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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3章 真正的宝物

    比如他亲自买下来的周家大宅,就是因为周大户死后家里人急用钱又周转不来,才以一万八千两银子的价格贱卖给他。

    但是这套卓家宅院,起拍价只有一千两。

    一千两呵,对燕三郎来说,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显然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因为竞价起此起伏,价格很快就抬上了三千。

    再往后,出价就慢了。喊价者也从台下转为二、三楼的包厢。

    最后,这套大宅以八千两价格拍板成交。

    千岁隐在木铃铛中监听全场,忍不住深深一声叹息:“真便宜!”这套宅子面积不输周家大宅,价格还不到它一半。“除了是罪臣之家,恐怕也跟安涞城的繁华不如盛邑有关。”

    对于这一点,燕三郎也是赞同的。置业买的不仅是砖瓦梁木,还有周围地段、环境、配套,以及最重要的——区域潜力。

    买宅子和别的不同,除了自住之外,更多买的是预期。盛邑的宅子比安涞城的贵,就说明富人们对盛邑的发展信心更加充足。

    只有当安涞城解决了显而易见的麻烦,宣国才有盛世可言。

    卓家大宅的成交,显然是个开门红。接下来几件拍品也都有份量,换言之挺贵的。后排的城民没钱买也看个热闹,楼上楼下气氛都很不错。

    又过半个时辰。

    燕三郎在迷藏国看惯了奇珍异宝,又没有投资安涞城的意愿,来这里只是凑个热闹,千岁更是呵欠连天。

    “早知道就吃过午饭再来了!”她抱怨道,“早晨还能多睡一会儿。”

    说话间,展台新上一件拍品,却是薄薄一本册子,半新不旧,封皮上四个墨字:

    《杜氏巧楔》。

    实力再雄厚的民间商会也难以保证拍品样样都价值连城,偶尔还要穿插几件趣物、巧物。发卖师介绍这本《巧楔》几句,燕三郎一听就懂了:

    这赫然是一本玩具制作大全。

    为了更直观,吉利商会甚至请木匠照图打样,造了三款玩具,一同端上来。

    这时候孩童的玩具有限,多是货郎手造,取材也无非竹木,相对简陋。男孩舞小刀小剑,女孩儿有个布老虎就不错了;富贵人家的孩子,玩具可以用金银造,但样式不多,无非就是竹马、九连环、陀螺抽之类。

    这本《巧楔》的杜姓作者藉藉无名,但依图制出的玩具却很有意思,多数还能自行运动。

    燕三郎一看便知,这作者应该是个机关师,不好好做杀人的机关,却捣鼓起孩童的玩具。不过他很快就想起千岁原本也有一只傀儡虫是靖宫旧物,平时当作玩具,战时就可以杀人。

    多数人也认定这是锦上添花之物,可有可无,但发卖师又说卖家一口咬定要卖个五百两的高价。

    五百两就是五十万钱,在城西都可以买一套民宅了,单门独栋带院子那种。

    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发卖师报价之后,场上一片安静。

    他连问两遍都无人抬手。

    而三遍就要流拍。

    发卖师暗自发愁,果然不好卖。这东西卖不出去不打紧,带坏了气氛不好。

    好在第三次问话,台下终于有人抬手:“我要了。”

    众人目光一下聚焦过去,想看看哪个败家玩意儿会花五十万钱买一本玩具图纸。却见买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俊,声音慵懒。

    这年纪,摆弄玩具有点大了,应该是给兄弟或者孩儿买的?

    燕三郎不理会旁人目光,一手交了钱,一手拿到这本《杜氏巧楔》。

    而后,他把册子往风立晚手里一塞:“代我送给赵兄。”

    “哈?”风立晚一愣,就要推拒,“这礼太贵。”

    她不缺钱,也没少收过五百两价值以上的礼物,但少年这一手突如其来,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孩儿也有三岁了吧?”燕三郎记得,黄大几年前就说过赵丰得了胖大小子。

    “三岁又四个月了。”说起孩子,风立晚的眼里闪过柔光。

    “以赵兄手艺,按图制造不成问题。你家孩儿的玩具,梁大都里也是独一份儿,旁人想买都买不着。”燕三郎笑道,“真不收么?”

    自家孩子得到的最好,这是哪个母亲都拒绝不了的虚荣啊。

    风立晚只得伸手接过,衷心道:“巧舌如簧。”

    送礼送得贵不如送得巧。燕三郎要是花五百两买样珠宝古玩送她孩儿,她不会收。但这个?

    这小鬼还不到十八岁,心思就这般通透,真是后生可畏。

    燕三郎笑笑,心里暗算时间。

    快到午时了。

    这场发卖会也临近尾声,吉利商会再卖掉几件奇物之后,那发卖师即大声道:“接下来,便是本场发卖的重头戏!”

    他特地卖了个关子,等店员将一个小箱子抬上展台,他才摸出一把钥匙,小心翼翼打开了锁片。

    大伙儿明知道他是作态,但也被勾起了好奇。

    前头卖掉那么多宝贝,也没见他这样紧张。

    可是凝神看去,箱子里除了一张羊皮纸之外,别无他物。

    先前燕三郎买走的《巧楔》册子已经很薄了,而箱里的羊皮纸却只有一张。

    那是什么,契约么?

    发卖师待众人看清箱里的东西,才再度提气:“——减龄契约!”

    场内异常安静。

    年龄还可以用契约来减少?大伙儿都觉闻所未闻。

    就连千岁都长长咦了一声:“这也行?”

    燕三郎默不吭声,眼里有光闪动。

    发卖师等了两息,见原本想走的不走了,原本昏昏欲睡的也不打盹了,这才解释道:“顾名思义,在这份契约签上自己姓名,就可以平空减龄十五年!也即是说,可以年轻十五岁!”

    台下和楼上顿时炸了,许多人不约而同开声。

    发卖师早有准备,任四周的声浪一波又一波涌来,他紧紧闭嘴,只把双手平伸出来,往前压了压。

    这动作,便是让大家稍安勿躁。

    足足过了十余次呼吸时间,场内的声音才渐渐平息。对商会来说,这是好事儿,讨论越是激烈,受到的关注越多,东西才能卖出越高的价格。

第1034章 我不要

    二楼包厢传出个声音:“怎么从未听过这种契约?”

    “这本不该是人间所有。”发卖师一脸神秘,太清楚怎样吊起听众胃口,“只是有人误入天神居所,九死一生,才弄到了这份契约,也是天神给他的奖励。”

    “咦?”千岁听到这里,直问燕三郎,“耳熟不?”

    “嗯,弥留提过。”他的记性也是极好,听见“天神”二字就想起弥留给他支过的招儿。关于“长生不老”的荒诞梦想真地可以实现,只要……

    “可有实据?”这时客人也在质疑,“如何鉴定这一纸契约的真伪?”

    发卖师笑道:“天神之物,谁能鉴定?”

    所谓“鉴定”,一定要有依据。这是众人前所未见之物,世间真有现成的鉴定之法么?

    当然发卖师也知道这样说不能服众,吉利商会毕竟还是一家认真做买卖的商会,因此他紧接着就道:“幸好,这张契约本身虽然不好鉴定,但它的效果却人眼可见!”

    他往箱子一指:“价高者得,当场使用。卖家承诺无效退款,双倍赔付!”

    不错,众人就想,买下来即用,能不能年轻二十岁还不是立等可验?

    发卖师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鼓动性:“想要重回青春貌美,还是想要重振雄风?只要在这一纸契约上签好名字,您就能比自家孩子还要年轻!”

    众人轰笑。

    笑声中,有人还在犹豫,但更多人却举手出价了。

    重返少年时,谁不想要?

    “这件宝贝特殊,卖家愿意无底价起拍。”发卖师笑吟吟道,“五十两、一百两……哦,五百两了。很好!”

    目前为止,都是台下的观众在出价。楼上的包厢反而没有动静。

    燕三郎头都不抬,知道上头的富人们都等着出手。

    人一旦有了花不完的钱、用不尽的权,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变老啊。

    是头发一根一根变白、眼睛一天一天浑浊、牙齿一颗一颗松动、皮肤一点一点松驰,直到最后与棺木一起腐朽,几十年后再没人记得你是谁了。

    再没人记得你曾有滔天的权势,有惊人的美貌,或者有无可比拟的才华。

    可是现在,用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谁能不欣喜若狂?

    风立晚也轻轻叹气:“一下子年轻十五岁,真好啊。”

    她还年轻,却也羡慕二八年华。

    台下的竞价很快就疲软了,因为包厢里的贵宾开始发力,后半程属于他们。

    契约的价格,飞快就从两万两推升到了八万两。

    千岁问燕三郎:“你不争?这东西也算奇货可居。”

    燕三郎摇头:“还不如弄到契约的人对我有价值。”他想要的,不止这十五年。

    大约是半炷香后,价格提到了二十万两。

    就算减龄契约对人类的吸引力太致命,这个价格也能让在场的多数人,包括楼上的不少贵宾都死心。

    “减龄十五年,其实也就是延寿十五年。”发卖师笑眯眯道,“我们原本也没有多少个十五年。”

    话音刚落,三楼包厢就有人再度开价:

    “三十万两!”

    风立晚轻吸一口气。这样的手笔,就是梁大都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来。

    燕三郎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不禁皱眉。

    凭阑俯视全场的,不是柱国颜焘还有谁?

    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颜焘同样眼神如鹰隼,也看见抬头的燕三郎,于是冲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傲气十足。

    少年礼貌回以一笑,而后收回目光。

    但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他就看见颜焘举着酒杯,目光朝前平视,看样子包厢里还有别人。

    ……

    那厢颜焘嘿嘿一笑,坐在他对面的颜烈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在跟谁置气?”

    “清乐伯。”颜焘朝底下一呶嘴,“那小子就坐在台下,还瞪我一眼。”

    “还没搞定?”

    颜焘知道兄长话意,拉下脸道:“昨晚铁将军的送别宴,我发去请柬,被这小子拒了!”

    “有些胆气。”颜烈提醒他,“我问过卫国来的大商人,这位清乐伯如今在盛邑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与护国公称兄道弟、与卫王把臂言欢,更难得连王师厉鹤林都对他评价很高。”

    身份,就是贵族最好的护身符。

    颜焘仰脖干掉一杯酒水,有点郁闷。

    吴漱玉就坐在颜烈身边,进来时素纱掩面。三人都未亮出真正身份,也就没有惊动旁人。

    现在包厢里也没有外人,她早将素纱摘掉,观看底下的发卖会。

    在安涞城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很是好奇。

    “你买减龄契约做什么?”她问颜焘。这人减去十五岁就是半大小子的面貌,他想变得这么嫩?

    颜焘摸摸鼻子,看看兄长再看看她,笑而不语。

    接到这么明显的暗示,吴漱玉顿时转向摄政王,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该不是想……”

    颜烈耸了耸肩:“有何不可?”

    她脱口而出:“你疯了,花这么多钱?”

    宣国安享了多年太平,国库里的确渐渐充盈;可那些钱都是公家的,就连先王颜枭都不能动用。

    宣王有自己的私库,账目与国库的公账要分开来算,二者不可混淆。

    这是颜氏传下来的祖训,是铁律。

    所以,颜烈想买下这纸契约,就得用自己的钱。

    吴漱玉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颜烈身家不足三十万两,她自己也是名媛出身,父亲得胜王曾经富可敌国。可是在发卖会上一掷三十万两,有必要么?

    这话就不客气了,颜烈沉下脸:“给你花,不好么?”

    “我不要。”

    颜烈伸手抚着她的面庞:“你不想年轻,还是不想从我这里拿实惠?”

    他身边的气场又变得阴抑了,连颜焘都能感受到。

    这两人争执期间,二楼西侧包厢有个女子缓声道:“三十五万两。”

    有对手?颜焘瞥去一眼,再加码:“四十万两。”

    反正是兄长出钱,他喊得欢乐。

    场内静悄悄地,都听这两尊大神对杠。

    发卖师抹额,悄悄擦了一把汗。

第1035章 青春重现

    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又报五十万。

    原来是五万五万一加,现在一口气提到十万,正是要吓阻对手。

    这一招原本很好用,足见对方经验丰富。不过今回遇上颜焘这样的对手,老方法都不奏效了。

    颜焘懒洋洋地,直接给她喊了个六十万出来。

    “别出价了,除非你自己留用!”吴漱玉咬牙道,“我真不想要!”

    她不是不想变得年轻,而是不想跟身边人有更多纠葛。

    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想要。

    玉太妃很少这样激烈反抗,尤其在外人面前。感受到弟弟眼里的揶揄,颜烈声音很沉:“你会后悔的。”

    吴漱玉摇头:“生老病死,天地规律,我不想违背。”

    外头,三楼的包厢已经安静下来。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吴漱玉提心吊胆。

    她怕这东西真砸自己手里了。

    幸好,还不等发卖师倒数,那女子再度开声:

    “一百万两!”

    数百人的场地静可罗雀,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只有她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间。

    这是金钱的回声。

    一百万两,就是整整十亿钱!

    十亿钱买十五年青春,划算么?

    燕三郎身边坐着的汉子喃喃道:“我宁可拿十五年寿命,去换一百万两银子!”

    少年不禁莞尔,恐怕这才是多数人的心声。

    这一声震动人心的“一百万两”发出之后,全场安静。

    发卖师连问三遍,都没人再出更高价了,于是眉开眼笑地恭贺女客人喜提十五年青春。

    吴漱玉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

    颜烈耳力极佳,这动静怎瞒得过他?他转头盯她一眼。

    这一眼杀气十足,吴漱玉心里一寒,又想起悄无声息死去的梅妃,赶紧道:“我也是为你着想,那么多钱……”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不好说下去。

    颜焘笑道:“哥哥,玉太妃对你可太体贴了。”

    颜烈喝斥一声:“闭嘴!人多口杂。”这是什么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就在这时,包厢门打开,有个男童奔了进来,直扑到吴漱玉怀里:“母妃。”

    他后面跟着两个侍卫,一名侍女,凑到包厢门前就不敢再入,只向三人行礼。

    颜焘挥手,他们就退了开去。

    吴漱玉脸上的恐惧都被慈爱代替,捏了捏儿子粉嘟嘟的小脸:“玩得开心么?”为了打消颜烈的疑心,她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好玩。”童子眉开眼笑,摊开手让她看掌心里的东西,“瞧,我在树上抓到这个。”

    吴漱玉一看,居然是只金电子,金壳里头泛着绿。

    她一向不碰虫子,哪怕它长得再漂亮也不碰:“不怕臭?”

    “不臭。”孩子把金龟凑近鼻子要嗅,吴漱玉吓得赶紧拉开他的手,“别玩这些,脏死了。”

    “让他玩罢,无毒无害的玩意儿。”颜烈却抚了抚童子的脑袋,“从前我们在草原,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虫子。你只要走过去,全往你眼睛、耳朵、鼻子里扑。要是不小心吸进鼻子里,一个夏天都会打摆子。”

    吴漱玉听得脸色微变,童子却眼睛一亮,奶声奶气道:“真棒。我也要去草原。”

    颜烈和颜焘都笑了:“不愧是我们老颜家的种。”

    这会儿,底下到了当场货验环节。

    从三楼走下来的买家,很快亮相众人面前。

    这女子面貌在四旬左右,肤白貌美、保养得宜,但眼角已有细纹,纤细的脖颈上也有了颈纹。

    千岁只看她一眼,就道:“异士,并且相当强大。”

    燕三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女子气势强悍,除了道行精深之外,恐怕身份地位也不低。

    这样的人,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青春的小尾巴快要从手里溜掉了。

    发卖师将笔和盒子递上。她拿起羊皮纸仔细看了看,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坑人的条款,这才顺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画押。

    众目睽睽之下,那张羊皮纸居然由黄变褐,再由褐转黑,最后化作飞灰,什么也没剩下。

    与此同时,女子却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都从她脸上看见了惬意的神情。

    发卖师说得没错,她身上果然发生了人眼可见的转变:细纹不见了,肌肤重新变得光滑而紧实,透出年轻女子特有的活力……

    底下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夹杂着无尽的羡慕。她听见了,嘴角微扬。

    等她再睁眼,发卖师已经在她面前举好了镜子:“贵客请看。”

    镜中的自己,的确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连眼眸都更加明亮。

    四十岁的女人,无论怎样保养都不可和二十年前的自己相提并论。那种漾在眼角眉梢的活力,那种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光的自信,便叫作青春。

    “好。”她轻抚自己面颊,满意而喜悦,“好极!”

    不消说,契约起作用了,并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女子神采飞扬,将一面令牌递给发卖师:“方才已经交掉六十万两。我还会在安涞停留三天,如果这三天内契约效力没有改变,那么两个月内会有人来补足剩下的四十万两;若是你们着急,也可以拿着这面令牌,去拢沙宗取钱。”

    原来这位是拢沙宗的大拿?燕三郎挑了挑眉。除了迷藏国之行,他这几年都没和拢沙宗打过交道。但这并不代表拢沙宗声望不如从前。

    事实上,他时常都能听见拢沙宗的消息。

    发卖师接过令牌一看,脸上的笑容更殷勤,连声应好。一百万两是巨款,谁也不会随身带着,这女子直接能首付六成,已经很了不得。几个月内收回尾款不算大事,只要对方不是刻意拖欠。

    那女子向二楼的颜焘瞥了一眼,翩然转身。

    此时三楼又走下一人,与她一同行去门口。所经之处,别人都给他们让了条路出来。

    千岁长长“咦”了一声:“怎么是他?”这人出现在这里,她是万万没想到啊。

    世界真小。

    燕三郎没吭声。

    与这女子一同走出去的,是他的老熟人了,但关系却谈不上多好。

第1036章 梁国……哪儿?

    端方。

    他怎么也来了呢?

    “童渊族和拢沙宗有些关系,端方又是拢沙宗人,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太奇怪。”千岁慢悠悠道,“呵,掐指一算,你俩有七年没见面了吧?”

    “嗯。”端方和杨衡西那段恩怨,燕三郎还历历在目。他当然没忘掉,这人是怎么设下圈套,一步一步逼死杨衡西的。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不见,发卖师才又提高了音量:“本场发卖完满结束,感谢大家捧场。各位买不到减龄契约也不必懊恼,卖家公布获取契约的地点,有兴趣的客官可以自行前往,试一试运气。”

    众人大哗。

    发卖师赶紧念了个地址,而后道:“敬告各位,此去九死一生,请仔细斟酌。还有、还有……”

    千岁哼了一声:“地址都给出来了,显然要吊人过去,还说什么敬告。”

    有人不耐烦了:“还有什么,快说!”

    “各位若是有幸获得了天神的青睐,请记住,这份青睐不能转交给别人!”

    “什么意思?”

    “只能自己使用!”发卖师道,“自己挣得的自己用,转给他人无效!”

    楼上的贵宾当即不满。这也就是说,不能派手下替自己获取减龄契约了?

    包厢里的人就出声了:“怎么方才那份契约就行?”那不就是无主契约,谁签了名给谁用么?

    “转移契约就那么一份。”发卖师显然事先得了叮嘱,回答得从容不迫,“各位,去了天神之地,就要遵守天神的法则。小人也不曾去,小人也不曾亲见哪。”

    的确,为难他这么一个传声筒没有意义。

    贵宾们也不吱声了。

    发卖会就此结束。

    燕三郎站了起来,对风立晚道:“去吃饭罢,我请。”

    “不必,今趟我作东。”风立晚刚收了他的礼,哪好意思再让他请客。

    少年也不坚持,临转身前往二楼看了一眼。

    颜焘还坐在那里,老神哉哉,但身边多了个侍从垂首言语,像是正在通禀。

    燕三郎眼力好,能看出颜焘的脸色沉了下来,平视前方说了两句,又点了点头。

    千岁问燕三郎:“他在和谁说话?”

    而后,侍从做了个更明显的动作:

    他面向颜焘的对座行了一礼,后退几步,直接退出了包厢。

    从燕三郎这个角度,看不见颜焘对面的客人,并且那包厢的位置实在绝妙,场中几乎所有人也都看不见,除了场上的发卖师。

    燕三郎更是记得,方才拢沙宗的女子出价时,发卖师就往颜焘的包厢看去好几眼,仿佛有些忐忑。显然他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也知道客人对减龄契约有需求。

    不过最后拢沙宗的贵客赢得了竞拍,这说明什么呢?

    燕三看出,那女子和颜焘也是认得的。无知者才无畏,她明知柱国出价还敢对杠,除了对青春再现的渴望之外,必然也是对自身地位的自信。

    在国家权力面前,个人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她的倚仗是……

    若非今趟完成任务就要走了,他都觉得有必要再审视拢沙宗和宣国的关系。

    而说起今天下午的任务,燕三郎再往二楼看了一眼,忽然对风立晚道:“我改了主意,仿佛这里的酒菜也不错,尝尝?”

    风立晚微怔,举目四顾,也往二楼瞥了一眼,才点了点头:“行,去订个包厢。”

    吉利商会的望江楼原本就是大酒楼,发卖结束后很多人也留下来用饭。燕三郎挥手找来伙计,凑巧还是方才引他们入座那个,然后顺利预订了一间包厢,又因为他银子使得足,订下的包厢离颜焘只隔了两间。

    之所以还隔两间,是因为上头有交代,“那一排包厢都不让订。”

    伙计说的“那一排”,颜焘的包厢就位于正中。

    但这样已经令燕三郎很满意了。

    他顺便问伙计:“你们端木会长可在这里?”

    “在呢。”伙计抬手一指,“那位就是,喏,穿着浅紫锦袍那位。”

    燕三郎顺他所指看去,果然见一中年男子,年纪五旬开外,身形微胖,眼角都是笑纹,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正和两名权贵说话,熟稔得仿佛可以把臂言欢,但燕三郎盯着他的这会儿功夫,就发现他往颜焘的包厢看去,而后者勾了勾指头。

    这意思是,唤端木景过去。

    “还不走?”风立晚可以肯定,这家伙留下来自有缘由了。

    “走。”燕三郎回头看了霍东进一眼,见他和傅小义已经去角落桌子里坐着了,这才催伙计领着他们去往二楼。

    他们与端木景擦身而过,并未停顿。

    不过给他们引路那伙计光顾着说话,没留心人群里走来的同伴,一回头就把人家端着的盘子给撞翻了。

    酒水和点心洒得到处都是,还溅到其他客人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伙计赶紧道歉。

    衣裳被弄脏的客人是个七旬老人,身形高大,面色红润,胡子花白参半。

    酒水就把他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也染成了浅红色。

    端木景看见他,脸色就格外凝重,二话不说飞快道歉:“呀,是铁太傅!您老恕罪,我找人带您去换一身衣裳先,这些狗东西可真不长眼!”说罢照着伙计后脑勺就打,一连打了两下。

    那伙计苦着脸,就差抱头鼠蹿了。

    铁太傅哼了一声:“得了,莫要做戏给我看了。带路,我去换衣裳。”

    端木景大喜:“您老大人有大量。”随手另指一名管事,给客人赔礼兼善后。

    铁太傅正要跟他走出去,目光一转,恰好见到惹事伙计身边的燕三郎,目光微微一凝:“嗯?咱前不久才见过面是不?在,呃,在青芝镇?你姓……”他想了想,“姓燕?”

    “是。”燕三郎笑道,“铁太傅安好,数日不见了。”当初铁太傅在青芝镇替他解了围,否则他和颜焘就打了起来。

    铁太傅的记性还挺好:“安好,安好,我记得你是卫人。”

    “其实我是梁人。”燕三郎微微一笑。

    铁太傅眨了两下眼:“梁国……哪儿?”

第1037章 天神的游戏

    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追根问底?颜烈是这样,这位铁太傅也是这样。

    燕三郎依旧好脾气道:“黟城。”

    “哦。”铁太傅虽是这样答,但少年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黟城只是梁国的北境小城,军事地图上都未必能找着。“后头再聊,我去更衣。”

    当下铁太傅就跟着管事去换衣裳了。端木景旁观到此,指着伙计道:“笨手笨脚!去带你的客人,这里不用你。”

    那伙计摸着脑袋欠了欠身,赶紧回头给燕三郎和风立晚带路。

    正与端木景谈话的客商见状道:“这是新来的吧?”

    “是啊。”端木景摇头,“粗手笨脚。”

    “原来那个很机灵的王顺哪里去了?”客商问,“我记得他在这里干了好多年。”

    “两个月前坠崖,没了。”

    客商轻呼一声:“啊哟!”

    “趁手的没了,这不得另外招人么?”端木景摇头,“不说了,我先上楼。”

    包厢小巧而精致,最关键是隔音效果不错,只要探出脑袋大吼,隔壁一般听不见己方商议的内容。

    风立晚坐下来,燕三郎即问她:“方才那一位,是太子太傅?”

    “是啊。”风立晚往下看了一眼,“他名铁师宁,是陪同宣太祖打天下的元老。颜枭自己都说,宣国江山近半都是铁师宁打下来的。这话虽有夸张,但足见颜枭对他的器重。因此宣国立国以来,铁家都是安涞望族,声威隆重。”

    “他为什么说我眼熟?”

    “问得好,我怎么会知道?”风立晚翻了个白眼,她飞快切换了话题:

    “你今天来望江楼,到底要做什么?”

    这才是重点,重点好伐?铁师宁不过一个小小插曲。

    燕三郎当即往颜焘的方向一指:“你猜,那包厢里还有什么人?”

    风立晚在大厅就已经见过颜焘,面色微变:“你想作甚?”这厮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对权势却没有一点敬畏么?

    “或许玉太妃也来了。”燕三郎给两人各斟一盏茶水,“她下午要跟我见面。”

    风立晚捏了捏眉心:“我就不该问起这个。”现在装作不知道,还来得及么?

    “我不能正大光明求见。”燕三郎正色道,“没有正当理由。并且后宫嫔妃与外使会面,言谈内容都有旁听,也要被记录在案。我相信太妃也不例外。”

    他和玉太妃能聊什么?当然是得胜王了。

    得胜王犹在人世的消息是个大秘密,怎能让旁人听去?

    风立晚将信将疑:“你确定,玉太妃在那个包厢里?”

    “不确定。”

    “太妃不能自行出宫。”风立晚越想越不对劲儿,“颜焘更不会私底下与她同处一个包厢。”吴漱玉是开国帝王的遗孀,也是颜焘的长辈,柱国再怎样大大咧咧,也得避这个嫌不可。

    除非……

    两人都想到了“除非”二字,但谁也不说出来,只是暗暗吸一口凉气。

    有些话,不说为妙。

    这时伙计过来,风立晚点了几个招牌菜,而后道:“我明天就要离开安涞,去挑选战马了。然后直接就回梁国,不再经过这里。”事情办完,她就该回去向王廷复命。这和从前带兵打仗、无牵无挂不同,才离家两个月,她就思念家人了。

    “一路顺风。”燕三郎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再代我向赵兄致安。”这顿饭就是饯别宴了。

    他平时居于卫国,要和赵丰见上一面,隔着上千里可不容易。

    风立晚抿了抿唇:“我动身之后,你独自留在安涞可要万事小心。我看宣国王室的水很浑,你不要介入太深。吴陵的嘱托完不成也罢,人力有穷时。”

    “我省得。”燕三郎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倒不是因为从前跟得胜王为敌。但他自有主张。

    这时,两样小菜端上来了,燕三郎耳边也传来了新的人声。

    “见过摄政王、见过柱国大人……”

    ……

    忍冬从回廊走出,要进茅楼,冷不防前方的转角钻出个人来,撞在她肩膀上。

    “对不住。”这人顶了顶头上的帽子,向她歉意一笑。

    她看清了,这人正是霍东进。

    两人各奔东西,都没有回头,但忍冬手里已经被塞进一张字条。

    她躲进茅楼才打开字条,见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午时正,藏书阁一楼,紧闭门窗勿留外人。再借书:与稷庙神物相关。

    她将字条撕碎,用水冲掉了。

    ……

    “见过摄政王、见过柱国大人。”端木景走进包厢,恭恭敬敬给贵宾行礼,“见过玉太妃,见过王子殿下!”

    上宾有三位半,宣国最尊贵的人,基本都坐在这包厢里了。

    颜烈淡淡道:“起来吧。”

    端木景是吉利大夫,在廷上有一席之地,尽管位次不高,但也算是宣国捐官捐到了最高职位的人。

    当然在场三人都知道,他根本不靠俸禄吃饭。

    颜焘笑道:“端木会长,我的减龄契约被抢走了。”

    端木景早知道他不爽这个,尤其竞争对手还是拢沙宗。不过他早有准备,这时就直接求罪:“请柱国责罚!”

    他这么光棍,颜焘反而不好降罪了。以什么名目?他哼了一声:“此人何在?”

    其实双方都明白,颜焘只不过这么一说,否则方才就竞价到底了。事后他想拿回多少钱,商会还敢说不?

    “住在商会安排的红欣客栈。”端木景恭敬道,“您想见他,我就派人把他接来。”

    “接过来吧。”颜焘很是好奇,“他怎么找到这里?”

    “他送契约到商会那天,是一个管事接待。此人明言,只要商会将这减龄契约推销出去让更多人知晓,这钱他可以不要。”端木景身体前倾,神秘道:“他说,他是来自神之地的使者,想邀请更多人参与天神的游戏。”

    “天神的游戏?”颜烈若有所思,“赢得游戏,奖品就是这一纸契约?”

    “是。”端木景进一步道,“臣敢接这一单,就是从前听过传言。天神偶尔派出使者,请人参与山中游戏。胜了,就有寿命奖励。”

第1038章 外人太多怎么办?

    吴漱玉忍不住问:“若是输了呢?”

    “这个,臣不知。”

    吴漱玉望着他道:“端木大夫,你会前往天神之地么?”

    端木景微微一怔:“臣不去。”

    “为何?”

    “臣老了,担不起那些个风险,还是留在安涞城,为我大宣效力。”端木景摇头叹气,“这么冒险的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去尝试吧。”

    颜烈转动手上酒杯,忽然道:“近期获报,安涞城内或有铎人密谋造反,甚至意图勾结拢沙宗。你这里眼线众多,可有接到此类消息?”

    他声音平淡,但每个字都敲得人心头一沉。吴漱玉黛眉微颦,就觉胸口闷躁,不由得暗道:原来他向别人发令更不客气。

    端木景没急着否认,仔细想了想才肃容道:“未有听闻。”

    颜烈也不追问,只遗嘱他:“留心打听。”

    “是。”

    “对了,玉太妃饭后想去霜和楼看书。”

    “荣幸之至!”端木景赶紧应道,“臣这就去安排。”当下告退,留下包厢里三大一小用饭。

    待他走后,颜烈才问弟弟:“找到了?”

    “找到了。”颜焘往楼下瞥了两眼,“就在这大厅里。现在抓捕么?”

    “不,还不需要打草惊蛇。”颜烈冷冷道,“让他带我们找上家。”

    颜焘压低了声音:“哥,你看端木老儿有没有嫌疑?”

    颜烈摇了摇头。

    ……

    饭后,风立晚知道燕三郎还有要事待办,也就知趣地道别离开了。

    千岁这才显形,端起燕三郎的杯子喝茶:“渴死我了。”

    少年坐着不动,往颜焘包厢的方向一呶嘴:“什么时候走?”

    “现在。”千岁竖指比在自己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又指向燕三郎身边的包厢门。

    他暂不吱声,果然几息之后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至少是三人。

    又过几息,千岁才开口:“颜烈下楼了。”

    燕三郎探头,往望江楼正大门方向眺望:“嗯,他走了出去。”

    摄政王日理万机,今天一早就去西城门送平叛军,早晨又来这里看发卖会,中午还在外头用饭,那么下午也就得赶回去处理公务。

    然后,包厢里就只剩颜焘和吴漱玉母子。为了避嫌,他们不会在这种公众场合相处太久。

    这会儿快要午时三刻了。

    燕三郎坐在包厢里,不紧不慢又喝了一会儿茶水才道:“他们也出去了。”从他这角度,刚好能看见颜焘和那对母子下楼,往后门而去。

    吴漱玉以素纱覆面,但孩子很显眼。

    千岁以手托腮,问燕三郎:“颜氏兄弟何必微服来去?气派地来、气派地走多好。”关键这俩货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易近人的。

    “那岂非给吉利商会造势?”燕三郎想也不想就道,“再说,若知摄政王亲临,这里一众权贵又怎么好放开手脚竞拍?想来他也不愿当这讨人嫌。”

    “说的也是。”千岁失笑,“快到约定时间,你该动身了。”

    ……

    吴漱玉出了包厢,忍冬和一众便衣侍卫立刻跟上。

    霜和楼是吉利商会会长端木景的私人产业,毗邻望江楼。

    望江楼后院墙上有个垂花小门,跨过去就是霜和楼了。

    这两座建筑,一喧闹一静谧,相得益彰。

    端木景是个大商人,富甲一方。但其人爱书,十年前盘下霜和楼之后修造藏书阁,阁楼高七丈七,是江边第一高的建筑,凭阑远眺,能见江水滔滔、向东奔流。

    但忍冬已经告知吴漱玉,对方约在阁楼一楼见面。

    眼看颜焘也随自己往垂花门走去,吴漱玉忍不住问:“柱国也来看书么?”摄政王的弟弟打仗勇猛、杀人厉害,这种人也喜欢看书?

    “看啊。”才怪,他平时看的都是军书、战报,本不喜欢那些正儿八经的史书。唔,轶闻野史也可以,里面常有颜如玉。

    颜焘一步跨过垂花门:“有人让我来保你安全。”

    吴漱玉心里咯噔一声响,表面上却笑得不以为然:“这里还能不安全?”

    “最近有铎人蠢蠢欲动,小心为上。”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霜和楼的小园,往前经过回廓,就到阁楼了。

    因为玉太妃造访,四下里可见守卫身影,堪称五步一岗。

    吴漱玉皱了皱眉:“这么多人?你们是把霜和楼都封了吗?”

    霜和楼虽然是端木景的私产,但并不对外封闭,经常有些老学究来这里找书。尤其是安涞城的地方藏书搬到这里之后,来的人比往常更多。

    结果颜焘现在大手一挥,别人都进不来了。

    “这是为玉太妃——”颜焘冲着东张西望的男娃呶了呶嘴,“——和孩子着想。”

    他搬出孩子,玉太妃就不吭声了,只能心里暗自着急。

    端木景从后头出来迎接贵宾,并且引领两人走入藏书阁。

    玉太妃来过两次了,颜焘却是首度造访,这时就望着顶天立地的书架道:“你这里藏书颇丰,有多少册来着?”

    “约莫是一万两千多册。”这藏书阁四面都打了书架,只有窗户位置留出来。藏书密密麻麻,几乎填满每个角落。

    角落里还有一个老人,干瘦白皙,上前对着众人行礼。

    端木景介绍道:“这是管理藏书阁的老刘头,玉太妃想看什么书,只管喊他去找。”

    “娘亲,娘亲!”男孩不知何时扒在书架上,举着一本小册子笑嘻嘻,“这里有小人画,里面好多奇怪的人!”

    老刘头看了一眼即道:“那是《百鬼图》。”

    吴漱玉没吭声,她有点懵。

    忍冬传达的口讯是这藏书阁内“不留外人”。现在可好,“外人”足足有四个之多,还包括她儿子!

    时间快到了!

    此时颜焘在端木景引领下,兴致勃勃爬上三楼登高远眺了。

    吴漱玉对老刘头道:“麻烦你,帮我把记载有稷庙神物的书都找出来。”

    老刘头想了想:“在二楼。”

    “快去。”

    老头子也爬楼梯去了。

    吴漱玉趁此机会一把抓过儿子,带到窗前,指着远处的小湖:“奕儿,那水里有大鱼,能说人话、能学人啼哭。”

第1039章 我去拖住他们

    奕儿睁大了眼:“哇?池子里?”

    “对。”吴漱玉紧接着又道,“看到池边的红房子吗,屋檐上翘那一栋?”

    “看到了。”

    “屋里的梁上住着一窝燕子,这个时候燕子在睡觉。”那红楼就是抱夏房,秋冬季烧炉子的地方,因此有些候鸟可以温暖过冬,并没有选择南飞,“里面有新长大的小燕子。”

    孩子听得两眼冒星星:“我能去看看吗?”

    “能啊。”吴漱玉点头,“但是娘亲要看书,你找柱国哥哥带你去。”

    她平时管教孩子严厉,难得这样宽松。奕儿雀跃,待颜焘自三楼走下来,就扯着他手臂,要他带自己出去玩耍。

    让颜焘面对着四壁书卷,他也觉无趣得紧,不如陪这“堂弟”玩耍。至于吴漱玉的安全——

    他看了看她,玉太妃赶忙笑道:“那要看柱国大人愿不愿意带你去了。”

    这里警戒力量强大,到处都是侍卫,颜焘其实也不觉得她在这里能什么危险,于是点了点头:“小子,跟我来吧。”

    奕儿欢呼一声,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跑。颜焘跨出门槛,交代守在这里的侍卫道:“看好门户。”

    吴漱玉目光转到端木景身上。后者很是知趣:“玉太妃您慢慢看,臣先告退。”

    “去吧。”这一下走了仨,吴漱玉终于松了口气,一转头却见老刘头站在楼梯口对她道:“太妃,书找齐了。”

    他手里拿着四本书。

    “好,很好。”吴漱玉示意忍冬把书接了过来,“我还要再找几本书,忍冬,你知道我的喜好,你去帮忙。”

    老刘头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忍冬扯着他就上楼去:“跟我来。我跟你说,我们太妃喜欢神异志怪的野史,你这里有没有……”

    神异志怪?吴漱玉忍着打人的冲动。这是她十四、五岁时才爱看的玩意儿。

    不过她转头看看案边的漏刻,又有些紧张了。

    马上就要到午时正了呢。

    外头天寒地冻,门窗当然都关紧了,也不虞外头有人窥视。但父亲等人要怎么进来呢?

    这里到处都是守卫!

    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

    也就是十几次呼吸的功夫,身后忽有微响。她飞快转身,就见两个男子赫然立于身后!

    她低呼一声。

    “霍叔叔?”尽管数年未见,彼此形貌有些微变改,她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人就是霍东进。

    可另一人长身玉立、修眉俊目,年纪却不会超过十七、八岁。

    他不是得胜王,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父亲!

    这少年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飞快布了个结界。

    “好了。”他这才开声,“外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吴漱玉有些茫然:“这位是?”她的语气里不掩失望,“我父亲呢?”

    “王爷无法亲来。”霍东进低声道,“特委托燕公子前来探视小姐。”

    他语气急促而激动。吴漱玉是他看着长大的,幼时还被他抱在膝上教着识字,感情深厚。千里之外再相见,霍东进又怜其不幸。

    “父亲……受伤了?”吴漱玉屏息,“这几年都在哪里?”

    “当年王爷遭遇廷军埋伏,寡不敌众,只得深入毒龙山……”霍东进也知时间紧迫,快言快语将得胜王这些年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然,桃源境和弥留之地的规则太玄奥,一时半会儿解析不清,他也就用“触发天规”的说法来替代。

    吴漱玉从前爱看神异志怪轶闻,等到自己父亲都遭遇怪事,就比普通女子更容易接受。但她同样也觉不可思议:“你是说,父亲一直被困桃源境中,不能外出?”

    “正是!”霍东进颌首,“我等数百人都不得出,直到燕公子出现,助王爷获得守护者之职,我们才能出山。只是王爷受命于天,从此都不能离开桃源。”

    吴漱玉半天作声不得,抚着紫檀手串,泪如珠下。

    数年前她为父殇痛哭一场,如今知道得胜王在世,可从此天各一方不得相见,那样悲喜交加、怅惘难平,也实教人无福消受。

    她还是尽力克制,才没有号啕大哭。

    她捂着脸,就没看见一道红烟从门缝里飘进来,萦绕燕三郎耳边。

    而后,燕三郎就听见了千岁的声音:“不妙,她的幼崽往回走了。手里捧着……一只鸟?”

    端木景财大气粗又惯会享受,把这藏书阁也建成了暖阁,但秋冬天就要紧闭门窗,以防热气跑掉。因此燕三郎遣千岁留在户外,以监视外头动向。

    也就是说,颜焘回来了。

    霜和楼范围不大,他走上几十步就能进门。

    留给楼里人的时间太少,燕三郎皱眉,果断决定撤离。虽然眼下机会难得,但己方的安全才是第一考量。

    今日不过是初次会晤,重点在于吴漱玉的表态。

    他正想知会霍东进撤退,千岁却道:“我去拖住他们。”

    燕三郎脱口而出:“不。”

    “让她慢慢哭,你们放心聊就是。”红烟却已经飞快逸走了,原路来原路出。

    少年重重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心头不悦。只要不被福生子的噩运困扰,千岁的办事能力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可一想到她要面对颜焘,他心情就不好,很不好。

    ……

    奕儿手捧一只燕子,迈动小短腿就往藏书阁跑。

    颜焘负手走在后头,懒洋洋提示他:“跑慢点,别掉水里了。”

    抱夏房里有只小燕子钻在柴堆里,冷不防有人推门进来,燕子受惊飞起,不小心撞在木条上,摔得七昏八素。这名义上的小堂弟平白拣了个燕子,开心极了,非要捧着小东西去给娘亲看一眼不可。

    啧,带孩子可真麻烦。

    奕儿走过高墙,冷不防墙上跳下个白影,从他眼前掠过。

    孩子手上一轻,吓得倒退两步,果真险些掉进湖里。

    这虽是个人工湖,但里面养着黑色大鱼,果然会叫会啼,嘴又大又扁,和人一样长,柱国堂哥说它还会吃人哩。

    颜焘赶上前一步扶住他:“小心。”

    孩子一低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燕子没了。

第1040章 山中有佳人?

    燕子呢?

    白影跳上高墙才停住脚步,回头。

    底下奕儿也看清了,这居然是只猫,毛色雪白蓬松,长得跟小狮子似地,并且一只眼蓝,一只眼黄,是少见的天生异瞳。

    孩子指着它,含糊不清:“它,它抢我鸟儿!”

    “算了。”只不过是只鸟。颜焘也吓了一跳,他方才松懈了,多亏只是偷鸟的猫,若是有人偷袭奕儿,这会儿已经得手。

    不过这猫的速度也太快了,和它的体型不大相配啊。唔,这猫怎么有点儿眼熟?

    猫儿冲奕儿摆了摆脑袋,耀武扬威。

    男孩气得直跺脚:“哥哥,它笑我!”

    哪只眼睛看到猫笑了?颜焘没奈何,一指白猫:“去,追回来。”

    他伸手一指,自然有侍卫冲上去。

    不过猫儿更灵活,嗤溜一下就跳过了墙脊。

    高墙另一边,就是望江楼了。

    颜焘灵敏的耳力好似听见女子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

    而后是两声轻笑,这就清晰多了,像酒里掺着蜜,也有点耳熟。

    侍卫跳过了高墙。

    很快,墙那头就响起了交谈声。

    颜焘没听错,和侍卫说话的是个女子。

    他心头一动,弯腰抱起奕儿,自己也跳过了围墙。

    这后头是一小片连墙的假山,侍卫就站在树下,抬头与树上人对话。

    假山边上有一棵好大的柿子树,初秋挂果累累,但这会儿连叶片都掉光了,只剩无数黑黝黝的秃杈。

    树上坐着一名红衣女子,那白猫就被她抱在怀里。

    其实她穿一袭白衣,小腰上却束着巴掌宽的赤金带,外面罩着鎏金丝的火云袍。

    袍子丝滑,与一般人厚重笨拙的棉袄或者裘服大不相同,这样无论是坐是站,她看起来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并且她今天梳了个朝云髻,满头珠翠,连正中的金华胜也是燕子飞花造型,燕口衔一枚红宝石,而巨大的白牡丹其实是砗磲研磨而成,艳阳下流光溢彩。

    这般堆珠摞翠,即便换作别个名门贵妇,恐怕这么穿搭都显俗气。只有配在这样的绝代佳人身上,才是华贵张扬,仿佛火凤展翅欲飞!

    灰山、白雪、黑树、暗墙,这画面枯涩沉抑如水墨,惟有她是灵动夺目的那一点红。

    颜焘目光一下凝固,转不动了。

    是她。

    侍卫正要求她把鸟儿还来。

    那燕子被白猫衔在嘴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傻了,一动不动。

    奕儿这年纪也不知道什么是美人,只晓得他的燕子要被猫吃了,险些哭出来:“我的鸟,还我!”

    “放下。”雪白的柔荑伸到猫嘴前。

    芊芊不肯,往后缩头。

    千岁在它脑门儿上戳了两下,轻叱一声:“松口,快点!”

    迫于女主人威风,芊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松口,把燕子扔在她掌中。

    千岁端掌起来看了一眼:“还好,活的。”还在发抖呢。

    她轻轻抚了两下,一点愿力渡过去,燕子就啾啾叫了两声,恢复些许元气。

    “来,还给你。”女郎向奕儿弯腰垂掌,要把燕子还他。

    她坐得高但又懒得跳下树,奕儿个子矮,够不着。颜焘看着她素手纤纤,仿佛白玉雕成,下意识就伸手去抓。

    他行事本就肆无忌惮惯了,也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两人手指还未相碰,千岁掌心的燕子“噗噗”振翅,一下蹿起,就往天际飞去。

    颜焘不假思索,一翻掌将它抓在手心。

    佳人的小手么,就碰不到了。

    “哥哥好棒!”奕儿大喜,给他鼓掌。

    颜焘把鸟儿塞进小堂弟手里,叮嘱他:“拿好了。”

    千岁身边的白猫看得直咂嘴。这一口嫩生生的小鲜肉呀,女主人好残忍,让它叼却不让它吃。

    颜焘再抬头,千岁又倚回树上,没骨头似地,但她的风姿怎看怎好。

    “千……夫人?”他试探着问道,“你怎在此?”

    他想要什么女人不是唾手可得?偏偏这一位容光慑人,居然令他连下手强抢的念头都兴不起。

    “陪外子逛发卖会。”千岁笑了笑,“他在哪,我在哪。”

    颜焘方才就见到燕三郎了,但没看见这位千夫人,心里正犯嘀咕,结果转身就在这里遇见了。“外面天寒地冻,千夫人不冷么?”

    清乐伯在楼里,夫人却在外头,而且离望江楼这么近,他不犯疑就怪了。

    这回再相遇,他很轻松就发现,红衣女郎有修为在身。

    “冷啊。”千岁抱起白猫,朝颜焘晃了晃,“可这个家伙在楼里待不住,非要跑出来撒欢儿不可。”

    白猫在她手里,也只敢微弱地抗议两声。什么叫“待不住”,分明就是女主人强抱它出来,又要它去抢小盆友手上的鸟!它可是只猫诶,它就喜欢趴在温暖的地方。外头冰天雪地,它脑抽抽了才愿意跑出来好么!

    它只能朝颜焘呲牙,有气朝他撒。

    千岁又接着道:“再说,那楼里发卖的宝贝也就马马虎虎,只有外子想凑个热闹。”

    “哦?”颜焘笑了,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吉利商会网罗四方奇珍,是安涞城里响当当一块招牌了,在她这里却成马马虎虎。“方才发卖一张契约,使用之后可以年轻十五岁。这样的宝物,都入不了千夫人之眼?”

    “哦?”千岁美眸一亮,“还有这种宝物?谁买走了?”

    “拢沙宗的裘长老。”

    她“嗯”了一声:“看来裘长老不年轻了。”

    想起裘长老倨傲的模样,颜焘忍不住笑了:“确实。”

    凉风袭来,吹动她的火红袍,也把她的身形勾勒得更加纤细。颜焘看着她,只觉心底的火苗越发旺盛:“你也是梁人?”

    “我?”她眨眨眼,“当然不是了。我生长在深山之中,说不清是哪一国人呢。”

    “竟有此事?”颜焘微愕,这等绝代佳人,居然是在山里野蛮生长?不过她身上到底有一种蓬勃的野性,像山间怒放的玫瑰,美艳又扎人,偏偏看得男人心里痒得要命,“那清乐伯是怎么遇到你的?”

第1041章 又一颗

    她随手折了一根枯枝,理所当然:“是他带我出来,走进大千世界,我自然就跟着他了。”

    颜焘叹了口气,真心诚意道:“他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无论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八成是假的——毕竟她嫁给了清乐伯,那小子真真是艳福齐天。

    “望江楼有个石室,专收各种奇石,但不对外开放。你想不想去看看?”他想,他得抓紧机会。

    奕儿抓了抓他的袖子,像是有话要说:“哥哥!”

    颜焘正跟美人儿说话呢,嘘他一声:“别吵!”

    “奇石不就是宝石?”

    “那不一定。”颜焘摇头,“眼见为实。”

    “好呀。”千岁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裙子,“带路。”

    白猫也跳了下来,围着她转。千岁将猫儿抱起,置在自己肩膀上,抬步就往外走。“芊芊,感动么?”

    不敢动!白猫老老实实就地趴下,一动都不动。女主人居然把它放自己肩膀上,太抬举它了!

    不过说点实在的,女主人的肩膀真没有男主人宽厚,趴起来远没有那么舒适啊。

    颜焘走在她右侧,千岁也把猫儿放在右肩。

    他几度想要靠近,白猫都冲他呲牙皱鼻,满脸威胁。

    千岁没料到,端木景的石室居然是个地窖。当然窖口有人把守,跟在颜焘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亮出令牌,对方也就让行了。

    地窖隐藏了通风口,尽管在地下,空气并不憋闷,也没有异味儿,反而有淡淡的松香——墙上点着火把,火苗子微微跳动,显然这里有流动的风。

    虽然贮存的是石头,但空气太潮湿依旧会令它们减分。窖顶也打了洞,让自然光流泻下来,但用透明的琉璃封住,以免宵小进出。

    奕儿左顾右盼,兴趣缺缺扯了扯颜焘的袖子:“只有石头,这里不好玩啊。”他还小,不知道什么叫价值连城。

    颜焘皱眉,要不是兄长特意交待过,绝不能让奕儿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早把这小鬼扔给侍卫去带了。

    这里应该就是端木景的私人藏馆了,有些石头只是形状得些意趣,有些却着实是价值不菲;有些翡翠留下了原生的石皮,就着上头的松花刻出了千奇百怪的造型,每一件都是巧夺天工。千岁在迷藏国见过奇珍异宝无数,但那儿的人都不把宝石当好东西,常常将西瓜大的冰种翡翠当石凳子坐在p股底下,当然也没人会把它们拾掇起来,好好雕刻。

    这里么,却是样样都精致,很合她胃口啊。

    千岁看得手痒,都想收入囊中,但表面上还要保持古井不波地微笑。

    找个机会,把这里洗劫一通好啦!

    颜焘不动声色挨近,就觉她身上幽香袭人。

    “看来,这地儿你常来。”

    颜焘笑了:“兄长喜欢奇石,偶然过来,我也陪着。”顿了一顿又道,“端木景小气,真正的好东西都锁在库房,不全摆在这里。”

    千岁目光一转,却见架子上卧着一颗蓝色宝石,下置一木质底托。

    石头里面仿佛有幽光流动。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这不就是魂石么!曾经海神使手里一抓一大把,她囊中也有好几颗。

    但在这里能遇见魂石,她还是挺意外的。

    “这是冥石。”颜焘取下石头,要放进她掌心。“要这么看……”

    他本想顺势抓住她的小手,教她怎样鉴赏这枚石头。哪知指头一轻,宝石已经到了她手里。

    这丽人举起蓝宝石,朝向天顶照下来的光:“是这样看么?”

    天光打在宝石上,蔚蓝如海水、流动如海水。

    她的指头好灵巧!尽管是趁他不备。颜焘微微一懔,原有的绮念一下子打消不少。

    看来,她的修为不弱。

    “这宝石有什么作用?”她曼声问道,“不止是长得好看罢?那可太无趣了。”

    因为魂石凑近脸面,她居然嗅到一点酸味儿。

    就一点点,很淡很淡,连她都觉若有若无,要仔细辨别,人类更是无感。

    这魂石原本呆在哪里了?

    “不清楚。”颜焘耸了耸肩,“端木景找过的鉴定师说,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宝石,或许是某种妖物身上剥离之物。至于效果,一直不明。”

    “原来如此。”千岁恋恋不舍,将魂石又放回了原位。每块魂石都有独特作用,自海神使一次性吞掉一千八百多颗之后,存世的每一颗魂石都很珍贵了。

    “来,这里还有端木景的得意收藏。”他左手往石窖深处一指,右手就要顺势虚搭到她腰肢上。被白猫呲牙两次,现在他站到千岁的左边了。

    这只是一次小小试探,如果她不反对……

    哪知手刚要伸出去,奕儿却扯了扯他的袖子:“堂哥,嘘嘘。”

    他出来很久了,天又冷,这会儿就有点憋不住。

    什么好情调都被这小子破坏干净了!颜焘脸色有点垮:“你就不能……”

    “要嘘嘘!”孩子放大了音量。他刚才就想说,堂哥不让说!“快、快。”

    千岁噗地一声笑了:“我也看完了,出去吧。”她转身就往窖门口去。

    午时将尽,再不走她就会露馅。再说燕小三那里应该已经完事了。

    奕儿奔在她前面,他着急啊。

    颜焘只得跟着这一大一小往外行去,一边道:“这两天太忙,是我招待不周。你和清乐伯可否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两天后,在——”

    话未说完,千岁已经笑道:“你要请客?”

    “对。”

    后文未出,千岁即爽朗道:“行啊,那去伊芙楼。我来安涞城几天了都没去过,听人说招牌菜很硬哪。”

    “呃。”颜焘原本想邀他夫妇二人到自己府上作客,可看她笑靥如花,又被她抢先定了地方,也只得道,“那好。”

    三人已经走出地窖,千岁冲奕儿吹了声又尖又长的口哨,又对颜焘摆了摆手:“那就到时再见。”说罢,往望江楼而去。

    那厢奕儿被千岁的口哨一催,七分内急就变成了九分,小脸皱成苦瓜:“堂哥,快快!”

第1042章 包它们一个不落

    “知道了!”颜焘无法,只得牵着他赶往最近的茅楼。

    ……

    藏书阁里,吴漱玉听燕三郎那一声“不”,愕然抬头。

    少年对她道:

    “得胜王从前接到你的求援信,就想将你带离宣国。如今他不能生离桃源境,但又思念女儿,只得委托我代办此事。”燕三郎正色道,“不过我们抵达宣国后,才知道你已经升为太妃,也诞下孩儿。”

    吴漱玉苦笑:“颜枭薨了,按宣国旧例,我们这些无子嗣的外来嫔妃不殉葬就可以被接回原国,我才写信给父亲。哪知不久以后就查出了身孕。”

    她当时的心情,就四个字可以形容:

    五雷轰顶。

    玉太妃的命的确太不好了,燕三郎认真道:“玉太妃,我等何以效劳?”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在履行得胜王约定这件事上,他不打折扣。

    “我……”吴漱玉却踯躅了。

    她实在渴望再见父亲一面,实在渴望逃离宣国深宫,逃离……那人。

    可是她有孩子。

    孩子怎么办?奕儿才四岁,还不到离开母亲的年纪。

    最糟心的是,她走得了么?那人肯放么?

    其实这问题从昨晚就开始困扰她了,直到现在想来也是一团乱麻。

    “我在宫中处境不好。”吴漱玉闭了闭眼,“你能带我走么?”

    燕三郎和霍东进都有些意外。

    她可是太妃了,上头又没有太后镇着,膝下还有个小王子可以当作护身金牌,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可以独享后宫安宁,年轻的宣王娶妻纳妃之后,各色女子也都要来孝敬她。

    权势、富贵,这是多少女人的终生渴望?

    千岁和燕三郎倒不认为吴漱玉贪慕荣华富贵,但一个选择是留在宣王当锦衣玉食的太妃,另一个选择是跟随燕三郎跋山涉水去深山里面当民妇。

    燕三郎原本就曾问过千岁:“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她才不上套呢:“那你在哪?”

    “嗯?”他?

    “我绑定木铃铛,木铃铛又绑定你!”千岁把玩自己的指甲,“所以我有得选么,还不得跟着你,关键难道不是看你人在哪?”

    蠢蛋,啊哈!

    燕三郎不太了解女人,只是本能地以为,单从表面看,或许大多数女人会选前者。

    燕三郎低声道:“那孩子呢?”

    吴漱玉紧紧闭嘴,说不出话来。

    孩子怎么办?这五个字快成她心病了!

    燕三郎又道:“你知道,我们与你联络的机会不多,要走要留,最好现在就决定。”

    霍东进有些不忍心:“公子……”

    燕三郎打断他,又重复一遍:“现在!”

    少年缓缓道:“我相信,你从接到霍东进的消息,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他心狠,而是这样私底下见面难度大、危险性高。只要引起宣国官方一丝怀疑,他们这些人都要身处险境甚至是绝境!

    这可是宣国首都,不是潘涂沟那样的小地方。童渊族人在这里的势力,可以一手遮天。

    可一可二,绝不可三。既然要做事,就得讲究务实又高效。

    时机不等人,现在就得做决定了。

    现在就决定!

    吴漱玉只觉一颗心都被撕成两半,哪一半都是鲜血淋漓。

    但是这位燕公子说得不错,她已经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一咬牙,一闭眼,终于道:“只带我走!”

    短短四个字,她就泪流满面。

    燕三郎忍不住道:“你那孩子不到五岁,舍得?”

    “舍不得。”吴漱玉抑着哭意道,“可我若带他离开,今后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山里人。他、他长大了会不会怨我?”

    如果留在安涞城,她的孩儿是王子,不必为生计奔波,不必在地头辛苦劳作,那人也会为他请来最好的名士为师,教导高深学问。

    孩子前途无量,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硬将他带走,那不公平。

    燕三郎不予置评,只是沉声道:“好。”

    吴漱玉小声道:“能、能再等上几天么?我还未和奕儿告别。”这少年和霍东进来得突然,她根本还未做好和儿子分离的准备。

    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好了。可是母子若能多相处几日,为今后留些念想,那也是好的。

    燕三郎原本也没打算今天带走她,闻言点头:“带你出去不容易,我们也要做计划,霍先生会与忍冬联系。”说罢走到案边,拿起那几本书,“这几本,我带走了。”

    吴漱玉点头,忍冬和霍东进也约定了下次见面,这对主仆就见燕三郎按着霍东进肩膀,一下子潜入地底,就如石头沉入深水,了无痕迹。

    藏书阁一楼空荡荡地,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两人来去无踪,连脚印都不留一个。

    玉太妃慢慢挪到窗边,突然很想看看奕儿在哪里,在做什么。从现在起,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每一秒都万分宝贵。

    不过楼梯上传来忍冬的呼唤:“太妃?”

    “下来吧。”吴漱玉定了定心神,坐到桌前,翻开书页。

    忍冬带着老刘头走了下来,把四、五本书放到太妃面前:“找好了。”

    后者一看封皮,果然都是神魔志怪一类,不由得瞪她一眼。

    忍冬无辜地眨了眨眼。

    “行了,这些就够了。”吴漱玉吸了吸鼻子,“坐下来陪我。”

    老刘头忽然开了口:“您的眼睛……”

    “没什么,看得有些酸涩。”她知道自己眼眶还红着,并且最好在孩子和颜焘返回前平复下来,否则难免引起怀疑。

    过不多时,颜焘带着奕儿回来了,后者手里还捧着一只燕子。

    “母妃!”孩子给她献宝,眼巴巴看着她道,“带回去养吧。”

    “那窝里其他燕子怎么办?”吴漱玉给儿子讲理,“你把它带走,它一家人就不能团圆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呆住了,鼻子一阵酸楚,险些又掉下泪来。

    “想团圆还不容易?整窝端走就行。”颜焘抱臂站在一边,不以为然,“都养在宫里,包它们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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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3章 龙夏鼎

    吴漱玉头皮一寒,正要开口,却见柱国已经挥手招来侍卫:“去,把抱夏房的燕子窝端回宫里。”

    奕儿笑逐颜开,吴漱玉作声不得。

    好一会儿,她才示意忍冬把篮子提起:“这几本书,我带回去看。”

    自然无人反对。

    ¥¥¥¥¥

    颜焘护送玉太妃母子返回宫中,而后去了萃英殿。

    萃英殿是正殿后面的小厅,宣王常在这里阅卷,或者会见臣子。

    今日摄政王也在,陪宣王听取两名大臣的汇报。

    进殿以后,颜焘先向宣王行礼,再行去兄长身边,轻声道:“安全送回。”

    玉太妃母子无恙,颜烈也不再多问,转而对宣王道:“吉利大夫已经求见两天了,说是有珍品进奉,此刻就候在外头。”

    端木景就是因为网罗天下奇珍而进贡,才得了这个官衔。宣王年少,他就时常进献稀奇百怪的物事,以博圣上欢心。

    宣王听闻,果然也觉好奇。他今日自觉身体状态不错,也就有闲心看看端木景这回又送什么宝物上来:“宣。”

    不多时,端木景就被领进书房。

    他一进来就向宣王拜倒,洪声道:“王上,大喜啊!”

    虽知这老头喜欢作态,可是看他此举,宣王也是奇道:“喜从何来?”

    “臣得至宝,要献予我王。”

    “哦?”宣王笑了笑,“呈上来看看。”

    端木景转头吩咐,外头就有四人搬着一只大木箱进来,置在地上。

    这位吉利大夫亲手打开,于是众人都见到,箱子里摆着一口黄鼎,足有半人多高,鼎身绘有双龙。

    “这便是龙夏鼎!”这几个字,端木景说得掷地有声。

    宣王不解,但颜氏兄弟互视一眼,都见到对方眼中的惊色。

    颜焘站了起来,凑近细看:“龙夏鼎,当真?”其实端木景拿出手的宝物,质量向来都有保障,但兹事体大,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当真!”端木景斩钉截铁,“这只宝鼎得自迷藏海国,还配有信察们的鉴定手书。臣试过了,只要置于东方,清晨时鼎身就有紫气萦绕!”

    “您二位必定知道,龙夏鼎可镇一方水土,保千里河山风调雨顺,无灾疫邪祟作乱。”他的语气都急促起来,“风调雨顺,这就是时下大宣亟需!”

    颜焘仔细端详这口大鼎:“对极,若真是龙夏鼎,那便为大宣眼下亟需!”

    稷庙里的神物丢失,宣国紧跟着就出了天灾。最糟糕的是流言和天灾并起,都说童渊族人治国无德无理,才会招来灾害。

    此时龙夏鼎现,若它真能像传说中那般,“保千里河山风调雨顺”,飘摇的人心又可以收拢。

    联想到西边兴起的战乱,谁都不难想到龙夏鼎对于宣国的意义之重大。

    宣王脸上也有了笑容,眉眼舒展开来:“这龙夏鼎要如何用起?”

    “祭天,由一国之掌权者亲自供于祖庙。”

    宣王龙颜大悦:“办得好!吉利大夫献鼎有功,若明晨验真龙夏鼎,再听封赏!”

    端木景笑逐颜开:“多谢王上!”

    以他身家,自不在意赏赐之物的价值,难不成能比龙夏鼎更贵重?他看重的是官爵的晋升。

    吉利大夫,这已经是奚人在宣王廷的最高职位了。

    颜烈又问:“减龄契约之事?”

    端木景摇头:“发卖会结束,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那不过就是个使者,目的完成也就离开了。颜烈挥了挥手,不再追究。

    待他退下,宣王对颜烈道:“龙夏鼎一旦验真,孤想后日就办祭天大典。”

    “后天?”颜烈想了想,“会不会太快了?祭天大典程式繁冗,如先王祭天,准备期长达半年之久。”

    “摄政王不想大宣快点四海升平么?”宣王大为不悦。

    如今宣国有些动荡,铁赫又带兵赶往前线,若此时安涞能传出振奋人心的消息,既可以收拢民心,又能够激扬士气,的确没有必要纠结于繁文冗节。想到这里,颜烈点头:“王上说得对,龙夏鼎镇于祖祠,越快越好。”

    宣王这才转郁为喜。

    祭天大典事宜,自然由颜烈负责。他谅端木景不敢拿个假货进献,再说这老家伙鉴宝无数,看走眼的概率很小。

    这鼎十有七八是真的,所以留给颜烈筹备祭天大典的时间很是紧迫。

    颜氏兄弟告退以后,颜焘追着兄长匆匆往外走,行至萃英楼外的小花园才嘿了一声:“王上越发地任性了,对哥哥也越发地不客气。”

    园子里还有侍卫,他却说得肆无忌惮。

    颜烈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龙夏鼎越早归位越好,才能让天下尽知大宣确是众望所归。”

    颜焘笑了笑:“没什么。你晚点还要去玉太妃那里么?”

    他笑得促狭,颜烈瞪他一眼:“今天哪有时间?对了,下午在端木景的藏,他们可曾与外人接触?”

    “没有。”颜焘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玉太妃母子,“太妃就在楼里看书,奕儿由我带着玩,还带回一窝燕子。”

    “燕子?”颜烈皱眉,“你没留在藏里?”

    “玉太妃说,去那里就是图个清静,不让我盯着她。”颜焘抓了抓后脑,“放心罢,藏里里外外被护得跟个铁桶似地,你看我不是把他们平安送回么?”

    颜烈嗯了一声。

    他这会儿有事要办,也没多想。玉太妃在安涞城举目无亲,除了忍冬之外没有心腹,他也不虞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翻出自己的手心去。

    至于奕儿,有颜焘陪着也不会出事。

    他将弟弟打发走了,自去布置祭天事宜。

    ¥¥¥¥¥

    燕三郎和霍东进利用地遁牌潜回望江楼,会同傅小义走出门口。

    很顺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吉利商会的大门口总有人来来往往。傅小义背着书箱走出来时,猫儿探着脑袋左顾右盼,根本不怕生人。

    此时街对面的茶楼二楼正好有人坐在窗边居高临下,一眼就望见了它,不由得轻咦一声,目光顺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

    燕三郎顿有所感,抬眼看过来。

    但这人已经缩回了脑袋。

    乘马车返回驿馆这一路,少年埋头看书,一声不吭。

    午时已过,千岁又溜回猫身上了。

第1044章 第五次被盗

    回到驿馆,燕三郎把书箱放下。猫儿才跳出来走了两步,就被少年一把抱起,放到桌上。

    他趴桌和她对视:“和你说什么了?”

    这半个时辰的盹儿打得舒服,千岁还有点儿迷糊:“谁?”

    “颜焘。”

    “唔……”她回忆了一下,“问我是哪儿人,还带我去石窖看了端木景的收藏。哦对了,你知道端木景居然收有一颗魂石么?”

    “他带你去石窖?”燕三郎好像只听见前两句,“他为难你了?”

    这厮的眉毛都快打结了,白猫想伸爪帮他拍散,结果被少年一把抓住,用力捏了捏:“嗯?”

    “他能为难我?”千岁好笑,“说了两句闲话,那小p孩就闹着要嘘嘘,我们就出来了。说起来,也不知道端木景从哪里搞来那块魂石,可惜作用不明。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偷来?”

    “不。”燕三郎一口否决她的提议,“颜焘这人不规矩。”

    魂石和颜焘不规矩,有什么关联?千岁觉得,这小子的脑回路越来越跳跃了。

    少年看着她,欲言又止。

    “为什么一脸便秘样?”猫儿嫌弃他,“对了,后天中午他请我们用饭。”

    他面无表情:“你答应了?”

    “答应啊。”千岁无所谓道,“据说伊芙楼是安涞城的老字号,不去尝尝多可惜,还有人掏钱。”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听出少年的语气闷闷不乐,赶紧转开话题:“书看完了吧,有石碑的新线索么?”

    燕三郎拿出那四本书,往桌上一放:“只看了两本,一本没甚用处,另外一本么,提到石碑是安涞城建城之前,神明所赠。”

    千岁连猜都不用猜:“这个神明,就是三眼怪物吧?”

    “嗯,书里对神明外表的描述,符合三眼怪或者苍吾使者的特征。”燕三郎继续道,“太久远了,具体年代不可考,当时安涞城只是个小村庄。我们立足之地,那时都是荒林,不仅野兽出没,土地也很贫瘠,种出来的庄稼都填不饱肚皮,因此人口始终不过二三百。终于有一天,神明来了,驱走了所有的猛兽,又带给安涞人一块石碑。”

    “然后呢?”

    “它保证这块石碑能带来风调雨顺。村庄得之,村庄五谷丰登;城镇得之,城镇五谷丰登;国家得之,国家五谷丰登,无水火邪祟之患也。”

    “三眼怪物总不会无缘无故来送温暖吧?”千岁如今对迷藏幽魂的调性也了解甚深,“附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就是它必须安置在安涞村的祠庙内才能生效。因此从前的安涞村、如今的安涞城,都会派专人看守祠庙。”燕三郎沉声道,“又有一点,若有人起坏心去搬离或者盗走,就要中诅咒。”

    “什么诅咒?”

    “断子绝孙。”

    “……我还以为石碑会诅咒他们死于非命。”或者诅咒偷窃者会生什么恶病,“生效过?”

    “不好说。根据安涞城的地方史记载,石碑历史上被偷过五次。”燕三郎记性很好,“前四次发生在安涞只是个村庄或者乡镇时,被盗的石碑最后也回来了。史载至少三个强盗都不得善终,但不知是否当真与石碑有关。”

    这种事儿玄乎得很,就算有人盗走石碑后孤独终老,却也未必就能说是诅咒之效。不过史书上当然大肆渲染,这就给稷庙的神物增添越来越多神秘色彩。

    “顺便一说,这里因为地灵人杰,又有神物镇界,在这里占地为王的强人都能巩固势力、发展壮大。一来二去,先后几朝的国都也都建在附近,或者干脆就以安涞为都城,以便就近祭拜。”

    本地人都以为天神大发善心,怜悯世人,才送来保风调雨顺的石碑。可是燕三郎和千岁知道此事背景,绝不以为是幽魂好心。

    “这石碑是用迷藏语书写的,只有幽魂可以看懂。所以三眼怪物造碑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与人类交流。”千岁沉吟,“他要留给同族。”

    “但那个时候距离它逃出迷藏世界已经很久了罢?弥留也说过,它最后是与苍吾使者本尊同归于尽。”千岁继续推导,“它写下了进入弥留的办法,或许希望族人继续它未竞之事。”

    “就如海神使所为。”

    “对。”

    “可那时它的时间已经不多,怎么保证这石碑能落入族人之手?”燕三郎喃喃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托人将它好生保管,直到其他迷藏幽魂找上门来。”

    这厮和同族之间,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不确定性太高。

    不过嘛,人心易变。所以三眼怪物除了祝福之外,在石碑上又加一道诅咒,以保证它能够长长久久留在安涞。

    “不过,这厮能力如此强大么?”保一国风调雨顺,那可比山灵的能力大得多。山灵还享受一方百姓愿力供奉,这三眼怪物那时却已经穷途末路,犹能分出力量赐予祝福和诅咒么?

    想到这里,燕三郎心里就有点沉堵。

    千岁提醒他:“你记得庄南甲和海神使都提过幽魂一族曾经的族长?他带领族人经历灭世天劫,却不曾与万物同殒,本事可见一斑。”

    燕三郎当然记得。庄南甲和海神使是死对头,但提起这位老族长,那般敬仰都是发自肺腑。

    “我们需要更多线索。”他点了点书册,“关于石碑的来历,这里都是传说,并非记载。”

    “先放过一边。你说了石碑四次被盗,那第五次呢?”猫儿往桌上一摊,能躺着绝不坐着,屋里暖洋洋地,熏得它都困了。

    “第五次,偷走石碑的人很特殊。”燕三郎一字一句,“就是宣国的开国太祖颜枭!”

    这答案就有些出乎意料,白猫咦了一声:“难怪稷庙里的老庙祝语焉不详,原来窃贼是一国之君。”

    “书上就一句话概括。”燕三郎复述,“太祖使人夺铎国神物,十五年后灭铎,复还于稷庙。”

    寥寥不到二十字,就把这事儿掩在烟海般的史料中了。

第1045章 颜枭与石碑

    不过燕三郎和千岁阅历丰富,深谙“字越少、事越大”的原则,越觉此中有料可挖。

    “走,我们找邻居聊聊。”他站了起来,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小瓮邀景园出品的青梅酒。

    “去哪?”猫儿正瘫得舒服,只白尾巴尖在桌上轻轻敲打,连动都不想动。

    “昨晚和几个外使喝酒。”燕三郎脑筋动得快,“其中有一位名为郎希凌,宝莱国人,使宣十余次,自称对宣国了若指掌。”

    白猫懒洋洋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宣国还有个老熟人?”

    “端方?”燕三郎没忘。

    “对啊,问他不是更好么?”她还记得端方的性格,“以他脾性,对宣国的过往应该做过全盘了解才是。”

    “这人出现得莫名,我不想找他。”

    “行吧。”猫儿才懒得出屋,跳到他床上,盘成一盘睡觉了。这些外使坐拥职务之便,对一地、一国的历史往往比普通百姓了解得更多、更靠谱。

    ……

    她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而后才听见屋门吱呀轻响。

    猫儿睁眼,看见燕三郎轻手轻脚走进屋子。

    它也伸了个懒腰,跳上桌开始洗脸:“回来了?”

    “嗯。”少年先取青盐漱口刷牙,冲散了酒味儿,这才坐到桌边给猫儿顺毛。

    舒服呀,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天快暗了,它终于精神了。“问到了?”

    “收获颇丰。”那位郎使节一吃上酒就天南地北胡侃,这才花去大把时间。燕三郎把他话里的水分拧吧拧吧再掐头去尾,转化成简明扼要:“安涞的地方史,前几年重新编过了,把不合时宜的内容删改掉,只留下我们见到的那一句话。”

    “真相呢?”千岁对此毫不惊讶。历史么,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或者篡改。

    “真相就是,所谓的‘夺’,其实便是‘盗’。”燕三郎很干脆道,“彼时颜枭二十八岁,安涞城还是铎国首都。颜枭为了激励童渊族士气,也是跟旁人打了赌,因此亲身潜入稷庙,盗走了石碑!”

    首先,石碑是偷来的。

    其次,还是颜枭亲自动的手。

    猫儿侧了侧头:“姓郎的能确定?”

    “能。”燕三郎也已经问过了,“十年前,颜枭在过年的酒宴上亲口自夸,他听得一清二楚。倒是颜烈一直拦着这个伯父,说他醉人醉语。”

    那么这事儿十有七八是真的了。

    “既然颜枭亲手偷走了石碑,那么——诅咒呢?”

    “此事一直都是知情者争议的重点。”燕三郎娓娓道来,“颜枭生有五子,只有老四、老五活了下来。其中老大是颜枭与王后所生,继承了他的勇武善战,十五岁就能领军,却在天琴山中了奚人埋伏,不幸身死,年仅十七岁。”

    “咦,颜枭去偷石碑时,大儿子才十一岁。”千岁掐指一算。

    呸,猫爪子掐不起来,远没有人手灵活。

    还是燕三郎替她往下算:“颜枭三十四岁闻长子战亡,距离他偷走石碑已经过去了六年。”

    “另外两个儿子呢?

    “次子和三子都是嫔妃所生。次子自幼博闻强记,有才学之名,但体质较弱,不宜修行。颜枭有丧子经验在前,对他小心呵护。”

    千岁打了个呵欠:“那他是怎么死的?”

    “对外都说是痨病引起的内损,药石无用。据说宫史也是这般记录的。”燕三郎摸了摸鼻子,“但郎希凌神神秘秘告诉我,据他所知,颜枭次子和父亲的宠妃有了首尾,被揭发后羞愧难当,自尽了。”

    “哇!”猫儿听得两眼发光,“这么有料!”

    “那宠妃同年‘病亡’,只比颜枭次子晚了三日。”燕三郎点头,“从时间上看,我觉得郎使节的话有三分可信。”

    可信不可信都不重要,关键是,颜枭又死了一个儿子。

    “这一年他四十岁,已灭奚国。”

    “老三呢?”这些帝王家事,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老三就死得干脆了,出生即夭折。”燕三郎按时间计算,“他出生时,恰逢颜枭亲领大军攻破安涞城的关键一战。打下王宫以后,颜枭才知道自己儿子又出生了,欣喜若狂。”

    “然后乐极生悲?”

    “是啊。”说到这里,燕三郎也有点同情这位开国大帝了,“他还没赶回童渊族的祖地,噩耗就先一步送到,他的第三个儿子只活了七天就没了。”

    “颜枭受此打击心灰意冷,连自己加冕登基的时间都推后了一年。”话到这里,来了个‘但是’,“在这期间,他亲手将石碑归还稷庙,并且下令修葺整座庙宇,不仅占地扩大了两倍,还动用真金白银来维修。”

    “你也看到了,他这样大动干戈,却要求稷庙要‘修旧如旧’,不改铎国时期的风貌。”

    千岁笑了:“看来,颜枭信了也怕了。”

    颜枭作为童渊一族的强悍首领,作为史上罕见复国成功的一代强者,对命运原该是嗤之以鼻才是,毕竟他一辈子都带领全族人与命运抗争,后来却主动归还石碑、修葺稷庙,只能说他也相信了“断子绝孙”的诅咒当真生效。

    “知情者都是这般推断的,因为他归还石碑不久,就纳拢沙宗掌教的曾孙女为妃,称虞妃。”燕三郎轻吸一口气,“再后来,虞妃就有孕了。”

    “他已经决定纳妃,才去归还石碑。”白猫躺下来,直接枕在他胳膊上,“他害怕自己的第四个儿子再出事。”

    “是。”燕三郎也是这样想的,“但虞妃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出事了,拢沙宗为此一度与宣国交恶,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一直到颜烈将太子从梁国接回,才渐渐平息下去。”

    “关于当今宣王,郎希凌没说点啥?”

    “没有。”燕三郎抚了抚猫头,帮它挠起颈部,“他还没醉到那个地步。”颜枭早就作古,郎使节说点他的八卦也无伤大雅;可当今宣王就不同了,要是闲言碎语传到童渊人耳中,他怕是有大麻烦。

第1046章 凋零的王室

    猫儿半眯着眼:“在桃源境里,弥留就提过宣国,你还记得么?”

    “是。”那几天的谈话非常珍贵,每字他都记在心里。

    “你觉得——”她早就有这种古怪感觉了,“弥留为什么特意举宣国为例?”是知道他们将有宣国之行么?

    这就不对了,得胜王在鹤壁才临时改口,要燕三郎前往宣国探望玉太妃。而弥留反复对燕三郎和千岁说过,谁也不能真正地未卜先知,包括弥留在内。

    尤其是弥留之地。

    所以,它这样做为有什么深意?

    “不知。”这问题燕三郎也想过不止一次,无果。

    “说起来,颜枭生下第四个儿子时已经四十八岁了,虞妃身亡。”白猫细数时间轴,“又过好多年再纳吴漱玉?”

    “七年。”燕三郎早就算得明白,“颜枭五十五岁纳吴漱玉,其后四年都无所出,直到他五十九岁病终,却得了遗腹子。”

    这就是颜枭的第五个儿子,玉太妃的心头肉奕儿。

    “照这样说来,颜枭前四个儿子都死了,归还石碑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嘛,诅咒照旧,并未被破除。”猫儿眼珠子直转,“也就是说,玉太妃的儿子同样性命危矣,能平安活到五岁就不错了。”

    “这些事情我能打听到,玉太妃在宣国多年,所知必然比我们更加细致。”燕三郎也在思索,“可我今天见她,她却坚持要单独随我们离开宣国,去找得胜王。”

    是玉太妃明知儿子会遭遇生死大劫却无动于衷,还是她根本不相信所谓的诅咒?

    燕三郎也有些疑惑。

    “喂,喂喂!”千岁突然后知后觉想起一事,“诅咒要是真地有效,我是说,看起来挺有效的。那石碑现在在你手里……”

    小三会不会断子绝孙呢?

    从颜枭的遭遇来看,这道诅咒记仇得很,物归原位都不肯解除;那小三呢?

    燕三郎从储物戒里掏出石碑,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两眼:“不清楚。”

    千岁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压根儿都不担心。毕竟臭小子才是刚要十七岁的少年,又不像萧宓那样着急生下龙子龙孙,这种烦恼等到三十七岁再来操心都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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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时分,燕三郎走出屋去,郎希凌刚好返回。两人现在是酒肉朋友,下午还长谈一席,郎希凌对他拿出的美酒印象尤其深刻,见了他就很热情。

    郎希凌看他们装束就知道要外出,满脸羡慕,“两位要去用饭么?千想苑的脆皮烧鹅不错。”

    私底下众人都道,清乐伯年轻有为,又有佳人,据说还特别有钱,十七岁就达到了人生巅峰,比他们这些苦哈哈来回奔波于两国之间的使节不知幸福多少倍。

    燕天郎礼貌道谢,果然出门就往千想苑而去。千岁在安涞城待了两天,这里童渊族人开的饭馆居多,到处都是羊肉囊饼奶茶,她一个外乡人吃一两次很好,吃两三次尚可,吃多了可就开始想念南边儿的美食了,比如几只喷香油汪的烤鸭。

    千想苑离驿馆不远,也就是十分钟车程。

    下车以后,酒楼的红字招牌近在眼前。

    在安涞城,红字招牌只在老字号商铺上才能使用。天色才暗下来不久,酒楼里面就人影幢幢,居然近半客满。

    千岁抓着燕三郎,一边道:“烤鸭我一个人就要吃三只,你自便。”

    燕三郎还未答话,边上有人接腔了:“算我一个如何?”

    这么讨人嫌的家伙,居然不是颜焘。燕三郎听这声音脚步微顿,一回头就看见了端方。

    七年不见,这人样貌更成熟了,连招牌式的笑容都更有亲和力。

    千岁抱臂打量着他,明知故问:“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但他认得。”端方转向燕三郎微笑,“是吧,燕公子?”

    他认出来了。

    燕三郎只得颌首,假意给千岁介绍:“这是拢沙宗的朋友,端方。”又对端方道,“这是内人,千岁。”

    端方眼里再度闪过讶色,但他只将千岁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就收回目光,惊叹一声:“竟是弟妹,失礼失礼!”

    千岁笑而不语,落落大方。

    “上次见面,你才是个豆丁,不想现在出落得一表人才,还娶了娇妻!唉呀,岁月不饶人。”他拍拍燕三郎肩膀,大笑道,“来来,今天我作东。”

    三人走进千想苑落座,端方先请千岁先点了几只烤鸭,而后他方才要了满桌好菜。

    这千想苑主打的是原铎国南方的菜式,用料讲究、口味丰富。新端上桌一盘爆炒螺片,连燕三郎都忍不住多夹了两箸。

    安涞城以西五十里就到出海口,终年不冻,因此供应首都的各式海货应有尽有。千岁在迷藏国就吃过椰子螺,但那里以酒糟腌,这儿却是把螺肉切成几乎能透光的薄片,猛火爆炒,吃进嘴里才能又嫩又脆,别具一格。

    椰子螺块头大,比不上真正的椰子,但也有木瓜大小,一个都是四五斤起,其外壳还被迷藏人拿来当作号角吹响。不过这种螺肉很考究手速,几乎是下锅一滚就得上来,否则火候就老了。

    端方举杯向两人敬酒,自己一饮而尽,才问燕三郎:“你怎么来安涞城了?”

    “路过,就想来见识安涞城风物。”少年也很好奇,“你怎么认出我的?”

    上一次告别端方,他只有九岁。一眨眼七年过去,男孩就成了少年,无论外貌、身形还是气质都和原来大不相同。端方和他只相处过俩月,怎么重逢时一眼就能认出?

    “今天中午,你去过吉利商会,对吧?”端方笑道,“我就坐在对面的茶楼,恰好看见你那只猫了,鸳鸯眼可不常见。”

    燕三郎在衡西商会时,天天都背着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猫来做账,人人皆知,而端方也是见过芊芊几十次了,留下的印象深刻。

    可是燕三郎不大相信:“只凭芊芊?”扯淡!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异瞳白猫,再说芊芊那时也还小。

第1047章 一样虚伪

    “那当然不止。”端方笑了,“窦芽从迷藏海国回山以后,就给你画了张像,我凑巧看到了。”

    迷藏之行,燕三郎十四岁,虽说这两年面貌又已长开,但五官和轮廓的变化已经不大。端方看过画像,再看到芊芊,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窦芽的画功很不错,能捕捉到你八分神韵了。”

    千岁笑眯眯道:“原来如此。”

    她脸上笑得甜,手却伸往桌下,在燕三郎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哪个小姑娘会吃饱了撑着给别人画像,还画得特别像?

    这小魂淡干的好事!

    少年疼得直皱眉。

    好冤,他也控不住别人的手,拧他有什么用?

    “她把画像放在哪了?”千岁面对端方,笑得格外温柔。燕三郎望着她天仙一般的侧颜,却觉寒气涌动。

    “那我就不清楚了。”端方打了个哈哈,“我见着时还未画完,藏在案上的纸堆里呢。呃,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窦芽画得细心,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月……”

    燕三郎不愿再继续这段对话,赶紧另起一个话题:“提起画像,多谢你送来的《弥留》摹本,帮了大忙。”

    端方轻咦一声,眼睛发亮:“这样说来,你们找着祖师曾经去过的倒悬之山?”

    “找到了。”燕三郎拣取可述部分,把桃源境内里的神奇之处向端方渲染一番。中间歇了一次,有些气短,千岁赶紧给他倒了杯豆汁儿。

    后者听得心驰神往,摩拳道:“怪不得窦芽说你这人有大气运,什么怪事都能被你赶上,偏偏最后又能全身而退。诶,你怎么喝这个?”他这才注意到燕三郎杯里的豆汁。

    “伤没好,转成了病,得养一段时间。”燕三郎耸了耸肩,“还得戒酒戒气。”

    端方哦了一声,看看他,再看看千岁,忽然笑得饶有深意:“那你要戒的东西不少呢。”

    少年赶紧掉转了话题:“梅峰长近来如何?”

    端方的师傅是梅晶,拢沙宗韵秀峰峰长。

    端方抿一口酒,深叹一口气:“恩师已然仙去。”

    燕三郎微微动容:“何时之事!”

    “四十天前。”端方摇头,“也即是我出发前十日。”

    “上一次到她,梅峰长还是精神矍烁。”

    听燕三郎这么说,千岁忍不住笑了,但举杯掩住了这个表情。当年在杨衡西等人面前,梅晶何止是精神矍烁,简直便是专横跋扈好么?

    “那是好多年前了。”端方苦笑,“她的旧伤五年前发作,连掌教亲来看过,都说无药可医,只能慢慢将养。这么拖着耗着,人的精气神都耗没了,夜里还时常惊叫流泪,去世时骨瘦如柴,从前风采半点儿都没留下。”

    燕三郎敬他一杯,肃容道:“节哀。”

    端方仰脖喝了,两人脸上都是不胜唏嘘。

    千岁冷眼旁观,撇了撇嘴,只觉这两个家伙都是一样虚伪。明明一个对梅晶压根儿没有好感,另一个则干脆就是弄死梅晶的凶手。

    他俩坐在一起缅怀死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再说梅晶,作为韵秀峰的峰长、拢沙宗的顶尖高手之一,既不是慷慨赴死,也非寿终正寝,结局竟是这般地不体面。

    柳肇庆那老头子,真是九泉之下都要笑醒了。

    燕三郎这才关心道:“梅仙子既然仙去,那么峰长之位……?”

    他和千岁从前就知道,端方对这个位子志在必得。花了这么多精力、耗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会容许峰长之位落在别人手里?

    只是不知拢沙宗会不会顺他的意?

    “峰长之位,自是有德者居之。”端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却不再多言。

    燕三郎哦了一声,也识趣地没有多问。看这人模样,把握很大。

    现烤的鸭子也已经呈了上来,灯光下表皮闪着金红的光泽,格外诱人。大抵天下的烤鸭都是一样的吃法,鸭皮用果木烤得酥脆,片成薄片,招大葱一起入卷蘸甜酱。

    这千想苑能脱颖而出,果然有独到之处。伙计更是宣称,千想苑的鸭子秋天吃饱了河上漂浮的桂花,因此肉质格外鲜嫩。

    铎国多水乡,这里的人就喜欢变着法儿吃鸭子。

    所谓鸭肉里的花香,千岁是没吃出来,但那鸭皮烤得入口即化,一点儿都不腻味,的确很见功力。

    她说自己能干掉三只鸭子,那绝非虚言。

    千岁满足地叹口气,才问端方:“你们怎么到安涞城了?今午在望江楼拍下减龄契约那女子是你的同伴罢?和柱国抢着竞价呢。”

    “她叫裘娇娇,三年前刚被提拔为知事堂的长老。唔,知事堂历来主持各峰弟子们的考核。”

    “那可是大权在握啊。”千岁笑道,“油水好足,还能到处听人奉承。喔哟,怪不得有钱拍下减龄契约。”

    她这纯属红口白牙,张嘴就来,让端方都没法接话儿了。

    他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一下,才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这一趟西行是陪着她来的。”

    “哦?”千岁胡说八道,“她专门来竞拍这份契约?”

    当然不可能了,拍个契约用得着端方跟随么?

    “非也。”端方摇头,“她是为宣国殿中侍御史布吉伦而来。”

    这名字有些耳熟,燕三郎转眼就想了起来:“是前天刚被抄家那一位?”

    “正是。布吉伦是她亲舅舅,三十年前就给颜氏效力,算得上劳苦功高。”端方低声道,“前些日子,裘长老接到布吉伦求救信,这才匆匆赶来。掌教知她心焦,特命我从旁协助。”

    燕三郎目光微动:“这位布大人早知道自己要出事?”

    “宣国摄政王办**大案,最近有一连串官员落马。你也知道,这种事儿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布吉伦事先定有所察,知道自家大祸临头。”

    燕三郎懂了,这位布大人就是被带出的泥。

    “但布家也已经被抄了,布吉伦和几个儿子下在狱中等死。”千岁取了颗糖渍梅子吃,当时他们还站在外头看热闹来着,“你们裘长老来晚一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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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