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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3章 海神使和龙神使

    颜焘没话说了。

    “我知道你厌恶他,想弄掉他。不过眼下不是想这档子事的时候,你要集中心神抓人。”颜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等这些麻烦过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

    “知道了。”茶水已凉,颜焘端起来喝了一口,“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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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三郎这两天却过得清闲,该应酬都应酬完了,颜焘也被铁赫事件占去了绝大部分精力,没空来找他麻烦。

    此时他从端木景的藏里借书归来,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千岁的午间放风时间已经结束,又附回猫身。

    和端木景结识后,他就趁机提出要求,要借阅藏馆藏书籍。这种要求搁在端木景那里都不是事儿,他胖手一挥,从此燕三郎就可以自由出入藏了。

    不过端木景也告诉他,有时藏迎接贵人,那就会暂时谢客。

    “贵人”是谁,曾经遁入过藏的燕三郎心知肚明。看来玉太妃有时也会去那里看书,打发时间解解闷。

    猫儿打了个呵欠。

    即便是没什么表情的猫脸,燕三郎也能看出千岁的不开心。

    “这么宝贵的午间时间,为什么要浪费在藏里!”太没劲了,看来看去没看见什么好书,都是无聊的旧史,那些历史甚至能追溯到铎国建国之前的两、三个国家,都是陈年老账,除了燕小三这种小学究,谁会去翻它?

    端木景这人真无趣,连好看的话本子都没藏几本。

    “我是不是陪你逛过三次街了?”少年拍拍猫脑袋,“三换一,公平起见?”

    这样算起来,好像还是她占了便宜嘛。

    行叭,猫儿合眼,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大不了睡上一下午,她好找周公下下棋。

    燕三郎随手又翻开一本书,积年的灰尘扬起,激得趴在他腿上的白猫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哇,这书都快烂了!”

    他挠了挠猫脖子。

    白猫发出几声呼噜,才接着问:“这些书都多少年没人看过了。你借它们干嘛?”

    “识字的人毕竟少。”少年小心翼翼翻页,一边回答她的问题,“这片土地的历史载于其中,看看也无妨。”

    “你看看卫国、靖国历史也就罢了。咱在宣国又不长待,今趟过后说不定再也不来,看人家历史干嘛?”这小子就是找个理由看书呗?

    燕三郎笑了笑,视线都沉进书里,不再言语。

    没劲儿。白猫盘成一团睡觉了。这回她学乖了,把脑袋埋在肚皮下,以防上方书灰又掉进鼻子里。

    这个下午就安详地过完了。燕三郎每次看书,都会发现膝盖上的白猫换了个姿势,睡得四仰八叉。

    这睡姿,他忍不住挠了挠猫儿的朝天肚皮。

    它晃动一下前爪,翻了个半身,继续睡觉。

    太阳还没下山,金羽和傅小义返回明月楼找他了。

    燕三郎一拂手,屋门就自动开了,这两人进门就喊:

    “少爷!”

    “嘘!”燕三郎竖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再指了指白猫。

    猫耳朵动了两下,白猫换了个姿势,把脑袋埋进少年腿缝里,一只前爪一条后腿耷拉下来悬空,但就是没醒。

    那两人缩了缩脑袋,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刚从龙牙山回来。”

    “有消息?”龙牙山离安涞城有些距离,驾车来回得一个白天,这两人前天就去了。燕三郎受得胜王之托,来这里带回玉太妃,但他也没忘了自己追查的另一个目标。

    “龙牙山的主山被辟为龙牙书院的院产,为学子耕读之用。整座山上除了龙牙书院之外,只有三个村落,居民合计三百多人,主要给书院干活,自己也种地打柴。此外,山脚下还有一个小城,称作同集城。虽说是城,人数也就和小镇相仿,大概是四百人左右。”

    燕三郎点了点头:“问到人了?”

    “小城和村子都跑遍了,至同集城才有人见过庄南甲,至少听外貌描述很像。”庄南甲上了年纪又发福,生得脸善,又常常笑容满面,这种人很容易被记住。

    “这么快?”燕三郎原以为要十天半月才能打听出来。

    傅小义接过话头:“同集城居民虽然不多,但客栈酒楼林立。听说那里主要供外客落脚,一般是龙牙书院的学子和家人居住。”

    是了,龙牙书院学子众多,那么家长来接送或者探望子女,总得有地方住。久而久之,同集城也就形成了相关产业。

    金羽笑道:“我们又估摸着,您所说的庄南甲那人吃住必定不差,因此专找高档的酒楼会馆,果然在一处会馆里打听到消息。”

    燕三郎点头:“好。”庄南甲在人间游历四十多年,久在富贵乡里熏陶。人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庄南甲虽说是幽魂一缕,但借助皮囊同样能养成养尊处优的习惯。

    同集城那种小地方,低廉的饭馆酒肆不少,但高档的大概是屈指可数,因此金羽两人很快就能打听出情报。

    “店伙计确认,七个月前的确有个胖老头入住最好的房间,锦衣玉食,加上使钱大方,因此他印象深刻。”傅小义说,“老头儿住了十二还是十三天,时间对得上。”

    被他们干掉的荆信察说过,最后一次跟庄南甲碰面就是在同集城。

    “还有呢?”

    “老头子经常在酒楼里一睡就是整个白天,到了晚上再出门吃饭遛弯儿。他入住了三五天后,就有人找上门来。”傅小义道,“店伙计回忆,这一行有四、五个,但为首的是个女人,三旬左右,脸皮白净,身段苗条,神态比老头子还雍容,看起来也是富贵中人。”

    不须多想,燕三郎就猜出来了:“这是海神使。”

    而庄南甲就是龙神使。

    这两位神使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

    果然傅小义接下去就道:“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店伙计原以为这两个是父女或者相好,但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吵了起来,还打坏一张桌子。”

第1064章 庄南甲好赌?

    他顿了顿:“不过奇怪的是,声音虽然穿透楼板,但前后就只有几句,然后就没了声息。我和羽哥猜,那两人大概终于记起来要开启结界。”

    “吵架内容是什么?”

    “时间隔得太久,伙计记不太清楚,好似海神使说,‘有甚证据?你这是异想天开’!”

    “庄南甲则道,‘你不肯,莫不是心虚’?他好像还冷笑了两声。”

    “海神使又讲了两句,好像是‘虚无缥缈’……‘这么宝贵的机会’……”傅小义复述,“再之后就没声音了。”

    燕三郎皱眉:“这样没头没脑几句话,听不出什么来。”

    “是啊。”金羽接口,“我们去他租住过的客房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店伙计说,这女子只逗留一天,次日就退房走了。”

    “也就是说,庄南甲只是来这里跟海神使碰头,商量后续计划。”燕三郎不无失望,“后面的事,我们也知道了,却没有更多关于庄南甲的线索。”

    自龙牙山别过,海神使就去安涞城偷走了神庙里的镇庙之宝——石碑,然后南下首铜山,寻找弥留入口,夺取苍吾使者的躯壳,然而最后却被燕三郎使计困于虚空之中。

    庄南甲的心眼儿比筛子多,自己不进桃源境,却派了个心腹荆信察过去监视海神使,察看她的进度。

    “那也即是说,他们在这里交换过一些消息,庄南甲还提出过建议,结果遭到海神使的激烈反对。”燕三郎细细思忖,再问金羽,“还有什么?”

    少爷的心思真是细腻,金羽有些佩服:“哦对了,在这之后,他常去城里的小赌坊赌钱,一晚一晚地赌,天亮才回来。”

    “赌钱?”燕三郎微怔,“从前在海上和迷藏国见过他赌钱,也不似有瘾。”

    作为闻名遐迩的销金窟,迷藏海国当然也有赌坊,那门脸儿就用纯金砖块砌成,据说一共用掉四千多块大金砖,是实实在在的金碧辉煌。可想而知,那里头到处都弥漫着金钱的气息。

    庄南甲要是嗜赌,为什么不在迷藏海国泡赌坊?难道是怕输不起?

    “我特地去店伙计说的那家赌坊问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傅小义道,“同集城是小地方,庄南甲那么好宰的肥羊,哦不对,应该说那么大方的客人不多见,无论赌坊还是家住附近的两个老赌鬼,都记得这个人。”

    “他们说,庄南甲输多赢少,但看银子流水般出去,眉头都不皱一下。”傅小义笑了笑,“我问他前后输了多少钱,赌坊不肯说,但边上的赌鬼敢用自己一条腿打赌,庄南甲至少在那里输掉了七千多两银子。”

    当初他听到这个数字,也是情不自禁“咝”了一声,不过眼前的少爷泰然自若,并未像他这样大惊小怪,只是喃喃道:“七千两?”

    不愧是少爷,真淡定啊。

    海神使离开后,庄南甲又在同集城待了九天或者十天。假设他真地输了七千两,平均下来每天要败掉七百多两银子,也就是每天交出去一套安涞城旺铺的样子。

    就算这人果真视金钱如粪土,也不该在乡下小地方这么玩儿吧?

    “海神使离开以后?”燕三郎低声自语,“她对庄南甲说什么了?”

    这两人是在安涞城碰头,然后交换消息的。现在已知庄南甲将石碑和弥留的情报交给了她,而作为交换,海神使又拿出什么情报给庄南甲呢?

    这情报一定很重要,否则庄南甲在人间做了半辈子生意人,怎么肯拿弥留的线索来换?

    原本蒙头大睡的白猫忽然从他膝盖上抬起脑袋,半眯着眼:“问他们,庄南甲在赌场里玩什么的?”

    “嗯?”

    “你问就是了。这也是俩好赌的货,问必知。”千岁白天附于猫身,这事儿仍是她和燕三郎的小秘密,属下们皆不知情,只晓得她受困于木铃铛,白天匿踪、晚上出现。

    她的传音只有燕三郎这木铃铛主人才能听见,因此要他代为转问。

    燕三郎乖乖照办。

    果然如千岁所言,金羽搓了搓手指:“他当然各种赌具都玩,不过玩得最多、输得最凶的都是宫牌。”

    傅小义在一边解说道:“宫牌全套共三十二张,每人两张牌,看牌比大小,一把定胜负。”

    “我知道。”黟城也有赌坊,虽然又小又破不成气候,但那也是家正规赌坊,该有的赌具一应俱全。燕三郎当年曾在赌坊外头讨钱,赢钱的人满面红光走出来,有时会乘兴赏他两个铜板。因此对于这些把式,他也有些了解。

    “赌家可跟可不跟。见好就收也就罢了,要是贪心太过,前面连赢十几次也可能在最后一把输个精光。”

    “正是。”傅小义哧哧笑道,“这博的就是个心跳,我是真见过有人拿着钱扬长出门,下半生吃喝不愁。”

    他说起这个就兴高彩烈,燕三郎都能听见他心跳砰砰加快。

    这小子果然也好这个。

    “若没有这种例子鼓励,你们怎会去赌坊里面撒钱?”燕三郎指尖在桌上敲了敲,“说正事。”

    “哦。”傅小义摸了摸鼻子,赶紧收心,“庄南甲就是打宫牌,十次里面至少有一、两次会跟到底,再加上他的牌技又臭,看不出庄家作局套他,所以才输得凶。”

    燕三郎目光微闪:“他这么有钱,在乡下地方显眼得像秃子脑门儿上的跳蚤。就没人打他的主意?”

    “有啊,怎么没有?”金羽抱臂在一边道,“那老赌鬼说,庄南甲头一次进赌坊,回去时后头就有人尾行。结果第二天庄南甲又来了,尾行的人却消失了,没再露面。这样反复两次,别人都知道这厮有古怪、惹不起,不敢再对他下黑手,只敢在赌桌上赢他钱。”

    “你们呢?”燕三郎忽然道,“输了还是赢了?”

    “当然是……”傅小义脱口而出,后面就嘿嘿嘿了。燕三郎问到这里也没话了,挥挥手:“去吧。”

第1065章 堆得这么丑?

    待两人出了门,少年和千岁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庄南甲的线索,到这里算是断了。

    情报模糊不清,鬼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这老头子不像海神使行事那么干脆,燕三郎觉得这种人更难对付。

    他抚了抚猫脑袋:“对了,你怎知道傅小义他们好赌?”

    “这些原本都是刀头舐血的狂徒,没家没业、没儿没女,一点儿牵挂都没有。傅小义和金羽跟去得胜王身边时才十几岁,就是抱定了富贵险中求的信念。”千岁懒洋洋道,“这种人不当赌徒,谁还能当?”

    ……

    掌灯之前,忽然就下雪了,好大的雪。

    不到半个时辰,王宫路面就攒起了一掌宽的积雪。宫人顶着寒风,赶紧出来扫地。

    玉太妃站在门边,迎着门缝里漏进来的丝丝凉气搓了搓指尖。

    奕儿就站在她身边,悄悄打开窗户看了一眼:“母妃,我想堆雪人玩儿!”

    宫人将路面的雪都铲到两边,所以院里的白雪更厚了,堆个小号雪人足够了。

    这么冷的天气,跑出去不得冻坏?可是玉太妃看到儿子兴冲冲的小脸,一句“不行”在舌尖打了个转,又缩了回去。

    “好啊,那得穿厚一点。”

    “咦?”奕儿也只是一说,没料到她真能同意,当即大喜。

    当下玉太妃把儿子包得像个糯米团,这才牵去园中。

    天还未尽黑,她又吩咐忍冬把园子里的灯笼都点亮,因此雪地里一片亮堂。

    娘俩抓着白雪,一点一点堆起雪人。

    他们手艺都不好,大雪球上面垒两个小雪球,就算是堆完了。奕儿找来两截树枝给它当双手,玉太妃管忍冬要了两个铜板,嵌在雪人脑袋上当眼睛。

    “这眼睛真吓人。”奕儿很不满意,“像妖怪的眼睛。”

    “奕儿见过妖怪么?”

    后方突然有人问话。

    玉太妃吓了一跳,手一抖,把雪人肚皮给抠下去一块。但她没回头,因为知道来者是谁。

    能自由出入这里的男人,只有摄政王了。

    他走路跟鬼一样悄无声息,这么多年了,玉太妃还是没法子适应。

    奕儿却欢呼一声,扑进颜烈怀里,奶声奶气道:“没有呢,可是娘亲给奕儿讲,梁国有好多可怕的大妖怪。”

    “是嘛?”颜烈看了玉太妃一眼,后者忙着给雪人抹肚皮,只给他一个纤细的背影,“妖怪吃人,奕儿不敢去了罢?”

    “谁说的?”奕儿抬头,眸子亮晶晶地,“我长大以后要去打妖怪,除暴安良!”

    颜烈“噗”地一声被他逗笑了:“除暴安良这四个字用得好,也是娘亲教你的?”

    孩子点头。

    颜烈摸了摸他的脑袋:“除暴安良固然很好,可你长大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呀?”

    “你长大自然就知道了。”颜烈走到玉太妃身边,问她,“这么冷还出来?”

    他认得的吴漱玉是个乖乖女,天黑以后都待在殿里,一步也不外出。

    “奕儿还没玩够。”玉太妃不理他。

    颜烈低头看雪人:“噫,堆得这么丑?”

    玉太妃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一大一小,都嫌她堆的雪人不好看吗?

    他行,他来啊?

    “我来。”但这里雪不够了,颜烈冲着守在园子里的宫人勾了勾手指,“弄堆雪过来。”

    摄政王要雪,这里当然很快就有雪了,而且是好大一堆雪。

    他随手抓了一把,对玉太妃母子道:“看好了。”

    颜烈开始堆雪人了,而且一次堆三个,两大一小。

    他的手很大,却比吴漱玉不知灵活多少,那三个小雪人在他掌下飞快成形,分出了四肢。而后,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金柄小刀,细刻起来。

    雪粉簌簌而下,雪人的手脚却开始成形。

    然后是脑袋,五官……

    玉太妃瞪大美眸,看出雪人是一男一女,它们中间还有个小孩儿。

    这、这是在雕他们自己么?

    奕儿给颜烈鼓掌:“好厉害啊!”

    不出两刻钟,雪人都雕好了,可不就像他们三人?颜烈叫人弄来几颗黑曜石,嵌在雪人的眼窝里面当眼珠。

    “如何?”他偏头看向吴漱玉。

    玉太妃撇了撇嘴:“这哪里是雪人?分明就是冰雕!”

    雪人都是随便堆的,只有冰雕才用器具精镂。

    颜烈把手上的雪粉拍掉:“是不是用雪堆起来的?奕儿说。”

    “是呀。”用雪堆起来的,当然就是雪人。

    “看吧,孩子多诚实。”

    奕儿眼馋他的小刀:“大哥,小刀借我看看呀?”

    颜烈大方递过:“拿去,送你了。”

    奕儿欢欢喜喜接过,去刻娘亲和自己方才堆起的大雪人了。

    “别玩刀子。”玉太妃想上前阻止,“小心割坏了手。”

    给小孩子玩什么刀!那刀刃明晃晃地,一看就知道锋利得很。

    颜烈却一把拉住她:“男孩儿生来不就该舞刀弄剑么?”

    玉太妃信他才怪:“奕儿要是割伤自己怎办?”

    “那么他才知刀枪无眼,从此懂得敬畏。”颜烈说着,还是转头吩咐孩子,“奕儿,小心刀刃,听见没有?”

    奕儿玩得正欢,答应得头也不回。

    于是颜烈着宫人看着他,自己将玉太妃拉回殿内,扔掉外氅、传了晚饭又挥退下人。

    他坐到软榻上,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玉太妃看他眼中有淡淡血丝,不由得道:“那么忙了,何必过来?”

    “饭总是要吃的。”

    饭在哪里吃不行,非得来这里?玉太妃暗自暴躁,跟儿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这人还要再来分走一点。

    颜烈却抓着她的手往下按:“坐下。”

    玉太妃不想从。

    男人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的抗拒:“今晚我什么也不做,就让你陪我说说话儿。”

    只是说话?玉太妃这才放心,顺势坐了下来。

    结果颜烈眼睁一条缝,瞥她一眼,“茶也不知倒一杯?”

    玉太妃气结。

    想喝茶还拉她坐下来干嘛!

    宫人都在外间,她挣脱他的手,自行去案边斟了一杯茶水,毕恭毕敬端了过来:“摄政王请用。”

第1066章 熬鹰

    “凉了。”

    吴漱玉知道,他脾气不好时就是这样,喜欢找茬:“我喊人来烧水。”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一饮而尽:“不用了,再来一杯。”

    他一连喝了三杯茶水,这才和衣躺下,闭目养神。

    玉太妃等他说话,哪知等不一会儿,就听见他鼻息均匀,居然睡着了。

    自己的住处多舒服,跑她这里睡什么觉啊?

    玉太妃腹里抱怨,身子却端坐着一动都不敢动。

    她知道颜烈是异士,耳目远比常人灵敏,她只要发出一点声响,或许就会将他吵醒了。

    被吵醒的摄政王很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烈自行换了个姿势,侧身而卧。

    玉太妃瞪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想的是自己从这里逃出去之后的生活。

    不要再被困深宫,不要再担惊受怕,不要再被肆意欺凌。

    但也就在这时,她仿佛看见颜烈耳根后方有一点点瘀青。

    瘀青的颜色极淡,又只有绿豆大小。

    那是什么东西?这里灯光昏暗,玉太妃向前探去,想看个真切。人身上有瘀青很正常,奕儿成天到处疯跑,膝盖、手肘撞得青紫也是常事。但耳根后?

    这得是多么刁钻的姿势,才能撞到耳根后方?她不认为颜烈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她才探身向前,门上就传来轻轻的剥啄声。

    宫人来敲门了。

    第一声方起,颜烈就长吸一口气,醒了。

    “什么事?”他的声音里犹有睡意,

    “王爷,晚膳送到。”

    颜烈嗯了一声,问玉太妃:“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她趁机站起,按了按腰。

    晚膳送来了,满满一桌。

    颜烈往外指了指,随侍会意,赶紧去园子里将小王子带回来。

    趁他走过自己身边,玉太妃抬头去看他耳后。

    肤色如常,哪有什么瘀青?

    她看错了,大概是灯光问题。

    孩子回来了,刚坐好就听颜烈问他:“你从外头带回来的燕子,现在怎么样了?”

    奕儿的脸立刻就苦了:“不好,有一个燕子没有了。”

    “没有了?”颜烈没听懂,看向玉太妃,“什么意思?”

    “他带回来的整窝燕子死了一只,当天就死了。”孩子年纪太小,还理解不了“死”的意义,只知道那鸟儿再也不动弹。

    吴漱玉还记得检查孩子双手,发现没被划伤才放下心来。

    颜烈随口哦了一声:“雏鸟太小,是不好养。”

    “不是雏鸟,是母燕子。”玉太妃轻声道,“柱国差人给它们挪窝,放在楼阁里没开窗,母燕子当晚就死了。宫人说,是撞死的。”

    颜烈给奕儿夹了一块羊肉,好笑道:“这母燕子有什么毛病?”

    “有些鸟儿是不能被圈养的。”玉太妃咬了咬箸尖,“我看书上说,被抓来的麻雀都会撞笼而死,壮烈得很。”

    “养不得法罢了。”颜烈浑不在意,“你可知道熬鹰?”

    奕儿眼里都是好奇:“什么是熬鹰,和熬汤一样吗?”

    颜烈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草原上驯养大鹰,也不一定从小开始养起。抓起来缚上十天半个月不让睡觉也不给吃喝,卸其野性,这头鹰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了,让它往东它不敢往西,还能让它给你打猎。这就叫‘熬’。”

    奕儿听得满心向往:“哇,大哥你的猎鹰就是这样熬出来的吗?”摄政王有一头很大的猎鹰,,停在他手臂上时威风凛凛,奕儿是亲眼见过的。

    “当然了。”颜烈笑道,“那是我亲手熬出来的鹰,只听我的话。奕儿长大,我教你如何驯养。”

    “好!”奕儿大喜。

    孩子都是只知其威风,不知其痛苦的。玉太妃黛眉颦蹙:“熬鹰可太残忍了,别教小孩子这些。”

    “你以为熬鹰对人来说很舒服么?”颜烈好整以暇,“鹰有多苦,人就有多苦。你赢了它,才能当它的主人。只有当奕儿亲手熬出一只鹰,才能体会威风和强大背后的代价。”

    玉太妃觉得不妥,但又说不上来。灯光下,颜烈看她的眼神也仿佛有光,照得她通体生寒。

    他是个好猎人,意志比苍鹰还要坚定。从这种人身边逃离,她办得到么?

    正思忖间,颜烈忽然问她:“对了,你最近都把奕儿接来过夜?”

    这个问题需要好好回答,玉太妃一下子回神了:“嗯,是啊,最近一到夜里就阴风四起,他会害怕。”这会儿由秋入冬,风雪都越发狰狞。

    “害怕?”颜烈转向奕儿,“你夜里怕不怕大风?”

    玉太妃还来不及阻止,奕儿已经摇头:“不怕。风有什么好怕的。”

    儿子这样拆她的台!玉太妃冲他直瞪眼,颜烈却已经大笑道:“好好,不怕就好,真不愧是……”

    玉太妃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颜烈最后三个字就没说出来,只冲着她笑:“你要是怕阴风阵阵,我夜里多来陪你就是。”

    “不用。”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玉太妃回绝,“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才对,我听说铁赫将军遇害。是、是铎人所为?”

    对于宣国和童渊族的局势,她也了解不少。

    提起这个,颜烈的笑容果然收起,“十有七八就是。铁家上下伤心欲绝,也催我快些擒拿凶手。”

    铁太傅是宣国的开国元老,带给颜烈的压力不容小觑。“今天早晨,王上亲自去慰问铁太傅了。”

    玉太妃咬了咬唇,心底忽然有个念头升起,冲口而出:“要不,我明天去看看木夫人吧。”

    铁太傅的夫人姓木,今年已过六旬。

    颜烈心中一动,仔细看她两眼:“妙。你和木夫人私交甚笃,帮着安抚安抚铁家也好。”

    吴漱玉九年前被送来宣国,举目无亲,只有木夫人对她释放善意,铁家还为她撑过腰,她和木夫人居然成了忘年之交。后来颜枭死了,世道也变了,因为宫里形势复杂,她又抱孕在身,和铁家的走动就越来越少。

    现在她主动提出,颜烈求之不得。

    吴漱玉自觉寻到了门路,心头包袱卸下来不少,神情越显轻盈。

第1067章 谋定而后动

    颜烈在一边看她监督奕儿吃饭,从好声好气到挂不住笑容,再到横眉瞪眼、大声呵斥。自从他当上摄政王之后,除了她之外,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吵闹放肆。

    奇怪的是,他反倒觉得放松,白天压得他浑身难受的政令军务各种破事儿,这会儿都被暂时抛去了一边。

    在她这里,日子有烟火气。

    “别以为摄政王在这里,就能给你撑腰!”吴漱玉早就发现,只要颜烈在场,儿子就特别不听她的话,现在学会吐饭了,“乖乖吃饭,一口都不许吐,不然明天不许出门!”

    奕儿一双大眼睛立刻转向颜烈,后者轻咳一声:“听母妃的话,赶紧吃饭,不然小刀和猎鹰都没有了。”

    孩子这才不情不愿抓起勺子,一口一口扒饭。

    吴漱玉按了按脑门。真是,气到头晕。

    这顿晚膳好不容易吃完,颜烈吩咐忍冬把孩子抱走,又洗漱了头面。

    吴漱玉看他的架式,晚上不打算回去了。

    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还有空来这里睡觉?她暗自腹诽,就见颜烈拍了拍床上的空位:“过来。”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说话算话?”

    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吴漱玉只得躺下。颜烈翻身,一把抱住她,但果然没有进一步行动。

    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鼻息沉沉。

    他太累了。

    这份宁静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而后,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

    有人来了。燕三郎结束调息,竖起耳朵。

    太阳刚刚升起,把窗外的漆黑尽数驱散。

    脚步声急而乱,踩在楼道的木板上,嘎吱作响。他听了几声,判断是两人往这里走来。

    桌上的白猫站起,盯紧了房门。

    接着,这两人从他门前经过,又往前挪过几间,而后敲响了一道门:

    “请问裘长老在吗?”

    哦,原来不是来找他的。

    明月楼的贵宾房有十间,一字儿排开。除了燕三郎之外,端方和裘娇娇各占一间。

    显然这两人就停在裘娇娇门外。

    很快,燕三郎就听见开门声,裘娇娇问:“你们是谁?”

    “御前侍卫。”那两人分别自报姓名,而后道,“王上急召您进宫,有要事相告。”

    “要事?”裘娇娇的声音里有疑虑,“什么要事?”

    这两人没有正面回答:“请您即刻随我们进宫。”

    这时又有吱呀一声,另一道房门开了,端方的声音传了出来:“裘长老,我陪你同去。”

    “好。”

    白猫挤开窗缝,探出脑袋去看热闹。

    过了一会儿,它才缩了回来,晃晃脑袋对燕三郎道:“他们走了。你猜宫里天不亮就来叫人,是发生了什么事?”

    燕三郎摇头,这上哪儿猜去?

    横竖还早,他又拈起一枚丹药服下,然后闭眼继续调息。

    心伤康复缓慢,但好在真力已经驯化完毕,他用起来终能如臂使指,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造反。燕三郎每天都要努力调息,再辅以十余味好药制成的丹丸温补,以期双管齐下。

    他的医术比一般大夫更高明,知道自己如今宜静不宜动。

    裘娇娇和端方清早进宫,直到午后都未回来。

    燕三郎找手下去市井打听,仿佛也没有什么重要消息流传,净是鸡零狗碎。

    霍东进反而带来一个消息:

    “玉太妃今早去铁府,探望铁师宁夫妇。”

    铁太傅的本名,就叫铁师宁。

    “忍冬说,太妃得摄政王允许,后面还会再去。”

    聪明人一点就透,燕三郎点头:“她争取到这个机会了。”

    王宫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他们这些外来户对王宫地形、布置都不了解,谈何救人?

    上一次他和贺小鸢敢闯卫国的天耀宫,最大的凭恃是花灵曲云河对宫中地形、阵法乃至暗道了若指掌。

    现在他们连个内应都没有,吴漱玉贵为太妃,轻易不会出宫,因此连燕三郎都束手无策。

    现在玉太妃能出来,那就好办得多。

    燕三郎问霍东进:“问到他们出宫至太傅府的路径没?”

    “问到了。”这种细节,托给霍东进就对了,“我让弟兄们先去踩点。另外,太傅府的地形恐怕也得琢磨。”

    在宣国的首都偷人这种事风险太大,行动前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像玉太妃的行踪路线、太傅府的布局,这都是必须掌握的。

    可是,后面这一件并不是随便找人就能问到。

    霍东进低声道:“方才我们出去一圈,发现太傅府正在招抬棺人,我可以让胡秋去。”

    “暗地里有人盯着我们。”燕三郎摇头,“你和忍冬接头也就罢了,隐蔽些未必被发现。胡秋是我的手下,进出太傅府的动作太过明目张胆。”

    那怎么办?

    燕三郎又问:“太傅府可是在石头巷与主街交汇处,门口有一棵银杏古树?”他这几天陪千岁逛街,至少路过两次。

    霍东进想了两息:“对!”

    “说来也巧。”少年从案上厚厚一摞册子里取出一本,翻开来找了几页,然后递给霍东进,“我这几天借看吉利商会的藏书,都是安涞城的古地史,对这一本还有印象。书成年代并不久远,也就是描绘三十年前的安涞风貌。”

    霍东进看了两眼,目光就凝住了:“咦,这就是太傅府?”

    “很有可能。”燕三郎笑道,“颜枭立宣国不过二十载。三十年前这里还是铎国首都,当时的太傅府称作俞园,为铎廷高官所有。”

    “其中心是两口阴阳井。阴井水冰寒彻骨,夏季也能散发阵阵寒意;阳井水则常年高温,足以把食物煮熟。最妙的是,两口井相隔不到五丈。”燕三郎接着解说,“这也是安涞城的一个景观,因此整个俞园的布局都围绕阴阳井展开,前前后后、大修小葺三十多年。”

    霍东进看得一目十行:“这里对俞园的描述的确详细,连树种都记录下来。不过,如果我们打算潜入其中,最好还得有地图为指引。”

第1068章 裘娇娇闹事

    地图才直观,看文字全凭想象。

    燕三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这书的作者,就负责俞园最后的设计整修。他是中途接手的,干了七年才终于完工。”

    书页上还有作者的签名和红章。

    “盖下红章,说明这书是他自己捐出来的。”少年敲了敲册子,“你带人去找找。若是我们运气好,这人或许在世。”

    他补充一句:“这园子的风水设计非常合理,铁师宁接管之后应该也不会大兴土木,顶多做些小修小补,无碍于整体布局。”

    霍东进大喜,接过书册辨认印章:“褚庆大,安涞西庐。”

    “既是本地人,那就好办了。”他把书收进怀里,“您休息,我去布置。”

    待他走后,猫儿才舐了舐爪子:“嘿,你小子真走运,恰巧就看到太傅府的前身介绍。”

    那不是走运,只是看书有点多而已。燕三郎将它抱到眼前,两手分握它的前爪:“说说看,最近晚上为何躲着我?”

    “谁躲你了?”千岁没好气道,“你三头六臂吗,以为自己多厉害?”

    “为什么遁进木铃铛?”她只有夜里才能现形,可过去的这几晚,千岁都遁入木铃铛里,整晚都不露面,对他只说要研究琉璃灯。

    “这不是为了你好?”白猫拿水波般的眸子瞪他,“你得平心静气,而不是夜里突变成狼。”

    这小子白天人模人样假正经,到夜里就来纠缠她了。

    她虽然没觉有甚不好——咳咳,是很好,毕竟他好学又勤奋,技巧飞快进步,花样也、也越来越多——但情深时两人都是心潮澎湃,这就对他的身体康复大大不利。

    所以她思前想后,还是忍痛做出了这个决定呀。

    怎么臭小子不领情?

    “我可以平心静气。”燕三郎说这话时,就很平心静气。

    “呵呵。”她信他才有鬼,这厮到了晚上,手脚就越来越不老实。

    什么发乎情止于礼,不可能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白猫挣脱出来,跳下桌一溜烟儿跑了。

    ……

    天快黑了,外头也传来响动。

    燕三郎开门一看,居然是端方和裘娇娇回来了。

    尽管裘娇娇飞快地进屋、关门,少年敏锐的目力还是捕捉到她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子也红,脸还有些浮肿。

    对一个肯花百万银子买减龄契约的女人来说,爱美大概是本能,怎能让别人见到自己这样狼狈?

    燕三郎咳了两声。

    端方还立在门外,闻声转头看见燕三郎,不由得苦笑。

    少年向他招手。

    端方左右看了看,也就迳直走了过来,进屋坐下:“叨你一杯茶喝,这一天焦头烂额。”

    “有瓜,有瓜?”猫儿竖着尾巴,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它也看见端方二人回来了。

    “好。”燕三郎先放出隔音结界,这才去斟茶,“出了什么事?”竟把裘娇娇那样高傲的异士都逼哭了。

    问这话时,其实他心底隐约有点猜测。

    “我不说,你过几天也会知道。”端方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看样子是真渴了,“布老先生和两个儿子,昨晚死在天牢。”

    果然与布吉伦有关。燕三郎神情吃惊:“怎么会,天牢那地方也能出事?”

    “可不是?”端方搓了搓脸,看起来有些精筋力尽,“今早宫里派人请我们去认尸,三具尸首一字排开,布老先生最惨,被挑断了四肢的手脚筋,胸口也被戳烂了,血流一地。仵作验过,他中了三十七刀。”

    燕三郎斟好,端方立刻喝下第二杯茶:“他颈部有瘀痕。凶手应该是扼住他的咽喉,令他不能出声,然后才下刀。”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尽管端方的话听起来已经是血气弥漫,但燕三郎明白话里更深一层含义:

    布吉伦是生受了三十六刀,最后才被一刀割喉的。否则凶手扼他脖颈干什么?

    自是要他慢慢受苦。

    端方看猫儿蹲在椅子上勾爪洗脸,毛色雪白蓬盈,甚是可爱,下意识伸手想摸一把。

    白猫顿时警觉,耳朵后竖,一爪子挥了过来。

    端方只得缩手,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这猫还是不让人摸。喂,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当然后一句话是对白猫说的。

    燕三郎看看他,再看看猫:“上一次我们见面,它还小。”

    事实上,无论是千岁还是芊芊,对外人都十足冷漠。

    他说回正题,“那种死法太惨。裘长老受的打击很大吧?”

    “可不是么?裘长老当场痛哭,等缓过来以后就怒闯中宫,定要宣王给她一个说法。”端方说起来犹有余悸,“当时宫里剑拔弩张,紧张得很,都以为她要行刺宣王。”

    燕三郎咳了两声才问:“她打伤人了?”

    “伤了七人,有一人伤重,后来死了。”

    这么描述,燕三郎都能想象裘娇娇势若疯虎、直闯中宫的派头。

    千岁也乍舌:“母老虎啊。”

    这女人真地飚。

    “我还以为自己要陪她死在那里。”端方抻了抻脖子,发出喀啦响动。

    他很有自知之明,王宫就是龙潭虎穴,仅凭自己和裘娇娇两人,修为再高也没法子横着走啊,最后还多半要被人打成筛子。

    “后来摄政王赶到,好言安抚,又说一定找到幕后凶手。”端方苦笑,“你看,费这么大劲儿,我才把她给领回来。”

    白猫开始挠桌子了:“看起来,裘娇娇和布家的感情很好。”

    燕三郎听了,直接把这句话转问于端方。

    “那是。”端方立刻道,“裘长老幼时丧母,和舅舅家走得很近,包括布吉伦死去的两个儿子,都跟她感情深厚。”

    燕三郎明了:“这趟安涞之行,是她自己向宗门提出要求罢?”

    端方点头:“她性子直率,宗主担心她搅坏了这里局势,才派我从旁协助。”

    否则谁愿意来趟这样的浑水了?

    燕三郎却听出了异常:“死者是父子三人,可我记得布吉伦明明有三个儿子?”那是父子四人才对。

第1069章 他是纸糊的吗?

    “对,大儿子是布库,龙牙书院前山长。”端方解释道,“他原本和父弟关在一起,四人一间牢房,但他昨日上午突发急病,被送外就医,也就躲过了昨晚的死劫。”

    他补充一句:“宣国天牢,男女囚犯要分开关押。”

    燕三郎抚了抚猫儿:“能推断凶手是谁么?”

    “摄政王已经派人加紧侦办。不过布老先生当这侍御郎,原本就得罪了不少人。挨家挨个儿排查,恐怕得花不少时间。”端方慢慢道,“再说,他自己的案子里就牵连不少人,或许其中有人怕他供出自己,所以……”灭口。

    “不止吧?”燕三郎抱臂,“昨天才传出铁赫将军的死讯。”

    “果然,你也收到了风声。”端方摸了摸鼻子,“是,摄政王着重向我们申明,这可能是铎人所为。”

    燕三郎微动,才问他:“你们打算怎办?”

    “待在安涞,直到水落石出。”端方面露郁闷,“这一次事情走向,大大出乎我们意料。”

    燕三郎也理解他的无奈。拢沙宗特派他来安涞城,协调布家贪腐案都只是小事,重点是龙牙书院的下一届山长人选。

    布吉伦活着,就是双方谈判的一枚筹码。

    他突然被刺,死相还那般凄惨,宣国和拢沙宗之间博弈的弹性一下子减弱了很多。

    对端方来说,这就意味着完成任务的难度加大。他得花费更大力气,才能达成目标。他心心念念的韵秀峰峰长之位,收入囊中的阻碍进一步加大。

    待他离开以后,猫儿蹭了蹭燕三郎的手:“童渊人现在一定也很郁闷。”

    “是啊。”少年站在门边,望向端方二人房间,“拢沙宗的长老可以肆无忌惮直闯王宫,咆哮伤人,事后不仅不被追责,摄政王还要好言安抚,拍胸口保证抓到凶手。”

    换了他是摄政王,他也会很憋屈。

    ¥¥¥¥¥

    日子又飞快过去了两天。

    这二十来个时辰对燕三郎来说悠哉游哉,对宣王和摄政王来说,可就很不好过了。铁赫将军之死还未调查出结果,布吉伦和两个儿子又没了,再加上西边的铎人“立国”,国内多地又爆发了两三场起义,与之遥相呼应。

    裘娇娇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至少去宫里又闹了两次。摄政王和端方均感焦头烂额。

    燕三郎设身处地为颜烈着想,都觉得他的工作实在很不容易。

    当然这都与燕三郎无关,此刻他就只是个清闲的异国伯爵,在安涞城吃喝玩乐而已。

    霍东进也回来了,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俞园的设计者褚庆大十年前就过世了,不过他生前督建不少大宅,家人把他的手稿都保留下来。我说慕名来访,要花钱买下所有手稿。于是一直都只是价格问题。”

    他从册子里面挑出一本,递给燕三郎:“这就是俞园的地图,真是难以想象的顺利。”

    是啊,少年也有些感叹,他们行事很少能够这样顺利。

    夕阳西下时,他在临街的酒楼“鲜得享”里要了个二楼的包间。

    这一家主做奚菜,以鱼虾为主,号称有活虾十八吃,又有鱼羊合炖。千岁几天前就想来了,怎奈只生着一张嘴,很难在四五天时间里就吃遍全安涞的美食。

    点好菜,燕三郎反锁了包间,才道:“出来吧。”

    红烟从木铃铛里逸出,化作红衣女郎款款落座,举杯轻啜一口:“这糜汤还不错呢。”

    别家酒楼都奉茶水,鲜得享给客人备下的却是粥汁,那是把一分白米加十分水,小火熬到开花,喝起来不占肚量,却留满口平和温润的粥香。

    燕三郎走了回来:“你要喜欢,我们可以打一壶回去。”

    “带一壶酒也就罢了。”千岁笑道,“打一壶米粥回去算怎么回事?”

    她伸箸要去夹碟子里的花生米,哪知手臂忽然被燕三郎捉住,眼前光线一暗。

    少年垂首,攫住了她的唇。

    她想往后躲,燕三郎一手按在她颅后,令她避无可避。

    “往哪躲?”他声音低喑。

    千岁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听这小子提醒她:“小心我伤口。”

    魂淡,他是纸糊的吗?他的体魄不知比常人强健多少,就算提起一二百斤的重物,心跳还都平稳如常。千岁气得笑了,却被他又一次趁虚而入。

    她敢打包票,自己是真想推开他的,就在五息以后!

    这么想着,撑在他胸膛的小手就往上滑过肩膀,揽在了他脖子上。

    嗯,延后一点吧,十息……

    那个,二十息后一定推开他!

    ……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包间里的两人唤醒。

    千岁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两人的位次翻了个儿,自己又是饿虎扑食的姿势。

    怪哉,怎么每回都这样,她明明一开始都很文雅来着!

    两人都有些气喘,燕小三的俊脸难得红润,看得她又舐了舐唇。

    “客官。”被晾在外头的伙计开始叫门了,“酒菜来啦。”

    吃什么酒菜,她现在满脑子只想吃人。

    燕三郎拍了拍她的后背,千岁怏怏爬下来,两人各找椅子坐下,整理好衣裳,她才扬声道:“进来。”

    少年挥了挥手,门闩就自动落开了。

    千岁给了他一记眼刀。臭小子带她来这里吃饭是早有预谋!这家酒楼的包间有门闩啊,闩上了谁也进不来,就方便他做坏事,嗯哼!

    伙计进来布菜,千岁举杯轻啜,借以掩盖自己微肿的红唇,凤眼滴溜溜乱转。

    四五样菜都上齐了,他们这是玩耍了多久!

    都怪燕小三,明知道她自控力太差,还每次都来挑事儿。

    当然,她是不会脸红的。

    伙计笑呵呵:“您二位慢用。”

    燕三郎丢给他一锭碎银,将他打发走了。

    包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人相顾无言。

    千岁重新抽箸,箸尖往桌上一碰,“嗒”地一声脆响。

    “吃饭!”

    东西好吃么?好吃。

    可她头一次食之无味。

    鱼呀肉呀虾呀,根本不是她这一刻想吃进嘴的东西。

第1070章 端方的老年版

    最可恨的是,那个始作俑者夹起鱼块吃了两口,就低头去看街心的景象了,一派悠然自得。

    方才是他先来僚拨她,现在就装作无事一身轻的模样?(提手旁不能写,用人字旁代替吧)

    千岁牙根儿都痒,恨不得把羹匙里那一块弹牙喷香的虾滑当作燕小三的肉来啃。

    她正要说话,燕三郎却抢先道:“快看!”

    “看什么?”她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又想转移话题么?

    “快,这人你认得。”燕三郎却是满脸正色催促她。

    谁啊?她懒洋洋往阑杆边上凑,往下一看。

    这会儿街心人不少,顺着燕小三所指,她看见一男一女。

    男的作家丁打扮,在前面引路。

    女的么,有点眼熟。

    “咦?”千岁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瑶姬么?”

    前几天端木景请客,伊芙楼另一个包厢里江大人的侍女不小心打翻酒水,恰好端木景过去敬酒,顺便告知江大人,这买来的女姬并非真正的瑶公主,并且是可以退还给人牙子的。

    这只是一桩小插曲,连燕三郎都抛在脑后。毕竟这世道如此,可怜人实在太多,要真一个一个去救哪里救得完?

    不过,瑶姬现在怎会出现于此?

    燕三郎指了指不远处的门牌:“看,四季牙行。”

    端木景和那位江大人提到的四季牙行,居然就在这条街上,他们坐在这里,误打误撞就能看见。

    再看这一男一女方向,他们应该是从四季牙行里走出来的。

    瑶姬一身粗布衣裳,背上还负着一个小小包袱。千岁还注意到,尽管她额上的伤口还在,甚至有些儿红肿发炎,可她面色轻松,嘴角居然还挂起一丝笑容。

    看来江大人果然把瑶姬退还给四季牙行,只是这会儿不知道是谁又把她从牙行买走。

    这种命运非常悲惨,即便她已经适应了、麻木了,也不该笑得这样松快才是。

    燕三郎即道:“弄清她去哪里。”

    “我去去就来。”说罢,千岁就化作一缕红烟,从二楼窗户飘了出去。

    很快,燕三郎就看见红衣女郎从街对面走来,“不小心”被瑶姬撞了一下。

    “对不住,真对不住!”这女子赶忙道歉。

    千岁冷冷道:“下回看着点儿路!”说罢施施然走进鲜得享,回到自己包间。

    “诡面巢子蛛放好了。”

    “吃饭罢。”燕三郎给她夹了一箸虾生。

    她哼了一声,接过来吃掉了。

    四五个菜显然没法满足两个大胃王,燕三郎又加了两回单,把伙计乐得合不拢嘴。其实他现在的食量比起数月前已经大为缩减,毕竟心跳减缓连带身体的新陈代谢都放慢了。

    有什么法子能令他病情快点恢复呢?千岁咬着箸想,这么慢慢养下去,她可没有耐性等上三年五载。

    燕三郎正在道:“吴漱玉去往太傅府,这条街也是必经之路,她会在前面那个拐角转入石头巷。”

    他说了一会儿,见千岁盯着他,目光却有些涣散。她走神儿了?

    “千岁?”

    “啊,我听着呢。”她飞快拉回神智,“说吧。”

    “想什么?”他目光灼灼,好像能看进她心底。

    “没什么,这不是听你说么话痨!”千岁用不满掩盖了其他情绪,“把辣油给我。”

    伙计又端上来一盘子炸得酥脆咸香的虾饼。

    这时候千岁却快手快脚把他打发走了,反锁了门,而后掏出诡面巢母蛛放在桌上:

    “有动静。”

    她拍了拍蜘蛛,后者就把声音放大了。首先是个女声:

    “见过端木大人。”

    燕三郎一下就认出,这是瑶姬的声音。

    果然,这一次买走她的人是端木景。

    “瑶公主请起。”端木景语气郑重,并无对女姬的轻蔑。

    “瑶公主”三个字,让千岁夹向虾饼的木箸停了下来。

    “真是公主?”她的惊讶不加掩饰,“燕小三你真厉害,顺手一拎都能抓到大八卦。”

    燕三郎却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诡面巢蛛的声音不算大,酒楼门板的隔音又不算好,他不想漏过有用的情报。

    “你怎认定我是瑶、瑶公主?”瑶姬低声细语,“公主”两字由她说来,格外艰涩。

    “我寻你很久了。”端木景一声长叹,“当年奚王向童渊人投降献国后,一支童渊兵闯入奚王宫掳掠,虽然颜枭随后下令制止,但小公主已经不见踪影,事后也遍寻不着。”

    “先王几次向颜枭提出交涉,想把你找回来,均是无果。”他低声道,“先王离世之前,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说还有心事未了,要我一定替他办成。那就是找到你——”

    他一字一句:“找到失踪的瑶公主。”

    瑶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的哭泣声不大,呜呜咽咽,显然是长期小心压抑的结果,却令闻者心酸。

    “我这些年……”她断断续续,“枉负公主之名,实不该活着!那些童渊人都说我是公主,才特地拿我取乐!”

    端木景肃然道:“瑶公主,您安全了,从此再也没人可以欺负您!”

    瑶公主依旧抽泣不止。

    伴着她的哭声,燕三郎默默喝了两杯米粥。

    端木景小声劝慰,显然是想让她把过往的艰辛都哭出来。

    又过许久,瑶公主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她的鼻音还很重,却道:“你买下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这话说出来,就证明她基本恢复了冷静。

    “不会。”端木景笑道,“我找旁人去买的。就算有人想追查你的下落,也找不着我头上来。”

    燕三郎点了点头:“这厮谨慎,高调做人,低调办事。”

    千岁也表示了赞同:“的确,看他在伊芙楼劝说那姓江的退货就知道了。”

    端木景明明想带走瑶公主,但在伊芙楼却不提出购买要求,甚至正眼都不多瞧她一眼,而是劝江大人退货给四季牙行的人牙子,他再指使别人去买下瑶公主。

    这样一来,就没人知晓他的真实意图。

    这人的心计,也是很深沉了。

    千岁悠悠道:“他就像端方的老年版。”

第1071章 最好提前离开

    燕三郎莞尔,千岁的毒舌真是……很到位啊。

    “我能为您做什么,需要我侍候吗?”瑶公主声音很轻,“如果是您,我愿意的。”反正这么多年来,她都做这个,也只会这个。

    她似是有什么举动,因为端木景赶紧道:“不不,公主切莫误会!”

    他的声音甚至有两分惶恐了:“我只为完成先王遗愿!”

    瑶公主沉默了,好久才问:“是么?”

    “您先休息一晚,我明天就差人送您出城,远离安涞,好好过日子。”

    瑶公主微微一惊:“明日就走,这么快?”

    “安涞已经不安全了,您不要留在是非之地。”端木景轻咳一声,“对了,您在这里还有什么牵挂么?”

    瑶公主幽幽道:“没了。”

    她自幼被抱离奚王宫,从小被欺负到大,几乎都是孤身一人。

    端木景似是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您、您生过一双儿女?”

    “三个。”瑶公主更正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十七岁生了个男孩,二十一岁生了个女孩儿,都被带走了;去年原本还怀上一个,结果被主人家酒后一顿拳脚,打没了。”

    第三个孩子流产了。

    端木景那般玲珑之人,一时也没了言语,不知怎样安慰才好。

    后来他道:“要不,我替您寻回两个孩儿?”

    “不用。”瑶公主更加漠然了,“那都是童渊人的种。童渊人是渣滓,生下来的孩儿也是渣滓,不能要的。当时他们就算不被带走,我也不想要。”

    “那么您先用饭罢,晚点有大夫上门给您治伤。”

    瑶公主谢过,有些吞吐:“端木大人。”

    “请说。”

    “你和传说中的不一样。”瑶公主低低道,“其他奚人都道,你心甘情愿侍奉童渊族,不是、不是好人。”

    “我知道。”端木景苦笑一声,“他们爱嚼舌根就嚼吧,我问心无愧便好。一会儿还有事,我先走了。”

    端木景说完这话,诡面巢母蛛就没有再发出响动,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千岁收起蜘蛛才道:“端木景行事,还是出人意料。”

    “也是表里不一。”无论是这两天的接触,还是听闻此人风评,端木景都给燕三郎八面玲珑善逢迎、随时可以低声下气的印象。

    无论卫国还是宣国,王廷中都有大把这样的官员,以迎来送往为官场守则,交际胜于施政能力。

    端木景也是如此,不像一个能上台面的角色。

    可是今晚诡面巢蛛窃听到的情报,却显示出这厮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隐藏甚深。

    千岁笑道:“他一口一个‘先王’,说的全是前奚国国君,而非颜枭。”

    如今童渊族已经建立宣国,端木景却还一口一个“先王”称唤旧国国君,若是被外人听见,那是其心可诛。

    燕三郎更是想深了一层:“他说,安涞成是非之地,已经不安全。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局势,的确谈不上安全。”

    “时局不好,但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姬。”燕三郎反复琢磨,“他是不是知道点内情?”

    “管他作甚?”千岁对一个胖官员的秘密没兴趣,“关键在于我们的任务。”

    她已经对宣国国都的暗流汹涌有些厌倦了:“快点带她离开安涞,我们不该趟这浑水。”

    虽然这是个封闭的包间,燕三郎为安全起见,还是随手放出一个结界才道:

    “玉太妃已经争取到离开王宫的机会,如无意外,下一次去铁府大概在后天。从时间上来说太紧,我们最好再多等一次。”他顿了一顿,“其实应该再多十天半月,才好彻底撇清干系。但眼下安涞城局势不明,我总觉得还会有大事发生,只怕夜长梦多。”

    计划都是因时因事而变,哪有什么万无一失?

    “那么,我们最迟明天就该出城。”千岁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届时玉太妃失踪。想让摄政王不致怀疑到我们身上,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提前离开。”

    玉太妃失踪,宣国大概会搜查安涞城,并且将所有外来客作为重点怀疑对象。而卫国的清乐伯要是早就离城,自然就能洗清这个嫌疑。

    所以,他们出城还必须被记录在案才行。

    燕三郎也同意:“嗯,出城至少七天,再杀个回马枪,带走玉太妃。”

    “你想把任务交给谁去办?”千岁还有疑虑,“这事儿不容易。”

    “那时玉太妃应该已去过铁府两趟以上,都是太平无事,官方自然放松警惕。”燕三郎已经想好了,“我想让金羽带胡秋去办。”

    他手心一晃,千岁就看见了瓶子里的蜃砂。

    “如果他们用得好,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出玉太妃。”少年也道,“细节必须再推敲。我们若是离开安涞城,后面与忍冬的联络就要再想办法。”

    他们吃过饭返回明月楼,恰好与即将外出的端方和裘娇娇打了个照面。

    “这时还要出去?”燕三郎这顿晚饭吃了很久,回到住处都快到戌时正,安涞城马上就要宵禁了。

    端方笑道:“裘长老想去天牢看看。”他接人待物永远彬彬有礼。

    相比之下,裘娇娇的不苟言笑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快走吧。”

    ¥¥¥¥¥

    安涞城的天牢开在一条很小的巷子里,称作古树夹道。

    因为布局和设施完备,昔年童渊族占下安涞城后也继续沿用这座天牢。

    现在端方和裘娇娇已经走进天牢大门。

    毕竟关押的大都为政犯,和普通地牢比起来,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虽也是成日价散发着不见天的霉气,可至少没有污臭遍地、虫鼠抱窝。

    裘娇娇先去检查布吉伦父子出事的牢房。

    这里在天牢地下二层,一共四个牢房,近期只启用了这么一个。

    “也就是说,我舅舅被杀时,这里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裘娇娇环顾四周,半间牢房的地面都沾染了血渍,这时已经变作深黑,触目惊心。

    毕竟,有三个大男人在这里被放尽了全身血液。

第1072章 布吉伦的后手

    “案发时的看守呢?”裘娇娇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天牢的守卫必然比普通地牢要严格许多倍。

    随行的看守恭声答道:“事发后,那人已经交由柱国提审。”

    “那人?”裘娇娇皱眉,“就一个人?”

    看守呐呐不言。审讯阶段,他知道的一切都不能对外人道出。

    显然裘娇娇也属于“外人”之列。

    好在裘娇娇出门前就和端方达成共识,今晚绝不可大闹天牢。现在她也是强压着自己火气,对看守道:“布家女眷呢,被关押在哪?”

    天牢看守早得上峰知会,对拢沙宗的来宾要行最大方便,因此也是加倍客气:“请随我来。”

    古树夹道这所天牢,男女囚是分开关押的。

    布家的女眷被关在另一个方向,离布吉伦等人很远。而妾室、仆妇、下人等等没资格在这里占一席之地,都被关在署衙的地牢里。

    这间牢房就大了,里面三四十名女眷或坐或站,神情都有些萎顿。她们先听见看守的脚步声逼近,再见到端方等人,脸色惶恐中带着茫然。

    只有一个老妇上前两步,隔着栅栏对裘娇娇伸出手:“娇娇?娇娇!”

    “舅妈!”裘娇娇立刻认出,这就是布吉伦的元配乌氏。

    乌氏平时在府中养尊处优惯了,这时衣裳虽不算干净,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裘娇娇记得自己三年前见到舅妈还是满头青丝,此时却已花白大半。

    她握着舅妈的手,一下子泪奔:“您受苦了!”

    “老爷没了,是不是?”乌氏却记着这档子事,“这两天牢头过来跟我们说了。”

    裘娇娇点了点头:“舅舅在天牢另一头被杀了。”

    其他女眷顿时哭成一片。乌氏的眼泪也淌了下来,却道:“命也,命也。”

    裘娇娇向她保证:“舅妈,我一定把凶手逮出来!”

    乌氏把她的手攥得很紧:“娇娇,你得想办法把你表哥弄出去,还有我们!”

    布吉伦死了,大儿子布库却因就医而逃过一劫。端方冷眼旁观,发现乌氏想得清楚,布吉伦父子三人没了就没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惟恐最后一个儿子回牢里之后再出事,因此当务之急不在于复仇,而在于让裘娇娇把布家的活人都弄出去。

    看来她在布吉伦遇害之后,思虑良久。

    裘娇娇用力点头:“好,一定!您等我好消息就是。”

    这时又有一名女眷站出来,眼里含泪,对裘娇娇道:“娇娇还记得我么?”

    对上她,裘娇娇的热情立刻收起,冷淡道:“原来是胡姨娘。”

    这女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花容月貌,眼里仿佛能滴出水来。就算落魄至此,她的形貌比起其他女眷也都要好。

    裘娇娇当然认得,这是布吉伦四年前纳进来的胡姨娘。自从这女子进门被抬进门,布吉伦对她就专宠有加,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好像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府里其他人都背后喊她狐媚子,舅妈也不喜欢她,几次想办法把她弄出去,怎奈布吉伦护得紧,直到布家被查封之前,胡姨娘的地位都稳得很。

    布吉伦东窗事发,官方也将胡姨娘与其他女眷关在天牢,就是因为她与布吉伦关系太密切,但一时还未审到她这里。

    因舅妈之故,裘娇娇对舅舅的小侧室也没好感。

    可是胡姨娘却挪到栅栏前,紧促道:“我有事与你说。”

    裘娇娇抱臂:“说吧。”

    “这……”胡姨娘目光在端方和守卫身上一扫,“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

    胡姨娘看裘娇娇有些不耐烦,赶紧从左手褪下一个木指环:“老爷说,此物一定当面转交予你!”

    裘娇娇大奇,接过戒指打量:“这是?”

    木指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嵌饰,甚至做工都有两分粗劣,跟这天牢的环境居然很是搭配。或许这也是狱卒没有摘走木戒指之故。

    胡姨娘道:“擦上十下。”

    裘娇娇照做,然后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咦,居然是储物戒?”

    储物空间,她这样的大异士当然也有,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可是胡姨娘手里这枚就不显山不露水,不能第一时间被发现,除非她按对方所说,先擦上十下。

    裘娇娇心念一动,神念探入其中,搜索起来。

    转眼间,她就从戒指里掏出一摞文书。

    “这是?”这摞文书有十余张,裘娇娇挨张翻阅。

    端方就站在她身旁,探头看了两眼,目光扫过一个人名,瞳孔就微微一缩:“这些好像是收契,给我看看?”

    裘娇娇反而将手一缩:“这些都是证据,我要亲自上交。”

    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胡姨娘飞快解说:“出事前两天,老爷把这枚木戒给我,要我藏好。他笃定娇娇一定会来安涞找我们,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要把戒指当面转交娇娇。他说——”

    胡姨娘顿了顿:“——你一定知道怎么办。”

    犯人被关进来之前都先经搜身,贵重之物一概被搜走。这木头戒指粗劣不堪,一文不值,狱卒才还给胡姨娘。

    “我知道。”裘娇娇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些都是舅舅和旁人交易的凭据!害死他的人,一定就在这些名字当中!”

    杀布吉伦者,显然是为灭口,说不定还要逼问这些纸契的下落。

    她嚯然抬头望向端方:“进宫,我们立刻进宫,把证据拿给宣王看!”

    “现在?”端方皱眉,“听说宣王最近身体不适,今日还呕血了。这会儿进宫,他能接见么?”

    “那就找摄政王。”裘娇娇毫不犹豫,“他总没呕血吧?”

    边上的守卫听得好不尴尬。若作旁人敢这样诅咒摄政王,他早两个大耳光扇过去了,偏偏这女子他得罪不起。

    端方也看他一眼,苦笑道:“那应该是没有的。”

    “那就走啊。”裘娇娇眯起眼看他,“你三推四阻,是不是不想我去?”

    “我只是不想你半夜过去。”端方摸了摸鼻子,“裘长老,咱这几天和童渊人已经闹得不大愉快。”

第1073章 这是中了毒

    说“不愉快”还是太委婉,现在宣王听说裘娇娇求见就是一律不见,推给摄政王;而摄政王每次会见裘娇娇,最后也是黑着一张脸,不欢而散。

    再说布吉伦之死对于宣王廷来说无足轻重,充其量只是个罪臣,原本处置起来就棘手。摄政王虽然心烦于布吉伦死后贪腐线索中断,但与铁赫遇刺相比,这事儿的急迫程度都可以往后放。

    所以端方并不认为,摄政王想在这时候接见裘娇娇,哪怕她手里拿着所谓“杀人凶手”的证据。

    “不愉快怎么了,他们能放着案子不查,放着证据不审?”裘娇娇瞪圆了眼,“你若不干,我一个人去。”

    “你别急。”端方只能安抚她,“我陪你去。”

    他又问胡姨娘:“这些收契,你看了么?”

    胡姨娘茫然摇头:“我不识字。”

    端方哦了一声:“那就好,那么这些文契就不是伪造。”

    裘娇娇风风火火就往外头走,连舅妈都忘了道声再会。乌氏看着胡姨娘,眼里厌色更深。

    大祸临头时,老爷不来找她这原配,却把这狐媚子当成最可信的人托付机密?

    ……

    安涞城夜里有宵禁,裘娇娇和端方去的地方又是王宫,纵使他们是尊贵的拢沙宗来客,这一路上费了不少周折。

    白天半个时辰能到的路程,两人走了快一个时辰。

    端方看了看天色:“快子时了。”

    这时莫要说宣王,摄政王都已经歇下了吧?

    裘娇娇下了马车,持令到宫门求见。

    她身上煞气惊人,再说这几天都是雄纠纠从南门进出,守卫王城的禁卫长早识得她这一号人物。见她趁夜而来,人家只敢暗自腹诽,转身就去通传了。

    裘娇娇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她都不耐烦了,才有个小黄门来领路:“两位贵客请跟我来。”

    夜里的王宫更加森冷不近人情,总有灯笼照不见的地方,黑漆漆地像隐着怪物要择人而噬。

    裘娇娇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怕这个,只问小黄门:“我们现在去见谁?”

    “王上还没有歇下。摄政王一时走不开,只得请您先去会沅阁等候。”

    看来,今晚又是摄政王会见他们。一句“还没有歇下”,端方就知道宣王今晚又犯病了,或者还没好转,摄政王自要陪护。

    这会儿,颜烈肯定不想接见他们,只是碍于拢沙宗的面子大,勉强同意。

    裘娇娇点头:“也好。”

    她和摄政王过招好几回了,这男人很不好打交道。不过这也比宣国天子强,那就是个病恹恹的少年郎,什么也管不上,只会说些客套话。

    会沅阁在一片草木扶疏中,春夏季是很美的,秋冬只显萧瑟。好在这会儿黑灯瞎火,园子里的景象也看不清楚。如端方这样精明的人,立刻就能体会出摄政王极度不悦的心境了。

    王宫里风景绝好之处几多,颜烈特地把他们安排在这里,是有意为之。

    小黄门引二人至此,就奉上热茶。

    又要等啊?裘娇娇有些心焦,端方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裘长老稍安,我们既然坐到这里了,摄政王必然就会接见。”

    裘娇娇点头,抬盏啜了一口。她虽有修为在身、寒暑不侵,但寒凉夜里一盏热茶下肚,也觉熨贴消躁。

    “要等多久?”

    小黄门恭敬答道:“待摄政王得空,自会到来。”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裘娇娇很是不满,可眼下是宣国天子生病,人人都要围着他转,谁敢苛责?这点儿眼力价,她还是有的。

    端方也知道,摄政王一直住在宫里,以便随时亲政。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

    然后是二盏茶……三盏茶……

    端方再迟钝,也猜测摄政王或许是有意多晾他们一会儿。毕竟他们半夜来给人添堵,摄政王又不是好脾气的,就算不能不见,使个绊子让他们吃点儿哑巴亏也是小菜一碟。

    等候期间,裘娇娇忍不住把那些纸契重新拿出来,一张一张验看。

    此时端方已经喝了两盏茶,站起来对小黄门道:“带路,我去更衣。”

    异士不是无漏真仙,也有三急。

    ……

    茅房就在会沅阁后头。

    四下里静悄悄地。宫里树多草多,偶尔有小鼠蹿过,簌簌一响。

    端方没舒坦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惨呼。

    听方向是会沅阁传来,听声音是……

    是裘娇娇!

    他飞快整理衣袂,就冲了出去。

    会沅阁前方是一片空地,只种几丛毛竹。裘娇娇从阁内跌跌撞撞冲出,走到这里再支撑不住,摔在地面。

    小黄门吓得手足无措,会沅阁的两名守卫也跟了过来,想扶又不敢扶,只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瞪着端方:“救我,救我!”声音都很微弱了,还挣扎着伸手抓挠双臂。

    尖尖的指甲把手臂抓得血凛子一道又一道,她却无所觉,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皮肤都扒下来一样。

    端方看裘娇娇脸色,警觉道:“这是中了毒。”

    他指了指两名守卫:“你们去请御医,快!”

    有个守卫愣愣道:“御医都、都在宝清殿。”

    宝清殿就是宣王的寝宫。

    端方怒道:“挖一个过来,快!”

    另一名侍卫拉着同伴走了。

    而后端方又转向小黄门,“打热水来,越烫越好!”

    他指挥若定,两边都得了主心骨,奔出去照办了。

    一转眼间,空地上就只剩下端方和裘娇娇两人。

    借着会沅阁门廊上的灯光,端方一边戴上幻蜇皮手套,一边问裘娇娇:“你感觉怎样?”

    这种手套能隔绝毒素,是高阶医者必备。

    不止是脸皮,裘娇娇全身都红肿起来,面色反而青中带黑。

    “疼!腹疼,浑身痒。”裘长老的喉间也肿了起来,说话越来越吃力,“驱毒……不管用!”

    毒性方起,她就服下灵丹,又使真力驱毒,竟无作用!

    那都是拢沙宗的丹师们炼制的灵丹妙药,其中不乏强力的万应丹,擅解百毒。

    “是不是喉间越发肿胀?”端方满脸焦急地问她,“说不出话?”

第1074章 装模作样

    裘长老拼命点头:“大……大……”

    “大夫”的“夫”字,她已经说不出来了,后面嗬嗬声一片,再吐不出片语。

    “可怜的。”端方长叹一声,忽然抓起她的手,一把将那枚木戒指捋了下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

    裘娇娇一下瞪圆了眼睛,想质问他,偏苦于无法出口。

    端方戴着的幻蜇皮手套,可以阻隔毒物触碰皮肤。他也就大喇喇从木戒指中掏出那些文契,飞快翻找起来。

    看着他忙碌的动作,裘娇娇眼里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就这么三息不到的功夫,端方已经抽出其中一张契纸,飞快收妥。

    他本待站起,可是转念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子,蘸着里面的淡黄色液体涂到余下的契纸上。

    液体挥发很快,他又吹了两下,纸面就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未留下。

    而后,他又将液体点涂到裘娇娇的手指,抓着她的手在文契上胡乱按了几个纸印而后将契纸都收回木戒指,再套回裘娇娇手指上。

    整个过程不过寥寥数息,他有条不紊但又手脚轻快,一看就是惯犯。

    也亏得他动作快,因为裘娇娇的手指头也飞快肿胀。端方要是再慢一步,戒指就套不回去了。

    他想了想,又将液体沾了一点,涂到戒指上。

    最后,他将幻蜇皮手套褪下、收起。

    裘娇娇瞧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就在这时,小黄门也奔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开水来了,开水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只小壶、两只杯子。

    “倒!”端方又换上了满面焦急之色。

    小黄门立刻往杯子里倒热水。

    端方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投以融之,就要喂裘娇娇吃下。

    偏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竹林簌簌一响。

    端方心头一紧,猛一抬头,恰好望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往后缩去,消失在一丛竹林背后。

    “谁在那里!”

    他低喝一声,就要起身去追。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也是高度紧张,怎么就百密一疏,忘了先查清附近是不是还有活人!

    这样的深更半夜,周围居然还有旁人乱蹿吗?他记得王宫里的巡卫是两刻钟巡视一圈,上一次巡视是盏茶功夫前。

    不过他才直起身子,不远处忽然有人喝了一声:“怎么回事?”

    端方抬头,看见摄政王在几个侍卫簇拥下大步走来。

    好险,时间上刚刚好啊。

    “裘长老突然中毒,奔出阁外就倒下了。”

    颜烈面色一沉,转头下令封锁会沅阁:“阁内人等,一律不得离开!”而后才对侍卫道,“传御医。”

    他蹲下来检查裘娇娇:“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站在这里,端方就不好放足去追,只在心里暗自焦急,表面上却要着急道:“我们刚坐下,裘长老喝了一盏热茶,我出去解手,突闻她痛叫声,回来一看就成这般。”

    颜烈听得脸色更沉,往边上的小黄门看去。

    黄门点头如小鸡捣米:“是、是,就是这样!”

    就是个p!颜烈看他的眼神都带出杀气了,人家说什么他就是什么,这是要把责任全堆给王宫的节奏啊。

    颜烈的心里也沉甸甸地,想伸手检查,端方却阻止道:“有毒,莫碰。”

    摄政王只得问裘娇娇:“过程可是端先生说的这样?”

    裘娇娇死死瞪着端方,浑身颤抖。后者满面焦急:“裘长老莫慌,御医一会儿便来。”

    颜烈也看出裘娇娇动弹不得,不由得变色:“好厉害的毒。”照端方所说,他才离开不一会儿功夫,裘娇娇就毒发了。这位是拢沙宗的高阶异士,修为深厚,竟也奈何不了身上的剧毒么?

    “可曾吃过解毒丹?”

    “吃了。”这回是小黄门回答,“裘长老发现中毒以后,就掏出几颗丹药吃了;这位端长老也拿出药物要喂,正好您就来了。”

    端方低声道:“我身上的药物与裘长老相差无几,恐怕……”摇了摇头。

    他们师出同门,配备的药物当然也差不离儿,颜烈可以理解,只问裘娇娇:“可见过凶手?”

    这几个字说出来,裘娇娇的目光就像淬了毒,恨不得化作利箭射向端方。她看看颜烈,再看看端方,就这么来回切换了好几次。

    可惜的是,她连眼皮都浮肿得厉害,原本好漂亮的丹凤眼已经被挤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就显得很是无力,瞪和瞧几乎没有区别。

    端方看着她,心里头想着却是方才躲在竹林后头的人。

    那名女子是背对他溜走的,根本见不到脸面,他匆匆一瞥,只记得对方头上簪着一支蓝色绒花,和雏菊差不多大小,颤巍巍地仿佛还能迎风轻晃。

    他原本在衡西商会里面做过鉴师,一眼就能看出这支绒花精巧细致,价值不菲。

    也就是说,那女子在宫里有身份也有地位,普通宫女可没资格配戴这样的绒花。

    这时,会沅阁的守卫带着御医来了。

    那御医年岁不小了,胡子花白,走路也赶不上年轻人矫健。

    王宫内不能骑马,他正奔得气喘吁吁,一抬眼见到摄政王,赶忙就要下跪。

    “孙御医免礼,来看伤者。”摄政王一把揽住他胳膊,不让他跪。

    这么一跪一起,要耽误多少时间?

    这位孙御医也是医术精湛,低头一看裘娇娇就哎哟了声:“这猛毒好生厉害。”

    他蹲下来套了个手套,给裘娇娇塞了两颗药丸,一边检查,一边问端方:“何时中的毒?”

    “也就是方才。”

    孙大夫去翻裘娇娇眼皮,而后就轻咦一声。

    在场众人也看见,裘娇娇的眼睑居然呈现靛蓝色。

    “怎会这样?”正常人的眼睑可是鲜红翻白色,还带着血丝。这位裘长老倒好,就是浓墨般的深蓝,连血管都快看不见了。

    “张嘴!”孙大夫又对端方道,“帮忙打开她的口腔。”

    裘娇娇极度痛苦,口唇肿胀,牙关咬得死紧,端方又不愿让她伤着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嘴撬开。

    孙大夫要了一盏灯笼,借光往里看,“咝”了一声:“蓝色的。”

第1075章 毒从何来?

    端方连忙问:“什么?”

    “她的口腔上顎,是蓝色的。”孙御医想挠头,“这还从未见过。”

    颜烈在一边听出不妙:“这毒能解么?”

    “回王爷,这个……”孙御医支吾。若是明说不能,会不会被斩首?

    这话说完,裘娇娇大吼一声,突然坐起,一把抓住了端方的胳膊!

    那吼叫变调怪异不似人声,边上的守卫听了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端方更觉手上如套铁箍,裘娇娇的手像是虎钳,隔袖把他攥得死紧。

    若非他这衣裳也是法器,防御性不弱,裘娇娇的指甲就会直掐进他肉里去了。

    她这一下如鲤鱼打挺,让在场众人都猝不及防。

    孙大夫却道:“糟了。”

    他再去探裘娇娇脉搏,已经没有动静。

    “这位……”裘娇娇脸肿得厉害,孙御医也看不出她是姑娘还是夫人,只得含糊道,“已经去了。臣救治不力,请王爷降罪。”

    颜烈和端方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端方望向颜烈,沉痛道:“王爷,裘长老找到新线索才赶着进宫求见,这又是怎么回事?”

    颜烈暗骂一声我怎么知道,面上却更沉稳:“端长老节哀,先将事发过程理顺才是正理。”

    此时在周围巡查的侍卫也回来了,禀报说什么也未寻见,附近并没有可疑人等。

    端方听见这个回复,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女子如果被侍卫抓住,指不定就供他出来了。

    目前来说,这样就是最好。

    颜烈冷着脸对孙御医道:“还愣着作甚,验尸!”

    他指了指小黄门:“过来,把发生的事情说清楚,要是敢遗漏一丁点细节,就斩了你的脑袋!”

    他拧起眉来威严骇人,小黄门腿一软,扑通跪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

    他绞尽脑汁,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会沅阁那两个守卫也跟他跪作一排,将所见一一道来。

    颜烈一听,果真就和端方说的如出一辙,这过程简短到一目了然:

    裘娇娇进宫求见,听他安排在会沅阁吃茶等候。端方去后面茅屋小解,裘娇娇毒发。

    这里头的重点是——

    听他安排。

    是摄政王将裘娇娇安排在会沅阁的,否则她不会在此中毒。

    裘娇娇身亡,孙御医就地客串仵作验尸,颜烈指了指会沅阁:“把裘长老带进去,再查验杯子。”

    “是。”

    侍卫把裘娇娇的尸首搬入阁内,孙御医也找到端方和裘娇娇所用的杯子,小心观察半晌。

    颜烈有些不耐烦了:“怎不试毒?”

    孙御医取一枚银针,在裘娇娇脸皮上刺了一下,给颜烈看过,然后再探入杯中一测。

    颜烈看出来了:“没变色?”

    这是银针也试不出的毒性。

    孙御医打开药箱,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挨个儿测试。

    将近两炷香的功夫,他才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回禀王爷,这是极罕见的罗红伞之毒,不必见血,吃入即封喉。”

    “罗红伞?”颜烈看他调出一罐药液,滴上杯子之后就显出淡淡的红色。这是试出毒来了?

    “这是生长于南疆的一种伞菌,本身没有毒性,但有一种蜥蜴与之伴生。罗红伞与蜥蜴的唾沫结合,就成普天之下难有匹敌的毒物。”

    端方在一边听得暗自点头,这位孙御医当真有两把刷子。

    “两只杯子上都有?”说这话时,颜烈看向端方。如果两只杯上都有,端方怎么没有暴毙?

    果然孙御医摇头:“不,毒物只在裘长老的杯子上。”

    众人一下看向端方,眼神都变了。

    裘娇娇的杯子有毒,他的却没有。凶手认准了裘娇娇却绕过端方吗?小黄门端茶给客,如非他下的毒,那么裘娇娇拿到毒杯可是随机的。

    端方的神情却是问心无愧,皱眉道:“这是为何?”

    是啊,这是为何,人人都想知道。

    换作别人,颜烈已经拍案拿人了;不过面对拢沙宗的来客,他还是谨慎起见:“端先生,你们今晚为何进宫?”

    “裘长老去了一趟天牢,发现新的线索,想拿来给您审阅。”端方口齿流利,将早先天牢里的见闻说了一遍。

    “布吉伦贪赃的文契?”颜烈动容,目光凝注到裘娇娇手上的戒指,“收在这戒指里?”

    “正是。”

    “取下来。”

    可是取戒指就遇到了困难,孙御医用布包着裘娇娇的指头,怎么也捋不下戒指。

    她的手指胀得太厉害了。

    端方拔剑,低声道:“裘长老,对不住了。”

    剑光一闪,剁下了她的无名指。

    孙御医用新配好的药液试毒,果然戒指表面也浮起淡淡的红色。

    “王爷,戒指上有毒。”

    颜烈长长吸了口气:“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很快,戒指里的文契都被取出,总共二十一张。

    孙御医隔着布,小心将文契一张一张摊在桌上。

    颜烈低头阅览,虽然面无表情,但端方发现了他眼底的风暴,仿佛一路从龙卷风升级到了雷霆飓风。

    每张文契上面都有一个名字,还加盖了手印。

    这些人,都与布吉伦做过暗中交易,都和“贪腐”两个字牢牢挂钩。

    “测!”他从牙根里挤出这个字。

    他的怒气已经不加掩饰,身旁的孙御医顿觉一窒。

    这一测,又测出文契上有毒。

    二十一张文契,或多或少都显出了一点粉色来,并且其中还有几个指印。

    孙御医小心翼翼道:“王爷,依臣推断,恐怕是裘长老从文契上沾毒到手指而不自觉,饮茶时不小心喝了下去,才——”

    颜烈不语。

    的确,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裘娇娇的杯子上才有毒,端方却没有。

    何况文契、戒指,裘娇娇的手指都沾了罗红伞毒液,也能佐证这一观点。

    “照这般说来,毒是从天牢带出来的?”

    孙御医垂首,不敢多言。他只看见会沅阁之事,至于天牢,那不在他可以揣度的范围内。

    看来今晚是别想睡觉了。颜烈按了按脑门儿,再度传令:“来呀,把天牢守卫及布府女眷都带入宫中,准备夜审。”

第1076章 变数

    拢沙宗贵宾暴毙,此事宣国不仅要查,而且要严查。

    而后他对端方道:“端先生,请随我来吧。”

    端方身上的怀疑减轻了,但颜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又唤廷慰来,把小黄门和会沅阁的两个守卫、后厨烧水的宫女等都押下去再审、细审。

    他又叫人去传柱国颜焘进宫。

    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戾气。

    待他一通安排完毕,端方才轻声问道:“王上圣体安康?”

    颜烈瞥他一眼:“尚好。”

    端方就懂了,他的意思其实是很不好。

    ¥¥¥¥¥

    次日,燕三郎按照原定计划准备离城。

    他是领着外使的令牌进来的,离开安涞城之前也要派人去知会官方,不能不声不响地跑了,这是礼节。

    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是胡秋。

    早饭后,金羽踱了进来:“拢沙宗那两位,一个晚上都没回来。”

    夜巡是金羽的工作,这样的异常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燕三郎心头一动,想起昨晚见到这两人时,他们正要前往天牢。

    “莫不是在天牢里有所发现?”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燕三郎也不想多费心力。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官方眼皮底下成功离开安涞城,以便日后择机杀个回马枪偷人。

    行囊都收拾完毕,燕三郎正在喂猫,胡秋却回来了,顺带一个坏消息:

    “少爷,敬外司不让走。”他脸色凝重,“听说昨晚发生了大事,所有外客都要暂留安涞城,没有官方批准,不得离开!”

    燕三郎蹙眉:“什么大事?”这可不妙。

    胡秋摇头:“敬外司也不知,据说命令是从王宫发出来的。对了,晚些还会有人到明月楼来查问。”

    金羽在一边听着,也是大奇:“查问到这里来?”关他们什么事了?

    “真是夜长梦多。”猫儿嚼着鱼片道,“莫不是与拢沙宗那两人有关?”

    胡秋还等着他的指令:“我们怎办?”

    燕三郎思忖片刻,才道:“我们再多留一天。跟弟兄们说,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两人领命而去。

    白猫跳上窗台,看向端方和裘娇娇的房间:“这俩货别连累我们。”

    他们为避麻烦,才从清水园搬到明月楼来住,结果麻烦跟到这里来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搬了!

    离城晚一天还无妨,若被困在安涞城内,他们的原计划可就要泡汤了。现在燕小三和忍冬的接触越来越难,消息传递不便,贸然改计划就很容易出事。

    可惜,她的预感不幸成真。

    这天午后,有两名侍卫来到明月楼,仔细搜查了端方和裘娇娇的房间。燕三郎作为他们的邻居也被盘问。

    除了常规的问他身份、问他来历,侍卫的重点反而放在诸如“拢沙宗的两位贵宾,最近行止有没有异常”、“他二人关系如何”、“你和他们是何关系”这类奇怪问题上。

    燕三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一作答。

    因为他也是外宾,这两人相对客气,问完话就走了,临行前再三叮嘱燕三郎等人不要离开明月楼,以便随时复访。

    霍东进从外头回来,也告诉燕三郎:明月楼附近盯梢的人多了起来,也不知道主要盯谁,他们还是端方和裘娇娇。

    反正,今天是走不了了。

    燕三郎更是隐隐感觉到有大事生,他们要是贸然出城,搞不好后面还会引来追兵。

    “先按兵不动。”他只能这样对众手下说。

    直到次日下午,端方终于回到明月楼。

    就他一个人,裘娇娇不在身侧。

    他才走到门口,就看见燕三郎倚在雕花门柱边上问他:“出了什么事?昨天有两个侍卫寻上门来,打探的都是你们的事儿。”

    端方慢慢踱近,一脸的疲惫和沉痛。

    “裘长老不幸过世了。”

    “什么?”这下子连燕三郎都不禁动容,“怎么会?”

    隐在木铃铛里的千岁长长吹了声口哨:“有趣了。”

    前天他们所看见的裘娇娇,不还生龙活虎、心高气傲么?

    怎么隔了两个晚上就变作死尸一具?

    “说来话长。”端方搓了搓脸,“前晚我们在天牢找到了新的线索。裘长老心急给舅舅报仇,连夜进宫面见摄政王,结果我们在宫中等候之时,裘长老就毒发了,不治身死。”

    “可曾查明,是何种毒物致亡?”

    “御医说,她中了罗红伞。”端方往燕三郎屋里走,“我屋里只有凉水,叨你一杯热茶喝吧。”

    “罗红伞吗?”燕三郎沉吟,“这毒物很是罕见啊,的确连异士的真力也难以抵御。”

    “你连这个都知道?”端方看过来的目光奇异,不过很快恍然,“是了,你精通药理,我差点儿就忘了。”

    “查出下毒手法没?”屋里的热水是现成的,燕三郎给他斟茶,“凶手呢?”

    “用毒的路径是查出来了。”端方苦笑,“布吉伦布大人的侧室也被关在天牢里,裘长老从她手中拿到了秘密交易的契文,那是布大人被捉拿之前就已经备下的。”

    燕三郎也是七窍玲珑,一听就明白了:“他想拿作要挟之用,找其他大臣给他说情脱罪?”

    “据说过去这些天,的确有很多臣子替他说话。我看了,好几个的名字都在契文里。”

    少年摇头:“这些契文也害死他了吧?”

    “应该是吧。”端方抿了一口热茶,“没想到文契上附了剧毒,裘长老摸过纸页后进宫,兴许是喝茶时不慎带毒入口,结果当场毒发。”

    他往后倚到椅背上:“摄政王震怒,昨天按契索人,秘密将那些臣子都召进宫里审问、扣留。”

    燕三郎却摇头:“不是他们。”

    “嗯?”端方不经意问,“为何?”

    “如果是他们下毒,怎会留着文契?”燕三郎的推理很清晰,“那些文契上,一定没有凶手的名字。换言之,这些臣子只是行贿违法,却没有杀人。”

    “我猜,摄政王也是这样想的。”端方不动声色,“他认为杀布吉伦和裘长老的凶手是同一拨人,即是暗地里在安涞活动的铎人奸细。”

第1077章 多事之秋

    燕三郎想了很久:

    “那么,这件事要如何善后?”

    拢沙宗的传功长老死在安涞城,这可是件大事。处理不好,于颜烈、于端方都很不利。

    “那就要看摄政王了。”端方耸了耸肩,“决定权在他手里。”

    这儿是安涞城,决定权当然在整个宣国的实际掌权者手里。

    两人又聊了几句,端方像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情绪都发泄出来,然后就告辞回去了。

    燕三郎看他走回自己屋子,这才关好门,将端方用过的杯盏都小心收起,弃之不用。

    千岁看得好笑:“这么小心?”

    “罗红伞能毒死裘娇娇,也就能毒死其他异士,比如我。”燕三郎实话实说,“这东西既然出现在安涞,我们就该着手配制一下解药比较稳妥。”

    “我看哪,不止是你怀疑他。”千岁哼了一声,“侍卫还上门来问他和裘娇娇的关系。可见颜烈也起了疑心。”

    可是少年知道,端方这人表面上跟谁的关系都好,就算颜烈发信去拢沙宗查找端方和裘娇娇的过节,或许也只会发现他们交情不错。

    在旁人看来,端方几乎就是个完人,和谁的交情都不错。在衡西商会是这样,在拢沙宗大概也是这样。

    “起了疑心又如何,裘娇娇的死因看起来和端方没有必然联系。”燕三郎沉吟,“裘娇娇从天牢到王宫,这中间接触的人和物,每个都比他有嫌疑。我相信颜烈审查了这当中的每个细节,要是他认定端方有嫌疑,这会儿端方就不会出现在明月楼了。”

    “最关键是——”少年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杀掉裘娇娇,对端方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没有动机,端方杀人的事实就很难确立。

    这个问题,千岁自然也答不上来。

    端方此行的直接目的,是帮助裘娇娇救助布吉伦。现在莫说布吉伦死了,裘娇娇自己都没了,他的任务可说是一败涂地,回去都不知道要如何交差,甚至可能错失韵秀峰峰长的宝座。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杀掉裘娇娇呢?

    “无解!”千岁转移话题,催促他道,“天快黑了,想想晚上订哪一家的酒菜!”

    不能出门,但必须吃好喝好。

    这两天,安涞城白天的巡守、夜里的宵禁是更加严格了。还有很多探子穿着常服满街溜达,像金羽和胡秋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多事之秋啊,这无疑给他们搬运玉太妃又增加了难度。

    ……

    天还没黑,端方就出去吃饭了。

    裘娇娇已死,他就独自用餐,在安涞城小湖边的豪生酒楼找了个二楼靠窗位置,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看底下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

    过去几天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他吃喝很慢,中途又续了两次酒,加了一次菜,等到吃饱喝足,酒楼里的客人基本都走光了。

    挪回一楼,伙计们正在擦洗大厅里的桌子,掌柜也在噼里啪啦盘账,清点一天所得。

    “结账。”端方把银子放到柜面上。

    掌柜伸手去取,才发现银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叠成了小小的四方角。

    “给你东家。”端方的声音细若蚊蚋。

    掌柜缩回手,满脸堆笑:“多谢惠顾,找您三十文钱。”

    “不用找了。”端方拍拍柜台,转身走了。

    ¥¥¥¥¥

    拢沙宗的传功长老死在了安涞。

    尽管这件事被宣王廷捂得很紧,没有传入民间,可是平民也能感受到,安涞城最近有些不对劲了。

    街坊们的生活照旧,但气氛渐渐紧张而凝滞,有些小道消息长了脚一般在市井疯传,比如又有一批官员落马、南边镇压起义失利,等等。

    复七日,又一记重磅在安涞城炸开,引发层层回响:

    青芝镇起义!

    这些年来,铎人对宣王廷的反抗就没有停止过,各地暴乱时有发生。从前,宣国境内长年风调雨顺,百姓们最差还有口饭吃,因此响应不甚热烈。但神物石碑被偷走之后,蝗灾、水患、和瘟疫在短短半年内都出现了,像是要把前些年拖欠的份额一次性补上。

    至此,民心开始不稳。加上童渊族和铎、奚两族的摩擦从未消减,叛乱也有了基础。

    童渊族派兵,几次都剿灭下去了。

    可是青芝镇离安涞城只有十余里,算是正儿八经的宣国腹地。

    距离首都这么近的地方发生起义,那不啻于在人心口边上扎了一刀,引发的伤害和影响注定不同寻常。

    更令王廷震怒的是,这场暴乱毫无预兆,说来就来,官方事先居然没有捕捉到任何苗头。

    金羽等人混于市井,听外来客聊起进城前的见闻,说是起义军有五千之众,武备非常精良,那刀枪寒光闪闪,那铠甲油亮锃锃,直接将镇守的脑袋都割下来,挂在小镇正中的柱子示众呢。

    “青芝镇啊?”千岁记得自己这一行人还是从青芝镇走到安涞城的哩,这才过了几天,小镇就暴动了?“看来是早有预谋。你说,他们的装备哪来的?”

    市井传言多半夸大,说人数五千,那实际上有个一两千就不错了。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叛军的装备至少比以往都好。

    平民起义容易被镇压,最直接的原因无非是两个:普通人不曾受过军事化训练、只是乌合之众,以及武器太过简陋,跟官兵死磕不起。

    现在青芝镇民除了锄头铁锹之外还有铠甲、刀枪,战斗力至少提升了一大截。平民手里不会常备这些,必定是有人暗中赞助。

    因此千岁才说,这起叛乱有预谋。

    “铎人的暗藏和偷运。别忘了,安涞城一直潜藏着暗中势力。”燕三郎给出了两个可能,“或者,有外人援助。”

    他接着分析道:“关键在于,青芝镇为什么叛乱?起义一般不在国都附近爆发是有原因的,身陷腹地、孤掌难鸣,很容易就被剿灭下去。”

    如果叛乱并非热血上头一时偶发,那么选在哪里不好,偏是青芝镇?

    这一天端方回来,千岁就撺掇燕三郎去问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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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