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出了大事
也幸好他真力在晋入归元境后早被驯服,否则他的心跳不能一直保持如此平稳。
紧赶慢赶,望江楼的侧影终于映入眼帘。
他赶到了。
正门儿当然是不能进的,“找个地方潜进去。”他不动声色透了两口长气。
一边疾行一边还要护着心跳,有点累。
燕三郎想了想,果然绕去后巷,再三确定周围无人,这才用出地遁牌。
“这回真是亏大发了。”千岁想起来就郁闷,“什么进账都没有,地遁牌还超额使用!”
地遁牌的剩余次数不多,用一次就少一次。这东西还是挺稀罕的,她有心再弄一个,可在奇珍荟萃的迷藏海国都没能发现第二个。
少年提醒她:“上一个红色任务的报酬,是得胜王帮你挣来的。”
天衡发布的上一个珍稀任务是“弥留”二字。弥留入口失于守护者之手,自然也要由守护者合上。得胜王接任守护者之职后,亲自闭合了这一入口,才算完成了任务。
否则光靠燕三郎和千岁自身,是领不到报酬的。
尽管得胜王本人不知,但燕三郎还是承了他的情,当然就要尽力救治玉太妃。
“时过境迁。”千岁悻悻道,“这么讲信义作甚?”
燕三郎知道她不是真个抱怨,也不吭声了,在千岁指导下开始上浮,很快就从地底冒了出来。
这会儿天光正好,燕三郎却发现自己起身之处光线不甚明朗,随后就闻到洞窟特有的潮湿气味。
千岁进过这里后就不怀好意,将地形位置记了个牢靠,这一回定位就非常精确,让他直接出现在端木景的藏宝窟里,并且特意选在了内侧最隐秘的角落里,再度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这个角落约莫有十二个平方,正中摆一块巨大的虹水晶,形状不规则,三人合抱粗细,在这里是“顶天立地”,尖部直接顶在了石窟顶部。
水晶不值钱,但虹水晶是个异类。它也像普通水晶一样通体透明无杂质,但其中有一缕虹光四处游移,这就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晶魄,铸炼高阶法器的重要原料之一。
这么大的虹水晶,本身的观赏性就很棒,千岁只在迷藏海国见过一尊,但体积赶不上眼前这个。
燕三郎一出现,就在虹水晶后方。
这个藏宝窟一共有七个石室。他们站在第四个,那么按照千岁的指引,魂石就该在第三个石室中,也就是这块虹水晶的正对面。
或是燕三郎一眼瞥过,并没有。
“咦?”千岁的传音有点惊奇,“上次来,它明明就在那个黑色架子上,从上往下数第二排居中!”
燕三郎目光游移,的确在她所说的位置上看见了一个底座,空的。
这里原本摆放物件,但现在已经没了。
她看得心里一凉。燕小三都费心费力赶到这里了,要是还救不得玉太妃,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是谁拿走了?燕三郎眯起了眼。端木景把魂石摆在这里,大喇喇供人参观,大概是料定谁也不清楚它的特性。
他浮出地面之后立刻收敛了气息,动也不动。
藏宝窟的天井都只有盘子那么大,数量密集,保持空气流通的同时也阻止外人潜入。按理说,门外有人看守的话,这里面不需要额外的守卫了。
但燕三郎还是听到了人声,并且还近在咫尺!
“这么倒霉?”千岁吐槽,“你该不会是前段时间背着我偷用福生子了吧?”
这节骨眼儿上,燕三郎哪有空理会她?这些人就站在一丈开外,他不仅要屏住呼吸,并且连心跳声都要抑制下去,否则修为高强的异士一下就能觉出。
“……很顺利。”他一上来就听到了半截话,“小七回来了,说铁师宁方才骑马赶去了王宫,十万火急的模样。还有,温家的老太爷也乘轿进宫去了,比铁师宁还早。”
燕三郎听得心头一动。国都一般禁止骑行,除非——
“宫里出事了,出了大事。”第二个人一张嘴,燕三郎就认出来了:
端木景!
说起来望江楼就是他的地盘,这厮为什么跑自己的藏宝窟里开了个小会?那还不是为了防隔墙有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燕三郎又听端木景道:“或许是那事儿成了。”
他不知道那事儿是什么,但另外两人却欢呼起来,连声道:“好,好,这可太好了!”
“那个小病鬼终于死了。”
“高兴什么?”端木景的声音异常凝重,“比我们预想地提早太多,许是因为颜同烨身子骨太弱。他死太早了,颜烈说不定怀疑到我头上!”
另一人道:“您该离开了,最近出现在商会附近的探子明显增多。”
“是啊,宣王死讯一旦传出,安涞定要封城,那时可就不好走了。”
“你以为死讯传出才封城?天真!”端木景冷笑。
他平时待人一向和风煦语,热情中带着三分谄媚,燕三郎还没听过他用这种声线说话。
他们谈话的内容,第二句就把燕三郎震住了。
宣王的……死讯?
千岁也在他耳边嘀咕:“宣王死了?”在安涞,这消息堪称天崩地裂啊。
并且听这几人的意思,宣王才刚咽气,消息都还未传开?
那么重点来了,既然消息都还未传开,端木景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刚升了官,可就算官职再高几阶,离“重臣”还远着呢。
他是奚人,这一点就注定他爬不到真正的高位。
千岁问燕三郎:“现在怎办?吴漱玉的毒伤等不起了,虽然毒性不强,但她最多只有几刻钟了。”
少年抿了抿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里面是无声跳动的十余颗黄砂。
他从中倒出一颗,握住。
就在此时,藏宝窟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没站稳就呼道:“不好了,大队官兵往这里来了,打头的是廷尉徐世昌!”
“糟糕。”端木景一下站起。徐世昌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快走。”
他身边人还安慰道:“未必就是来抓我们的。”
第1094章 你往姓燕的身上推
可是冲进门的后来者已经接道:“路上还拿到一条消息,许英客今晨在明月楼被抓,当场服毒自尽!”
现在,燕三郎终于知道自尽的吉利商会伙计叫什么名字了。
端木景听到这里再无疑问,知道颜烈已经盯上自己,于是大步往门口走,一边道:“让兄弟们分开出城,到湖仙镇、香油镇汇合;你去给端方带个口讯,我们的协议仍然有效,让他别往这里跑了,容易露馅。”
“不行啊。”同伴急忙道,“许英客在明月楼被抓,现在那里全是兵差!”
“算了,不管他。”端木景已经走出洞口,这会儿是没时间回去收拾行囊了,他迳直往望江楼主楼而去。
可是走出二十余步,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端木大人。”
端木景脚步一滞,蓦然转身:“谁!”
这绝不是他手下的声音。
三个手下也是大惊回头,却见高大的枣树后方走出一人。
哪怕现在十万火急,端木景看见这人,脸色也变得怪异,声音更是一下抬高了三度:
“端长老?”
这人眼神和面容都格外温和,一身白衣,外套浅蓝比甲,像浊世佳公子。
当然,这就是端方。
“你怎么来了?”看起来端方是跳墙进来的。
端方皱着眉看他,不答反问:“那份文契,你处理了么?”
端木景刚提起的一点疑心顿时散了,不假思索道:“烧了。”
端方又问:“你这是去哪?”
“颜烈派人抓我,我现在就得出城。”端木景快速道,“后面我再派人跟你联系!”
他转身要走,端方却道:“你做的事太出格了,我宗门必然震怒。”
“只要他们不知道是我做的就成,对吧?”端木景扯了扯嘴角,“并且对你也有好处,不是么?你从中斡旋的空间越大,你的山长也就越器重你。”
端方不置可否,却向他伸手:“我要冥石之毒的解药。”
“什么?”端木景一怔,“你不是有一瓶了?”
端方这种人,敢带毒就一定有解药。
“被打碎了,和裘长老进宫的时候。”
“你要救谁?”端木景谨慎依旧,“宣王还是?”
“放心,不是他们。”端方笑了笑,“我另有安排。”
他有些儿不耐烦了:“你不赶时间了么?我都能听到马蹄声往这里来。”
能在王都骑马的,还能是什么人?
端木景瞳孔一缩,可眼下生死攸关,他也无暇多问,从怀里摇出那块魂石扔了过去:“都给你吧。泡水半刻钟,服后自解。不过用不了两次了。”
他的计划已经完成,冥石于他不过是一枚工具,既然已经用过,留在手里也没多大意义。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记起一事:“对了,我的伙计许英客今晨去明月楼找你时被捕。如果颜氏兄弟问起,你就往卫国那姓燕的小子身上推,反正颜焘很讨厌他,八成会信。”
这话说地,他就见到端方笑了:“多谢告知,我晓得了。”
那笑容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却到不了眼底。
端木景也一直不喜欢他的笑容,太假。不过适逢非常时期,他也没空多想,大步往望江楼里奔走。
端方接魂石在手,望江楼高墙之外已经传来了呼喝声:
“围起来,都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走!快点布阵!”
看来,那位廷尉到了啊。
望江楼里众人疾奔,端方却返身进了藏宝窟。若不抓紧离开,等对方的高人布下禁绝遁术的法阵之后,谁都走不了。
很快,廷尉徐世昌带兵突入,遭遇激烈抵抗。这里人多,出乎官兵意料。他付出两死三十余伤的代价,才控制整个望江楼。
所有“活人”都被抓去集中,但是俘虏当中没有端木景。
“再搜!望江楼里每一寸都给我翻过来!”徐世昌突然想了起来,“端木景的藏宝洞呢,搜过没有?”
“搜过了。”手下赶紧道,“里面没人。”
“抵抗这般激烈,显然就是要给端木景制造逃跑的时机。”徐世昌森然,“搜查范围扩大到方圆五里,快!”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震天响,主楼侧厅爆炸。
三个兵差被炸伤,幸好无人死亡。
徐世昌即道:“那里必有玄虚,派人去挖,快!”
他又顺手抓过两名侍卫,指着其中一个:“放城门鸽,通知所有城门戒严。端木景多半还在城里,不能让他顺利溜出。”
这人领命去了,徐世昌又点剩下那个侍卫:“拿我牌子速速进宫,请摄政王下令封城!”
他可以通知城门戒严,但“封城”这种大事,一定要有上谕。
徐世昌这回带了两个机关师过来,后者放出三只傀儡,都是力大无穷的类型。机关师指挥它们开挖爆炸过后的废墟,比人手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很快,机关师就来报告了:
望江楼侧厅后边儿,果然挖出了一条狭窄的暗道,只容两人并肩而行。不过受爆炸影响,里面多处塌方。
“不用清理了。”徐世昌指示,“只要弄清它通向哪里就好。”
机关师领命,遂放出傀儡鼠。这东西比真老鼠也大不了一号,原为刺探情报之用。暗道塌方能阻住人类通行,但挡不住小鼠的行动。
再过不久,机关师来报告:
“暗道向西,绕过几栋民宅。傀儡鼠还在跟进。”
徐世昌目光一闪:“不用跟了,他们想逃出西城门!”
望江楼的位置,的确离西城门最近。
“传令,都去西城门!”徐世昌果断下令,“他们虽然先走一步,但速度不比我们快多少。”
端木景等人溜出地道又怎样?他们不能在安涞城内骑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骑兵四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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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国颜焘的到来,让太傅府上下又惊又喜。
铁师宁进宫未回,木夫人昏迷不醒,一帮女眷聚在她屋里哭哭啼啼。颜焘听得心烦意乱,低喝一声:“都别哭了!”
哭有个p用啊?
女人们吓了一跳,顿时收起了痛哭,只敢小声抽泣了。
第1095章 情理之中
颜焘这时也顾不得避嫌,登堂入室,走去木老夫人床边看了看,发现两人都是毒发模样,脸上一下子凝出了寒霜。
章御医已经到了,愁眉不展。颜焘转头问他:“治多久了,可有起色?”
“微臣半炷香前刚到。”章御医赶紧答道,“喂这两位吞了丹药,但不见好。”
颜焘把他扯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这毒,和宫里的……一样?”
他也不傻,木夫人和玉太妃脸面肿胀,嘴角有绿涎流出,这症状和宣王太像了。
他们中了同样的毒?
铁家人就在一边,他只好说得含糊。
章御医过去几天也在宫里救治宣王,当然认得这种毒症:“是。”
颜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转头吩咐:“找辆马车,立刻送玉太妃进宫!”
章御医吓了一跳:“玉太妃经不起颠簸了,怕毒性扩散。”
颜焘冲他瞪眼:“你有更好办法?”
“没……”章御医低下了头。宣王病重,宫中那许多医术高超的圣手均不能治,如今玉太妃和木夫人也中了同样的毒,他凭什么能治?
“那还愣着作甚?”颜焘怒道,“马车呢!”
铁师宁次子铁战也已经赶回太傅府,这时就来求情:“柱国,求您救救家母!”
他也想得通透,太傅府里只请到一个章御医,根本治不好木夫人。如果母亲能被送进宫里,群医群策,说不定还有生机可言。
颜焘看看木夫人脸色,比玉太妃还难看,不由得踯躅:“木老夫人中毒更深,这路上万一……”万一受不住颠簸,毒性侵入心脉呢?
“那也是命!”铁战咬紧牙关,“假如父亲在此,必定也是同样请求。”
反正也要带玉太妃回去,抬一个是抬,抬两个也是抬。颜焘挥了挥手:“行了,一并送上马车,快!”
铁府的马厩恰好不远,马车很快就来了。
下人一起动手,将两位中毒的贵人搬上马车。
籍这点儿功夫,颜焘盘问章御医和忍冬:“毒被放在哪里,验出来没?”
“下在桌面上的饭菜里。”章御医低声道,“厨子已被侍卫拿下,他在太傅府干了二十多年。”
“木老夫人中毒更深,什么原因?”颜焘追问忍冬,“比起玉太妃,她多吃什么了?”
忍冬记得清楚:“木老夫人身子虚弱,食欲不振,就多吃了几口醋拌蜇头开胃。”
“把那些菜都带回去。府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出门。”
转眼间,马车就载着玉太妃和木夫人驶离了太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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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利商会外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安涞居民。
墙太高了,里面传出来喝骂声、惨叫声,都让他们把脖子抻得更长,恨不得冲进去看上几眼才好。
过去这几个月,时不时就有王廷官员被如狼似虎的侍卫逮人、抄家,大伙儿平时都猜下一家会是谁。
这回居然是端木大人啊?
许多人啧啧惊讶的同时,忽然又觉得这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端木大人既然号称“活财神”,在安涞城里就没有走不通的关系、办不好的事,那么他一脚踩进摄政王的雷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官场,没钱能办事吗?
事实上,老早有人赌他一开始就会落马,结果他还能硬捱这么多个月,这才叫出人意表。
而在人群背后,“端方”从巷子里走出来,飞快往太傅府奔去。
没人看见,他把一只瓶子交给了红烟变成的红衣女郎。瓶子里装着井水浸泡的一块石头。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端方。
“端木景其奸似鬼,这回居然倒栽在你手里了!”阿修罗的笑声回荡在他耳边,“臭小子,你到底怎么想起假扮端方的?”
“时间紧迫,不能跟端木景起冲突。”燕三郎的思路始终清晰,“让他主动交出来最好。”
一是时间紧迫,二是他现在不便与人动手,智取才是上策。
“我提起契约,他说烧了,我就确定他和端方真是一伙儿的了。”燕三郎拐进一条胡同,这里路窄人又少,偏偏弯曲盘绕,他干脆飞檐走壁以节省时间,“至少也是合作伙伴。反正他们已经用完了冥石,‘端方’向端木景讨要,后者虽觉奇怪,却不会不给。”
裘娇娇从天牢里发现的契纸当中,就有一张的落款签名写着“端木景”。
当初她拿着这摞契文进宫,想要当面递交给摄政王,不料中途遇害,凶手到现在也未抓着。
燕三郎一直便怀疑,杀她的人是端方。
这厮对同门下手可不是头一回了。
可是从结果来看,燕三郎也一直没找到端方杀害裘娇娇的动机。
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思来想去,他只考虑一个可能:
裘娇娇拿着的契文、记下的人名当中,有一个是端方的盟友,他必须杀人灭口。
玉太妃和木老夫人突然中毒,而端方莫名出现在太傅府,因此燕三郎自然认为端方和这两位中毒有直接关联。
今日其实接连发生两桩中毒案件,吉利商会的伙计许英客是铎人奸细,他是服毒身亡。
可是这三人都中了同样的毒。
所以,望江楼和铎人奸细有关联,而端方和铎人奸细也有关联,而方才在藏宝窟中,燕三郎已经听出端木景是奸细头子了。
所以他可以进一步推导,端方和端木景之间有约定、有默契。
原来他听到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藏在安涞的铎人奸细和拢沙宗之间已经有了勾结。
端木景身为奚人,却是铎人奸细。大概这也是宣王廷多年以来一直不曾疑心到他身上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那么再联想到端木景吉利商会会长的身份,燕三郎轻易就能得出结论:
端方杀裘娇娇、盗契文,很可能就是为端木景杀人灭口!
因此当他冒充的端方说出“那份契文呢”这五个字,端木景对他的身份就压根儿没有起疑。
这原就是他二人之间的秘密,再没第三者知道。
再加上时间紧迫不容多想,端方开口要“冥石”,端木景顺手就给他了。
第1096章 哪个柱国?
燕三郎正往前疾奔,忽然脚步一顿,方向一转,迈进另一条胡同里面。
“嗯?”千岁立知不对,“出什么事了?”
她修为下降,耳目居然没有燕小三灵敏了!
“有人来了。”燕三郎的声音细若蚊蚋,也只有她听得清,“人不少。”
胡同里是一大排矮房子,高不高、低不低,屋檐都戳到了别人家去。有一栋矮屋已经荒废,墙都塌了半面,燕三郎一闪身就躲了进去,藏在枣树和墙角之间的阴影里。
不过,他在半截矮墙上留下一样东西。
他才刚刚藏好,胡同里就来人了,忽啦啦有十一、二个之多。
打头那个,居然又是熟人——
端木景!
千岁啧啧称奇:“真就怪了,安涞这么大,你认得的总共也没几人啊,怎么最近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燕三郎方才还在望江楼的藏宝窟里骗走了端木景的魂石,这么一转身居然又见到苦主了。看来他对路况还是不熟,没有端木景抄近道来得快。
不过端木景对自己受骗还一无所知,这个笑口常开的商人早就卸掉了满身和气,低声道:“这里走,快些!”
显然他对这里的地形最熟悉,后面十来人都紧紧跟着他。
千岁忽然道:“他的手下里,有两个修为精深!”
燕三郎不仅屏住呼吸,连眼睛也紧紧闭起。强大的异士可以轻易感知别人的视线,这当口他不想再惹麻烦。
严格来说,他和端木景之间没有直接矛盾,两人目标各不相同。
端木景带着手下,从燕三郎的藏身之处外经过,午后的巷子空无一人。
没人注意到,矮墙上有一只芝麻大小的蜘蛛荡线而下,落到了端木景某个手下的袖口上。
燕三郎能听见胡同外衣衫摩擦的窸嗦声飞快远去。
等人都走完了,他才从墙后转出来,继续前进。
“看来望江楼里面有暗道。”否则端木景怎能在官兵重重包围下逃出生天?千岁笑道,“他们打算从西城门逃生。”
这里离西城门最近,如果端木景腿脚快一点,仍有可能赶在官兵围猎之前逃出安涞。那时徐世昌拿住他的难度可就要翻上好几倍了。
“不管他们。”话是这样说,燕三郎还是皱了皱眉。虽然目的不同,但端木景和他其实都向西行进,这会给他招来无谓的麻烦。
他的速度必须再快一点。
“喂,要不要我带着你跑路?”眼看他忽然提速,千岁问燕三郎,“你身体吃得消么?”他来去都靠步行,都要催动真力,算起来也有三十里地,现在又要加速跑。
哪有人跑这么远的路还能保持心跳平稳如睡着?
矜持啥呀,让她拎着跑多省事?现在正好是大中午。
“无妨。”只要自己还能走,燕三郎就坚决不想被她带着跑。他一边疾奔,一边控制心跳,一边还要分神思考魂石之事。“魂石的门道,你摸清了没有?”
“吴漱玉身上的毒性违背常理,果然就是因为魂石之故。”她闲着无事,就开始琢磨新到手的玩具了,“还记得我们有一块溯原魂石,可以追溯物品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我刚试了一下,唔,这新出现的毒物不是本界之物,也就不遵从本界规则。说起来,可以算是全新的一个门类,贺小鸢若是拿到这块魂石,保不济几天都睡不着觉。”
“它只能泡制出一种毒物么?”燕三郎一开口就是重点。
“仿佛……是的。”千岁也在观察,“但这一种毒物恐怕还有多种用法,视其剂量而定。说起来我们当初的判断没错,冥石拿在手里完全无害,只有当它泡在陈醋当中,才会析出毒液。”
“有趣的是,解药也是冥石本身。”千岁顿了一顿,“把它泡进清水就行了。不过这块魂石的颜色,比起我半个月前见到它时变浅了不少。”
她在藏宝窟见到的魂石,颜色汪蓝如海;现在么,至少被稀释了好几倍。或许再用个一、两次,它就会变成透明的无色水晶了。
这玩意儿居然会褪色!
燕三郎明了:“它的效力正在减退。”
“是啊,或许端木景最近用它用得太凶。”端木景方才也说了,快用光了。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遇见有使用次数限定的魂石。
“问题是,他主要拿去做什么用。”燕三郎思索这个问题,“这种毒素从前都未出现在人间,隐秘性很好,并且几乎无药可解。端木景用这种毒物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千岁笑了笑,“暗中杀人呗。我跟你赌十根小金鱼,宣王若是死了,跟魂石之毒脱不了干系。”
“宣王死,的确给童渊人造成很大麻烦。”颜烈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可这还动摇不了宣国的国本。这个国家,实际上是被摄政王把持。”
“或许端木景还有什么后手?”千岁不太在意别人的事,只关心燕三郎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只是颜烈的抓捕来得太快,或者他自己露出马脚被人捉到了,来不及用出呗。”
燕三郎不语,只觉这其中好似还有隐情。
他的速度不慢,哪怕有一段还要走回大路,不能飞檐走壁,也依旧在两刻钟内赶回太傅府。
“喂,你真要注意心跳了。”千岁听出他心跳的频率明显加快,不由得出声警告。
燕三郎也听劝,站在原地努力调匀呼吸,而后才找个偏僻角落,翻墙进入太傅府。
地遁牌太珍贵,能省则省。
木老夫人和玉太妃中毒,这事儿已经让铁府上下乱成一团。燕三郎跳进太傅府,感受到空气中飘浮着混乱和恐惧的气味,立知铁太傅还未回来。
主心骨不在,铁府才会如此慌张。
太傅府的守备,明显加强了。燕三郎绕过小轩,正要往红石楼而去,冷不防听见前方路过的两个下人议论:“也不知柱国能不能治好老夫人和玉太妃。”
柱国?燕三郎的呼吸一下顿住。哪个柱国?
第1097章 终于赶上
宫中惊变,颜烈此时应该坐镇王城、居中调度才是。
燕三郎第一反应:颜焘来了。
他来这里作甚?
另一个下人道:“宫中御医那么多,必定可以治好!”
燕三郎听到这里,更觉不妙。
两人仍在窃窃:“我听说,章御医反对呢,怕路上太颠簸来着。”
“老天保佑老夫人,保佑玉太妃啊。不然我们太傅府今后日子可难过了。”
千岁几乎在燕三郎耳边咆哮了:“章御医说得对!这么颠啊颠,毒素都颠入五内了!什么柱国,就是个大白痴!”
燕三郎一声不吭,默默转头。
听这两个下人话意,颜焘不顾章御医劝阻,已将玉太妃带走。
在太傅府里劫走玉太妃的计划,又落空了。
并且现在还有个天大的难题摆在燕三郎面前:
他等不起了。
玉太妃身上的怪毒,只有冥石浸泡过的清水可解。现在唯一的解药就抓在他手里,他若不抓紧给玉太妃灌下,安涞城之行的任务怕是再也完不成了。
燕三郎原路退回。
他这一路上不得不小心避过下人和守卫,花掉的时间比原来更多,好在这是二次进出铁府,已算熟门熟路。
翻出太傅府之前,他正好遇见宫里派驻太傅府的侍卫。
这厮正立在树下发呆。
燕三郎想了想,觑着左右无人,潜去他身后,抬手就是一闷棍。
“喂!”千岁奇道,“你做什么啊?”时间这样宝贵,燕小三怎么会浪费在无关人等身上?
“换装。”燕三郎将昏迷的侍卫拖去后边儿的杂物间,将他衣甲武器都剥了下来,绑住手、塞住嘴,扔在柴堆上。
他最看中侍卫的帽盔。宫里侍卫的冬装,帽盔可以拖起围挡,遮脸挡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鼻子。
不过这侍卫比他矮小,衣服就不合身了。
燕三郎没有多想,深深吸一口气,浑身骨骼就发出细密的噼啪声,个头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肌肉也收缩些许。
仅仅是二十个呼吸,他就比原先矮了半个头,人也变瘦了。
千岁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练成的缩骨功?”还练得很到位啊。
“三年前了。”燕三郎飞快穿起侍卫衣裳,嗯,正合身,“通常在你白天蒙头大睡时。”
……好吧。她老是忘了这厮多才多艺,哦不对,是精通许多旁门左道。
燕三郎换好衣裳,用帽盔挡住大半个脸,还不忘带上侍卫的令牌。
演戏就要演足全套嘛。
他也不再躲躲藏藏了,直接顺着铁府主路往北而去。
他催动真力、眼透精光,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不敢同他直视,更不用说发现他的破绽。
他随便抓住一个,粗着嗓子问:“我的马呢?”
原本宫里两个侍卫都是骑马来的,一个已经回宫秉报太妃中毒,一个留下盯紧太傅府,不许府里人进出。
他这么一问,下人自然战战兢兢,带他去牵出马匹。
“开门!”燕三郎说完这两字就弯下腰,咳嗽不止。
今回的运动量好像有点大,他都能感觉到心口一阵绞痛。
他有铁打的身体,还有一颗纸糊的心脏。
“您、您还好吧?”老门房小心翼翼问他。
“开门。”燕三郎不理他,待门一开就纵马而出,谁也不敢上前拦着。
“喂,你要不要缓一缓?”千岁都佩服他胆子大。不过燕小三今日往返奔波多时,一边着急办事,一边还要控制心跳,这会儿大概也累了。
有了马,他的速度能比原来快上不少。
“不必。”燕三郎吞了颗丹药,努力调匀呼吸,而后就穿着抢来的衣裳、骑着骗来的马,堂而皇之穿过闹市,往北而去。
一路上的平民都给他让路。
“玉太妃只能乘马车,又要防止颠簸,走不快的。”所以他撒蹄快跑,赶上的几率很大。
风也很大,他又披上一件灰鼠皮斗篷。
“倒有一点,颜焘为何亲自接送玉太妃?”燕三郎觉得这说不通,“她对颜焘来说,应该不算个重要人物。”能劳动柱国亲自护送,那地位得有多高?
玉太妃只是前朝妃子罢了。从安涞城眼下局势之混乱来看,颜焘要忙的事儿一定很多,为什么偏偏要先送玉太妃返宫?
千岁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说不定,他看上玉太妃了?”
燕三郎不置可否:“而且从时间上看,他来铁府也来得太快了;去宫里通传消息的侍卫就算一路纵马飞奔,这会儿才刚到宫门而已。”
消息还没传到王宫,为什么颜焘就先来了?
少年有些恼火,颜焘的意外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又奔行十余息,千岁忽然道:“喂,慢点慢点,颜焘的队伍就在前面!”
燕三郎刚好拐过街角,闻言放慢脚步,果然看见正前方不远处有十骑兵甲森严,护送一辆马车前行。
“赶上了。”少年下意识按了按心口,趁着马行徐徐,抓紧时间调息吐纳。
“接下来怎办?”好不容易追上了,自然要商量下一步的方案。千岁给他支招,“要不,你绕到前面去,变作铁师宁与他们偶遇?颜焘一定会让你上车看望木老太婆。”
“是个好办法。”燕三郎表示了肯定。以铁太傅的尊崇地位,颜焘让他上车探望发妻的可能性很大。
但少年接下去就摇头了:“但不可采用。”
“为什么?”千岁奇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暂时没有。”燕三郎目光闪动,“但我们不能让颜焘发现,这城里有人能够变幻形貌,否则——”
他徐徐道:“——我们在西城署衙布下的那一着棋,就会失效!”
他把所有手下都留在西城署衙,不惜耗费心力来回奔走,正是要造成“卫国清乐伯一行皆未外出”的假象,自己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安涞城风暴中全身而退。
如果颜焘意识到,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伪装成铁太傅、掠走玉太妃,那么燕三郎留在署衙的真实性一定会大打折扣。
第1098章 现世报
既然已经付出良多,就不能在最后一两步功亏一篑。
千岁也是转念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没好气道:“那你打算怎办,动手强抢?”
颜焘本身修为了得,又有十个亲兵相护,这儿还是安涞城的闹市中心,是颜氏兄弟的地盘。更不用说燕小三进了马车还要先给玉太妃喂解药……
就算燕三郎身体倍儿棒,心脏一点问题都没有,想下手强抢还有些勉强呢,何况现在?
少年却“嗯”了一声。
算了,救得来就救,救不来就走,保全自己第一。千岁想劝他放弃,却听他又道:“或许,我们可以借点力。”
“嗯?”
“这儿离西城门很近了。”燕三郎头也不回,“你的诡面巢蛛有感应么?”
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千岁沉默两息,而后就轻轻咦了一声:“这么巧?”
诡面巢蛛提示,子蛛的位置离他们很近,自东南向西而来,还在快速靠近中。
千岁放出神念,就发现十余人刚刚走过一栋白房子前方,个个低着头,左顾右盼,步伐却很快。来来往往的行人,注意力都被前方颜焘的队伍吸引了,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端木景?”千岁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居然敢走大路?”
“安涞城的小路虽然隐蔽,但盘曲纠结。他们若选小路要多花不少时间,还不如赌一把。”燕三郎往西城门方向呶了呶嘴,“我看端木景也是赌徒心性,他赌的就是自己能在官方抓捕之前穿过西城门。”
他顿了一顿:“看向我右手边,白楼招牌前方。”
“晓得了。”千岁顿时了然,“你做好准备,我去去就来。”
燕三郎刚下马,木铃铛中就飘出一缕红烟,找到最高的一栋民宅钻了过去。
他放慢了脚步,千岁不能离他太远。
红烟在屋顶化出人形,半趴在屋脊上。她口中嘟哝了一声:“这就叫现世报,来得快啊。”而后就弯弓、搭箭、瞄准——
放手。
空气中划过一抹箭影,紧接着端木景斜后方两丈开外的一栋楼房突然炸响!
“轰隆”,这一记爆炸声威赫赫,行人脚下的地面都为之一颤。
被炸出的木头、砖瓦和泥块飞向四面八方,平民纷纷避让。有些人直接被气浪掀翻。
现场大哗。
爆炸立刻引起不远处颜焘的注意,令他勒马回头,目光扫视过来。
端木景一行则惊得魂飞天外。
他们几乎立在爆炸最中心位置,一览无余。附近所有人齐刷刷投来注目礼。
刹那间,他们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没有一点掩护。
便是最镇定的人,这时也惊惶失措。
“走,快走!”端木景脑海里也险些是一片空白。但他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就全豁出去了,“冲过城门!”
他领着众人健步如飞,迳直往西城门奔去。
横竖都已经被发现,再藏再躲都没用,惟有一鼓作气冲过西城门,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端木景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撕开来大喝一声:“疾!”
顿时有一股大风从后刮来,推着这十余人飞奔向前,速度居然不比奔马慢上多少。
这便是疾行符之功。端木景平时喜欢收集宝物,逃命时趁手的家伙什儿可不少呢。
相比他们的气势如虹,燕三郎的举动就很低调。
他放开马匹,藏在人群中往前走了七八步。
少年用斗篷裹紧自己,这时再把斗篷帽子也戴上,看来就与平民无异。
前方的骚动,当然瞒不过颜焘的眼睛。
他在原野上能从三百步外望见草丛里的兔子,这时也能从闹市中看见奔跑的端木景等十余人。
颜焘冷笑一声:“自投罗网。”
他听摄政王在宫中分析过,端木景很可能就是谋害宣王的凶手。眼下端木景让他撞见,还想坦然逃跑?
合该这些家伙运气太差。
人群里站着一名卖豆花的小贩,看热闹看得扁担都忘了放下。颜焘劈手夺过扁担掰成两半,每一半的断口都很尖锐。
他在手里掂了掂,就朝端木景等人掷了过去。
射向端木景的一截被人伸剑挡住了,挡剑的人被强大的掼力带出一丈远,勉强才站稳脚跟。
另半截扁担,却扎中了奔跑中的端木景手下,从右肋穿进、肚皮穿出。
鲜血溅出三尺远,这人眼见得不活了。
周围人群尖叫声中,颜焘点了三名亲兵,仍然护送玉太妃的马车前往王宫。
“剩下的,跟我来。”
他一扬鞭,座下骏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就往端木景追去!
七匹高头大马一路横冲直撞,可不管这里是闹市,可不管这里有多拥挤。
西城门守卫自然也被爆炸声惊动,再一看六小道口的乱象,一队近二十人立刻执武器冲来,剩下两个果断拉动机关,开启了隔绝阵法。
阵法只要启动,城门下立即生成无形壁障,阻隔内外进出。
端木景离城门更近,比颜焘更早一步冲到城门底下,这时终忍不住大喝一声:“左先生!”
一直护在他身侧的长须文士一抬手,突然打出四道蓝针。
这几道针并不射向对面的城门守卫,而是扎进了自己人的脖子后方。
被扎中那四位蓦地大吼一声,身形急速膨胀,变作了高达三丈的巨人!
他们长得格外雄壮,外表与人无异,只是更粗犷些,头发却是浅绿色的,光一条腿都有门柱粗细,奔跑起来连地面都在震颤。
他们身高腿长,一步就跨越同伴,再来一记冲刺,就和对向的城门守卫打在了一处。
说是打,其实无非是伸手将城门守卫都拍打出去,像拍皮球一样。
就算七尺男儿,在三丈高的怪物面前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飞驰中的颜焘看得怒不可遏,自储物戒中取出自己宝弓,微一瞄准,就射了出去。
他能骑奔马射中天上大雕,射中这么大的目标当然更不在话下。
一个巨人突然捂住眼睛,哀嚎着倒下了。
颜焘不仅射瞎了他的眼睛,箭尖还刺破颅骨,直接扎进脑部。
第1099章 解毒
但是另外三个巨人已经赶到城门底下,抡起比水缸还大的拳头就砸。
砰砰砰,城墙震天响。
“蠢货,停下!”左先生也护着端木景冲向城门,就要扑去抓内墙上的机关。
阵法由机关打开,自然也由机关闭合。
这是战阵,原就是为了对付千军万马的,几个巨人打砸的力道虽大,却还在战阵的防御范围内。
左先生不认为自己这几个人就能比攻城棰还凶猛。
又是两支羽箭射至,硬生生将他迫离机关。
就这么一耽搁,颜焘赶到了,丈八蛇矛闪着寒光,就往端木景身上招呼。
这要是捅实了,非把端木景捅成肥串不可。
旁边一个巨人横跨半步,伸手去挡。
蛇矛却在颜焘手里化成了长蛇一般,矛尖突然暴长二尺,直接扎穿了巨人的肱动脉!
他怒吼着缩手,颜焘又借马力再度冲前一丈!
这位柱国善战悍勇,果非浪得虚名。
眼看他连伤三人,左先生交代端木景一句“拉开机关”,反身就去拦截颜焘了。
颜焘今次还未领兵,没有士气加成,对他这样的异士也就未能形成压制作用。
……
后方的平民被冲撞得七倒八歪,谁也没注意到燕三郎悄然前行,又有一缕红烟从人群中飘进他颈上的木铃铛里。
他快步接近马车,而后脱掉斗篷,露出侍卫衣饰。
端木景的亲兵就算知道后头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是宫中侍卫,也不在意。
眨眼间,燕三郎就走到马车侧畔。
后头的爆炸和骚乱显然也吸引了车内人的注意,窗帘掀起,有个女子趴在窗边向西城门方向眺望。
是忍冬。
她眼睛红肿,面带忧色,还有几乎掩不住的焦急。
燕三郎默默走进她的视野中,然后解开脸上的棉布围挡,对她笑了一笑。
蜃砂的效力已经消失,他是原貌出镜。
忍冬的视力很好,只是因为心事重重而显得有些无神。她的目光甚至在燕三郎身上停留了几息,才从呆滞渐渐聚焦,而后就爆出异彩。
他、是他!
燕公子来了!
这俊秀少年虽然与她们仅有一面之缘,却给玉太妃主仆都留下深刻印象。原本让得胜王都倚为心腹的霍东进,对他都好生恭敬呢。
这一瞬间,忍冬潸然泪下。
玉太妃突然中毒,生死未卜;柱国又将她们带离铁府,逃生无望。忍冬一颗心都凉透了,又怕自家小姐就那么没了——方才章御医已经说得明白,她受不住颠簸,恐怕毒性侵入内里。
偏就在万念俱灰时,他来了。
燕三郎就站在颜焘的亲兵身后,伸手向马车指了指。
两人从无默契,但忍冬福至心灵,竟然一下子就看懂了:
他要进车。
那是必须的。忍冬擦了擦眼泪,看见燕三郎再度戴上脸罩,把下半脸挡得严实,然后横跨两步。
“李侍卫,李侍卫!”她想出来的办法粗暴简单,就是冲着燕三郎伸手一指,“你快上来搭把手!”
其他亲兵一呆,还没反应过来,燕三郎已经大步上前,也不须马车停下,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掀帘而入。
忍冬大小也是玉太妃的贴身侍女,她还唤出了侍卫姓李,其余人只道这的确就是宫里的人,否则忍冬怎会认得,还一副熟识模样?
颜焘的亲兵毕竟不能长驻宫中,也不知宫里到底有没有这个李侍卫。
燕三郎刚上马车,忍冬就把车帘放下了。这辆马车本来就是红石楼主人出行专用,冬天换上的棉帘子严实,底下还坠了重物,一丝儿风都漏不进来。
外人当然也看不见车里的情况。
章御医和木老夫人的随侍也在车里,见状即问:“这是?”
他得随车,就近照顾。
哪知一个“谁”字还含在口里,眼前红光一闪,他就没了知觉。
木老夫人的侍女见状正要尖叫,燕三郎已站去她身边,伸手捏住她后颈。
侍女两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车里原本就五个人,木夫人和玉太妃中毒昏迷,木夫人侍女和章御医也被打昏,惟一清醒的只剩下忍冬了。
她颤声道:“燕公子,你快看看,能不能救活我家小姐?”
燕三郎是她们惟一的希望。
红烟化成人形,千岁蹲下来,仔细观察中毒的两人:
“都肿得厉害。木老太婆只剩一口气了,玉太妃还好,中毒较轻,身体也强健些。”她嗯了一声,“这个章御医用的药还不错,居然有延缓毒性发作的效果。呵,我更确定宣王中的也是这种毒。”
这话听起来有些儿绕,可是燕三郎跟她相处太久,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道理:最近十多天来,宣王病情急速恶化,御医们围绕他应该出过无数版诊疗方案了,就算不能根治,总能寻到某些拖延毒素扩散的法子,否则摄政王早就砍了御医们的脑袋。
这恰好就给燕三郎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玉太妃的运气不错,他想。这一路奔回,魂石浸泡的清水也成了解药,正好可以服用。
忍冬这才看清千岁的面庞,虽然美貌无俦可的确陌生得很,不由得警惕:“你、你是谁?”
阿修罗翻了个白眼:“他夫人。”
忍冬微吃一惊。这是燕公子的夫人?两人放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不过小姐正在生死关头,她也没空多想,只问:“我家小姐如、如何了?”
她一急之下,连“太妃”两字都忘了,随口就叫回了以前的称呼。
“死不了。”千岁看过望江楼伙计的死法,相比他的惨烈,玉太妃这简直不算什么,至少还能再挺个两刻钟。
她取出浸泡魂石的瓶子看了一眼,原先的清水已经变成了淡蓝色。这应该算是有效了吧?“喂她喝几口。”
玉太妃早就痛得昏迷,被忍冬灌了几口药水之后都还未醒来。
“这……怎么办?”忍冬手足无措,燕公子拿出来的药也解不得?
阿修罗可没有耐性等玉太妃自然苏醒,先用愿力替她催动药性起效,而后伸指探了探她的脉搏。
咦?千岁目光微凝。
第1100章 逃出去了
怎么了?”她这一点异常立刻被燕三郎捕捉。
“没什么,毒性褪得飞快,好事儿啊。”千岁伸手在玉太妃脸颊啪啪啪拍了好几下:“喂,醒醒!”
这几下打出了疼痛,解药生效又快,玉太妃终于悠悠醒转,迷迷糊糊道:“我在哪?”
“龙潭虎穴。”千岁没好气道,“精神点,该走了。”
对症的解药出奇地好使,就这么几息功夫,玉太妃脸上的浮肿就已经消掉,指甲也恢复成正常的粉色。
素性好像无影无踪。
玉太妃发现眼前无端多了个绝色女子,也是吓了一跳,好在抬眼就看见了燕三郎,不由得喜道:“燕公子!”
她目光左右瞥了瞥:“霍先生呢?”
燕三郎快速道:“我的神通只能带上两人。”
玉太妃已经清醒,也知事态紧急,遂向身边昏迷不醒的木夫人一指:“您能救救她么?木夫人助我良多。”
千岁不满:“啧,别惹麻烦!”没见大家身陷险境吗,还讲什么妇人之仁!
燕三郎却对千岁道:“救罢。”不过举手之劳。
这还没老呢,怎么就当上好人了?阿修罗翻了个白眼,顺手掰开木夫人下巴,给她也灌了几滴药水。老太婆中毒太深,加上年老体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在她忙碌期间,燕三郎则问:“我们走到哪了?”
忍冬掀开窗帘,往外又看了一眼:“再往前就是六小道口。”
六小道口就是距离西城门最近的菜场。
走在外头的颜焘亲兵到底不放心,敲了敲车厢:“里面还好么?”
忍冬赶紧答了声:“没事。”
他们对话间,燕三郎已经掀开地毡,取出赤鹄宝刀,在橡木底板上切出个大圈。
赤郜锋锐,切木头像是切豆腐,轻松无声。
亲兵正道:“劳贺您把窗子打开。”让他们看一眼。
忍冬却道:“太妃怕风,不能开窗!”
燕三郎一伸手就将整片圆木板抠出来,于是三人都能看见车底下的黄土了。
他向玉太妃主仆道:“过来,我们走。”
两女也知事态紧急,不约而同前进一步。
亲兵已经起疑,干脆唤道:“章御医!”
章御医昏迷中,不能应答。
“闭上眼,深呼吸。”燕三郎隔衣抄住她们肩膀。
忍冬害怕了:“这、这?这不能跳吧!”
这么跳下地,不是让马车碾死自己么?
玉太妃咬牙道:“照做!我信燕公子!”她信爹爹,她也信霍东进,这时候就绝不能迟疑!
燕三郎抓着两人,直接从圆洞中跳了下去。
也就在两息之后,颜焘的亲兵就跳上车、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
木夫人昏迷,侍女和章御医也倒在榻边不省人事。而玉太妃主仆,连同方才上车的那个侍卫,一起失踪了。
人不见了,车底板上倒是多了个大洞。
“停车!”他慌得扯开嗓子疾呼,“快停车!”
马车停下,几个亲兵从车上搜到车底,再跳车回溯来路。
那三人消失了。
其中一个亲兵飞也似地冲向西城门,向追杀叛贼的柱国禀报此事。
颜焘和端木景等人激战正酣,不知哪里飞出一枚袖里箭,直接打在城门内的机关上,结果阵法当场收敛,横在端木景一行面前的阻碍消失了。
端木景大喜,转头就冲出了城门。
待他逃出时,身后只剩下两名巨人、左先生和另外两名手下,余部非死即重伤。
但他毕竟踏出了城门,踩中了那一线生机。
人群中,端方默默掩起袖子、盖好帽毡,退去了最后方。
外头有人驱十匹骏马赶到,端木景和左先生跳上马背,放蹄而去。
那两名巨人也变回正常人形,不顾满身插满羽箭,同样夺下骏马,追着主人去了。
“你说什么!”颜焘刚刚带领手下官兵穿过西城门,正待放蹄疾奔,听到“玉太妃被劫”这五个字,一伸手就勒停了骏马。
他一鞭子抽在亲兵身上:“三个大活人还看不住她?”
脸上多了一道红彤彤的鞭痕,亲兵不敢伸手去按,只能快言快语将方才经过说了。
“你刚问完,忍冬还答话了?等你再进去,她们主仆就都不见?”颜焘脑筋转得飞快,立刻又拨出两名手下,“关城门、封六小道口,一定将太妃找回来!”
两人领命去了,颜焘望望六小道口,再看看城门外,烦躁地叹了口气。
这是铎人的算计么?要迫他分身乏术,不能追赶端木景?
这一瞬间,他也有些犹豫。
追端木景,还是去找玉太妃?
端木景是潜伏在安涞城的内奸大鳄,不杀之不足以平忿;但他同样清楚,玉太妃对摄政王很重要,对宣国未来的天子更重要——
颜同烨死后,王位自然就会由玉太妃的独子颜同奕继承,或早或晚。
玉太妃若被敌人挟持,对宣国和童渊族来说是奇耻大辱;对方若拿玉太妃来交换条件,王廷势必落入两难境地。
他怎办是好?
这时,身后蹄声如雷。
颜焘回首,看见徐世昌等近百人策马而至,转眼就到城门之下。
徐世昌当然也看见他了,勒马行礼:“柱国大人!”
颜焘怒不可遏:“你追端木景,怎么把他追出城门去了!”
“下官失职!”徐世昌立刻认错,“我们追赶端木景往西门而来,但这厮狡猾,在必经之路上放置机关,拖慢了我们的速度。”
“还楞着作甚?”颜焘往端木景逃走的方向一指,“追啊!”
徐世昌不敢怠慢,再向他行了一礼,即带着百余人追出城门去了。
端木景有人去追,颜焘也算松了口气,掉转马头往回。
马路早被看热闹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颜焘不管不顾,足尖一磕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就往人群最拥挤的六小道口冲去。
高头大马迎面撞来,平民们惊叫着往两边闪避,顿时就让出一条路来。
有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葬身铁蹄之下,旁观民众都惊呼出声,却有一道身影扑进场内,一把将孩子带了出去。
第1101章 莫名消退的毒性
骏马冲过,没碾到人。
颜焘百忙中回望一眼,发现救走孩子那人,他也认得:
拢沙宗的端方端长老。
这厮怎么在这里?这念头一闪而过,颜焘就驭马冲向木老夫人的马车了。
端方站稳,才把男孩放回地面。孩子母亲冲了过来,抱起儿子满口道谢。
边上的百姓也是夹道夸赞,端方连连摆手:“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柱国大人,我们捉到一个俘虏,活的。”
跟随端木景突围的人有十来个,真正能冲出西城门的只有四个,余下的非死即伤。颜焘的亲兵原本逮着三个俘虏,结果其中两个都服毒自尽。最后一个咬得慢了,被卸了下巴,这才留下一个活口。
颜焘就盯着这俘虏,冷冷道:“好,很好。把他提进去。”
他一指路边的客栈,亲兵就将客栈大门踢开,把俘虏提了进去。
军中的刑讯更加凶狠,一上来就先堵着嘴打个半死,把俘虏的侥幸和傲气都磋个一干二净,然后才问讯。
这时,北向又有数骑狂奔而至,为首之人不待马儿停稳就跳了下来,直接冲向木夫人的马车,口中高声道:“老婆子!”
颜焘一看,居然是铁太傅到了。
宫中侍卫已将铁府的变故禀报王廷,铁太傅也在宫里,听见妻子莫名毒发,当场就炸了,一路飞奔回府,到六小道口正好望见自家马车。
铁太傅很不好应付啊。颜焘挠了挠头皮,还是跟着他走上马车。
谁也没注意到,端方在人群外兜了个圈子,又悄悄转回来,跳进了客栈的后门。
……
木夫人的车里地方就那么大,再挤进两个大男人就很拥挤了。
两人都看清,木夫人、侍女和章御医都昏迷不醒,车厢底部被利器划出一个好大的圆洞。这让车上能站人的空间更小了。
劫匪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颜焘蹲下来检查圆洞。为何没人看见劫匪从车下出来?
铁太傅却顾不上车底的洞,他扑去妻子身边,伸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阿婧,你醒醒!”
木夫人眼皮翻动一下,却没睁开。
还活着!铁太傅长舒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他转头看见章御医同样昏睡,于是一个巴掌拍了过去:“老章,醒醒!”
“啪”,他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很大。章御医果然闻声而醒,捂着脸叫道:“谁打我!”
“我!”铁太傅板着脸吼他,“快救阿婧,快快!”
章御医一个激灵,赶紧爬起,伸手给木老夫人号脉。
“哎呀!”他两根指头一搭,就叫唤了一声。
“怎么!”铁太傅被他吓得魂儿都没了,“出什么事了,恶化了吗!”
“啊,没有,没有。”章御医定了定神,“待我再看看。”说罢翻过木老夫人的手看指甲,虽然不是健康的粉色,但也不再艳红如血;再看下眼睑,那些浅绿色的血丝也不见了。
“咦,毒性居然消褪了。”
铁太傅和颜焘异口同声:“什么?”
“恭喜太傅。”章御医笑道,“木老夫人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再没有生命危险,后面只要小心将养几日,也就恢复了。”
铁太傅长长吁一口气,再看掌心,涔涔地全是冷汗。
颜焘绕过圆洞,一步跨到章御医面前:“且慢,你先前说过,这毒也在王上身上发作?”
“是。”章御医点头,“症状都是一样,只不过木老夫人发作得急。”
铁太傅怔怔道:“这毒性能自行消失?”
“那当然不能,必然是人为解去。”章御医回忆道,“先前有人上车了,把我打晕。”
颜焘急问:“什么人?”
“是宫里的侍卫,但头盔围挡遮住了脸面。我只听忍冬唤他‘李侍卫’。”
颜焘眯起眼:“忍冬认得他?”
“仿佛是的。”章御医道,“我守在太妃和老夫人床前时,听忍冬掀开窗帘,对外头喊‘李侍卫,你快上来搭把手’,那人就上来了。”
颜焘皱眉:“他挡住了脸,忍冬怎么知道他是谁?”
“这就不清楚了。”
颜焘沉吟。治好了木夫人,却劫走了玉太妃,劫匪这是什么意思?
吴漱玉贵为太妃,其实不过是后宫一个女人。她被劫走,童渊王室除了颜面扫地之外,哪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难道对方是对王位、对奕王子有所企图?
这时,木老夫人悠悠醒来,铁太傅欣喜若狂。
正好外头亲兵来报:“大人,俘虏招了。”
颜焘就下车走进客栈,见俘虏被绑在椅上,奄奄一息。
这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两手血肉模糊,十个指甲也被拔掉了五个,洒上椒水。
十指连心,他能挺到十去其五,也不容易了,这会儿已经完全崩溃。
颜焘在他面前站定:“端木景要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
亲兵拿起铁钳,要再拔他一枚指甲,俘虏顿时叫道:“我真不知道,我们只听令行事,他从来不说计划!”
“你们在安涞城还有多少人?”颜焘追问,“其他据点在哪?”
俘虏一一说了。
颜焘使了个眼色,身后亲兵就奔了出去。打铁要趁热,斩草得除根。安涞城接下来几十个时辰,恐怕都要在腥风血雨中度过了。
柱国又问:“为何对木夫人和玉太妃下毒?”
“不知道……”
话未说完,俘虏就“啊”地一声惨叫。
他又被拔掉一枚指甲,鲜血嘀哒淌了一地。
“我不知道她们中毒。”他痛得脸上肌肉抽动,“没听说针对她们的行动!”
“端木景如何将毒物放给王上?”
“我不清楚,不是我经手!”俘虏大叫,“端木大人谨慎,我们每人只知道份内之事!我们没参与的行动,一概都不清楚内幕!”
“再拔一枚指甲。”颜焘对这回答很不满意。
“等等!”眼见虎钳又至,俘虏浑身一哆嗦,“今天官兵包围望江楼之前,我、我看见端木大人脸色大变,一个劲儿念叨‘太快了,起效不该这么快’,一连说了好几遍。”
第1102章 端长老拿走了冥石
“起效不该这么快?”颜焘也念了两遍,端木景希望什么起效慢一点,剧毒么?
如果指的是毒物,他为何反倒觉得起效太快不好?
“这种毒物,端木景都分给谁了?”
“我、我不知道。”俘虏害怕再受刑,紧接着就道,“但数量必定很少,我无意中看见许英客替端木大人收取药物,也只有浅浅小半瓶,勉强铺个底儿。”
“许英客?”
“就、就是今天早上被你们抓住,然后服毒自尽那个。”
颜焘恍然,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原本望江楼有个伙计王顺,据说两个月前突然坠崖。你可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
俘虏想也不想就道:“那天晚上,正好轮到他留在商会服侍端木大人吃饭,我们都走了。第二天早晨去商会,就听说他的死讯了。虽然端木大人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不是坠崖死的。”
“端木大人很难过,连着两天饭都没吃好。”俘虏接着道,“王顺死后,许英客就顶替他的位置,可他没有王顺那么机灵,否则这次也不会、也不会被抓了。”
颜焘想了想:“解药在哪?”
“解药、解药……”俘虏喃喃念了两句,“端木大人交给别人了。”
“谁?”
“方才商会被包围之前,有人跳进望江楼向端木大人要解药,说他原本的解药在进宫时弄丢了。”俘虏艰难道,“大人就把石头扔给他了,又说浸泡清水两刻钟后就可以变成解药!”
颜焘凝目:“什么石头?”
“一块蓝色的石头,透明的,比板栗大一点。”
水晶?不,不对。颜焘脑海里有灵光一闪,仿佛在端木景的藏宝窟里见过这样东西来着,当时还和那美艳女郎在一起。
“是冥石么?”
“是、是的。”俘虏也想了起来,“端木景也说这是冥石。”
原来解药一直就放在望江楼里?颜焘怒不可遏,一拳重重打在他小腹。俘虏一口血箭喷出三尺远,虚弱道:“你杀了我吧!”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活命,只想少受折磨。
“好好回答问题,我就让你走得痛快。”颜焘冷冷道,“拿走冥石的人是谁!”
“我听端木大人唤他作‘端长老’。”
颜焘瞳孔骤缩:“端长老?”
姓端的,又是长老,还认得端木景……
颜焘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
端方?
况且俘虏也说了,那人“从宫里回来就掉了解药”。近段时间以来能进出宫里的,好像也只有这位拢沙宗的长老了吧?
他心底涌上来一股寒气。兄长一直怀疑铎人与拢沙宗勾结,只是查无实据。如今,这事儿一下子就摊到台面上了。
颜焘大步奔上客栈二楼,居高临下扫视人群。
底下看热闹的平民乌泱泱地,人头攒动,可以他眼力看来看去,都未瞅见端方的身影。
就这么会儿功夫,溜了?
他想得更深一层:
既然端方有解药,那么谋害宣王的计划他也参与有份儿了?这是他的主意,还是拢沙宗的?
其次,今日救醒木夫人、抢走玉太妃的,难道就是端方?
八成就是这样,否则他为何会出现在现场?这人大概安顿好了玉太妃,然后返回六小道口看看情况。
颜焘下楼,再问俘虏:“毒物是怎么制出来的?”
俘虏摇头:“我不知道,端木大人拿出来的就是暗绿色的一瓶毒液,数量很少,没分给我。还有,他说拿给端长老的冥石没剩几次了。”
颜焘点了点头,森然道:“很好。”
他转头向身边的亲兵道:“带他进宫,让他把方才说过的话,都讲给摄政王听!”
后者应了声是,颜焘又下令:“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拢沙宗长老端方!”
这回亲兵忍不住提醒他:“大人,是否待摄政王决定后再、再……”
以拢沙宗贵客在宣国的份量,下达这份缉捕令可要慎之又慎。
当真就是端方联手铎人杀掉了宣王吗?这消息公布出去,恐怕会引起朝野震动。
颜焘也是罕见地犹豫一下,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才道:“好,那就待兄长听后再定。”
接着,两名亲兵就将俘虏提出去放上马背,往王宫方向去了。
又有一名心腹提醒颜焘:“大人,您还有王命在身。”
摄政王派颜焘出城,是为领兵攻打青芝镇的。
颜焘深深吸了口气:“走,去青芝镇。”
他在城里耽误太久了,兄长原本要求他在天黑之前就攻下青芝镇。
坏消息接踵而至,他们太需要一场完胜。
颜焘叹了口气。
至于玉太妃——
他已经派人通知西城署衙,展开搜救。但无论如何,那只是个女人,真地丢了又如何?哥哥向来以大局为重。
谁也没留意到,颜焘前脚刚刚离开,客栈的厨房里即有人影一闪,也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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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太妃主仆照着燕三郎的要求,屏住呼吸闭起眼,被他带着跳下马车底部的大洞。
预想中的撞击感并没有到来,身体正在自由下坠。
她们掉进了哪里?
那感觉十分奇特,周围分明有东西,却阻不住他们的下落或者前进,仿佛在湖水中漂荡。
除此之外,声音也被隔绝了。市集的熙攘、人群的惊呼,顿不可闻。
只有一片安静。
少年推着她们前进。
二十余息过去了。
忍冬快要憋不住了,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
好在这时她感觉自己正在上浮。
终于,燕三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以呼吸睁眼了。”
忍冬大口吸气,同时睁眼,然后就吓了一跳:
“啊,我、我们在哪里?”
三人所立之处,居然是一片林地,小草枯黄,林木密而萧寂。
玉太妃也在左顾右盼,忽然伸手一指:“那是城墙!”
忍冬回头,果然望见三十丈外宏伟的城墙。
可是周围没人。
她喃喃道:“我们出来了?”
玉太妃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只将她的手捏得好紧:“我们出来了!忍冬,我们出城了!”
九年。
她被送来宣国整整九年了,不曾踏出安涞城门一步!
第1103章 五雷轰顶
燕三郎却轻轻“嘘”了一声,飞快扯着她二人躲去树后。“看城门。”
方才为了安全起见,他连续动用两次地遁牌,把自己和玉太妃主仆转移到林地更深处。现在看来,这决定再正确不过。
他们躲在树后窥探,望见数人牵着许多骏马赶到城门外。
紧接着,门里就冲出几人,飞快跳上了马匹。
以燕三郎眼力,一下就能瞧出打头的正是端木景!
“这厮逃出来了。”千岁也在啧啧称奇,“运气真好。”
“不止是运气,他早有准备。”燕三郎看见了那个长须文士,“护着他冲出城门那人,我们在哪里见过?”
“唔,有么?”千岁也觉得似曾相见,但一时想不起来,“管他的。狗咬狗最好,赶紧把颜焘给我们引开。”
“端木景手下竟有巨人。”燕三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东西平时能化为人形么?”
“这些是黑纹巨人,生于南方的千松穹顶。虽然叫作巨人,那只是他们作战时的身外法像。”千岁解释道,“也算是一种天赋吧,平时只是正常人大小,免得白耗力量。”
此时徐世昌等人也冲出城门,追了出去。
不必燕三郎提醒,玉太妃主仆就往树后挪了挪,躲得更加严实。
那边一逃一追,瞬间去得远了。
燕三郎忽然道:“想起来了。我在赤弩峰中见过那文士,名为左茂。”
“哎?”经他这么一提,千岁仿佛也有点印象了,“是那个暂时驱动士气为妖兽所用的家伙?我以为他死在赤弩手中了。”
前卫王逃出国都往西而去,路上翻越岩火怪物赤弩的地盘,千岁使计将赤弩的怒火引向前卫王,这人身边有不少修为精深的大异士相护,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左茂左先生。
“看来他逃得及时,又找着了下家。”燕三郎笑了笑,“这人修为了得,就是眼光不怎么好。”
敢正面硬撼赤弩的异士不多,并且还是在火山腹中,那可是赤弩的地盘,威力加成至少一半。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左茂两次找到的东家偏偏都是飘摇欲坠、好景不长的。
颜焘已经不见,玉太妃却没有放松下来:“燕公子,我们现在怎办?”
“换装。”燕三郎看了看天色,午时已过,千岁放风的时间已经结束。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两套女装,递了过去。
这都是平民所用的常服,很干净,玉太妃那套的袖口还打着补丁。
“去林子里换上,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掉。”他还递来两枝木簪,一包碎银和铜钱,“这是你们路上的盘缠。”
忍冬惊道:“你、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玉太妃扯了扯她的袖子:“听燕公子的就是。”
两女进了林地,很快换好衣裳出来。
忍冬原本相貌平平,穿戴过后就像民女,只是肤色白皙一点;吴漱玉的花容月貌,粗服荆钗都掩不下去。
带她上路实在太显眼了。好在这会儿已是冬天,厚棉帽子一戴,脸都能遮个九成。
“走吧。”燕三郎带着两女转身就往林地深处行去,“太妃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方才我们离城门太近,童渊人或许也认为你们被掳出城门之外,必定派人搜查附近。”
玉太妃忍不住问:“我们去哪?”全靠步行吗?她还以为会有人在外面接应。
“就在前方,走上二百多丈就到了。”今次行动完全打破了原有的计划,幸好出城以后的安排不需要作出改变,“你失踪之后,王廷一定会封锁道路,对附近镇、乡大肆搜查。光凭步行,我们逃不出去。”
更别说他还有一大帮手下留在安涞城内,他还得在别人想起之前回去。
时间很紧哪。
“赶去之前,我还要再确认一回。”燕三郎按了按胸口,有点儿疼。眼下他最应该原地坐下调息,“你真地愿意离开?据我们接到的未证实消息,宣王刚刚薨了。”
两女大惊,吴漱玉下意识捂口,轻叫出声:“就、就方才那两个时辰?”她这趟出宫才多久啊,怎地就变数重重!
“嗯。”
“王上身体一直不好,最近这几天急速恶化。我听摄政王说,不像是病,倒似是毒。”话虽如此,吴漱玉还是难以置信呵。
燕三郎轻声道:“他一死,继承王位的应该就是奕王子了吧?”
“……是的。”吴漱玉的声音里,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燕三郎听出来了:“即便奕王子登基为王,你也决定离开?”
“王位如是他的,我留下与否也不改变事实。”每次说起这个话题,她就觉心如刀割。
可是她必须做出取舍。
“我一直都觉得古怪,为何你对摄政王那样放心,敢将幼子交托予他。”颜同烨都快十七岁了,还被当作傀儡,最后死得那样憋屈;奕儿才四岁,就算被托举上王位,摄政王想弄死他也是易如反掌。
吴漱玉和忍冬互望一眼,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未说出来,又听燕三郎缓缓道:“直到方才千岁替你号了脉。”
吴漱玉咽了下口水:“咦,那位红衣姑娘呢?”
见她嘴唇干裂,忍冬取水囊给她润唇。
“她一直都在。”燕三郎顿了一顿,才温声道,“玉太妃可知,你有身孕了。”
“嗒”,水囊掉落脚边,吴漱玉呆若木鸡。
忍冬也张大了嘴,结结巴巴:“不、不会吧!”
“怎么就不会?”千岁在木铃铛里听见了,很是不悦,“我的医术是庸医可比的?”
“是喜脉,千岁不会出错。”燕三郎好脾气道,“才半个月,脉象不显。”
她已经怀上半个月了?吴漱玉只觉五雷轰顶,眼前一下就黑了。
“小姐,小姐!”忍冬一把抱住她。
燕三郎一回头就望见吴漱玉昏倒。他不近异性,只得指导忍冬:“掐她人中,也就是上唇与鼻子之间的位置,用点力气。”而后递了一颗丹药过去。
玉太妃中毒在先,虽然其后解去,但冥石之毒已经消耗她大量体力,再接此噩耗,一下子就熬不住了。
第1104章 果然断子绝孙
忍冬照做了,吴漱玉终于悠悠醒转,只是脸色煞白。忍冬又喂她服下补气益中的丹药,她仍然目光涣散,面容呆滞。
对她来说,这个打击太大了。
偏偏燕三郎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所以,你还要离开么?”
“燕公子!”忍冬心疼自家小姐,对他就有些不满,“小姐这样……”
“你们这一走就不能回头。”燕三郎打断她的话,“时间紧迫,你们现在就得下决定。”
忍冬还未回话,吴漱玉就开声了:“走!”
她的声音虚弱,却是无比坚决:“燕公子,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好。”燕三郎从袖里掏出一只哨子,用力吹了两下。
没有声音发出。
至少,人耳听不见。
吴漱玉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孩子是摄政王的。”
她是先王遗孀,颜枭死去多年,她却怀孕,这消息传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
开国太祖头上这顶绿帽子,戴得太稳了。
她突然又记起一事:“对了,我方才中毒,孩子会不会也……?”
“无妨。”燕三郎倒不担心,“毒性主攻心脉,停留的时间又短,于你胞宫无碍。千岁刚才探过,胎象十分平稳,你的孩子比你坚强。”
吴漱玉“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哀。
千岁打了个唿哨:“果然。我就说是颜氏兄弟之一。”
年轻貌美的太后独居深宫,在宣国又没有娘家势力可以倚靠。她会发生什么事,燕三郎用膝盖都能猜到。
他实是有些同情。
吴漱玉满嘴苦涩。颜烈最近都不让她吃事后药,算起来大概是迷宫中那一次怀上的,时间也对得上。
她以为自己逃离宣国就跟他再无瓜葛,哪知道……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细声细气:“这样看来,小王子也不是颜枭的种哪!”
少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赞成阿修罗的猜想。
难怪吴漱玉放心把奕儿留在安涞、留在颜烈的眼皮底下。那就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颜烈自然会好好将奕儿抚养成人。
千岁又道:“颜烈一定会将自己儿子扶上王位的。”
颜烈贵为摄政王,权倾朝野,唯独不敢擅自登位——宣国的天下只属于颜枭的血脉后裔。并且颜枭还有另外两个亲侄子,年岁都比颜烈要大。即便颜枭的血脉断绝,论起资辈也轮不到颜烈登基。
燕三郎喃喃道:“难怪他先前立傀儡为王。”
“现在不用了。”千岁呵呵一笑,“颜同烨一死,王位空虚,理应由颜枭的第五个儿子,也就是颜同奕继承。”
然而颜同奕其实是颜烈的儿子。他只要继位,颜烈实质上就夺取了颜枭的江山。
从这一点来看,摄政王的确会对奕王子万般疼爱,吴漱玉本不必为大儿子担忧。
她悠悠道:“颜枭英雄一世,到头来果然是断子绝孙,给别人打下了江山。”
她还记得所谓的神物诅咒,看起来挺灵验的。
燕三郎不关心这个。他甚至不关心谁坐上了宣王的宝座,那跟他有什么相干?“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她们送走,我还得回去。”
三人走在林地,周围越发安静,一声鸟鸣皆无,只有脚踩在白雪上细碎的沙沙声。
忍冬走得忐忑,悄悄看了看燕三郎:“燕公子,霍先生没有来吗?”
在霜和楼初晤之前,她们和燕三郎素昧平生,全靠霍东进介绍。可是在出逃的重要之日,霍先生却没有出现。
这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还是说?
他们和这少年单独走在林中,周围又没有别人。
燕三郎心思何等灵敏,顿识弦外之意。他也不恼气,只道:“他要在西城署衙里给我打掩护。”
吴漱玉扯了扯侍女的袖子:“忍冬,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地上掠过一道黑影,速度其快无比。忍冬吓了一跳,抬头望天:“那是什么!”
有东西从低空掠过,在地面留下阴影。
“是你们离开安涞城的唯一途径。”燕三郎缓缓道,一边看着个头惊人的巨鹰越飞越低,搅起一片飞砂走石之后就落在正前方的空地上。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巨鹰的脖子:“这几天过得可好?”
巨鹰呱咕一声,大脑袋就往他身上蹭,状甚亲昵。它这二十多天都在安涞城外自行觅食,还以为自己被放生了,直到燕三郎重新召唤它。
还是跟着主人安逸,有吃有喝还能经常换菜单。
吴漱玉主仆惊讶地看着这头巨鹰:“燕公子,你该不会是说……”
“嗯,这是我的座骑老黑。”少年拍了拍巨鹰的长喙,“老黑,你替我载她们去往何洛山。”
老黑侧了侧脖子,哪?
“就是千岁所说的,形状像兔子的山峦。”燕三郎顺手往南一指,“从这里往南,大概一百多里。山脚下有个村子,你等我们前去会合。记住,如果十五天之内我们没出现,你就直接载她们去桃源,找吴城主。”
“知道桃源在哪么?”他拍了拍老鹰的脖子,“就是千岁将你射下来的地方。”
老黑打了个寒噤,用力点了点头。
知道知道,印象太深刻了。
忍冬上牙关敲下牙关:“我、我们要飞过去?”
“我这就要返回安涞城,不能与你们同行。如走陆路,摄政王必定在沿途设下关卡搜捕。你们怕是跑不出二十里。”燕三郎正色道,“还是飞行最快。半个月内,我会带霍东进等人赶去与你们会合。那个村子民风淳朴,但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吴漱玉畏惧地看了看蓝天,飞上那么高,一不小心就会摔死罢?
可她随后就想起书中写的那句话:天高任鸟飞。
她能飞出去,就自由了。
“好!”她咬着牙走近巨鹰,想看看从哪里能爬上鹰背。
巨鹰一扇翅膀,翼展近五丈,声势嚇人。它对着两女张嘴作恐吓状,吴漱玉却没有后退半步,只抬眼来看燕三郎。
“时间宝贵,休要胡闹!”燕三郎也学千岁平时那样,一巴掌拍在它后脑勺上。
第1105章 玉太妃在哪里?
巨鹰顿时乖巧了,伏下身子、羽翼着地。
“爬上去吧。”
吴漱玉小心翼翼地顺着巨翼爬上鹰背,跨着腿坐好,双手抓着巨鹰颈羽。
忍冬有样学样。
燕三郎取出绳索,绑在她和忍冬腰间,另一头系在巨鹰胸口上、抽紧。“围住脸面,尽量坐稳。如果风大就抓紧绳子。”
这是安全绳,免得她们被吹落下来,毕竟高空风阻大。燕三郎这绳扣绑得很有技巧,收紧尺度有限,以免勒坏了老黑的脖子造成坠机事件。
“好了么?”
吴漱玉点了点头,脸面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去吧。”少年拍拍老黑脖子,“别飞太高,她们只是普通人。”
高空空气稀薄,罡风猛烈,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巨鹰张开翅膀,轻轻一跃,就此扶摇直上。
燕三郎仿佛听见忍冬一声轻呼,但巨鹰速度太快,不多时就变作了天边的一个小点儿。
度过了起飞初期的头晕目眩耳鸣等各种不适之后,玉太妃终于感觉到巨鹰的平稳飞行。
劲风扑面,她还是勉强睁眼,发现身在万仞高空,山峦河川尽在脚下。
这感觉,实在难用言语形容。
玉太妃看得眼晕,心脏一通狂跳,赶紧闭眼,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
待她扭身去找安涞城,却发现它俯趴在地面,像是沙盘上的一具模型,又像奕儿的玩具。不再高大、不再威严,也不再是那个华美而冰冷的樊笼。
到得此时,玉太妃才终于意识到,谁也不能再抓她回去、困于深宫了。
她自由了。
那欢喜猛烈而茫然,让她呆怔了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父亲,重逢天伦。
可她又和儿子分别,今生恐怕都难再见面。
奕儿长大之后,一定会恨她吧?
可是余生那么长,她不想再困深宫,不想当个被人肆意凌虐的“太妃”,不想再和颜烈有任何纠葛。
再见。不,最好再也不见。
她眼里一下就淌出泪来,可是泪珠还未滑出眼眶就被吹凉了、吹走了。
……
地面上,燕三郎仰望天空,长长松了口气。
他按着胸口倚到树上,有点乏。
摄政王思虑再周密,大概也想不到玉太妃能从空中遁走。他就算在地面布下天罗地网,也逮她不着了。
“回盛邑之后,得找人给老黑做一副鞍椅。”燕三郎寻思,“否则光板儿不好骑。”
“快回城吧,老好人。”千岁嗤了一声,“赶紧回去,好生养着!”小病娇不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吗?
“嗯。”燕三郎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当即回身往安涞而去。
宣国的国都很快就要掀起惊天骇浪,在那之前,他得赶回西城署衙。如此一来,万般风浪也都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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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署衙。
负责看守偏厅的侍卫邱林打了个呵欠。柱国大人交给他的任务,简单但很无聊,眼前这群人赌起来兴高采烈,浑然不知时间,他却只能站在门口当立柱。
就在此时,后头传来加重过的脚步声。
邱林回头一看,有个青衣男子往偏厅走来,看起来有两分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眼看男子要走进偏厅,他横跨一步挡住:“柱国有令,闲杂人等勿进。”
青衣男子笑道:“我乃是拢沙宗长老端方,与你们柱国熟识。”说罢,手里亮出一只令牌。
他这么一说,邱林就记起来了,自己随侍于柱国身边时,的确见过这人,柱国对其也是相当客气。
他面色和缓下来:“未知长老何事前来?”
“听说清乐伯被带来这里?”端方侧头,朝着厅里打了个招呼,“燕时初!”
偏厅里头那一圈人当中,有人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端方和邱林都看清,他就是燕时初。
“对,我就找他,有点事儿。”端方对邱林笑道,“说两句话就走,绝不耽误你的差事。”
邱林看了看厅里的人,再看看端方,没有思考多久就同意了,侧让一步。
柱国让他盯着厅里的人,只说一个也不能少,没说外人不能进来。
“燕时初”低头,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该死!”
他当然就是傅小义。燕三郎悄离西城署衙期间,由他利用蜃砂扮作燕时初,以瞒过侍卫耳目。
少爷已经去了那么久,算算时间该回来了。众人看似热闹赌钱,其实全程绷紧神经,这会儿斜刺里杀出一个端方,人人心头都是一沉。
过去几天,此人都和少爷把臂言欢。可是大伙儿在得胜王手下也干过多年,深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何况燕三郎平时就对霍东进提过,此人阴狠,须小心提防。
谁知道他现在过来想做什么。
“镇定。”霍东进对傅小义微微摆手,“最多再有两刻钟,少爷就回来了。”他一翻手,掌心躺着一只大蜘蛛。
燕三郎将诡面巢母蛛暂留给他,这样霍东进等人可以掌握他的动态,及时调整己方动作。燕三郎溜回西城署衙后还要一番置换,免得邱林发现端倪,功亏一篑。
他们里应外合,最忌讳的就是消息闭塞,内外不能协调。
他收起蜘蛛时,端方刚好走了过来,站到傅小义边上:“我也玩两把试试手气,如何?”
傅小义只能笑了笑:“好啊。”
端方顺手掏出一锭银子丢去桌面,声音也很低:“不坐?”
他刚进厅就发现了,所有人围成一圈,都站着赌钱,没人坐下。
站着赌,气氛是很热烈。这十来人又笑又骂,热火朝天,初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他记得,燕时初心力不济,宜静不宜动,当真会喜欢这么热闹的活动?更何况在署衙里面赌钱,不算违法但也有点出格,观燕时初为人,不该如此喧嚣才对。
“不了。”傅小义这时候哪有心思赌钱,还要模仿少爷的淡然。他知道,这家伙不好应付。
端方笑了,忽然问他:“你把玉太妃藏哪儿了?”
第1106章 有如亲见
这问题单刀直入,傅小义心中剧震,手里的骰子一下子滑出去,在桌上滴溜溜打转。
“什么意思?”他费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中带着惊讶。至于脸部表情就有点僵硬了,毕竟这副外表是假的,他又不是蜃妖本尊,对幻术的使用可没有那般得心应手。
边上的霍东进也听见了,目光闪动。
“你溜进太傅府,还冒充我去找端木景拿解药。”端方说得温和,仿佛只是讨论天气,“先前都被我抓了现行,现在倒不想承认了?”
他和燕时初都去过太傅府。他是去放毒杀人的,那么燕时初干什么去?
当时他还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明白了:
那小子的目标,居然是玉太妃!
这就怪了,“太妃”的名头听着尊贵,不过是被困深宫的前朝妃子,还是异域来的,在安涞城无权无势也无用。
燕时初却要花费偌大力气弄走她,并且还要活的,为此特地跑了一趟望江楼,还冒充他去找端木景要解药。
他弄走玉太妃,到底背后是什么目的?
傅小义暗暗叫苦,表面上却要道:“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一直……”话未说完,袖子就被霍东进扯了两下。
霍东进一直通过诡面巢蛛监听燕三郎动态,当然知道少爷中途的确遇到过端方。这可是个大麻烦。
果然端方悠悠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做过什么,我心知肚明,何必浪费时间?”
话刚出口,他就觉后背一凉,被人拿匕首抵住了心脏。
端方回头,看见金羽不知何时紧挨着自己,笑起来牙齿白森森地:“端长老,诬陷人要小心些。”
端方反倒笑了:“你这一匕首戳下去,你家主子还想平平安安走出西城署衙么?”
拢沙宗的贵宾,在宣国地位崇高。他要是被清乐伯的侍从捅死,燕三郎的确要陷进大麻烦里——金羽也明白,自家少爷此刻最忌讳的就是麻烦缠身。
霍东进凝声道:“端长老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端方看看他,再看看傅小义,忽然眯起了眼。
这个燕时初,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平时他也没少见燕时初带着一众手下进出明月楼,这小子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有上位者的威严,尽管才十七岁,手下对他也是敬重有加。
为何今日这场对话,仿佛是霍东进主导?至少在他看来,“燕时初”去看霍东进脸色至少三次了。
难道?
端方顿时记起,从玉太妃被劫持到现在仅仅过了不到两刻钟,燕时初却已经回到这里。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安顿玉太妃不需要时间么?
他相信颜焘突然拐道太傅府、带走玉太妃是个意外,多半打乱了燕时初原本的计划。既如此,他就算能劫走玉太妃,也很难在短短两刻钟内就安置妥当、并且赶回西城署衙。
别的不提,他处理完手头的麻烦就赶过来,马不停蹄。
燕时初的速度,能比他还快?
那还是个病秧子呢。
想到这里,他脸色就沉了下来:“我有要事和燕时初谈,就现在!”
傅小义开声了:“你只管……”
后面的话未说出来,端方就打断道:“不是你!”
霍东进、金羽一起色变,端方顿觉后背微痛,金羽的利刃往里扎入半分。
端方恍若未觉,只问霍东进:“他还未回来,对么?”再看了傅小义一眼,“这只是个障眼法。”
他已经看出来,这十来人里有一个眼神呆滞,盯着赌桌但不伸手。
用呆若木鸡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若非这十来人聚赌围成一圈,把他挡在最内侧,恐怕守厅门的侍卫邱林立刻就会发现他的异样。
这只是个傀儡,凑人数用的,对么?
傅小义呵呵一笑:“端兄莫不是喝多了两杯?”
“外面风云骤变,哪有闲心喝酒?”端方也是呵呵一笑,“你若是燕时初,必定不怕我把邱林叫过来罢?”
傅小义张口,霍东进一把按住他手腕,摇了摇头。
他陷入两难。
杀了这厮?不管少爷回不回来,他们都得惹上大麻烦。
不杀?那么端方赤果果就是个威胁!他只要吼一声,少爷的不在场证明就完了。更何况端方的修为高强,他们实无把握第一时间堵住这人的嘴。
“你要如何?”霍东进终于退让,“少爷还要一刻钟后才能回来。”
关于厅内的“燕时初”是不是真的,端方只要喊一嗓子,邱林必定起疑。他有试错的机会,大不了后头道声歉。
可霍东进等人没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意思了。霍东进明白,端方识破傅小义的伪装却不声张,说好听点是有求于燕三郎,说难听点就是打算裹挟了。
那么他就扔掉怒气,迅速进入了谈判模式。
“一刻钟?”端方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还来得及。我要他带我出城。”
金羽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没腿出不去?”大事将成,为什么偏有这厮来横插一脚?
端方打出一张牙牌,向众人微笑:“六小道口事件后,我处理完手头的麻烦,才发现城门已关。但我有急事,赶着要出城。”
金羽冷冷道:“你出不去,少爷就可以了?”
“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玉太妃还不被发觉?那时我也在边上看着呢。哦,承让、承让!”这一盘端方赢了,抬手拿回三两银子,把左迁气得直吹胡子,“——他遁术不错啊。不过人类用不了地遁术,多半他是借用了什么法器吧?”
这厮全都说中了,有如亲见。金羽后背沁汗,霍东进倒是不动声色:“带你出城,风险太大。”
端方嘴角一勾:“相信我,若我留在这里,对你们风险更大。”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霍东进不动气,只是道:“我作不了主。你想和少爷谈,就得掩护他安全回来。”
端方笑了:“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上外头等他。”
第1107章 你帮我个忙
燕三郎还从西城署衙茅楼后墙翻进来。藏在肩头的诡面巢幼蛛能让他向霍东进传讯,以便后者配合他的归来。
茅楼所在的位置,一般都很荫僻,鲜有人至。他才刚落地,就有人影从角落里闪出来,低声唤了句:
“燕时初。”
燕三郎目光一凝,千岁直接骂了声:“该死,这货怎么阴魂不散!”
来人是端方。
燕三郎心底一沉,却不感意外。他撞破端方一次,就知道这厮大有可能报复回来。
只是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他不动声色:“端兄怎么在这里?”说罢看了看左右。
“我检查过了,这里没人。”端方一反从前的悠哉,走近两步就沉声道,“我要你帮个忙——带我出城、穿山!”
“什么?”燕三郎暗道一声不好。看端方来向,应该已经去过西城署衙的偏厅了,很可能是会过了霍东进等人之后才来这里等他。
也即是说,他们的把戏大概率被端方看穿。
“你弄走玉太妃,显然有遁地之能。”大家都是聪明人,端方就直截了当了,“我要借来一用。”
“做什么去?”燕三郎想也不想,“实话!”
这人在安涞城待得好端端地,为何突然急着出城?和时局有关么?
时间紧迫,端方只停顿了两息,就肃容道:“截杀颜焘!”
这四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让燕三郎知道他并非玩笑,也并没有打马虎眼。
少年终于动容:“杀他,为何?”
“他不死,我就有麻烦了。”端方的脸色也不好看,“拜你所赐,现在他认为我谋害宣王,勾结铎人。当然他这猜想还未对外公布。可是只要他返回安涞城,不,甚至只要他再派回信使——”
后话未尽,但燕三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拢沙宗长老的身份再尊贵,摄政王也决不会放过祸宣份子。铎人奸细的下场有多惨,端方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一点儿也不同情端方。从自己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两样事儿端方都掺和了。
“你替我招徕的麻烦,你至少得替我解决一部分。”端方沉声道,“你瞧,劫走玉太妃的罪名也不轻。”
“这家伙知道了。”千岁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杀气,“想法子拖到晚上,把他杀掉算了。”
是了,端方在太傅府里撞见燕三郎在先,玉太妃失踪在后,他很容易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端方紧接着又道:“玉太妃和摄政王关系特殊,你把她劫走了,摄政王不会罢休。”
燕三郎挑了挑眉,看来端方也知道了。
他没有回应千岁的怒气,只是很干脆地点头:“可以,但我只带路不动手,我身体不好。”
千岁提醒他:“喂,你还要亲自走一趟吗?把牌子给他,让他自己去得了。”
燕三郎微微摇头。他不放心,事儿不是这么办的。端方要杀的人是颜焘,他得亲自走一趟。
“不需要。”端方也不难为他,“你只要带我抄个近道赶上他,别让他抵达前线就行。对了,我们得从南城门出去。”
燕三郎看了高墙一眼,暗叹口气。今天反复来回奔波,时长和强度都远超平日,任他怎样调息都抑不住心跳的越发加快。
毕竟,心脏就是人体的力量泵源。他的体质再好,也需要心脏供血才能行动自如。
他现在心口隐隐作痛,栖在里头的冰魄已经向他发出心跳过速的警告。事不过三,他的心脏要是三度被撕裂,很大概率就会坏死。
“走吧。”燕三郎首先跳过了高墙。
接下来,两人快步奔去南门。
这里果然如端方所言,城门紧闭,城门守卫瞪大了眼,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事发突然,不少人急着出城,上前理论,都被守卫执戟以对,恐吓回来。有两辆马车驶近,看似权贵人家,也是不能通行。
两人看了看,端方就带着燕三郎继续往东走,找了一段最不引人注目的城墙。
而后,燕三郎伸手抓着端方遁了出去。
即便对于端方而言,这也是很新奇的体验。眼前一黑,再见光时就已经到了城墙外头。
安涞城作为国都,南墙以外、十丈之内都是平地,只长草不长树,冬天更是一片荒秃,便于城门上的巡卫侦察。
端方选的这段城墙,外头却是一大片民宅,相比城内破落不少。
安涞城的穷人,有些住在城外。仅一墙之隔,贫富相距甚殊。
两人就就从某一家的后院钻了出来。
“现在呢?”燕三郎暗暗调整呼吸,按了按胸口。
“你的遁地术,还能再带人么?”
“最多三人。”燕三郎答道,“连我在内。”
“若不是人呢?”
燕三郎看他一眼:“别是大象就行。”
端方笑了笑:“你脸色不好,后面路还很长,我们得节省一点气力赶路。”说罢,带他走到这片民宅边缘的小树林,才撮唇打了两声唿哨,声音长而尖锐。
仅仅是十余息后,林中蹿出一头黄金大豹,就往两人身上扑。
燕三郎站着没动。
他记性很好,还记得这只大豹是端方的坐骑,唤作“金儿”。几年前他们在巨鳄腹中藏匿柳肇庆之前,就用这头豹子给端方传递消息。
不过黄金豹显然不认得他了,朝主人身上拱了拱就对他咧开血盆大口,狺狺作态。
也不能怪它,燕三郎的外形与数年前判若两人,再不是那个又瘦又小的男孩。
“安静,这是朋友!”端方拍了拍大豹脑袋,坐去它后背,对燕三郎道,“你带我和金儿直接横穿篦山,进入铁扇谷就行了。”
“好。”出都出来了,时间宝贵,燕三郎也跃上豹背,在端方身后坐好。
豹子一声低吼,拔腿往远处飞奔。
拿豹子当座骑的确拉风,然而平稳远不如马匹。像他们这样骑光板儿,普通人早被颠下来了。
黄金豹的速度比普通奔马快上不止一筹,每一次跨步都是三丈起,跑起来风驰电掣,两边景物齐刷刷往后。
燕三郎盯着端方后背,千岁哼了一声:“真想在他后背心窝上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