹:“有争斗过的痕迹。看来官兵在这里遭遇过伏击。”

    “那是昨天的事了。”端方也在辨认方位,毕竟他不是本地土著,对篦山了解有限,“现在官兵已经推进到铁扇谷,青芝镇岌岌可危。”

    青芝镇能顽抗这么久,一是藉着地利之便,二是事先预谋。但“民不与官斗”一直都是铁律,官军血战两天,还是把前线一直推向了铁扇谷。

    现在天险已被攻克,青芝镇最重要的筹码已经被人拿下,前景很不乐观。

    燕三郎两人这会儿站在向阳的山坡上,倒是占了一个瞭望的好位置。他问出心底的不解:“为何铎人要在青芝镇起义?明明会被镇压下去。”

    他看青芝镇起义,也是尽量利用了门前的每一点优势,显然策划者不盲目也不冲动。

    端方笑而不语,只对他道:“这位置很好。再往前就是铁扇谷了,我们在官兵的大后方。”说罢,嘬唇打了个唿哨,如同画眉鸣叫。

    空山鸟鸣,分外嘹亮。

    这一声回荡在山谷中,刚刚歇止,远处忽然也有画眉叫声,还是一连两声。

    燕三郎目光一凝,低头望向山谷对面。

    那里也是莽莽丛林,但是秋冬季节哪来那么多画眉鸟?

    端方精神一振:“好极,那里已经有人了。”

    “铎人?”铎人出现在这里,燕三郎也不觉奇怪,毕竟青芝镇就在前方。

    “是啊。看来颜焘还没赶到这里,好极!”端方说罢,示意燕三郎跳下豹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对面找人,稍候金儿会载你返程。”

    燕三郎落地,端方一拍座骑脑袋,大豹就飞奔下坡,往山谷对面奔去。

    豹子速度极快,人眼都只能捕捉到残影。

    也就是二十余息功夫,燕三郎就看见端方驭豹奔到了对面半山腰,隐去林木后头了。

    “喂。”千岁表达了十足的不信任,“若是他不放豹子回来,你怎么办,步行回去么?”

    燕三郎不置可否:“等着就是。”随意找了块大石坐下。

    其实端方和他行事相类,都讲究一个动机。头脑清醒的人,无利而不为。端方不守诺,对他自己并无好处。

    无利而有弊,行之何益?

    但他知道千岁有的是道理反驳,因此也不明言。

    很快,一炷香过去了。

    山谷对面静悄悄,莫说豹影了,连声鸟叫都没有。

    千岁打了个呵欠:“这小子该不会忽悠你?”没有代步工具,以燕小三现在身体,走到半夜都不一定能走回安涞城去。当然,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出手。

    他这里拖得越久,西城署衙那里越容易露馅儿。

    “不怕。”燕三郎闭目养神,“我还有你。”

    阿修罗“呸”了一声,臭小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从午时奔波至今,好不容易得到一点调养时间,千岁也心疼他的身体,遂不再出声打扰。

    又过一刻钟,千岁忽然道:“对面有人。”

    “嗯?”燕三郎睁开眼睛,凝神眺望。

    许久,山坡的树丛当中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晃动。

    影子颜色很深,和树杈相似,若非他眼力极好,这一下就忽略过去了。

    “看来,端方找到同伴了。”

    话音刚落,山谷涧流就跳过一道金色的影子,随后草丛一路晃动,往他这里而来。

    一声轻吼,黄金豹跳出丛林,跃到燕三郎跟前。

    端方终于把座骑放回来了,千岁长长吁出一口气。

    豹子上身伏低,喉间咕噜两声,示意燕三郎坐上来。它有灵性,也能听懂端方的交代,知道它的任务就是把眼前的少年带回安涞城。

    燕三郎却捕捉到底下一点动静,遂轻轻按了按它的脑袋:“噤声。过会儿再走。”

    豹子也转头望向河流的拐角,耳朵前后动了两下。少年能感觉到它浑身毛都竖了起来,很是紧张。

    他养猫多年,知道这是提高警惕的表现。

    而后,他也听见了马蹄声。

    蹄声并不密集,大概不会超过十骑。千岁轻轻道:“猎物来了。”

第1110章 山路上的奇袭

    果然,河滩拐角处转出七、八骑,溅石趟水,往这里奔来。

    燕三郎眯起了眼。

    凭他目力,轻易就能看见领头一骑正是颜焘!

    这人原本带了五个手下出门,到这儿变成了七个,还多出两个,看衣甲并非颜焘手下,大概是带路进来的哨兵。

    看来端方的计划至少完成了一半,的确赶在颜焘之前就预先埋伏篦山,也算准了猎物的前进路线。

    问题在于,他能不能偷袭成功?

    燕三郎也因此按下了转身离开的念头,打算再观望一段。

    山路比不得官道平坦,常见地面散落着大小石块,就算颜焘心里焦急也不敢策骑飞奔,只怕马失前蹄就得不偿失。

    饶是如此,这一行人也迅速接近了河谷。

    就是现在,燕三郎无声道。颜焘已经踏入端方的埋伏圈,后者要动手必定就趁现在。

    果然,他正对的河谷半坡上嗖嗖几声轻响,箭如雨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颜焘下意识鼓荡真力,将射向自己的飞矢尽都格挡,但身后四人中箭,有两个应声而倒。

    山路离半坡也就是十余丈远。这般近距离射击,防不胜防。

    颜焘等人已经奔过大半路程,一直风平浪静,并且这条路早被官兵把持,谁也没料到快进铁扇谷时突然遇袭。

    这帮铎人真是胆大包天!

    燕三郎却挑了挑眉:“这么多?”

    他方才望见对面半坡上只有几个影子晃动,可是射出来的箭矢足有七、八百之多!

    一人最多射出两箭,那么对面山坡上实际有多少人潜伏?

    从发箭数量看,至少也有数百吧?

    显然颜焘也是这样想的,他并不恋战,也不向山坡冲锋,只是厉喝一声,命令手下跟随自己加紧前进。

    只要冲破眼前的埋伏,再往前十里就是铁扇谷,就是官兵驻扎的大营!

    于是山坡上紧接着又是第二轮攒射。

    最后一支箭才刚刚射出,山坡上就有人潮冲下,直扑颜焘!

    “哇呜。”千岁惊叹出声,“竟有这么多人?”

    燕三郎又推翻了先前的看法,山坡上冲下来的何止数百?这么黑压压一大片,千余人都有了!

    怪哉,这么多人藏在半坡,怎么能逃过他和千岁的观察?

    这千余人服色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官军,但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武器,从大刀到勾戟。燕三郎只瞟一眼就能确定,这批武器质量很不错呐。

    奔在最前面几人都蒙着脸,身法灵动,燕三郎从衣裳上认出了端方。这人弃自己的趁手长剑不用,反握一把鬼头大刀,从半坡上一跃而下,照准颜焘脑门儿就劈!

    这一下出手大开大阖、虎虎生风,谁能将他和平易近人、温吞文雅的端长老联系在一起?

    颜焘不愧是征战沙场的主帅,临危不乱,举长矛荡开了他的大刀。

    不过这会儿,敌人也都飞扑而至,与童渊人短兵相接。

    千余人伏击六骑,这几乎没什么悬念。纵然对方的身手一般,并非训练有素的精兵,可是许多人手里举着钩爪,照准童渊人的战马就抓。

    乱拳打死老师傅。

    马儿应声而倒,人还能逃到哪里去?

    颜焘和端方战在一处,格外激烈。一个想着逃出生天,一个寄望于背水一战,转瞬就拿出以命搏命的劲头。

    转眼间,颜焘身后又惨叫着倒下两人。

    他们是活生生被捅死的。

    还剩下三人,都紧紧跟在柱国身后,尽力缩小防御圈。

    颜焘也知大势不妙,转头对心腹道:“去山上,召援军!”他被敌首缠住,脱身不得,手下还有机会。

    后者应了一声“是”,掉转马头就冲向山坡。

    可是周围敌人太多,他左突右冲,也不知捅伤了几个,还是出不去。

    颜焘不顾端方一刀劈下,长戟刺入地面,真力顺势而出,“砰”地一声闷响,居然将手下前方三丈内地面震出长长一条裂痕。

    挡在长戟前方的敌人,也被震得东倒西歪,一时竟爬不起身。

    包围圈中,他硬生生给心腹打开一条短暂的通道,可是端方长刀也劈穿外甲,砍在他肚腹上。

    鲜血狂涌而出,打湿马鞍。

    颜焘恍若未觉,怒吼着一矛戳去,比先前还要快狠。

    负伤的猛虎最凶悍,猛将亦复如是。他一抬手就在端方眼皮底下连杀三人,迅快无伦!

    铎人都吓了一跳,攻势暂缓。

    时机稍纵即逝,颜焘的手下纵马飞奔,从缺口冲了出去,直上山坡!

    “拦下他!”端方大喝,就要飞身去扑。

    这一回换作颜焘死死缠住他。

    眼见不远处有弓箭手挽弓,颜焘不假思索,拔出腰间佩剑反手掷出,正中其胸口,捅了个前进后出。

    也就这么一耽误功夫,心腹就策马上了山。

    端方带出来的人手虽多,却没有马匹支援,虽然追过去的人多,但眼看是撵不上了。

    该死!童渊人军营就在前方,赶来这里都不需要一刻钟。

    他暗暗心焦,若是金儿在这里多好,追上那厮也只要几息功夫。

    颜焘腹间流血不止,脸上却露出喜色。他那心腹只要跑上山头放出烟火,大营立刻就会派兵前来。

    更重要的是,童渊官兵已将前线推进铁扇谷,进入围歼青芝镇的攻坚阶段,这些铎人居然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地出现在童渊人大后方,想做什么?

    还用说么?兵不厌诈,这些贱民想出奇兵绕到童渊人背后,攻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倘若颜焘不在此时此刻经过这片河谷,铎人的阴谋多半就要成功。天就快黑了,夜色正好给他们的奇袭提供掩护。

    为自己活命计,为童渊官兵计,他一定要把这支烟火放出去!

    转眼间,颜焘心腹已经冲到半山腰。

    顶峰陡峭,马儿上不去,他只得跳下马,飞快向上攀爬。只有爬去高处,放出的烟火才能被铁扇谷发现。

    “放,快放!”他听到底下传来柱国的怒吼,低头一看,柱国一行被围得水泄不通,像是汪洋中的小小孤岛,转眼就会被风浪吞没。

第1111章 射灭求生之光

    他们的确没有时间了。

    横竖已近山顶,心腹一咬牙,翻出长弓,从后背抽取一支响箭,就朝天空发射!

    “铮”,一声脆响,震荡人心。

    他只觉手上一麻,弓还未挽开,弦居然就断了——

    方才斜刺里飞来一箭,生生射断了他的弓弦!

    林子里还有伏兵?

    他一个念头未完,第二箭又至,这一回取他后心。

    这人机警躲过,刚一回头,就见眼前黄影闪动,目力止于一张血盆大口。

    脖子被咬中,他惨叫一声,就去挽腰间配刀,想将妖兽捅个对穿。

    可是腰间一轻,刀却被人先一步抽走,他抓了个空。

    黄金豹的大嘴咬住他脖颈,来回用力甩头,而后猛地向后一拔——

    惨叫声戛然而止。

    此人头颅被硬生生拔起,身首异处。

    “不,不——!”无头尸身倒地,颜焘忍不住怒吼,才见到豹子后方幽灵般站出一个人影,一手抓着黑黝黝的大弓,另一手还抓着他那心腹的佩刀。

    这人也蒙着脸,但颜焘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那双冰冷的眼睛看起来好生熟悉!

    念头未完,他后背一凉,又中了一刀。

    颜焘回头,望见敌人自四面八方涌来,滚滚如潮。

    他的手下只剩一人,并且身负重伤。

    他们等不来援兵了。

    周围铎人见状更加激奋,尽管不曾出声呐喊,但眼里闪动的光却不输虎狼。

    半坡上,黄金豹嫌弃地吐掉了嘴里的人头,舐了舐唇。

    人头肉少,它不爱吃。

    站在边上的少年跳上豹背,拍了拍它的大脑袋:“走吧。”

    尘埃落定,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豹子掉头,往山腰跑去。

    燕三郎遁入地面之前,最后往颜焘方向看去一眼,恰见他骑乘的马儿被乱刀剁死,哀嘶声中倒地。

    周围人潮一涌而上,那个海中的小小孤岛,瞬时不见。

    “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千岁悠悠开口,但一句话没有说完。

    燕三郎不接腔,只是埋头潜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颜焘最后一点求生的曙光,是他射灭的。

    ……

    铁太傅坐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不放。

    章御医早就识趣走了,连铁府里上前嘘寒问暖的人们都被铁太傅驱散,只留下一个侍女。

    木老夫人已经醒了。只是她年纪大了,前头又中毒太深,虽然毒性已解,可是四肢百骸乏得要命,好像尾指都抬不起,骨缝里更是酸得厉害。

    毒物对身体的损害,终究还是不可避免。

    先前被千岁打晕过去的侍女早就醒来,一路上将事件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个清楚,从早晨玉太妃上门,直到方才自己被打晕。

    铁太傅听得心惊肉跳。

    长子没了,全家哀恸;若连妻子也没了,他怎么是好?

    回了府,木夫人也终于养回一点力气,抓着他的手艰难道:“救了我的人,为何要劫走玉太妃?”

    她脑子不糊涂,侍女说完了经过,她就浮起许多疑问。

    “谁毒害了你们?”铁太傅沉声道,“这才是重点。”

    玉太妃失踪是件大事儿,但在眼下关头,却不是第一等重要。包括他在内的几个老臣,心里装着惊世骇俗的秘密:

    宣王薨了。并且体弱多病的宣王并非死于血症,而是被毒杀!

    他听侍女形容病症,越听越是胆颤心惊。夫人、玉太妃和宣王好似中了同一种毒,可是宣王身故,而夫人却被治好了,玉太妃失踪。

    谁下的毒,又是谁解了毒?

    这样说来,安涞城中的不明势力至少有两伙人。

    木夫人摇了摇头,也是莫名。铁太傅看出她眼里的恐惧,长长叹了口气:“知道怕就好。死可难受了。”

    木夫人低声道:“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

    “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几十回,哪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想轻生!”木夫人想抽回手腕,铁太傅却用上了一点力气抓住,“听着,国家要动荡了。我一个人扛不过去,你得陪着我。”

    他声音里透出的凝重,让木老夫人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铁太傅闭了闭眼。

    木老夫人很久不曾见丈夫这般神情,从前他打仗时才会这样纠结。

    她想了想,没有逼问,只是反握住丈夫的手:“好,我知道了,我不给你添乱了。”

    说实话,她原本伤心欲绝不想活了,可是被丈夫救起一次,又被人下毒,第二次险些死去。险死还生两次,轻生的念头也淡了。

    一而再,再而三,她也累啦。

    横竖也没几年了,折腾啥哟,就陪着老头子吧。

    木夫人不想死了,铁太傅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外头喧哗,下人进来禀报,满脸紧张:“摄政王到!”

    摄政王亲临铁府?铁师宁一怔,赶紧出外迎接。

    妻子醒了之后,他已经命令马车驶回太傅府。

    十余人对向而来,走在最前面那个面容沉凝的男子,岂非就是摄政王颜烈?

    他为一国之枢纽,此时正该坐镇宫中、运筹帷幄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铁师宁未及行礼,颜烈已经大步走近,一把托着他的手:“木夫人如何了?”

    “醒了,毒解了。”铁太傅吁出一口气,“就是爬不起来,得缓一缓。”

    “那就好。”木老夫人就躺在屋里,颜烈入内张望,亲**问几句。

    铁太傅看着他,总觉得他的反应有哪里不对。

    果然颜烈走了出来,在外间紧接着发问:“怎会中毒?”

    铁太傅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答起。下午发生那许多事情,他明明看见柱国派出的侍卫押着个俘虏前去王宫。

    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看摄政王的反应,好似并不知情?

    他试探着问:“方才那名俘虏,您还未审问过么?”从时间上判断,应该还没有。摄政王来得快,他都还未抵达太傅府呢。

    想到这里,铁太傅更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俘虏?”颜烈面露茫然,“谁抓到的俘虏?”

    这是怎么回事?铁太傅心里一沉,直觉问题严重。

第1112章 围在一起做什么?

    柱国大人追击端木景捉到铎人俘虏,已经派人给您送进宫去。”铁太傅沉声道,“我亲眼所见。”

    颜烈脸色也阴沉下来:“并未接到。我只接报,端木景逃出西门,徐世昌追出去了,还未有进一步消息传回。”

    那亦即是说,六小道口马车上发生的事,摄政王还不知情?

    为什么要由他来说啊?铁太傅突然觉得喉咙发干。

    “有件事要说与您知。”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铁太傅清了清嗓子,“玉太妃被劫走了。”

    颜烈一怔:“你说什么?”

    “玉太妃和我夫人一起中毒,柱国大人就将她们送往宫中救治。”铁太傅一鼓作气讲完,“哪知半路上遇见端木景逃蹿,柱国前去拦截,有人趁乱上车,将玉太妃劫走!”

    为防摄政王怪罪,他紧急补充:“我从宫里赶到时,夫人的毒已解,玉太妃已经被劫走,柱国大人正提回俘虏审讯。”

    他一边讲述,一边看着摄政王的脸色变得阴鸷。

    颜烈按在桌上的指尖都有些发白,喀啦一声,桌角被他捏下一大块:“劫匪是谁,可有人见到?”

    “不曾。那人冒充宫卫上车,在车底切开一个大洞,带着玉太妃主仆跳进去就消失了。”

    “消失?”颜烈皱眉,“没人见过他们去向?”

    “没有。”铁师宁老老实实道,“我听边上的侍卫说,他们几息之前才听见玉太妃的侍女忍冬开声,称一切正常。车上的确没有下来人,不管是走下来还是跳下来,一概没有。”

    颜烈出神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遁术!”

    三个大活人在闹市区一起跳下马车,却无人看见,这不是动用了遁术还能是什么?

    铁太傅一拍脑袋:“对极,我怎么没猜到!”

    土遁术非常罕见,鲜有人类可以掌握,很少人会往这方面去想。

    颜烈忽然又道:“那么老夫人中的毒是谁解的?”

    “便是这劫匪。”铁太傅想起自己方才没说明白,多补了一句,“因此玉太妃身上的毒应该也被解掉了。她和我夫人所中的毒,与王上相类,章御医可以作证。”

    颜烈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同一种毒?”

    那下毒的人好狠,是想将他身边的人都杀个干净!

    不过,致宣王于死地的奇毒有解药?

    铁太傅又道:“柱国也派人飞传西城署衙,命其搜查劫匪和玉太妃。”

    “知了。”颜烈后退一步,正要转身,脚步忽又停下,“慢着,劫匪冒充的宫卫,如何上得了车?”周围的侍卫是死人吗,见到男人登上太妃的马车不觉异常?

    铁太傅赶紧道:“是忍冬将那人喊上车的,说是让他上去搭把手。”

    “忍冬喊上车的?”颜烈眼里浮起寒气,“她认得劫匪?”

    “周围三四个侍卫,她只点了那人上车。”

    铁太傅见摄政王下巴抽紧,也是担忧:“安涞城连逢变故,唉,奕王子可好?”王上薨了,玉太妃遭劫,奕王子可不能再出事。

    “他没事,已交专人看管。”颜烈大步走了出去,下令身边的侍卫飞马前去青芝镇,询问颜焘经过。

    他站在太傅府的门厅,自个儿想了想,就跃上座骑、拨转马头。

    出来送行的铁太傅问道:“您去哪里?”

    “西城署衙。”横竖要经过西城署衙,颜烈无端想起弟弟先前所言。按理说,那个卫国来的小子似乎与安涞城近期发生的大事都无关,可他隐隐有些不安。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走一趟看看罢,反正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他一骑绝尘,后面的侍卫连忙跟上。

    铁太傅叹了口气。安涞城变天了,看来他这把老骨头也清闲不了多久啦。

    不过他还是没弄明白,摄政王为何非要亲来一趟不可?

    ¥¥¥¥¥

    天色已暗,西城署衙里也点起灯火。

    侍卫邱林早就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偏厅门口。

    眼前那群人还在赌钱,呼喝的声浪已经减弱。这种场景,他在赌坊里见过不止一两次,嗜赌的人能够保持高亢奋状态,像这样赌个通宵都没问题。

    金羽踱了过来,对他道:“兄弟,这都大晚上了,我们得出去买饭。”

    “不成。”邱林一口否决,“你们都不得踏出门口半步!”

    金羽沉下脸:“饿了怎么办?”柱国的狗腿可真烦人。若能外出,他们也好迎少爷回归。

    “忍一忍,或者叫下人给你们送……”

    邱林话未说完,外头就有人敲门。

    居然是差役来送晚饭了。

    五个差役来回两趟,饭食摆满了另外两张桌子。

    西城通判谙人情世故,不仅差人送来了邱林的晚饭,也照顾了清乐伯及手下的胃口,尽管他没有那个义务。

    糟糕了,傅小义和金羽互视一眼,暗暗叫苦。

    果然待差役离开之后,邱林举箸吃了两块红烧肉,忽然望着众人道:“你们不吃饭?”

    这群人还吆五喝六,围着桌边不肯散开。

    金羽摆了摆手:“待会儿,待会儿。”

    这是大冬天,哪怕屋里烧着炭火,饭菜也凉得很快。

    邱林朝他们看了两眼,心底那一点儿不对劲迅速放大:方才还喊饿呢,怎么现在又不着急吃饭?

    从午后到现在,他们就没离开过那张桌子,打牌就那么有瘾?

    该不会……有什么猫腻?

    他心里打突,腾地站起来走过去:“行了,都停手,先吃饭!”

    看他要挤到桌前,左迁转身横跨一步,拦在他面前横眉怒目:“你算老几,要我们听你?”

    “你们干什么?”邱林警觉道,“都站直了,让我看看!”

    众人哪肯?他们要是让开了,傀儡人的异常怎可能瞒得过邱林的眼睛?

    怎办,怎办?金羽急得后背都要冒汗。弄死这家伙事小,后续引发的麻烦事大。可是不把这厮放倒,他立刻就会发现人群中的秘密。

    霍东进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往下压,不让他出手,脸上却露出十分惊喜:“夫人,您回来了!”

第1113章 一步也不曾离开

    他的目光直勾勾看向门口方向。

    这一声嗓子吊得很高,偏厅内无不听闻。邱林闻声回头,果然见到厅门吱呀呀呀被缓缓推开,有个红衣女子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款款走了进来。

    西城署衙建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这偏厅的木门比较老旧,推动起来就吱咿作响。若是推门人动作放慢,那听起来简直就像长长的一声鹅叫。

    户外的冷风跟着吹了进来,但邱林的呵斥声一下就卡在喉间。

    这女子如彤云出岫,实是风姿无俩,旁人见了她,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千岁进了门,无视厅里十几号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先反手关起了门,又是长长吱呀呀一声,这才踱了过来:“你们怎么被塞在这里,真是让我一顿好找!”

    她盯着邱林,眼里都是不满:“你还要把他们拘押多久?”

    她黛眉颦蹙的模样,让邱林甚至兴不起辩驳的念头:“还、还不清楚。”

    “这都亮灯了。”千岁不悦道,“我相公也是大卫的伯爵,来西城署衙不过是协案调查,你们无凭无据,哪能扣他这么久!”

    邱林只能道:“我奉柱国之命,公事公办。”

    说到这里,他想起厅中众人先前举止,立刻转头去看。

    清乐伯这十余人依旧站成一圈,没有散开。

    “那柱国在哪里?”千岁抱臂在前,“喊他来,快把公事给办了!”

    柱国是她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邱林啼笑皆非。

    这时外头却有人呵斥一声:“何事喧哗!”

    紧接着,厅门又被推开,外头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摄政王颜烈!

    千岁先前已经听见脚步声,这时也不显惊奇。邱林立刻行礼:“见过王爷。”

    颜烈目光在厅内一扫,眉头微皱:“这里是怎么回事?”

    西城通判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赶紧上前答话:“清乐伯及其手下,从午后就留在这里等候柱国传唤,一直等到现在。”

    颜烈负手而立:“这是等候传唤还是聚赌?”

    千岁咦了一声:“宣国可有条令规定,署衙内不得聚赌么?”

    那当然是没有的,可是通常也没人这么干。颜烈目光移到她身上,也不由得暗赞一声,此姝美貌天成,怕是世间第一流,难怪弟弟念念不忘。

    他也不和千岁纠结这个问题,只去看桌边人:“清乐伯何在?”

    摄政王亲自点名,谁敢躲藏?

    桌边人群分开,燕三郎走了出来:“摄政王安好。”

    “你们自午后起都在这里?”颜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离开半步?”

    “是极。”燕三郎笑了笑,“这位邱侍卫看得清楚。”

    颜烈转头,瞥了邱林一眼。后者当即道:“清乐伯说得无误,他们一直都在厅内,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邱林顿了顿才接下去,“他们一直聚在桌边,几乎没散开过。方才通判送饭进来,他们也不肯离桌去吃。”

    金羽在燕三郎身后笑道:“怎么着,我们还得一边赌钱一边蹦跶才行?”

    颜烈目光微凝,已经听懂邱林话意。弟弟身边的亲卫怀疑,这里面有人用上了傀儡替身或者障眼法!

    不待他出声,燕三郎抢先开口:“原来邱侍卫担忧我们没有及时用饭,实在体贴。”他向身后众人一挥手,“都愣着作甚?等着别人给你们喂饭么?”

    大伙儿笑嘻嘻挪去饭桌,端起碗开始扒饭夹菜。

    燕三郎这才对颜烈道:“失礼了,我手下都是粗人,吃饭不太讲究。”

    西城通判和邱林一个一个看过去,发现每人都在吃饭,神情动作自然,终是无话可说。

    颜烈也向饭桌望去两眼,转而对燕三郎道:“清乐伯脸色不好,还能坚持赌钱?”

    灯光下,少年脸色白里泛青,还有两分憔悴。

    “我不好这个。”燕三郎弯着腰咳嗽两声,千岁赶紧上前给他拍背,“只是在这里无事可做。”

    千岁不满道:“话说柱国何时能来?我相公身体欠佳,该回去躺好休息!”

    这些人若是整个下午都留在署衙,那的确与外头发生的诸多大事无关,颜烈也是兴味索然,于是点了点头:“那么吃过饭就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千岁顿时大喜,燕三郎比她更矜持些,拱手道谢。

    这里看不出什么端倪,颜烈还有杂事缠身,当下也就离开偏厅,去署衙里听取通判的汇报。

    想起玉太妃,他心里暗焦急,不知弟弟那里何时能传讯回来。

    ……

    霍东进等人在西城署衙里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簇拥着燕三郎返回明月楼。

    金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孙大夫随燕三郎上车,给他号了脉就肃然道:“您又透支严重!未来几天最好静躺不动,小心温养。”

    “我知道。”燕三郎已经服过药了,眼前还有些晕眩。

    对他的心脏来说,今天太折腾了。

    少年阖上眼,血色几乎一瞬间就从脸上褪尽。方才他在署衙里面对摄政王,还是用出真力勉强支撑,现在一口气松懈下来,疲态尽显。

    等孙大夫下车,千岁才气道:“早跟你说过,端方开出来的条件让金羽去办最好,何须你亲自上场!”

    “我不放心。”燕三郎抬手按在额前。

    千岁以为他不放心将遁地牌交付金羽使用,或者不放心端方使诈。可是燕三郎心底清楚,他最不放心颜焘。

    这人性子狠戾,要杀就杀个透尽,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再说,不亲自出手给他添堵,燕三郎不安心。

    “不过,今晚让金羽出去一趟,到南门外接应端方。”燕三郎将遁地牌交给千岁,“天亮前他得回来,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千岁板着脸:“遁地牌就剩最后两次,用完没了!”过去几年都没用几次,今天却在端方身上败了个光,她好心疼呀!

    “没了就没了罢。”燕三郎看得开,“有法器不用,留它何益?”

第1114章 两个死讯

    回到明月楼,霍东进和金羽过来探望少爷。千岁先放出结界,金羽才按着心口,一脸后怕模样:“方才可真悬。蒙混了一下午,我怕最后两刻出岔子!”

    邱林最终还是起了疑心,冒充燕三郎的傅小义未必会露馅,但冒充傅小义的傀儡可经不起查。幸好燕三郎在危急关头赶了回来,先派千岁走正门吸引邱林的注意力,又掩盖燕三郎从侧门溜进的开门声。

    他只要回到人群中,所有人都安全了。

    霍东进笑道:“我们的不在场基本被证明,接下来在安涞城内可算无恙。”

    燕三郎等十九人“一直”留在西城署衙内并未外出,千岁虽是后来的,但颜烈不知道哇,柱国的侍卫也没有提到。像这种小事,事后多半也不会有人在颜烈面前再说起。

    燕三郎有把握,接下去摄政王会焦头烂额,连清乐伯的名字都忘在脑后。

    千岁将遁地牌交予金羽,说了要求。霍东进两人也识趣,看他脸色疲惫,汇报两句就赶紧告辞退出。

    “从今晚开始,安涞城将有狂风骤雨。”千岁缓缓道,“但与我们无关,你好生休息。”

    她也躺了下来,枕在自己臂上,与他四目相对。

    燕三郎嗯了一声,怔怔盯着她瞧。

    “看什么?”她轻哼一声,“头一天瞧见美人?”

    少年不语,慢慢阖眼,调整心跳。

    他很快就睡着了。

    ¥¥¥¥¥

    次日,燕三郎睡到申时才醒,一睁眼就见阳光西斜。

    “咚”地一声,白猫从地面跳到床上,先往他脸上拱了拱,这才趴在枕边,摊成一团。

    离得这么近,他都能听见猫肚子里传来的呼噜声,像里面藏了个小风箱不停鼓动。

    金色的阳光照在它的白毛上,一派岁月静好。

    可是燕三郎知道,这只是假象。

    “感觉怎样?”猫儿一边舐毛一边问他。

    “累。”他也不矫情,这么短短几个时辰的休息,养不回流失的元气,“端方回来没?”

    “回了,就在对门儿。”千岁悠悠道,“他半夜和金羽一起返回,今早想来找你,被霍东进婉拒。”

    “有什么消息?”

    “端方托霍东进给你带话,当然我也在场。”千岁笑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燕三郎眉头一动:“他确定?”

    “嗯哼。过程不太顺利,猎物顽抗到底。”白猫伸了个懒腰,“不过么,幸好他们人多。”

    燕三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这消息应该传回王宫了吧?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不清楚,我命霍东进等人不得外出,接下来这几天只许待在明月楼。”千岁缓缓道,“但我能嗅见空气里的不安。”

    这会儿颜焘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去王宫,安涞城要面对摄政王的雷霆震怒。

    当然,百姓暂时还未必感受得到,但后头一定可以的。

    当然这些都与燕三郎等人无关了,他们只要喝茶看戏,等着离开安涞城就行了。

    入夜,千岁吩咐明月楼的厨房给燕三郎单独开小灶,熬了药膳粥。

    燕三郎喝完一大半,端方来敲门了。

    “身体怎样?”端方看着坐在床尾的红衣女郎,笑叹一声,“有佳人侍候,你这病养得,清福不浅哪。”

    燕三郎等千岁布好结界,才放下粥碗:“你倒回来得及时。”听说这厮是天不亮回来的,可见金羽办事还是靠谱。

    “点子扎手,好在我们人多。”端方摇头,“都说小柱国悍勇,名不虚传哪。他都被我捅瞎一只眼,还能再杀四十三人。这要是让我一对一,可没丁点把握能留得下他。”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将围猎颜焘的惊心动魄都点了出来。

    “确定他死了?”颜焘要是活着,端方和他都会有大麻烦。

    端方微微一笑:“谁被割了半个脑袋,也都活不下来。”

    “端木景呢?”燕三郎忽然想起这人。先前他望见端木景的最后一眼,是这厮逃出了安涞西城门,官兵紧随其后。

    “徐世昌撵上他了。”端方摇头,“以四敌二百,他没有胜算,哪怕身边还有个修为高强的异士。”

    燕三郎多看了他两眼。端木景被擒,端方应该好生紧张才对,毕竟端木景可是知道他在安涞城干下的不少勾当。

    看他模样这样悠哉,难道?千岁忍不住问:“端木景死了?”

    “是啊,拔刀自刎。”端方拊掌叹道,“这人看起来庸俗不堪,却当真是条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子。”

    是么,自尽了?

    端方看见千岁嘴角的冷笑,立刻叫起了撞天屈:“喂喂,我说的都是真话。那时我在铁扇谷,离他至少十几里远,可没那本事迫他自尽。”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想必端木景也知道,自己被活押回去可没什么好下场。出了这么多事,摄政王的怒火总得有个人来承担。”

    这个人,不是他就是端木景。

    显然,时运站到了他这一边。

    燕三郎问他:“那端木景身边的人呢,有个姓左的?”

    “那就不清楚了。”端方耸肩,“毕竟我没有亲见。”

    “童渊人没来找你?”

    “早晨来过,找我问了几句话就走了。”颜焘在青芝镇外被杀,因此只要他在安涞城内,嫌疑就都可以洗清,“对了,童渊人昨晚在青芝镇吃了个大败仗,失守铁扇谷。后面他们若想拿下青芝镇,至少还要再打几场攻坚战。”

    燕三郎动容。其实他很清楚个中原因,铎人潜到官军大后方,趁夜发起突袭。

    端方抢杀颜焘,后者没能将这个情报传出,官军就吃了大亏。

    “铎人怎么能绕到官兵背后?”千岁一直都很好奇,“童渊人占领铁扇谷后,不会给你们留下潜逃的路径。”

    篦山地形特殊,王廷必然以为官军推进铁扇谷之后就稳操胜券了。青芝镇背靠大山,面朝低谷,被官兵平推到家门口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知……

    “几十年前一次地颤,那时青芝镇还是个村子,村民发现一条枯水的旧河道改道后又开裂,居然可以绕过铁扇谷,通往篦山。”

第1115章 全是坏消息

    端方给自己斟了一盏热茶,“后来童渊人入侵铎国,局势越来越不乐观,‘童渊人快来了’的消息一直传进青芝村,村长就偷偷命人加固、拓宽了那条旧河道,以作临时撤退之用。”

    燕三郎听到这里,也猜到了下文:“他们没走成?”

    “天公不作美,洪水比童渊人先一步来了,这条秘道就用不上。”端方耸了耸肩,“后来童渊人打下青芝村,十屠其九,这情报就鲜有人知。一直到昨日,秘道才派上用场。”

    “虽说迟了几十年,但到底还是用在了对抗童渊人的战斗中。”

    燕三郎默然,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的吧,青芝镇的胜利只是短暂。童渊人最后一定能打下篦山。”

    以一镇之力和王廷对抗,能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端方点头,“时间早晚罢了,但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

    燕三郎不吱声了,他是外国人,宣国最后怎样,其实都与他无关。

    端方又道:“现在篦山的形势混乱,颜焘的死讯或许还未传到王廷。接下来两天,恐怕才是安涞城最难熬的时候。”

    官军在青芝镇吃了败仗,被打得节节后退,失守铁扇谷,那场景一定混乱不堪。颜焘虽是被指派过去替换主帅的,但命令恐怕一直都没传到官军那里。

    篦山地形特殊,官军既然失守铁扇谷,那么后头想打下青芝镇就得重新开拓,从篦山再往前推进。

    铎人又争取到不少时间。

    端方问他:“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回卫国疗养。”燕三郎轻声道,“我们又会有好些年不见面了。你呢?”

    “我会在安涞停留一段时间。”端方轻叹一声,“毕竟发生这么多事情,宣国和拢沙宗之间还需要好好磋磨。”

    两人又聊一会儿,端方就站起来告辞了。

    千岁关门走回来,坐到床边:“离开安涞城之前,都要高度提防此人。”端方那厮表里不一,杀人之前还要跟人套近乎,热情得很哩,“你看他平时对裘娇娇多么热情周到,翻脸杀人可是毫不留情。”

    她嘿嘿一声:“这种人放去修罗道,也是无往而不利呢。”

    “不必担心。此时杀我,于他无益。颜烈也不傻,端方身边已经死了一个裘娇娇、一个端木景,若是连我都暴毙,摄政王不起疑才怪。”燕三郎拍了拍她的手背,“再说,万一他杀我不成惹来报复,就不好办了。”

    “他虽然杀了裘娇娇,不过事后看来,或许是裘娇娇发现什么,迫他不得不下手灭口。”少年接着又道,“端方不是疯子,行事可以预期,你我不必忧虑。”

    千岁嗯了一声:“我让金羽盯住他。未来几天,以不变应万变了。”

    “对。”燕三郎知道她不能完全放心。眼下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危机已经过去,后头只要专心养病就行了。

    ……

    承平殿内传来一声长啸,其中蕴含的暴怒,让殿外的宫人连打几个冷颤。

    “喀啦”一声响,颜烈一掌将身边的茶几拍得粉碎。

    殿下静陈颜焘尸首,左眼一个血窟窿,浑身伤痕累累,颈间只剩一点皮肉相连。

    “谁干的!”他两眼通红,怒气排山倒海,“你看见了么!”

    他眼前的校尉鲁倨都不敢抬头:“回王爷,柱国大人被发现于铁扇谷时,身体都已经冻僵,检验难度很大,但医官仍然坚持说,柱国大人是前天下午至夜里遭遇不幸。”

    前天?那不就是宣王身亡、玉太妃失踪当天?

    如果颜焘是前天遇害,鲁倨昨日才被派去篦山,当然不知就里。

    颜烈作声不得,只有呼吸声呼哧作响,平时的温雅全然不见。

    “前天?”他来回走了两步,“但是铁扇谷的驻军并没见到他!”

    前天傍晚到夜里,弟弟在铁扇谷遇害;也在这个时段,童渊人攻打青芝镇的大军突遇背后袭击,因两面受敌,恶战一日一夜,最后只能退出铁扇谷。

    这两件事怎么关联在一起的?

    “给你三天。”颜烈缓缓道,“攻下青芝镇,否则你就提头来见!”

    他眼神如恶狼,鲁倨只看了一眼就打了个寒噤,匆匆领命去了。

    颜烈看了一眼弟弟。

    他走得并不安详,明眼人一望就知,他是力战到生命最后一刻。

    这违背常理。

    颜焘是大军统帅,身边亲兵众多,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除非他身陷敌军重重包围,到最后都未能杀出一条活路。

    可是铁扇谷的军队,根本没有颓败到这等地步,几个将领一死三伤,活下来的异口同声:这两天来根本没见到柱国本人!

    也就是说,颜焘是前往铁扇谷途中遇害的。

    颜烈对弟弟的战力了然于心,若是真刀真枪正面硬刚,自己都不是颜焘对手。那么,杀害他的会是谁呢?

    他强捺心头痛楚,伸手检查颜焘的颈伤。

    颜焘共有五十九处伤口,都是斧钺加身,但真正取他性命的,正是这割喉一刀。

    使刀的人下手干脆利落、力量强悍,可见心性之冷酷。并且伤口里还验出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和颜焘身上其他两道刀伤里的毒性吻合。医官推断,颜焘很可能在毒发之后更加虚弱,这才战败身亡。

    凶手已经这样强大,却没有一点光明磊落的风范。

    这群人是恰好与颜焘狭路相逢,还是特地在那里等着他呢?

    颜烈站直身体。他记得当天弟弟原本被自己派去铁扇谷领军,但中途先去了一趟太傅府接回玉太妃,而后又追击端木景,直到徐世昌赶到才转身前往铁扇谷。

    凶手如是尾随他,直到铁扇谷才出手加害,那么安涞城前日发生的六一道口之乱,他们必定也在场!

    这时,外头又有人来报:

    金平巷民宅的柴房里头发现两具尸首,已经死了两天。

    民宅空置多日,主人家也是有事回去,才发现了尸首。

    这种民间凶杀由署衙负责,原本不会上达天听。可问题在于,死者之一身穿青金皮甲,这就是颜焘随身亲卫的标志。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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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雷霆震怒

    经过辨认,这人姓马,的确是柱国亲随。

    而另一名死者则是平民装扮,全身都有被严刑拷问过的伤痕,死亡时双手被缚背后。

    两人都是被一刀割喉。

    颜烈心中一动,特地去停尸间观察两人喉间的伤痕——

    与颜焘如出一辙!

    颜烈突然就想起铁太傅说过的话:

    颜烈曾经命亲兵押送一名俘虏进宫,让摄政王亲自审听供词。

    显然这两人没能走进宫里,因为凶手出手拦截了。

    显然,凶手也清楚俘虏的供词不利于己,否则怎会半路灭口?

    颜烈心里砰砰直跳,来回踱了两步才出声:“来人,传铁太傅和章御医进宫!”他要把当天的情况再复盘一遍,看看哪儿有遗漏。

    侍卫领命去了。

    颜烈来回踱了几步,心头无比烦躁。此时却有个嫩声嫩气的嗓音响了起来:“摄政王哥哥!”

    他回头一看,奕儿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侍卫和宫人。

    非常时期,奕儿的警护力量得以加强。

    男娃子穿一身灰鼠皮小袄,脸蛋白里透红,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奕儿来了。”颜烈立刻收起满身躁气,伸手将孩子抱起,掂了掂,“怎么轻了,没有好好吃饭,嗯?”

    最后一声向宫人发出,几个侍女吓得一下子跪倒。

    奕儿摇头:“我要母妃。摄政王哥哥,我母妃呢?”

    “她出宫了,过些时日才会回来。”颜烈脑门儿开始疼了,这娃娃要娘亲,他怎么解决?

    奕儿嘴一扁,眼睛红了:“你昨天就这么说!我要母妃,现在就要!”最后两声嚷了起来。

    小孩子开始蛮不讲理,颜烈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这时终忍不住喝斥一声:“别闹,再哭就没有母妃了!”

    他从不曾对孩子声色俱厉,奕儿吓得打了个嗝,又不敢哭。这一憋气,嗝就打得越发厉害了。

    颜烈只觉怀里的娃越发烫手了。

    他朝宫女一瞪眼:“接过去好好哄啊,都傻了吗?”

    从前玉太妃手下的大宫女直接将孩子抱了下去,至远处才小声哄劝。

    颜烈按了按眉头,只觉身心如遭炙烤,心急火燎地。

    以前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去玉华殿坐一坐。那个女人根本算不得解语花,可是他在那里过一晚上,次日火气总能消掉不少。

    现在他一烦心,腿还想往那里抬,可是才迈开两步,就会记起玉华殿已经没人了。

    到底是谁掳走了玉太妃?

    她是被迫,还是自愿的呢?

    前天,颜焘本要护送她回宫救治,结果中途遇上叛党端木景等人,玉太妃被人趁乱带走。

    那么,带走她的人和铎人有关系么?

    颜烈脑海里,回荡着无穷无尽的疑问。

    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恐怕,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

    外头山崩地裂,明月楼里也不是风平浪静。

    次日一早,就有官兵凶神恶煞进来,挨间客房搜查,还要比对客人身份。但凡对方有一句话答不上来,锁链加身,栲走!

    燕三郎亲眼看见两个住店客人只是支吾两声,然后就被直接拉走,后面没再回来。

    他受到外宾身份护持,官差对他还客气一些,听说他刚刚从西城署衙回来,也就没再多问。燕三郎就趁机打听:“差爷,外头发生了何事?”

    官差一瞪眼:“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这时外头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有人撒腿狂奔,好像沿路还乒里乓啷撞倒不少东西,而后燕三郎等人就听见呼喝声:“拦下反贼,别让他跑了!”

    待官差走后,白猫嚯嚯磨爪:“看来,宣王廷终于接到消息了。”

    这样的审查,接下去几天又来三轮,燕三郎等依旧是平安过关。

    除了这点波折,他还算静心养了三天的伤,身体好转不少。

    金羽和傅小义等人偶尔出去市集买东西,发现安涞城到处风声鹤唳,街上都是巡卫和官差板着脸大步来去,三不五时就有人被揪出来拖走。

    街道原本的繁忙变成了萧瑟,人们走路缩着脑袋,连打闹蹦跳的孩子都少了。

    不安、惊疑和恐惧,在国都里快速传播。燕三郎就算不出门,也在空气中嗅见了它们的气味。

    有关宣王暴毙、青芝镇大败的流言,悄悄在市井之中不胫而走。

    当然,这样的传言再度引来王廷震怒,官家大肆搜捕,抓起来的人更多。

    据说几个城区的监牢人满为患,都塞不下了。

    安涞城惶惶。

    至第六天,王廷才出了安民告示,称安涞城内奸细已被拘捕,青芝镇已被攻破,百姓仍可安居,云云。

    字很少,引人遐想的空间就很大。

    何况安涞居民见识了这些天的动荡不安,看完告示之后疑问不减反增。

    可是高危态势之下,谁敢再公开非议?都只在私下里窃窃。

    端方的想法大概与燕三郎相类,也是老实趴在明月楼里,直到第七天风声稍微宽松,才开始外出。

    少年知道他在宣王廷有众多同门,耳目远比常人灵通,于是向他问起青芝镇的消息。

    端方小心布下隔音结界,才苦笑一声:“摄政王接获颜焘死讯,雷霆震怒,当场就遣将调兵,要不惜代价打下青芝镇。据说,这几天铁扇谷血流成河。”

    “打下来了?”

    “嗯,昨天打下来了。”端方摇头叹息,“摄政王下了屠镇令,鸡犬不留。现在青芝镇已经是一片死地,连房屋都烧光了。”

    燕三郎想起自己初至青芝镇时,天上还飘着雪,街上行人少,但他还看见一个小娃娃举灯笼追着雪片跑……

    显然,这些都不复存在了。他低声道:“屠灭青芝镇,恐激民忿。”

    端方呵呵一笑:“你道摄政王还顾忌这些?”

    燕三郎轻轻叹了口气。手足遇害,颜烈没有当廷发狂就算是定力了得,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再说,童渊人本就恨铎人奸细入骨,他是断然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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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想开了就好

    “对了,端木景已死,那么吉利商会呢?”

    “查抄了,商会上下所有人一律收监,连守门人都不例外。”端方按了按自己指节,“端木景还未及撤走的家人和心腹都被指作奸细,严刑拷问,据说姬妾已被打死三个,都丢去了乱葬岗。”

    听到这里,燕三郎忽然明白端木景所说“太早了”是什么意思——

    宣王身上的毒性发作太快,让他来不及妥善撤退。莫说吉利商会那么多家当,就是家里人都来不及送走几个。

    “端木景的故旧友人、来往宾客,统统都要清算。”端方又道,“这几天王廷正在抓人呢。”

    燕三郎动容:“端木景交游广阔,扯得上关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可不是么。”端方摇头,“摄政王这么大抓特抓,牵连太广。现在不仅是民间,就连王廷里也是人人自危,惟恐自家突然就遭破门而入。听说昨日廷议上,铁师宁铁太傅当场呵斥摄政王滥杀无辜。”

    燕三郎想起铁太傅其人,都想替他捏一把冷汗:“他没事罢?”

    “他是两朝元老,铁家又是王室拥趸,摄政王也没拿他怎样。”端方摸了摸鼻子,“但听说铁太傅今日就托病,不上廷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

    这天晚些时候,金羽给他捎了个消息回来,说燕三郎住在清水园时的邻居郎使节也被扣押了,监禁两天两夜还没放出来,理由是有人举报他与端木景“过从甚密”。

    不过燕三郎明白,像他那样的小国使节在宣国首都活动,少不得要与端木景这样的精通往来买办的大臣打交道。

    只能说,这位郎特使的运气是真不好,希望他能活着出来吧。

    第二天,终于有个好消息传来了——

    安涞城的城门重新开启,封城状态结束。

    这也在燕三郎和千岁意料之中:无论颜烈有多么愤怒与悲痛,作为国都的安涞城也不可能长期对外封锁。

    再说,这几天安涞城鸡飞狗跳,童渊人大规模的除奸行动也应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否则,整个宣国都要继续沉浸在大恐怖之中,人心背离。

    莫忘了,西边还在打仗呢。

    也就在这一天,燕三郎吩咐傅小义去申请离城。

    复两日,程序才走完,批复下来了:

    获准离城!

    过去这十来天在明月楼里憋惨了,金羽等人闻讯都是一阵欢呼。

    端方也来道喜:“听说你要走了,中午小酌两杯?”

    “不必。”燕三郎拒绝得面不改色,“这就要走了。”

    白猫从书箱子里探出头来,给端方一个大白眼。

    裘娇娇遇毒身亡之后,燕小三再也没跟这厮一起喝过酒了。

    临别在即,他们更要小心。

    端方也不勉强,依旧好脾气笑道:“一路顺风,记得互通有无。”

    “会的。”燕三郎冲他笑了笑,率众人走出了明月楼。

    车马是早就备好了,大伙儿南行,一路上还能感受到城内的紧张气氛。

    非常时期,他们出城时遇到一点波折。幸好霍东进和傅小义事先办理的手续齐备,城门守卫还是放行了。

    南下卫国,他们只有原路返回,依旧取道青芝镇入山。

    此前遭遇雪崩的官道已经清理完毕,燕三郎不必像十天前一样走入篦山,省去许多路程。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众人经过青芝镇时还是倒抽一口冷气。

    一个多月前那个伫立风雪、灯火通明的小镇不见了,原地只剩一片焦黑的残砾。

    什么都没有了。

    燕三郎还在两截断裂的焦木底下看见一个小小布偶,已烧得面目全非。

    “走吧。”金羽低声催促充当车夫的胡秋。

    车马渐渐远去,燕三郎掀开车帘,往青芝镇方向看去最后一眼。

    有些东西,是烧不掉、除不尽的。

    ……

    三天之后,燕三郎一行赶到何洛山。

    巨鹰盘旋于天,老远就发现他们了,扑下来冲他好一阵亲近。

    燕三郎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老黑这么生龙活虎,玉太妃主仆也该安然无恙才是。

    果然,他们进村以后就见着了吴漱玉。

    相别小半个月,她的气色明显好转,脸盘白里透红,比在宣王宫中更显精神弈弈。

    梁都第一美人,终于又有了当年的风采。

    吴漱玉见到他,欢喜得凤眼都红了,敛裙行礼:“燕公子大恩,漱玉何以为报!”

    若没有这位燕时初燕公子相助,她还失陷在宣国后宫中,今世都不得超脱。

    在这不知名的山村,就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燕三郎摆了摆手:“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吴小姐勿念。”

    他自觉退开一步,让吴漱玉和霍东进等人见面。

    霍东进眼眶微红,其余人好一番感慨。

    从前在得胜王门下,他们都是何等风光?当年优渥,如今早就风吹雨打去,再见面就恍如隔世。

    随后孙大夫替她把脉:“胎象平稳。”

    他看了看吴漱玉,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么……也是有办法的。”

    毕竟月份不足,都好办。

    吴漱玉一怔,下意识摸了摸小腹,微笑起来:“不必了。今后多个孩儿陪伴我、陪伴爹爹,也是好事,免得空山寂寞。”

    她笑起来容光焕发,显然住在山村那十余日,已经想得通彻明白。这孩子来得巧,换个角度看,却也来得妙。至少,养儿弄孙的天伦之乐,她和爹爹都能享受到了。

    孙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玉小姐想得开就好。”

    ……

    复月余,燕三郎等行至首铜山。

    再往东数十里,就是桃源地了。

    众人都还记得,接下去山路难行,前途崎岖。少年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嘬唇轻啸。

    很快,盘旋在天空的大鹰就飞了下来,敛翅落在他身边。

    燕三郎拍拍巨鹰脖子,转头对众人道:“老黑会送吴小姐主仆进入桃源,你们有谁打算一并回去,看看吴城主么?一趟坐不下,老黑可以飞第二趟。”

    乘坐巨鹰飞行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短途还行,长途要人命。

    手下众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有难舍,

    燕三郎又道:“这里距离桃源只有数十里,下一回我们再路过,不知要候到何时。”

    他这么说,众人反倒是不约而同摇了摇头。霍东进低声道:“我们就不回去了,知道小姐与王爷重逢,那就好了。”

    燕三郎目光从金羽、胡秋、左迁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并不犹豫,也是微微一笑:“好,吴小姐请上坐。”

    吴漱玉主仆乘过一次空骑,这回驾轻就熟。她再次向燕三郎道谢,并且同众人作别,而后巨鹰振翅飞起,直往桃源去了。

    “走吧。”燕三郎返身上了马车,众人继续往卫国进发。

    窗帘子放下,千岁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看来,他们是真打算归顺于你。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赶走几个。”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留用吧。”

    他和霍东进等人有约定,这趟宣国之行若能平安带回吴漱玉,令得胜王父女团聚,众人就要真正奉他为主,再不得三心二意。

    如今吴漱玉前往桃源,燕三郎还给了他们二次机会,不想前往卫国的就可以搭个顺风车重回桃源,效力吴城主。

    但是霍东进等人不走,这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

    燕三郎也放松下来。至少,这趟回到卫国之后,他有人可用了。

    “喂。”白猫在小几上伸了个懒腰,被燕三郎抱入怀里,“我在想,端木景为何要毒死宣王?”

    “何意?”杀掉敌方国君,难道没有重大意义?看安涞城乱成这副模样,就知道宣国人心里有多惶恐。

    “宣国的实际掌权者是颜烈而非颜同烨,后者只是坐在王位上的傀儡。”燕三郎伸指挠着猫下巴,它舒服得仰起脑袋,“杀了颜同烨,宣国的确会动荡好一阵子,但不会影响根本。唔,玉太妃的儿子颜同奕还在,颜烈只要扶他上位,一样可以巩固王权。那么你说,端木景搭上自己一条命,换来了什么?”

    端木景在宣国都城潜伏二十年,平日里给童渊人笑脸相迎、伏低做小,还要忍受来自铎人和同族的唾骂,忍辱负重,终极目标只是为了杀掉一个傀儡吗?

    不应该啊。

    “风立晚说过,宣国的水太深。”燕三郎慢慢道,“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些我们并不知晓的秘密。别忘了,还有端方。”

    端方知道的内情,一定比他多得多。

    “是呢,还有端方。”千岁哼笑一声,“有这败类在,宣国别想安生。”

    “端方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宣国内忧外患,局势越糟糕,越需要拢沙宗的大力支持。”燕三郎下意识往北边看了一眼,“他的韵秀峰峰长之位,稳了。”

    “但是宣国人的安稳日子结束了。”少年下意识叹了口气,“颜焘一死,颜烈如同断去臂膀,势力大减。西边的铎人还会伺机而动。”

    兴亡都是百姓苦。

    千岁懒洋洋问:“与你何关?”

    少年默然。安涞城已经被他甩在了无尽的大山之后。无论那里再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从此也都与他无关了罢?

    -----《青云卷》(上)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起进入《青云卷》(中)。

第1118章 苏醒

    不知名森林,小河淙淙。

    现在只是夏末秋初,落羽杉刚要转作火红,岸边的野花还在抓紧绽放。一只小鹿踱到两丈宽的河边,小心看看左右,这才低头喝水。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古怪声音响起,如同裂帛。

    鹿受了惊,往后蹦出一丈才抬头望去,只见河流上方无端多出一道裂隙,就像幕布被人划破一刀。

    那裂隙还在慢慢扩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这是什么?小鹿侧头观察,却见裂痕里面流出水来,一开始只是水珠纷落,但随着裂隙越发扩大,流出来的水量也越丰沛,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底下的小河。

    湍急的水流沿着河道,飞快向前奔涌。河道承载不了这么多水量,于是浪花着两岸泛滥,迅速扩张地盘。

    不过就在此时,半空中的裂痕突然停止了扩张。

    紧接着,它又收缩起来,好似还有两分不情不愿。被开出来的口子越来越小,像是被无形的画笔一点一点抹去。

    也就是小半刻钟的功夫,裂痕不见了。

    四下里风林萧萧、鸟鸣啾啾,除了骤然增发的河流,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后来,多余的水量流走了,小河又恢复成原来的直径。

    受惊的小鹿方才已经躲进林子里,但抵不过口渴,进三步、退一步,终是挪到了河边。

    它抖了抖耳朵,机警地观望四周。

    河面和水岸都非常平静,蜻蜓飞过,划出一圈圈涟渏。

    它终于放心,低头喝水。

    可才喝上第三口,石头后方突然蹿出一只豹子,咬住它的后背!

    鹿吓坏了,拼命挣扎。

    两只动物搅得水花四溅。

    豹子比鹿大两倍,气力强健,紧紧咬住它往水里拖,想将它直接溺死。

    也就在这时,平静的河水突然炸开,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冲出河面,将豹子直接卷入了水底。

    它连叫都来不及叫唤一声。

    小鹿死里逃生,飞快蹿去岸边,头也不回逃走了。

    河面激荡几息,又恢复了平静,浑浊的水里浮起一串水泡。

    小河继续奔涌向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万里之外,卫国都城盛邑正在迎接狂风暴雨。

    白猫芊芊被大雨困在屋里,哪里也去不得,只好找个锦垫睡得四脚朝天。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就响了,炸得屋宇颤抖。猫儿本来都快睡着,这一下又被炸精神了。

    它扭头看向屋内,赫然发现一丈开外的床上有微弱的红光。

    咦,那是什么?

    芊芊跳上床想看个仔细,但红光已然不见,只有接连几道闪电照亮屋子。

    它嗅了嗅主人胸口,没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趴下接着睡觉。

    ¥¥¥¥¥

    雨过天晴,难得有一天艳阳高照。

    肥硕的画眉落在窗棂上,嘴里叼着整串火棘果,朝屋内鸣叫两声,侧了侧头。

    屋里安静,还有回音。

    看来,这是个匿东西的好地方。冬天快来了,它得囤点儿越冬的粮食。

    不过画眉还没飞进去,窗边案头上一团白毛软毡突然动了,一眨眼就扑上窗棂,毛爪子险些拍在画眉脑门儿上。

    画眉吓得展翅高飞,连嘴里的果子都掉了。

    它逃到屋檐下才看清,这赫然是一只长毛白猫,于是气得要命,对着猫儿就是叽叽喳喳一顿谴责。

    猫儿嫌它聒躁,跳出窗子想教训它。

    画眉能屈能伸,头也不回飞走了,嘴里还不忘声声叫骂。

    吵死啦!猫儿朝天空直咧嘴。

    就在这时,猫耳朵忽然往后转动。它听见一声异响:

    床上的人,长长吸了一口气。

    咦,咦,该不会是?

    猫儿跳下案头,迈着小碎步往里间去了,三两下就跳上床榻,围着那人的枕头打转:

    “小三儿~~你醒啦?”

    燕三郎缓缓睁开了眼。

    屋里明亮,应该还是早晨,因为他看见了东边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还有——

    还有几乎占满他全部视野的猫脸。

    虽然猫脸没什么表情,但他总觉得它在笑。白猫还凑近他脸庞嗅个不停,纤细的须发激得他有点儿想打喷嚏。

    但他还是忍住了,她有洁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抬手挠了挠猫脖子,声音有久睡过后的沙哑。

    “九月初三,巳时。”它干脆躺倒下来,柔软的白毛在他颈窝蹭啊蹭,“身体怎样?”

    痒,但他又舍不得推开它。“我睡了半年?”

    “嗯,整整半年。”猫儿两只前掌在他脸上反复踩踏,“从暮春三月到现在,可不就是半年?”

    他总算回来了,她声音里藏着庆幸。虽说这半年来他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但沉睡不醒终归让人很焦虑。

    “雨已经下了足了五十多天,好不容易挨上个晴天,你就醒了。”下雨天就去不了园子,猫都快憋坏了。

    燕三郎感受身体状态,很是有些眩晕,呼吸还很急促。

    他缓和了至少一刻钟之久,才从储物戒中取出小刀,在中指上划了个口子。

    千岁微微吃惊:“干嘛一睡醒就自残?”

    “是时候了。”他默默运气,于是白猫就发现他指肚上并未流出鲜血,而是冒出一点银白,起先只有米粒大,而后就变成了橡果同等体积。

    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它闪着淡淡银光。

    这东西会动,在燕三郎的指尖上蠕蠕而行,像个超大号的蚜虫宝宝。

    “你把冰魄迫出来了?”白猫不敢靠近,这玩意儿一出现,屋内气温就下降了七、八度不止,并且还在持续下降中。

    它狠狠打了个喷嚏。

    燕三郎立刻将冰魄收入储物戒中,室温才渐渐恢复正常。

    这东西得自弥留所赠,在他心脏脆弱不堪负荷时起到黏合与治愈作用,是维系生命的必要手段。只有当他心伤好转,不须借用外力,他才能将冰魄取出。

    千岁也因此长长舒了口气。看来,他的身体大有好转哪。“贺小鸢的花招还真管用。”

    燕三郎下意识按了按心口位置,并不疼痛:“并未完全康复,但可以脱离冰魄了,后头还要将寒毒驱出。”

第1119章 喧闹的园子

    此前两次心伤崩溃,都是冰魄保住他的性命。但事分好坏,冰魄也有副作用,其寒性并非正常生物可以忍受。它在燕三郎的心脏里呆太久了,早酿成了寒毒。

    所以,接下来他的任务就是在养伤的同时再一点一点驱毒。

    燕三郎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扭了扭脖子,浑身骨节喀啦作响,像炸开了一串小鞭炮。

    沉睡半年,身体都僵硬了。

    真力在全身游蹿,这一回也蹿进了心脉当中,小心翼翼流动。此前他心伤严重,又有冰魄堵路,真力进不得这里,让他吃了一年多的苦头。

    如今真力得以温养心脉,纵然最开始有些淤堵,还要重新疏通,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久违了的热气。

    心口处不再冰冷,这感觉就像从数九寒冬直接回到了暖春。

    燕三郎穿好鞋袜,再活动一下手脚,才推门而出。

    精心打理过的园子依旧繁花似锦,但墙角的枫树悄悄转红,比碗口还大的雪青菊趁着四下里无人注意,不动声色落下一地花瓣。

    园子边上的莲塘没有莲,只有清漾漾的秋水。按照邀景园的惯例,下人们等到夏荷凋零,就会将残枝败叶都除掉。

    户外的空气清新,但花香里隐含着一丝秋冬的凛冽。燕三郎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就听见“咣当”一声,不远处有东西掉地上了。

    少年一回头,就看见黄大站在园子拐角处,呆呆看着他。

    一个盆子掉在地上,兀自晃悠悠打圈。

    “黄……”燕三郎正想招呼他,冷不防被黄大的一声大叫打断了:“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他转身就往回蹿,一眨眼消失在园子里。

    只有声音还在园子上空回荡:“少爷……醒了……”

    “咻”一阵凉风吹过,卷起燕三郎脚边的落花。

    “……”果然是他家的黄大,如假包换。

    “不成器的东西。”猫儿不紧不慢走出来,跳到阑栏上,“我们都回来一年半了,他就没点儿长进。”

    燕三郎把它一把抱进怀里,低下头埋在它背上长吸一口气。

    好香,又是他没闻过的花香味儿,不知怎么调出来的。看来他沉睡期间,千岁也是监督芊芊定期洗澡。

    猫儿扭身赏了他一巴掌:“别一醒过来就动手动脚!”

    它就讨厌他这样,矜持一点好吗?

    说话间,一个身影又从拐角冲了过来:“少爷!”

    直至快扑到燕三郎身上,黄大才勉强在他面前站定,咧着嘴笑:“少爷您终于醒了,我们望穿秋水哪!”

    瞧,他又正确用出了一个成语。

    燕三郎嗯了一声:“去给我打水,我要洗漱。”

    “好,好!”黄大麻溜儿去了。

    待燕三郎洗漱完毕,又把头发束起,外头就有人敲门。

    是孙大夫和黄皮子一家到齐了。

    孙大夫给他号脉的时候,黄老爹喜气洋洋道:“少爷气色比起半年前好多了!”

    黄二也拍着手笑:“少爷现在去街上走一圈,后边儿保准跟着一群大姑娘。”

    半年前燕三郎因为心伤脸色苍白、一身病气,像是孱弱少年;而今沉睡初醒,神色已如常人,五官却比桃源时更有棱角。

    他的面容更坚毅,眼窝也更深了,眉眼冷俊,看起来仿佛无时不刻都在沉思。

    他的俊朗,显得越发阳刚了。

    离开宣国已经一年半了啊。孙大夫看着他,总觉得少爷这五官更加眼熟。

    黄大拿胳膊肘顶了顶妹妹:“乱说什么大姑娘,没有的事!别惹女主人不高兴。”

    黄二给哥哥一个大白眼。

    “你懂个p,少爷被越多姑娘喜欢,女主人才越高兴呢。这证明女主人眼光好!”这蠢哥哥真是没救了,找了对象也还是这样蠢可怎么办!“你看看你,从头到尾只有张涵翠一个喜欢,太不吃香!”

    是这样么?猫儿抖了抖耳朵,再看燕三郎,忽然觉得自家的白菜长大了,很容易招来别人家的猪啊。

    黄大想了想,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敢说小翠眼光不好吗!”

    哎哟,他反应过来了,但凡涉及张涵翠,这个哥哥就突然聪明了哈?“你要是有张涵翠一半精明多好!”

    有人夸自家媳妇儿,黄大抓抓后脑勺,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我家小翠是很聪明。”

    孙大夫打断了这对兄妹斗嘴:“行了,不要吵!少爷脉象平稳而稍显滞塞,心伤还未好全,但已经康复大半,还有些寒毒要逼出来。后续不难,可以药、食、调养三管齐下。”

    他说到这里,感叹一声:“贺夫人不愧是国医圣手,医术独步天下,这’龟息‘之法大胆,但确是可行。”

    燕三郎从首铜山返回卫国之后,贺小鸢前来拜访,也被他的病情吓了一跳,想来想去除了疗养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原本他这心伤至少还要再养个三年五载,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成天病恹恹地也不成样子,再说燕三郎也表现出少见的心急。

    于是贺小鸢和燕三郎、孙大夫反复会诊之后就想出一个办法:

    沉眠。

    心脏受伤和别的伤处不同,它要一刻不停跳动,为全身供血,这是拖慢伤口愈合、导致反复破裂发炎的原因。

    而贺小鸢给出的法子,就是极力减缓燕三郎的心跳,迫他进入蜇伏期。只要龟息术修行精深,燕三郎的心跳可以从每二十息(一分钟)五十五下减缓为每两刻钟只跳动一下,一个时辰只跳动四下。

    这样一来,在冰魄的帮助下,他的心伤承受的撕裂更小,恢复速度也就更快——少年本身生命力强大,自愈能力了得。

    然而龟息术从来只是应急的法门,有史可载的最长记录也不过是七天。燕三郎这一回使用,至少是两三个月以上。他的身体能不能撑住?

    燕三郎、千岁和贺小鸢经过了长达两月有余的反复论证,在备齐许多药物之后,终于决定着手尝试。

    不过在原计划当中,他使用龟息术只持续三个月,后续治疗再视效果而定,谁也未料到燕三郎竟然直接睡过了半年。

    从他离开宣国算起,至今已过去了一年又九个月。

第1120章 北方乱象

    孙大夫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瞳孔:“少爷,可觉身体哪里不适,或者颅内沉重?”龟息状态持续足足六个月,他怕燕三郎脑部受损。

    “没事,好得很,神清气爽。”燕三郎已经缓过来了,“这半年里,可有大事发生?”

    少年的生命力真惊人啊。孙大夫和黄老爹互望一眼,都摇了摇头:“谈不上。”

    偌大一个盛邑,每天都有大小事件发生。“金羽他们也安分?”

    “安分。”孙大夫笑了,“霍先生两个月前派了一堆人去白萱城公干,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黄大搓了搓手:“少爷醒来是大喜事,我们去外头嗟一顿咩?少爷您睡觉期间,白川街新开一家大酒楼叫作‘十味全’,那里做兔肉是一绝,什么红烧兔肉啦,香烤兔头啦,吃一次就忘不了。”

    黄二嘿嘿一声:“忘不了的只有你吧。”

    “我请你吃的兔肉,是进了狗肚子里吗?”黄大不理她,“少爷,我们去吧!”想起来就流涎三尺啊,可“十味全”酒楼就一个毛病:贵。

    以他的薪资,去两次都很心疼啊,所以最好吃大户。

    燕三郎看了看天色:“行,晚上吧。”而后对黄老爹道,“通知霍东进和李开良,明天过来找我。”

    邀景园的大总管是黄老爹,而燕三郎在外头的产业基本由李开良打理。从得胜王手下搜刮来的人,他在回到盛邑之后、闭关沉睡之前也都陆续做了妥善安置。

    交代完,他就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还要再歇会儿。”

    黄老爹和孙大夫站起来就走,黄大舍不得他,一个劲儿问:“快到中午了,少爷想吃点什么?我给您送过来。中午小厨房有新做的红烧鱼划水,腊肉炒烟笋,对了最近园里新请来的厨子,驴肉做得可好了……”

    燕三郎眉头挑了挑。

    黄大话未说完,黄二就拽着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拖,一边对燕三郎赔笑:“少爷您只管休息,啥时候饿了再喊我们就是。”

    黄大不服:“喂,这都快中午了……”

    “闭嘴!”黄老爹看不下去了,一拍儿子后脑勺,“你也知道快中午了!”

    几只小黄鼠狼跟在众人后头,叽叽喳喳离开了。

    直至离两位主人远远地,黄二才笑骂道:“再这样下去,少爷真会剥了你的皮!”

    黄大愣了:“不是女主人?”

    从前黄二都拿女主人威胁他,这回怎么换成少爷了?

    少爷又不爱戴黄皮帽子。

    那群人走远,院子里终于又清静了。燕三郎随手关了门才走回来,算算时间,刚好就到午时了。

    他一转身,就见红衣女子蜷在椅中,举一盏热茶轻轻吹气:“不叫午饭是对的。你刚刚苏醒,胃肠还未恢复正常。”龟息术令他全身机能几近停摆,连心脏都几乎停跳,其他器官也基本都在罢工边缘。

    现在人是醒过来了,但全身机能尤其是肠胃复苏至少还要一个下午的时间。

    燕三郎将椅子挪到她身边坐下:“闭关期间,辛苦你了。”

    他睡着了无知无觉,千岁这半年里却被困在他的卧房附近、方圆五十丈内,并且阿修罗正常状态下其实是不用睡觉的。

    以她性子,这一百多天大概过得无聊至极。

    “可不是么!”阿修罗瞪他一眼,“一步都走不出园子,成天就看你呼呼大睡!”

    燕三郎摸了摸鼻子:“邀景园有访客么?”

    “你闭关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谁那么找不自在?”千岁笑道,“也就是护国公夫妇和萧宓来了几次。”

    燕三郎目光微凝:“国君也来了?”

    在他沉睡期间,护国公夫妇来邀景园,这个好理解,毕竟贺小鸢是主治大夫,时常要过来检查患者病情进度嘛。

    那萧宓也来是几个意思?

    “嗯,赐些不值钱的东西,有时候是药材。”千岁抿了一小口茶水,“但他也知道不能进来打扰,一般只在屋外和霍东进聊上几句。”

    怕是不止霍东进吧?少年抿了抿唇。

    “对了,暄平王后有孕了,约莫是三个月大。”

    “邀景园可备礼了?”萧宓与燕三郎同岁,今年十八,算起来已经成婚两年。暄平公主自己也有些焦急,所幸还是怀上了。

    “备了。”千岁悠悠道,“我看萧宓得子也不激动。”

    “嗯。”燕三郎有些理解萧宓,这事儿想起来就挺没劲的,有什么好激动?他转了个话题,“宣国那里,有消息么?”

    “有啊。”千岁精神一振,“铎人起义有声有色,现在仿佛站稳脚跟了,在宣国西境割据一方。童渊人几次发兵都打不下来。”

    燕三郎返回盛邑之后的一年里,偶尔还会听见宣国的零星消息,但两国中间还隔着山脉,往来并不便利,也就是北方的商队有时到卫国做生意,会说起那里的变化。

    “宣国西境多山地,不适合童渊骑兵发挥。铎人选那里当作根据地,本就是深思熟虑。”燕三郎缓缓道,“但时隔一年半,宣王廷还未能将之扑灭,这就有些意外了。”

    “这十来个月,宣国境内起义频繁,东边的造反刚镇压下去,南边儿就起来了。等南边儿的压下去,北边又跟风。”千岁笑道,“至少在我听到的消息里,童渊人焦头烂额。”

    “颜烈竟然束手无策?”

    “他弟弟死了,王廷里面反对他的声音又大了些,说他先前扶伪王上台。”她有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对了,我还听说这位摄政王近来身体不好呢。”

    “哦,得了什么病?”燕三郎也觉稀奇,“他是修为强大的异士,等闲不该生病。”

    “那就不清楚了。”千岁耸了耸肩,“我也没有亲见,但据说挺严重呢。或许就因如此,铎人的起义才如火如荼。”

    “那,颜同奕还未登基么?”他们离开安涞城之前,宣王中毒身亡。为国家安稳计,摄政王本该应该尽快扶新王上位才对,否则大乱不止。

第1121章 说正事

    但颜同奕至今也才六岁,没有理政之能,内外大事还得交由摄政王颜烈一手打理。

    反正至燕三郎闭关之前,都没听说新王上位的消息。

    “没有。”千岁摇头,“我看童渊人挺务实的,这要是扶个六七岁的孩子登基,他连王位都坐不稳。开个廷议,国君要是上跳下蹿、连哭带闹,想来群臣意见更大。”

    宣国开国至今也就二十多年,制度还未僵化,懂得变通合宜。

    千岁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燕三郎身边:“为何对宣国这样上心?”

    少年迟疑着摇了摇头,他也说不来,总觉得安涞城还没有和自己道别。“那么宣国和拢沙宗的关系呢?”

    “这些细微之处,行商上哪里知道去?”千岁纤指抚着他的面庞,忽然挑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净说些无用的,有这点儿时间,不如让我检查检查你的身体?”

    看她娇靥慢慢凑近,少年不动声色,眸色却一点一点加深:“怎么检查?”

    “我们可以测试一下,你心脏的……耐受度?”她水润的红唇终于轻轻落在他面颊上,带来轻若鸿毛的触感,而后一路吻去他嘴角。

    燕三郎追逐,她就往后躲去。

    待他后退一点,她又扑前。

    嗯哼,这小子沉睡不知时间流逝,倒把她晾了半年,平时又不敢碰他,唯恐惊扰他的蜇伏态。

    她是自甘委屈的人么?不好好出掉这口气怎么行!

    这么逗上两回,少年的呼吸渐渐急促,按着她细腰的手也渐渐加大了力度,千岁却若即若离,兀自闪躲。

    看起来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么,至少五感六欲都没问题。她原以为他刚刚醒来,感官的复苏会迟钝一点。

    她这里心不在焉,燕三郎不干了,一把将她抱起,往榻边走去。

    红衣女郎倚在他怀里,柔若无骨,一边吃吃笑道:“坏东西,你想做什么?”

    “你。”过去一年多来求而不得的苦,立刻将他的火气噌地一下烧了起来。燕三郎将她置于榻上,人也跟着压下。

    他在上。

    初秋微凉的天气里,少年的身躯却变得滚烫,烫得她有些儿迷糊,也懒得计较上下。千岁心想,他的心脏果真恢复得挺不错啊。

    屋子里热度渐起,外头却响起加重过的脚步声。

    “少爷?”黄大迟疑的声音响起,“您歇了么?”

    屋里无人应答。

    “少爷。”黄大硬着头皮,觉得自己往作死的境地又进一步,“贺夫人来了。”

    千岁伸指戳了戳忙忙碌碌的燕三郎。

    他不理会。

    “喂。”痒死了,她一开口就忍不住想笑,“客人上门。”

    她正好按在他胸口位置。这厮心跳好快啊,换在半年前,这会儿他就该疼痛难忍了吧?

    少年顿住了,埋首在她颈窝里,好几息动也不动。千岁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可他只是沉沉道:“请去听雨轩,看茶。”

    他声音里的阴沉郁怒,连迟钝的黄大都听出来了。黄鼠狼“哦”了一声,脚底抹油跑了。

    身下的女子,红唇娇艳,眉眼全是风情,肌肤胜雪,白得让他昏眩。燕三郎闭起眼,做了几个深呼吸,一个翻身就下地了。

    趁着整理衣冠的功夫,他调匀呼吸,看起来才与平常无异。千岁就用不着这样麻烦,化烟飘入木铃铛里即可。

    燕三郎耳边只有她若有若无的提问:“方才心口疼么?”

    他摇了摇头。

    贺小鸢今次单独前来,正在不紧不慢喝茶。她见燕三郎跨门而入,不由得目光一亮,站了起来:“哟!脸色红润,你精神不错啊。”

    脸色不红润就怪了。燕三郎镇定自若,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的郁闷:“托福,这次长眠恢复得不错。”

    贺小鸢走上前来,指头在燕三郎手腕上轻轻一搭,旋即放开。她医术比孙大夫更高明,又知道燕三郎有碰不得女人的毛病,因此只在他腕脉上一拂,轻若无物。

    饶是如此,少年的手腕也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你这顽疾,还真是治不好了。”贺小鸢当然不会漏看这一变化,嘿了一声,“这么重的心病。”

    她已经检查过,燕时初的身体没问题,被异性碰触的部位就会红肿,那多半就是心疾了。她提出过诊疗方案,但燕三郎并不感兴趣。

    她也不是上赶着非逼人治病的性子,既然他不肯,这事儿就算了。

    少年不置可否,背着这毛病十多年,他并不觉得有甚不便。贺小鸢瞅着他,眼里满是笑意:“我就好奇,你和千岁在一起的时候,这毛病不会发作么?”

    这小子从宣国返回盛邑之后一改从前做派,从此公开携红衣女郎出双入对,男的俊俏、女的娇美,堪称一对璧人,在盛邑引起好大反响。

    有好事之人四处打听,都不知千岁来历。因为清乐伯在盛邑的身份,许多贵妇名媛专门递帖来请千岁吃茶或者赴宴,想要打探一点内情或者拉近关系,结果都被拒绝。

    于是她的名声除了倾国倾城之外,又多了不近人情和孤傲自赏。一年半过去了,整个盛邑对千岁的好奇,不减反增。

    只有贺小鸢等寥寥几人知道,千岁与燕三郎从来都形影不离。他已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了,与那样的绝世佳人天天耳鬓厮磨,怎可能无动于衷?

    这小子只是不近女子,又不是不能人道。

    燕三郎皱了皱眉:“说正事。”

    贺小鸢轻轻咳了一声,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你眼底有血丝,冲脉暴躁,抑而不得,看来针对特定对象是没有问题了。”

    她一按就知,这小子气血浮动,还未完全消停。看样子她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人家的好事,罪过哟。

    话音刚落,燕三郎面无表情道:“黄大,送客。”

    黄大嗷了一声,脚步一动不动。贺小鸢摸了摸鼻子:“好歹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客气一点嘛。”

    燕三郎再度提醒她:“说正事。”语气已经有两分不耐烦。

第1122章 贺小鸢的试验

    “也没什么正事。”贺小鸢悠悠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算起来你比原定计划多睡了三个月,再不能复苏就得强行唤醒,免得伤了脑子。”

    这么聪明的孩子,头脑要是坏了多可惜:“不过眼下看来,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头脑也没有受损,待心口愈合再驱出寒毒,要不了几个月你就能恢复正常。”

    燕三郎点头,采用这法子比原先预估的三年五载要节省掉一大半时间。

    从前懵懂,可现在他已经知道时间宝贵。

    “另外还有一事。”贺小鸢从怀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关于你交给我的那枚魂石,终于又有一点进展了。”

    “请说。”论医术,千岁当然了得,可是论起毒术,他和千岁自认不及贺小鸢。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因此返回盛邑之后,就将得自端木景的魂石拿给她研究。一年多了,贺小鸢也没有再提及,他还以为她给忘了。

    琉璃瓶里的液体是透明的,透出一点浅绿,和端木景制出来的一样。

    “毒性、药理奇特,的确不是人间之物。”燕三郎拿出魂石时,将它的来历一并交代,因此贺小鸢也是心里有数,“我们早就知道,它遇到醋酸就能变成剧毒,遇着清水又可以生成解药。你说过宣国那个大商人端木景的下人,一夜之间忽然不见了。我猜测,或许是他当晚服侍端木景用饭,无意中把醋汁之溅到了魂石上边儿去,中毒死掉,可见毒性之烈。”

    燕三郎没吱声。王顺之死,他早就是这样推测的。光这件事儿,不会让贺小鸢研究了一年多罢?

    果然她紧接着就道:“那也就说明,这毒可以透过肌肤渗入骨髓内腑。宣王颜同烨或许就是那么死的,但逃去望江楼的伙计许英客直接吞服,生效更快。”

    “天底下毒物见效的快慢、轻重,多半取决于剂量。魂石之毒虽非本界所有,大抵也脱不了这一规律。”贺小鸢缓缓道,“因此我过去半年细加研究,终于发现一样趣事。”

    她举起琉璃瓶子晃了晃:“人只要吞服三滴,立毙当场;如果将一滴稀释十倍,那么毒性大大延缓,健康的成年人至少可以顶上两个时辰。你曾说那位玉太妃和木夫人中毒之后没有立毙,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燕三郎点了点头:“还有呢?”

    “如果将毒液稀释到百倍,那就有趣了。”贺小鸢眼里发出了光,“我把药液抹在豚鼠身上,它们十天内都是活蹦乱跳,也试不出任何中毒症状。但到了十五天左右,有一只开始咳嗽,二十天内所有豚鼠都会消瘦、咳嗽,有一只开始咳血。它咳出来的血——”

    燕三郎接口:“绿色的?”

    “正是。”贺小鸢笑道,“又过五天,豚鼠开始死亡。从头到尾,一个月内全部死光。”

    少年点了点头:“查不出来的慢性中毒。”

    “只有一个特点。”贺小鸢指了指自己耳后,“中毒的豚鼠,耳朵后头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绿点。它们身上长毛还看不出来,但在人类身上就能发现了。”

    燕三郎目光微凝:“你在人身上做试验了?”

    “当然。”贺小鸢说得理所当然,“豚鼠才多大啊,只有在人身上试验,结论才算正确。”

    少年了然:“那人不是自愿的吧?”

    “这种事哪有人自愿?”贺小鸢耸了耸肩,“过年前盛邑西郊出了个穷凶极恶的大盗叫石门星,过路作案,连屠四家富户,抢去三十万两银子,一共杀了二十七人,连七个月大的婴孩都不放过。刚好那段时间我去西边收点儿药材,就顺手把他收了。”

    燕三郎扯了扯嘴角,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吧?石门星落入她手里成了药人,那下场比遭官府捉拿入狱还要凄惨百倍啊。

    贺小鸢终究还是贺小鸢,不会因为自己成了德高望重的贺夫人就变得温柔敛让。

    “总之。”她下了个结论,“这药只要用得好,可以让人不知不觉中毒,待发觉时已经无药可解。”

    燕三郎目光微动:“石门星可是异士么,他撑了多久?”

    “修为不弱。”贺小鸢笑了笑,“同样的剂量,十个月。我个人推断,修为越高的异士能撑得越久,不过最后爆发出来的痛苦也会加倍。当然,有待论证。”

    燕三郎总算是知道,她为什么拿走魂石就没下文了,敢情这一年多来都在做**试验。

    贺小鸢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里面盛装的是浅蓝色液体。

    她把一绿一蓝两只瓶子往燕三郎面前一推:“魂石已经用完,这是泡制出来的剧毒和解药,全天下只有两份,你一份,我一份,妥善使用。”

    燕三郎小心收起。

    这是杀人于无形的宝贝,他记得端方手里也有,因此必须备好解药以防万一。

    贺小鸢看着他,突然道:“你曾跟我们说过,安涞城的商会曾经发卖过一份减龄契约?”

    “是的。”

    “真巧。”贺小鸢换了个坐姿,“游龙局过几个月要举办百年大庆,我听说会上也要发卖一件宝贝,能让人延寿十年。”

    燕三郎面色一动:“消息传遍了?”

    “当然了,盛邑的大小贵族都已周知,并且很有兴趣。”以贺小鸢身份,消息自然最是灵通。她耸了耸肩,“他们还在讨论是不是真货,连我都觉得心动。”

    不缺钱的主儿,多半都缺寿命。谁不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燕三郎笑了笑:“我倒有兴趣会一会契约的主人。”

    “那就是你的事了。”贺小鸢站起来道别。

    少年送她到大门口,这位护国公夫人临上马车之前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对他道:“对了,我得提醒你,心伤愈合之前还要小心保养,切不可行房,否则易致后遗症。行百里者半九十,你懂的。”

    说罢,贺小鸢朝燕三郎眨了眨眼,这才转身上车。

    燕三郎木然走了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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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