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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18章 大惊失色

    却见少年冲她耸了耸肩,“霍东进等人是我的家臣;东进,这位风将军是我在春明城的旧识,凑巧在园中遇上了。”

    他轻咳一声:“都进来说话罢。”

    进入宣国的第一个麻烦,来了。

    霍东进镇定功夫好,几息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婉言道:“您和风将军先聊,我去吃个早饭再来。”

    “去吧。”燕三郎知道,这消息能让他消化好一会儿,至少暂时是不会和昔日大敌谈笑晏晏。得胜王的其他旧部都住在前边的通房,也是霍东走去的方向。

    等霍东进身影消失在园门之后,风立晚才关上门走回桌边。

    燕三郎已经将早点从食盒里取出,样式不多,但能排满整张桌子。

    咸奶茶一拿出来就香飘满屋,两面金黄的烙馅饼也是刚刚出炉,一人七个。要是不管饱,还有一大碗红喇喇的羊杂碎粉、元宝大的糯米烧麦。

    风立晚夹了个烧麦:“童渊人喜吃这些,与别处大不相同。”

    燕三郎点头,这些都像小摊上的早点,样貌和份量同样粗犷,充满烟火气息,与其他国家接待外宾的精馔大不相同。

    两人埋头吃饭,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

    屋里的气氛已经不对了。

    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了,风立晚终于啪地一声搁下箸:“霍东进是得胜王旧部,五年前吴陵身死,他也不知所踪。”

    燕三郎往奶茶里加进一点炒米,端起来呼噜两口,“他们跟你交过手?”

    他“们”?风立晚摇头:“他是幕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上阵。但这人比狐狸还狡猾。”她细看燕三郎表情,“你早知他来历吧?唔,他们几个人?”

    “知道。”燕三郎轻描淡写,“但与我有什么相干?”

    风立晚动了动唇,但没打断他。这小子也是梁人,但自幼孤苦、背井离乡,对旧国谈不上什么感情,也不能苛责他说“不相干”。

    “我手下缺人,霍东进聪明能办事,我就收入麾下。他们一行共十九人。”方才风立晚和霍东进打了个照面,他就知道不妙了,已在心中反复盘算。

    “十九个?这么多!”风立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几圈,心情越发沉重,“还有谁,有左迁么?”

    燕三郎眼皮一动,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人名。不过左迁在潘涂沟指挥城守军对抗饿鬼众,不慌不忙、进退有据,显然也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风立晚是梁国大将,左迁是得胜王的得力战将,这两人在沙场上兵戎相见的概率很大,指不定还有打出来的旧仇。

    但他已有决定,这时只得道:“看来,和你打过仗的是左迁。”

    他没有正面回复,但风立晚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目光一下转厉:“毒龙山之战,得胜王自刎,叛乱从此平息。喜讯传回国内,上下欢欣鼓舞。可是知情人都觉有些疑点,其中之一就是得胜王有一众旧部下落不明。”

    “战后收尸,这些人不在其中。这就怪了,他们都是得胜王的得力臂膀,忠心耿耿,毒龙山之战却压根儿都未露面。”

    “你新收入的霍东进、左迁等人——”她一字一句,“现在仍是梁国的通缉要犯。”

    “在这里不是。”燕三郎淡淡道,“在卫国也不是。”

    风立晚眼里有厉光闪过:“你要回护他们?”

    燕三郎夹了个羊肉烧麦放在碗里:“你要追杀他们?”这里并非梁国地界,霍东进等人在梁国是通缉犯,在这里可不是。

    “燕时初!”风立晚连名道姓喊他一声,语气却又和缓下来,还叹了口气,“说一说罢,你怎么会收下这些人?”

    燕三郎眼都不眨一下:“他们这些年都在首铜山中占地为王,我许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就从了我。”

    风立晚还没见到其他人,只说霍东进入世,在哪里不能吃香喝辣,为什么偏要窝在十万大山当中当个山大王?

    但燕三郎的神情一本正经:“我说的都是真话。”

    风立晚瞪了他很久。这厮不说真话,她又能如何?

    十万大山,得胜王的手下?她心底越来越觉怪异,直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不由得失声道:“难道……难道得胜王没死?”

    这女子见微知著的本领一点儿都没退化啊。燕三郎就听千岁在他耳边哧地一笑:“中了中了!我看你怎么回答。”

    这一问确实难答。燕三郎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一下,但他很不愿对着风立晚胡说。这是他在宣国难得的助力,算是老天爷赏机会,可别自己折腾没了。

    他一踯躅,风立晚就知答案,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弓下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死盯住他不放:“他当真活着?”

    燕三郎耸了耸肩。

    “他在哪!”风立晚俏面都白了。

    “首铜山中。”首铜山可是一整条浩荡山脉,数万大军进去,转眼就没了影子。光凭这四字线索,梁王派人找上几十年都未必能找到。

    “这人不除,万一日后东山再起,我大梁又无宁日!”风立晚正色道,“燕公子,你也是梁人,当知大梁饱受战乱之苦,就是拜得胜王所赠。”

    “他出不来了。”燕三郎摇头,只好将桃源里的经历择要概述一遍。

    他虽然给出精简版,但也说了两刻钟左右,才基本讲清全过程。这期间两人已经吃完早饭又烧了茶水来喝,而后燕三郎还要发落白猫的早膳。

    深山之中竟然发生这么多诡事?风立晚目瞪口呆,但看燕三郎谈吐快速流利无磕巴,除了偶尔停下来喘口气,这人若非口才好到逆天,就是他说的都是实话。

    撒个弥天大谎需要构思,哪能这么快就顾全头尾,让人找不出破绽?

    因此,尽管她仍觉难以置信,也还是努力消化这么多线索:“你是说,他现在变作桃源境的守护者,不能再离开了?”

    “是,他要受到天地法则所限。”燕三郎喝了口茶水,“因此也是威胁不到梁国了。”

第1019章 说服风立晚

    风立晚目光微动。

    少年接着道:“再说,即便你想斩草除根,桃源境也不在梁国内,梁王最多派人刺杀。你猜,他会派谁去?”

    风立晚不须多想,目光垂下:“我。”

    她道艺高强,又是当朝大将,还是发现得胜王仍然在世之人,梁王不派她还能派谁?

    “外人进入桃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守护者耳目。并且他手下有十余万人,整个桃源都是他的地盘。”燕三郎继续游说,“除非带数十万大军前往,否则你能有胜算么?”

    恐怕是送人头去的。

    风立晚不吱声了。

    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要让梁王派数十万人进深山老林?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国君行事大概正如燕三郎所说,刺杀为主。

    “得胜王在世,此事传到梁王耳中,就算他不治你欺君之罪,你也有渎职之嫌,必须将功补过。”对于官场那一套,燕三郎不再一无所知。风立晚和荀培带着得胜王的人头回去,梁王又是封官又是嘉奖,若是突然听说得胜王还活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只要是个脾气正常的国君,恐怕都要龙颜大怒。“恕我直言,你在梁廷里恐怕是对头不少。”

    “是。”风立晚长长吐出一口气,“女子做官,我是头一个。”

    总有一些人发了狂地恨她、谏她、诬她,明明双方素无瓜葛,就因为她以女儿身站在了朝堂之上。

    这么算下来,她若将得胜王假死的消息传回梁廷,对己来说大概是死路一条。

    燕三郎知道她作战英勇,但没有人会愿意平白送死。

    得胜王无意回梁,她上赶着去桃源送死作甚?就算成功诛杀得胜王,从此也未必能得梁天子一个好脸色。她费这无用功做甚?

    少年郑重道:“这事儿已经翻篇,你再去抓捕得胜王,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等着风立晚想通。

    良久,风立晚才摇了摇头:“臭小子,你真狡猾。”

    燕三郎擅识人心,观颜察色就知她已经打退了堂鼓,不禁莞尔一笑。

    “罢了,暂时就这样吧。”风立晚切转话题,“可是霍东进那厮心机过人,别是想暗中算计你?”

    她眉头都快打结了:“他跟过得胜王,眼睛长在头顶上,不会是温驯的手下。何况他们还有十九人之多,万一……”

    少年不得不承认,风立晚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出色啊。

    “所以我才将他们顺路带来宣国,以观其言行。”燕三郎也有自己的考量,“心怀鬼胎的、我看不上的,就不带回卫国了。”

    风立晚仍然放不下心:“对这些人,你一定要提起十二分警惕!”那毕竟是他的手下。他非收不可,她有什么资格阻拦?

    她好心好意,燕三郎也一脸肃然:“会的。”

    此时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他有新访客了——

    宫中内侍上门,宣卫国清乐伯今晨巳时正入宫觐见。

    才刚到宣国国都,还未及通报,宣王就知道了啊?想起昨晚见过的柱国颜焘,燕三郎也不觉得意外了。只有千岁啧啧两声:“这姓颜的一对兄弟在宣国内可真是手耳通天。”

    作为卫国贵族,战争时期进入他国首都,的确需要报备。这是礼仪,也是规矩。燕三郎只得应了,现在距离巳时正不过是一个半时辰,出发前还要做些准备,并且少年也不认为宣王一早上只会接见他一个人,因此进宫以后恐怕还要排队等候的。

    果然候在一边的风立晚适时接话:“既然都得王上召见,我们一并入宫吧。”她眼中也透出两分奇异。

    “好。”燕三郎自无异议,传话的内侍却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

    “大梁,风立晚。”

    这平平淡淡的五字说出来,内侍却立刻恍然:“风将军!原来您二位认得。”

    “岂止认得?”风立晚笑道,“这位是外子挚友,也是我夫妇的媒人。”

    内侍哦哦两声,就告辞回宫复命了。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园中,风立晚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你招惹到谁了?”这小子昨晚才到安涞,据他自己说还未来得及去报备,宣王怎么就召他进宫?

    这位风将军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燕三郎叹了口气:“昨晚在青芝镇遇见了摄政王的亲弟弟,柱国颜焘。”

    风立晚瞪着他:“只是遇见?”颜焘每天要“遇见”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怎会单单注意他一个?

    “他看见千岁了。”燕三郎挠了挠头,直言不讳,“很感兴趣。”

    风立晚立刻想起了黄大每信必提的“千岁大人”,不由得按了按眉心:“这可麻烦了。她在哪?”这屋里可没第三个人。

    话到这里,燕三郎只能含糊道:“她中过诅咒,只有夜里才能显形。”

    风立晚瞠目:“那时也是?”

    “那时”指的是五年前,春明城,她和赵丰交往之时。

    白猫跳上椅子,少年顺手抚了抚它:“是啊。有何提醒?”他初来乍到,还未开始收集情报,对于颜焘其人不甚了解。

    “颜氏兄弟修为武艺出众,颜烈头脑精明有手腕;颜焘却是勇武过人,战场上挥斥方遒,是不可多得的统帅。”风立晚不假思索,“得弟弟鼎力支持,颜烈才能坐稳了摄政王的位置。”

    “但颜焘身为第四柱国,行事肆无忌惮,这些年也闹出不少风波。”风立晚下意识压低了声量,“我听说,西边的铎国起义,导火索也与他有关。”

    燕三郎点了点头:“那么,摄政王为何宣我进宫?”虽然宣他进宫的是国君,但摄政王才总揽大权,所以实际上是摄政王要找他见面。

    “或许只是常规会面。”风立晚想了想,“出于礼数,宣王时常也要接见外国使节。”

    “从这里进宫,大概只要两刻钟。”她说完就站了起来,“我回去稍事准备,唤人备车。”

    风立晚走出屋去,目光从园中扫过,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花园静悄悄地,只有枝头残雪扑噜落地。

    燕三郎摇了摇头,微提音量:“都进来吧。”

第1020章 不必在我这里三心二意(打赏加更)

    他对着空气言语,不过话音刚落,拱门外就走出五人,领头的正是霍东进、金羽和左迁。

    燕三郎进屋,他们自然也跟着进去,只留两个在外面看门。

    众人还未开口,燕三郎就先问起霍东进:“其他人都吃好早饭了?”这厮方才是饭遁,实则找其他兄弟商量去了。受困桃源境多年,他们之间的情谊或许远超军中之时。

    “吃过了。”抢答的是金羽,“方才那女人是风立晚!少爷,这怎么回事!”

    燕三郎轻易就能从他们眼中看出惊疑,当下摆了摆手:“意外罢了。你们都知道我也是梁人,自幼辗转多国,后来在春明城结识风将军的丈夫赵丰,这才识得风将军。”

    “春明城?”霍东进目光闪动,“您在潘涂沟里曾用出遁地之能,我记得从前有同僚亦擅此道。您可认得闵龙子、司南翔?”

    他的同僚,自然都是得胜王的手下。

    这两关可真是不好过啊,燕三郎深吸一口气:“认得。”

    三人动容,目光闪烁。

    如果这人和风立晚有关,和得胜王的落败有关,那么他潜进桃源的真实目的,难道是为了将他们诱出来一锅端了?

    金羽左手拢在袖里,抓紧了分水刺,抬眼皮去看霍东进,却见后者冲他摇了摇头,微不可见。

    这意思是,稍安勿躁再观察。

    左迁却紧盯着燕三郎。

    趴在椅上的白猫一动不动,只有耳朵转向这里。大清早地就这么凶险,对这趟宣国之行来说真不是个好兆头。

    少年将这三人神情都看在眼里,才道:“司南翔追杀闵龙子时,我也在场。”

    “追杀?”三人愕然,金羽忍不住道,“王爷特意派出司南翔,助闵龙子接回妻儿,司南翔怎会去追杀他?”

    “风立晚先控住闵龙子妻儿,要他指认得胜王的藏身之地;司南翔不敌,便想杀人灭口,也的确差一点儿成功。”

    三人面面相觑。昔年司南翔和闵龙子同去春明城,然后就下落不明,紧接着得胜王老巢遭奇袭被端,众人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逃生,事后回想,大概就是这两人泄密。

    今日听燕三郎道来,才知中间又有这一段波折。

    左迁则问:“在这桩公案里,少爷您做了什么?”

    “我没对这两人出过手。”燕三郎正色道,“只在最后司南翔用出雷震子自爆时,救了闵龙子一命。”

    真话,假话?三人都在思索,屋里一时安静。

    “得胜王比你们更早知道。”少年又爆料了,“迷藏幽魂潜进城主府暗算我后,他就来问过我地遁牌之事,我也如今日这般坦率托出。”

    金羽欲言又止。燕三郎在城中使出地遁术,这还是他报给得胜王的。以王爷之缜密,怎么会不追究?

    燕三郎已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得胜王密信,递了过去。

    他早料到这信终有一天用得上,毕竟纸包不住火,得胜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也忒快了。

    霍东进接信在手,略一打量,就道:“原装完好,未被拆封。”

    而后他才看了众人一眼,拆信浏览。

    众人都屏息以待。

    霍东进逐字逐句看完,才抬头道:“的确是王爷字迹,内容与少爷所说一致,信末有王爷签名和攒金粉印章,不容篡改。”说罢,将信件发与其他人看。

    金羽等人一一传阅,都不吱声了,面色却缓和下来。

    所以,王爷早就问出这小子背景,却不说与他们知晓,还坚持让他们跟随燕时初?

    “他只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只有一事托我去办。”燕三郎摸了摸鼻子,“就是代为探望他的小女儿吴漱玉。”

    怪不得燕时初大老远跑来宣国替王爷办事,原来是交换了这个条件。

    霍东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人有城府,燕三郎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接下去道:“至于风将军,你们也无须担心。这里是宣国而非梁国,她不能奈你们何。并且我方才与她谈过,她回国后也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否则于她有害无益。她是聪明人,自会斟酌。”

    “担心?”左迁森然道,“区区一个风立晚,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燕三郎看穿他眼里隐藏的凶光,笑了笑道:“你们若还恋旧,恩也罢仇也罢,最好现在就打道回返桃源,不必在我这里三心二意。”

    他突然摊牌,众人都是一窒,随即低下了头。

    受困桃源境五年,他们毕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随这少年走出桃源,为的是自己的前途。

    燕三郎就是要他们想明白:得胜王都不执著于曾经的抱负和仇恨了,他们这些为人下属的,又何必还揪着那一点过往不放?

    替别人爱、替别人恨,那是多么无趣?

    他问左迁:“你们当中,谁和风立晚有私仇?”这个问题很关键。

    左迁目光转动,很快摇头:“都是战场上的搏杀,算不得私仇。”像他们这样长年带兵打仗的,都知道国事无常,上个月还跟对手在战场上杀得血流成河,下个月说不定两国就要签订协议、开展邦交,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战场上结下的梁子,哪怕杀成了尸山血海,一般不被他们默认为私仇。

    “在宣国都城干掉风立晚不是好主意,太招麻烦。”霍东进很快就对另外两个兄弟开了口,“别惹事了,少爷还要想法子去见玉太妃。”

    燕三郎到安涞城的重要目的,就是探望得胜王的小女儿。

    两人都闭上了嘴。

    霍东进转向燕三郎道:“少爷放心,我们不会对付风立晚。”

    少年点了点头,始终旁听的千岁却哼了一声:“我们?这是跟你划界分得清清楚楚呢。”

    燕三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昨晚打探到什么消息?”

    这些家伙不能光让人操心,也得给他这主人省心,否则要他们何用?

    金羽咧了咧嘴:“小义在安涞城北的一家点心店有熟人,店主是梁人,做出来的红豆糕也是梁国风味,玉太妃很喜欢吃,时常打发宫女去买。”

第1021章 摄政王

    霍东进接过话头:“当年玉太妃的陪嫁宫女当中,有两个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一个七年前就死了,另一个名为忍冬,相貌平平,活到了现在。出宫替主子买东西的,就是忍冬。”

    “好。”燕三郎眉心舒展,从袖里取出一挂檀木手串,“把这个交给忍冬,请她递转玉太妃。”

    这檀木手串很重,色作紫黑,细看有金星牛毛纹,表面的包浆却反光如琉璃,一看就曾被人长年盘玩在手。

    这也是得胜王托他转交的信物。

    “这是王爷心爱之物,玉太妃的确认得。”霍东进小心翼翼接过,正色道,“稳妥起见,我会亲手交给忍冬,她也认得我。”

    此时,风立晚已经收拾妥当,来寻燕三郎一起进宫了。

    她和霍东进等人打了照面,双方都是面无表情。

    谈不上友好,但至少没有打生打死的意向。

    少年临行前向自己住处一指,交代金羽:“暗中盯好。”

    他去见宣国天子,不好带着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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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辘辘,宫门前停住。

    哪一国的王宫也不许臣子日常骑行,因此两人下车,穿过宫门,在内侍引领下往朝云殿走去。

    朝云殿就是天子接见外臣之地。

    燕三郎目不斜视,实则将这一路情境都看在眼里。宣王宫没有卫国的天耀宫气派,这在情理之中。前者承自奚国,而奚国本身的历史也不长,就是二百余年;而天耀宫先后作为数朝王宫,在六七百年的时间里面反复扩建、雕琢,又不曾受过战火影响,其规模、布局、华严,都非宣国可比。

    底蕴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是养不来的。

    不过宣王宫也有自己特色,红瓦白墙为主,瓦面亚光,并无琉璃瓦那样艳丽,而是多了两分含蓄,建筑高大、线条简洁,门、窗都是方方正正,一眼望去整整齐齐。

    这与天耀宫的雕梁画栋、纹理繁复截然不同。

    就连这里的道路也是横平竖直。

    风立晚给他解说:“王城承过战火,童渊王入主之后大修翻新,听说推倒许多房屋,重新规划道路,才是今日这幅模样。”

    她指了指屋顶:“红顶是童渊人的传统。”

    以燕三郎的审美,他反倒喜欢这样的爽快明丽。

    这里甚至有个大花园专门安置冰雕,陈列有大大小小百来座冰雕,有些能拼接到一起,比如角亭、回廊、小桥,有些却由巧手匠人雕成动物,小到兔子、大到巨象,维妙维肖,散落花园各处。

    人走在坚冰雕成的廊桥上,或者坐在冰亭里,就可以欣赏四周的冰雕动物了。

    阳光打在冰雕上,折射出美轮美奂。

    “这园子布置得可真巧妙。”风立晚也是女人,天生有爱美之心,“我在别处从未见过。”

    内侍笑道:“这主意是玉太妃提出,做出来后人人都很喜欢。”

    玉太妃啊?

    宣王宫的面积比天耀宫小,外使觐见国君就不用走那么多路。拐弯三次,两人见到一个大广场,至少能容下三千人,空旷、平整。

    朝云殿就在广场尽头,单独一座巨大宫殿。

    修给外使看的,果然得气派点儿。

    内侍领外宾到这里就止步不前,另有专人带燕三郎进入侧殿。

    “王上先见风将军,请。”

    风立晚先去见宣王了,燕三郎则被请去偏殿吃茶。

    这茶没吃多久,也就是两刻钟时间,风立晚就回来了,陪她同返的内侍上前道:“伯爷,请随我来。”

    轮到燕三郎了。

    少年问她:“一切顺利?”

    风立晚笑了:“谈妥,只差去马场选马和交接了。”后面这项工作,才是她出使宣国的重点。

    燕三郎这就随内侍去往正殿。

    朝云殿主殿作为会见使节所在,面积不大,但建得华美庄严。

    燕三郎远远就看到,殿中主位上坐着一名少年,年纪与自己仿佛,清秀文弱,可惜面带病容。

    这就是宣国的少年天子。

    其右手边坐一男子,仪表堂堂,雄姿英发,面貌与燕三郎先前见过的颜焘有几分相似,不过眉目深邃,与其弟的多情大不相同。

    好样貌,好气概。

    不消多说,这便是摄政王颜烈了。

    燕三郎行至近前,站定行礼。

    外使见国君,一般不行跪礼。他也收回目光,以免不敬。

    颜烈当然就大喇喇打量他了。弟弟说得无错,这少年眉心隐着一团青气,脸色和嘴唇都是白的,这是有病在身。但他挺拔如竹,面容坚毅俊美,能活下去就必然是堂堂丈夫。

    坐在他这位置上,当有识人之能。颜烈只看燕三郎眼神隐忍深沉,就知道他的心性恐怕与年龄不符。

    这面容眼神,看起来又有些眼熟。

    他捺下心中思绪,听宣王开口:“清乐伯免礼。”

    燕三郎直视前方,两个少年互相打量。童渊族是马背上打江山的勇猛一族,宣王却这般文弱,有些出乎燕三郎意料。

    边上的摄政王开了口:“清乐伯因何自卫国远道而来?”

    “前往大梁、路过宣国,慕安涞盛名而至,只想游历一番。”燕三郎清声道,“非关国务,不料有幸蒙王上召见。”

    他一把推得干净,说自己只是路过。

    宣王看颜烈一眼,见他没有表示,遂道:“卫天子近况如何?”

    “好极,过去几年风调雨顺;我王三月大婚,有火凤来仪。”

    宣王关心道:“说起卫王大婚,似乎中间还有些插曲,有大将造反?”

    无论哪个帝王,都最在意“造反”二字。

    “是西疆怀王之子司文睿暗中谋逆,先后意图杀害王后、干扰婚典,以破坏卫攸同盟。幸得大卫与我王福泽深厚,阴谋皆告破灭。”

    千岁在木铃铛里听得啧啧连声:“不错啊,当了大半年的伯爷,打起官腔越发纯熟了嘛。”

    “我听说卫天子都涉险了。”宣王身体微微前倾,“你们如何处置逆贼?”

    “司文睿被斩首示众,不留全尸。”

    宣王忽然弯腰,泄出一连串咳嗽,苍白的面颊倒给咳出了红晕。立在身后的内侍,赶紧上前轻拍其背。

第1022章 国与国的纠缠

    千岁咦了一声:“这小国君的病比你还重,又不是心疾。”

    好一会儿,宣王才缓过劲儿来,燕三郎即道:“王上保重。”

    “不妨事。”宣王捂着嘴,声音干涩而虚弱,“老毛病而已,这几天又染风寒罢了。”

    燕三郎仔细打量着他,又听这同龄人问:“对了,罪民一家如何处置?”

    “削去王号,怀王降为汤山侯。司家内迁至汤山。”

    宣王有点失望:“竟未株连九族?”

    “我王大婚,不想多伤人命。”

    两边又问答几句,颜烈还插嘴问了几句韩昭的近况,并且道:“我亦曾在天望台与韩将军切磋过,惺惺相惜。”说到这里,似是忽然想起,“是了,我听说你救过卫王性命,还不止两次?那是何时?”

    “不过是恰逢其时。”燕三郎自谦一句,心里有少许惊讶。宣国距离盛邑数百里,中间还隔着广阔山脉,按理说消息往来不便,摄政王却掌握不少情报。他这清乐伯只是个虚名,无官无职,本不该被重点关注。

    惊讶之后就是警惕。这恰好说明了,颜烈着重查过他,也即是说,颜焘的确和兄长事先通过气了。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清乐伯”,连官儿都算不上,哪里能劳动天子接见?

    “护国公还是镇北侯时,我就随他平定凤崃山叛乱,又与当今天子一同北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国都盛邑,最后杀昏君于赤弩山。”

    颜烈动容,宣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当真是少年出英豪。”颜烈鼓掌笑道,“清乐伯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什么事儿?”

    这话说得怪异,再说他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谈什么“老”字?燕三郎和宣王一起看了过去。不过颜烈面无异色,仿佛只是无心之语。

    “适才来过的风将军,仿佛和你也有交情?”摄政王又问,“她对你赞不绝口。”

    “这厮的问题怎么无穷无尽?”千岁不耐烦了。

    “我原是梁人,与风将军的丈夫相交莫逆。”燕三郎毫不客气抢黄大功劳为己有,“也是他夫妇的媒人。”

    摄政王恍然一笑:“竟有这一重关系?清乐伯年纪轻轻,却是交游广阔啊。”

    他还待再问,宣王忽然又咳了起来,称不上惊天动地,但就是停不下来。颜烈提声道:“御医呢?速来!”

    偏殿的小门里当即有医官提着药箱子奔了进来,给宣王诊治。内侍也快步去备毛巾和温水。殿里人人都忙起来,只有燕三郎被晾在当场,默不吱声。

    他看出众人是忙而不乱,显然宣王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围人心里都有数儿。

    燕三郎方才仔细看过他的脸色,心里也有点谱了。

    这时颜烈才对他道:“今天就到这里,清乐伯请回。既要游览安涞城,我派人给你领路。”说罢就去观顾宣王了。

    不待燕三郎回话,领他前来的内侍已经上前一步:“清乐伯,请。”

    燕三郎也知自己拒绝不得,转身走了。

    风立晚还候在偏殿,见到少年身影出现才放下手中茶盏,站了起来:“如何?”

    “无事,可以回去了。”

    ……

    直到登上马车,往驿馆而去,风立晚才放下车帘:“颜烈找你作甚?”

    “他想试探,我对卫国来说是不是无足轻重。”燕三郎心里亮如明镜。如果他有份量,摄政王把他当回事儿,就不一定会由着颜焘胡来,毕竟外交无小事;反过来说,若“燕时初”只是无名小卒,颜烈又怎么会扫兄弟的兴致?

    很通透嘛,风立晚挑了挑眉:“然后呢?”这少年有什么应对之法?

    “我夸大了些,又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燕三郎冲她一笑,“因此我把你搬出来了。”和大名鼎鼎的风将军扯上关系,颜焘也得忌惮些。

    风立晚一怔,随后也笑了:“就怕我的面子不够大。”

    “顶用几天就行。”燕三郎不假思索,“我在安涞城不会久留。”

    风立晚仍然提醒他:“注意颜氏兄弟,这一对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另外安涞城是童渊人的天下,他们在这里横着走都无人敢管,后头你也莫要惹事,省得授人把柄。”

    “我知道。”燕三郎目光深沉,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浮躁和不服,“这一路走来,也见识过童渊人的跋扈了。”

    他给风立晚举了个例子:“我们途经一个奚族的小镇,发现七八个童渊人将一对母女拖进郊外的野地欺侮,女孩最多不到十岁。往来镇民埋头走过,好像没听见她们的呼救声。我手下有人按捺不住,出手打残了一个,待要将剩下的也都打死,镇民出来求情了。”

    “他们苦苦哀求,让我们饶这些作恶的童渊人一命。”燕三郎接着道,“这七八个童渊人要是死在附近,他们整个镇子都要给这几人陪葬。这是有先例的,还发生过不止一次,因此人人都深信不疑。”

    风立晚听得柳眉竖起,随后又长叹一声:“是啊,这便是宣国。也难怪它立国仡今,常有暴乱,又以今回西边的起义最大。”

    燕三郎低声道:“我听闻童渊族和原先的奚国、铎国都有旧仇。”

    “那是灭国之恨。起先是这两国联手灭掉了童渊国,童渊人被赶出故乡,流离在外半甲子。几代童渊人发誓要回返祖地、重现荣光,但均告失败,直至颜枭终于寻到强大的盟友。”

    “拢沙宗?”燕三郎博览群书,在盛邑,藏书阁是他去得最多之处。陆地上大小势力的背景通史,他都了然于心。

    “正是拢沙宗。”风立晚面色凝重,“颜枭从这个强大的玄门那里获得大量支持,重新拉拔起童渊族的队伍,愈打愈强,先后战胜奚、铎,成功复国。”

    “复国不容易。”读史可以知兴替,是以燕三郎明白,这天下大小国家林立,可是灭国以后还能重新光复的,翻遍青史也难觅一二。

第1023章 领导管饭

    颜枭所为,本身就堪称奇迹,若没有强大驱动力根本难以成事。

    “传说颜枭父母和妹妹都被铎人所杀?”

    “不是传说,是真有其事。”风立晚纠正他,“颜枭十一岁随家族东迁,遭铎人追杀,全族百来人只十一个逃入梁境,成功获得大梁庇护。这一段被写进大梁史书,我也看过。”

    显然,关于颜枭的复国史,梁国的记载相比宣国自己要客观得多。

    她接着又道:“颜枭一家十六口,只有他和两个弟弟活了下来。因此他年少时就立志要复仇复国。”

    燕三郎点头:“难怪他攻破安涞城后就将铎王室的男丁杀了个干净,连婴孩都不放过。”

    王朝更替,在这世道常有。通常新王上位之后,对旧有王族还会网开一面,以显其仁慈,给个偏僻封地,再给个有名无实、无权无职的封号,任其自生自灭就好。盖因风水轮流转,错非深仇大恨,否则很少赶尽杀绝。

    童渊人却不是这样。

    颜枭奉行灭绝之策,铎王室七百多男性皆被斩首示众,连出生十五天的婴儿都不能幸免;女子命运更加凄惨,五十岁以下被充作官姬,每天待客不能少于二十人。因此宣国立国的头两年,原铎国宗室之女有二百多人不堪忍受,纷纷自尽。

    “不过这等暴戾手段也断了奚人和铎人的念想,宣国算是太平了十年。”原有的王族都不在了,草头百姓想揭竿而起,总是名不正也言不顺。

    “积弊而已。”燕三郎摇头,“迟早总会爆发。”连容生在课上也提过此事,自然是当作暴政的例子论述。

    “可不是么?”风立晚叹息一声,“许多人都认为,摄政王现今正在收拾颜枭留下的残局。童渊族运气不错,这叔侄两个都有大才,并且一脉相承。”

    “颜枭不止这两个侄儿吧?”

    “不止。”风立晚笑道,“按年纪,颜烈兄弟在族中排名第三、第四,上头还有两个堂兄,也很出彩,但不似他们这样一人占了一个柱国的位置。”

    燕三郎若有所思:“宣国和梁国的关系,也很密切。”

    “颜家曾托庇于大梁,受了梁国恩惠,童渊族反攻亦得到我国支援,是以这些年两国互为睦邻,都得不少实惠。”

    燕三郎哦了一声:“难怪玉太妃被送给了宣王。”

    为两国关系长远计,牺牲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人心多忘。过去多年,梁国百姓大概都不记得这一位绝色佳人了。

    风立晚抿了抿唇,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长叹一声。时势国运的车轮溅起的一点泥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沉沉一座大山。

    哪怕那曾是如日中天的得胜王最宠爱的小女儿。

    同为女子,她也只能叹惋。自己辛辛苦苦征战沙场,为的不就是避免这样的命运么?

    两人各有所思中,马车回到了驿馆。

    燕三郎走进小花园,刚和风立晚道别回屋,金羽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少年问他:“早晨有什么动静?”

    “有。”金羽指了指燕三郎的屋子,“下人过来打扫卫生,一个时辰内敲了两次门,都无人应答。”

    “没人闯入?”

    “没有。”这毕竟是安涞城的驿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但我稍微打听,驿馆客房是三天打扫一次,除非住客额外要求。”

    众人昨夜才入住,下人为何这么勤快,一大早就来打扫卫生了?偏偏燕三郎还不在?

    很显然,这是试探。

    燕三郎转开了话题:“点心铺那里呢?”

    “忍冬还没来。”金羽低声道,“笨办法,只能等。”

    燕三郎点了点头:“那家铺子里有没有火云烧?如果有,帮我捎一点回来。”接着解说,“红曲糯米做外皮,里面包入豆沙、猪油和芝麻,压到云朵状的模子里,出来的就是火云烧。”

    金羽一怔,应了声好,而后才想起新主人也是梁人,这大概是梁国本地的点心。

    风雨早停,今儿是个大晴天。燕三郎连外衣都未脱下就道:“午时了,你去叫上兄弟,我们一起到外头用饭。”

    听领导的意思是要管好饭好菜,金羽笑着应了一声,就去喊人了。千岁不喜:“你不休息一下?”自个儿身上有什么毛病不知道吗?

    “没那么娇贵。”燕三郎笑道,“一路跋山涉水都走过来了,坐马车进宫算什么事儿?”只要周身气血运行不加快,他的心脏就不会出毛病。

    未几,一行二十人加上个娉婷玉立的红衣女郎,踏出驿馆乘车往稷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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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都城也不允许人骑马飞奔,有特许令除外。因此大伙儿最佳出行方式就是马车。

    燕三郎上午去了王宫,中午就要去民生之地。前方的路越走越窄,不复早晨那么平直宽阔一尘不染了,但路两边商铺林立,各式招牌迎风招展,买东西的客人讨价还价,孩子们在街上嬉戏打闹,有时还冲撞马车……

    纵如此,这里也充满了烟火气息。

    论面积,安涞城还不到盛邑的一半大小,但后者是作为多朝首都反复扩建的结果;论繁华度,这里倒是超过了燕三郎原本的预估,毕竟他昨天抵达安涞城时天色已晚,城里实施宵禁,哪里看来都是冷清一片,不想白天这样热闹。

    他做过基本功课,安涞城有南北两个商市。北商市铺面居多,卖的货品更贵些,但质量也好,这里还有不少金牌老字号;而南商市地摊货居多,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价格也便宜。

    现在众人择近前往北商市,一路走去,民生百业齐全。

    千岁托着下巴往窗外看:“比我想象的繁荣。”

    “霍东进早晨已经出去溜了一圈,稍事考察。”燕三郎看的却是她。现在她中午也能显形了,他不必天天在烛光底下看美人,“其实宣国税赋不高,安涞城本地才十税一,无论哪族人都是一视同仁。这个税率比卫国还要低一点,并且也没有太多杂税。”

第1024章 查抄

    十税一即是赚十个铜板就要交一铜板的税。

    “颜家好不容易坐上大位,哪愿自毁城墙?”千岁打了个呵欠。只要不打仗,只要在位者没发疯,立国初期都该是休生养息之策,毕竟连年征战最毁国本。“宣国的麻烦,本来就不在税制上。”

    在哪?他们一路走来,也看得差不离儿了。

    “不过宣国这十几年来风调雨顺,无水旱大灾,也没有瘟疫横生。农产基本是年年丰收,王廷宣扬,这是天佑宣国。”

    国家昌明时,四海升平乃是常态;国运衰败时,饥盗水火各种大灾仿佛都会轮番上演,有时还能扎堆一起来。国运和灾祸之间的关系的确玄妙,久而久之,百姓也认同了。

    因此宣国就能以此证明,自己的统治乃是奉天承运、顺应时势,合理得很哩。

    “十几年?别忘了,这好运气今年可是到头了。”千岁看着马车走过一家又一家大酒楼,却不停下,“喂,我们上哪里吃饭?”

    在她眼里,吃饭大过天。燕三郎也习惯了,伸手一指:“那家。”

    这条金雀大街已经走完了一多半,马车经过的铺面也越来越不豪华。燕三郎指向的酒楼,招牌都半新不旧,上面写着“食尽鲜”。

    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进酒楼,分占四桌,随手就点了十二道菜。

    千岁看这里上下两层几乎满座,终于满意。人多,才说明味道好。

    不一会儿,盆装的手把肉就上来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铜盆,跟脸盆的区别就是底下还有个抽屉能够加炭保温。盆里的羊肉堆成了山,满得快要滑溢出来。

    这就是食尽鲜的招牌菜了。满安涞城的馆子都会做手把肉,本地人还认这一家,就说明它有独步之处。

    羊肉还在滚滚冒热汽儿,燕三郎也不怕烫,首先伸手给千岁抓了一块羊肉,长骨上连皮带肉,汤汁淋漓。

    到了这里吃肉喝酒,也不用讲究什么矜持了。千岁从袖里取出金柄匕首,一手把骨,一手执刀割肉,吃了两口就赞一声:“好!”

    众人也是吃得眉飞色舞:“好味,好味!这羊不会超过一岁。”左迁直接拍桌叫道,“伙计,再来一盆!”

    这里都是吃肉的行家,两口就能尝出肉质细嫩,大抵是选一岁以下的小羔羊现杀现放血,肉切大块就氽清水,然后扔进花椒水里慢炖。

    这种羊肉就吃一个鲜字,根本不需要多余调味,煮熟以后割肉蘸上孜然、辣粉、椒盐或者蒜泥,能吃多大口就吃多大口,保证满嘴留香,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

    吃块肉,再灌一口当地特有的盖阳曲酒,从喉间一直辣到肚腹里,反上来的却是浓浓酒香,这冰雪天里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知不觉,燕三郎这一桌就要了四盆肉。哪怕在食量普遍偏大的宣国,这一群人也太能吃了一点。

    其他菜肴虽也美味,但风头还是被这道手把肉给盖了过去。

    众人吃得正爽,外头却起一片骚动。

    燕三郎靠窗而坐,这时就能看见街上走来一队兵卫,衣甲鲜明,健步如飞,直接冲进这家“食尽鲜”酒楼。

    为首的官差一声大吼,中气十足:“本酒楼经官方查封,在座的都出去!”

    啊?上下两层楼顿时安静,众食客目瞪口呆。

    查封?

    千岁手里还抓着一大块羊肉,不禁气短:这饭还没吃完,馆子就被人封了?

    官差见无人动弹,不由得瞪眼再吼一声:“出去!还楞着干什么,都出去!”

    众人如梦方醒,一时间咔啦啦的椅脚擦地声纷纷响起,食客流水一般往外走——

    没付钱呢,赶紧走。

    酒楼掌柜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见官兵大步往后厨去才勉强回神,赶紧上前求情。

    那官差手抓一纸公文冷笑道:“求什么情,你家布大人被满门查抄,这家‘食尽鲜’是他名下产业,也留不下!”

    掌柜结结巴巴:“什、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

    那厢千岁已经把手揩干净了,跟着燕三郎一边走出去一边叹气:“可惜了啊。”

    可惜啊,这么好的手把肉只能吃一次,店家就要关门大吉。

    反正大伙儿基本吃饱了,金羽还是把饭钱塞进了伙计手里,而后随众人走去门外。这里看热闹的观众已经里三圈外三圈,把店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在窃窃私语。

    “原来‘食尽鲜’是布家的产业,我吃了七八年,居然都不知道!”

    “你来这里就光顾着吃罢?”另有人没笑话完就哎了一声,“没想到连布大人都倒了。”

    “倒得好,倒得好!”

    “好什么好?”先前那人冷笑,“被查抄的钱都进国库,跟你没一个铜板的关系,你叫什么好?”

    燕三郎当即转头问他:“布大人是谁?”

    这是个黑瘦汉子,方才也坐在食尽鲜里面吃饭,还偷眼看过千岁不止一次。燕三郎突然发问,他呆了一下才道:“你们不是安涞人?”

    “头一次来。”燕三郎摇头,“昨晚才到。”

    “难怪。”这人哦了一声,“布大人是殿中侍御史,本朝元老,他儿子是龙牙书院的山长,名气很大。”

    “你方才说连他都倒了?”燕三郎追问,“除他之外,还有其他官员也被查抄?”

    这人眼里浮起警惕之色:“你听错了!”说罢挤开人群走了。

    燕三郎凝神细听,周围人群嘈杂,也不知多少张嘴同时开合议论,但他还是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之前……大小官儿七八个……是不是要出事……”

    王廷已经处置了七八位官员,这里出了什么事?

    在燕三郎认知中,能扯动一连串官员落马的事件,不是天灾或者抗疫不力,就是战争或者贪腐,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宣国十几年都没有灾荒出现,那多半就是后者了。

    千岁身边恰好有个胖妇人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儿,必定跟稷庙有关!神物失窃,天神就降罪……唔!”

    她的丈夫高高瘦瘦,一把捂住她的嘴。

第1025章 稷庙神物

    “你想死了?这种话也能乱说!官差就在前面。”但他也道,“有些事儿发生在神物被盗之前,懂么?”

    神物被窃?燕三郎心里微动,和千岁对了个眼色。后者忽然拍了拍那高瘦丈夫的肩膀:“喂。”

    这人转头,恰见千岁微微一笑。

    那笑容比百花绽放还要明丽,令他一时目眩神移,神志都无法自拔。

    千岁虽然轻声曼语,但每个字都能穿透嘈杂的人声,一点不落传进他耳中:“请问,稷庙的神物何时被窃?”

    “啊?”这人一呆,情不自禁答道,“大、大概是四个月前,神物被一伙贼子从稷庙偷走了。”

    “神物是什么?”

    他正要回答,边上的胖妇人看出不对,一把将他推去后面,自己挺胸凑到千岁跟前,厉声道:“你对我男人做什么!”

    千岁哧地一笑,居高临下看着她:“就问两句话,用得着做甚?”

    “你这个骚……”胖妇人张口就骂,但才迸出一字,就见她边上那少年眼透寒光,扎得她心口一窒。再看这两人身后忽啦啦站上来十几号人。虽然个个沉默,却将她围在正中。

    这架式像要圈儿踢。她立刻怂了,反手揪着丈夫骂:“你说点啥,说啊!”

    “啊,说、说啥?”丈夫还没从千岁那一笑中回过神来。

    胖妇人一把捏住他耳朵:“他们欺负我,你眼瞎没看到啊?造孽啊,二十多人欺负我一个女人,你个怂包不知道帮忙!”

    她骂出花式高音,千岁好整以暇挽着燕三郎的手,偏头看他:“走啊?”

    “嗯。”哪里有她,哪里就有混乱啊,少年赶紧将她带出人群。

    众手下紧紧跟随,后边儿依旧传来胖妇人大骂丈夫的声音。

    “她骂我狐狸精!”千岁不太高兴,“至少是个猫精吧?狐狸臭得很哩。”

    “嗯,她有眼无珠,识不出你真身。”燕三郎带众人往北而去。

    “去哪?”

    “前面就是稷庙。”燕三郎缓缓道,“都到这里了,不妨去打探消息。”

    霍东进若有所思:“神物失窃,四个月前,您是认为?”

    “猜想而已。时间刚好对得上。”

    ……

    稷庙是四个月前的失窃现场了,燕三郎一行很轻松就走了进去,无人阻挡。事实上,这里也时常有人进出。

    稷庙面积不小,前头偌大的院子里栽着参天古树,树下一口大池塘,夏天时的红莲青叶应该很有意境,不过这会儿连水面带着残荷枯梗都冻住了,只一点破叶子随风招摇,说不出的颓败。

    正殿很气派,虽然是久经风霜的建筑,但壁上的大幅砖雕非常完好,屋顶的驼峰和梁木都描上了纯金,这在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的北市可不容易。

    正殿后头还有大块空地。如今的安涞城也是寸土寸金,这么一大块地皮很值钱了。

    “这建筑样式,不似童渊族的。”千岁嘀咕一句。以童渊族人的脾气,看不顺眼就要动手改,他们都能把前铎王宫里的屋子掀掉顶盖,重新换上自家标志性的白墙红瓦,怎么稷庙反而保留了旧有形式?

    燕三郎等人走入正殿,都是轻轻“哦”了一声。

    庙里当然供神像。不过眼前这泥塑的雕像也太眼熟了:

    身材高大、面目狰狞、额生第三只眼。

    是三眼怪物。

    众人早有预期,又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里享受供奉的三眼怪物,待遇明显比山野当中好多了,泥塑的雕像也被镀上了金身,供桌有瓜果,香火很旺盛。

    有个庙祝坐在门边,瞪大了眼盯住众人一举一动。

    燕三郎去神像前求了一签,再拿签子到庙祝那里,同时递过二两银子。

    平民解签,十几个铜板足够,富贵人家才给点散碎银子,像燕三郎这么大方的太少见。庙祝一下迸发了极大热情。

    他才接过银子,燕三郎就道:“除了解签,我还问你一件事。”

    “好。”老庙祝看了看签子上“红云伴日展鹰扬”这几字,高兴道:“上上签,公子你前程似锦,又有贵人相助,今后定如雄鹰展翅、直上九霄。”

    “是么?”燕三郎对签语毫不在意,毕竟这是供奉三眼怪物的庙,而三眼怪物本尊都被千岁的琉璃灯吃掉了,还有什么神性和灵验可言?“老人家,我看神像手里原先抱着一样东西,现今哪里去了?”

    三眼怪神像两手相对,像是抱着某样东西,不过现在空空如也。

    “啊。”庙祝脸上露出气恼之色,“你说神物啊,四个月前被人偷了!”

    “神物是?”

    “神像是一块石碑。”庙祝伸手比划大小,“这么大,保整个国家风调雨顺哪。世世代代的安涞人看着它长大,结果它被偷了!至今我们也没想过是哪个不开眼的……呃!”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断,像是鸡被勒住了脖子,话风一转,脸色跟着变:“那伙贼人可真不怕死呀。”

    千岁好奇:“怕死是说,被抓到要斩首么?”

    “那是安涞的镇城之宝,贼子被抓到自然是要斩首的,但就算他们没有伏法——”庙祝语气阴森,“下场也肯定不好,放心吧。”

    燕三郎插口:“石碑在,国家就能风调雨顺?”

    “对哇。”庙祝看着他道,“年轻人也别不信,宣国这十几年来不涝不旱,连小蝗灾都没来一次,就是这神物之功;结果几个月前神物丢了,庆阳江沿岸和支流立刻就发了大水,淹死好几千人,我听说江里河里漂浮的都是死尸,洗个衣服的功夫就能遇见好多具;北边嘛,竟然就有了雪灾,往年这时候可不会飘起大雪,只有今年……唉,太平这么久了,大家都以为天灾再也不会发生。突然来这么几下子,谁受得了哇?”

    燕三郎等人是从南边入境的,一路上对庆阳水灾有所耳闻,据说那是五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淹没两岸土地无数,农田被毁、百姓遭殃。

    洪水过后,紧接着就是瘟疫,倒霉的还是平民。

第1026章 石碑上的传说

    无论是如今的宣国,还是曾经的铎国治下,安阳江一直都很温驯,二百年来连小涝都不曾有,平民根本毫无防范,许多村落就建在江头,以获鱼米之便。结果洪水一来,整村人都没了。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当今卫国,地方官就要掉脑袋了,什么理由啊借口啊都不好使。

    “才十几年?”金羽笑道,“想要长治久安,只要主官措施得力,十几年没灾没荒也不是奇事。”

    庙祝朝他直瞪眼:“那么铎国二百年的太平又怎么说?再往上,谁得了安涞城谁就有好年景过,这怎么说?”

    “你是说,铎国过去二百年都没有灾荒,一次都没有?”

    “啊对!”庙祝信誓旦旦,“一次都没有!”

    金羽嘿嘿一笑:“老人家,你最多也就五十岁,怎知过去二百年里当真没发生过?”

    “这都有史可考!”庙祝不屑道,“《安涞史》可是编年体,每一年城里发生的大小事件都有记载,无论哪个朝代!”

    听说这都有专著,燕三郎来了兴趣:“那么,这部《安涞史》如今在……?”

    “在同文阁啊。”庙祝往东边一指,“离东城门不远哩,贮古今载籍。”

    千岁眼珠子一转:“喂,宣国立国已经二十年了,为何你说境内风调雨顺是‘十几年’?”她敏锐地抓住了漏洞,“中间那几年呢?难道有灾有难?”

    “那几年,神物不在这里。”庙祝却支吾开了,“所以发生了旱灾,北边的草原还刮起白毛风。”

    “为什么?”不懂就问嘛,她虚心得很,“那时也被盗过?”

    “这些都见诸史册!”庙祝突然不耐烦起来,“你们要是识字,自去借阅,问我也没有用呢!”

    燕三郎见他目光闪烁,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道:“好,我自去查。不过,偷走石碑的窃贼,至今官家还没找到线索么?”说罢,又递过去半锭银子。

    庙祝本不想答他,可是神物被盗之后,庙里的香火一下子削减大半,他的收入也少了。“没有呢。那些贼子不撞南墙不回头,过上几年大概就会把石碑还回来了吧?”

    霍东进都听得大奇:“偷都偷走了,为何要还回来?”

    “神物上既有风调雨顺的祝福,同时又附著两道诅咒!”庙祝一脸神秘,“第一道,胆敢把它从这庙里偷走的人,凡经手者都会断子绝孙!”

    偷走石碑的人会中这种诅咒?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

    “第二道诅咒,无论谁偷走了石碑,它最终还会回到这里。”庙祝往神像一指,“所以,安涞城的老居民其实都不太担心。”

    燕三郎忽然道:“仅凭传说,你们就不担心?”那老安涞人的心得有多大啊?

    庙祝又不接话了,只是耸了耸肩:“我就只能说这么多。”

    从稷庙里走出来,千岁问燕三郎:“你看呢?”

    “你问得好,这里面的确有些玄机。”少年已经想好了,“看来我们还得跑一趟同文阁。”从庙祝这里只能听到一点不靠谱的传说,那玩意儿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道加工,想弄到含金量高一点的消息,还得找书看。

    “跑就跑……改天行不行?”千岁没好气道,“先玩两天再说呀。”

    他们初来一国之都,这小学究又要一头扎进书堆吗?不要啊,无聊死了,千岁大人不想被连累!

    “……好。”横竖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到这时,阿修罗宝贵的正午时光也结束了。燕三郎对众手下道:“今天没有额外任务,各自玩耍吧,入夜之前必须回来。”

    众人大喜,金羽抓着傅小义等人,三两下就不见了。他随得胜王逃进首铜山不过十七岁,失陷桃源五年,如今也才二十出头,正是好玩好闹的年纪。

    燕三郎这一趟行程,不是丛山峻岭就是小村乡镇,众人早就走得腻味儿,现在突然进了繁华都市,谁都忍不住要去品尝一下这百味人间。

    霍东进和左迁也去了市集西侧,说是要找个茶楼听书。这是霍东进的爱好,很多年都没能享受了。

    二十余人呼啦一下作鸟兽散,燕三郎成光杆司令。

    霍东进临走前还问他:“给您留两个侍卫?”

    “不用。”

    众手下知道,燕三郎说不用就是真不用,于是大伙儿很放心地走光了。

    “什么嘛,还说忠心耿耿?”千岁已经附回白猫身上,这时就从书箱里探出个脑袋观望四周,“耿在哪里了?”

    燕三郎顺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对极,最后还是你靠得住。”

    “那是当然……嗯,什么意思?”猫儿生气了,挥着毛爪想挠他一脖子,燕三郎却指着正前方道,“看,那里卖烤鱼干!”

    他们在北市逛了小半圈,燕三郎在白猫要求下买了好几件小玩意儿。

    快返回时,千岁才道:“方才一直有人跟踪我们。”

    “我知道。”燕三郎登上了马车。

    ¥¥¥¥¥

    马车平安驶回驿馆,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三郎刚回到住处,就有人来送烫金请柬了。

    请柬上的字龙飞凤舞,大意是柱国颜焘今晚要在伊芙楼设宴,给铁将军饯行,也诚邀清乐伯夫妇前往叙乐。

    这人真是一天也多等不得。燕三郎目光微沉。

    猫儿趴在他肩头,把柬上内容一字不漏看完了,而后问他:“要赴晚宴?那我得去换身衣裳,唔,出发前在盛邑绣月阁做的那套金丝火云袍怎么样?”

    明明阿修罗身上的衣裳就是法器,款式随心万变,她却喜欢在人间买买买,这是什么癖好?燕三郎想到她兴冲冲换裳描眉,是为参加颜焘的晚宴,心里突然就有些堵了。

    他把请柬递还给来人:“好意心领,不过今晚我们不去了。”

    站他面前的,是柱国府的二等家仆。送柬的对象是驿馆里一个不知来头的小贵族,这人只差用鼻孔看人了,这时听他回绝得干脆,终于舍得低下脑袋:“啊?你、您说啥?”

第1027章 余生如此也不错

    “我夫妇刚到宝地,舟车劳顿难解,今晚要早点就寢。”燕三郎缓缓道,“你替我谢过柱国好意就是。”

    “这……”这人顿了一下,“您还是走一趟为好。”一个小小的外国贵族,也敢拒绝柱国的邀请?

    燕三郎似笑非笑:“怎么,我今晚在驿馆歇不得了?”

    这人一噎:“不,不是……”

    “把话带到就行。”燕三郎说完转身回屋了,把这人直接晾在外头。

    千岁有点奇怪:“你不去?”直接回拒,这好像不符合燕小三的性格。

    燕三郎反问她:“你想去?”

    其实他也明白,这种名人举办的宴席对大小贵族来说,最能增广人脉,因此是想尽办法都要去参加。可问题在于,燕三郎又不是宣国人,只是来这里办事,办完了就走,并无意在这里混到风生水起。

    何况,去这宴席也就是看别个心怀鬼胎的人觊觎他身边的女人,除此并无实质意义。

    “唔?”他虽然面色平淡,但千岁下意识觉得,她要是给个肯定的答案,三儿怕是会很生气。“不去也行,但长夜漫漫如何打发?”

    “手谈一局,如何?”燕三郎从储物戒里取出棋盘和棋子。也亏得他的储物空间大,才能放下那许多杂物。棋子都是上好的玉石雕就,冬暖夏凉,捏起来很舒服。

    驿馆本身也提供棋具,给贵宾们解闷。但燕三郎知道千岁有洁癖,不会去碰别人曾经抓在掌心、不知沾染了什么汗渍和污垢的棋子,所以这些都要自备。

    “行叭。”她说得勉勉强强。

    这小子今晚终于不看书了,她也不用一个人在外头飘来荡去冒充红衣女鬼,很好。

    ……

    柱国府,家丁回禀颜焘。

    颜焘正看战报,闻言扔下手头几张薄纸:“你说什么?”

    那家丁瑟缩道:“清乐伯说刚到安涞舟车劳顿,今晚要早点安歇,所以不来、不来赴宴了。”

    燕三郎是卫国的贵族,又不是宣国人,不参加颜焘的晚宴都谈不上不礼貌。

    “废话!”真当他没听见?颜焘抓起镇纸,本想丢他脸上,不过临时又放了下来,“滚下去!”

    家丁如蒙大赦,飞快退走了。

    那姓燕的敬酒不吃吗?在如今的安涞城,敢这样拂逆他的人太少了。颜焘原本生气,可想起他身边那女子的娇艳如花,火气又平复下去。

    那小子想躲着他?呵,走着瞧。

    此时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一名侍卫入内觐见。

    “铎人叛党在安涞城的据点,已有眉目。”

    “在哪?”颜焘的心神立刻收了回来,身体前倾,“主事者是谁?”

    “只发现了一个内奸,办事不太老练,不像是主事者。”侍卫递上一封密信,“徐大人也只是怀疑。”

    颜焘接过打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沉吟半晌,才下了指示:“暗中调查,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让他引我们去找大鱼。”

    此时,他脸上哪还有白天的玩世不恭?

    “什么时辰了?”

    立在一边的亲随赶紧道:“快到酉时。”

    “更衣。”颜焘揉了揉眉心,“去伊芙楼。”

    ……

    外头天冷,棋局当然摆在屋里了。燕三郎用红泥小炉给她煮酒,梅子香气溢满整间屋子,白猫都闻得软榻。

    他又变出几碟子点心,千岁一眼认出,这就是下午逛北市买回来的,各式各样的酥饼、糖糕卷,还有指肚儿大小的奶酪,正合她樱桃小嘴一口一个,酸酸甜甜,开胃得很。

    千岁才吃了两个,就见燕三郎灭了油灯,取出一只花烛点上,置在棋盘边上。

    这花烛可不是洞(那个)房用的,而是真正鲜花精油制成的蜡烛,个头又矮又胖还圆,憨态可掬。虽然加进少许花瓣,但其实主料是玫瑰精油和佛手柑,被火焰融化之后清香扑鼻,嗅之静心。

    火光映照下,少年面部硬朗的线条都变得柔和。千岁凝视着他,还是那么俊嘛,但总觉得他今天有哪里不对劲儿。

    “诶,这不是我制成的花烛样品嘛?”还没来得及推广到门店里去。

    “今晚正好试验,过关了才能量产。”千岁现在是他名下产业天馥楼的第一调香师,她试验成功的样品基本都受到姑娘们的热烈欢迎。

    当然,前提是试验成功。燕三郎都不记得,自己在她的实验室里嗅过多少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有些让人闻过以后,只想以头撞柱。

    “感觉怎样?”作为一名合格的调香师,千岁很诚恳地征求客户/大老板意见。

    “很好。”燕三郎凝视她,灯下看美人,敛七分张扬,显三分柔美。

    “那就好。”千岁先执一子,直接落在了天元位置。

    “这么下,容易输。”

    她哼了一声:“你只管放马过来。”顺手又拈起一枚酸酪。

    燕三郎抬眼,恰好看见她吮着白嫩细长的手指,凤眼却聚精会神盯住棋盘。

    他脑海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

    余生若是夜夜如此,仿佛也不错呢。

    ¥¥¥¥¥

    燕三郎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才睡着,反正是一夜好梦,难得的香甜。

    他正睡得四肢百骸暖意融融,冷不防有个重物“咚”一下砸在他胸膛上,生生把他砸醒了。

    这重物还会叫个不停:“起床啊,懒虫,太阳晒pp了还不起来!”

    燕三郎想伸手把它拨开,白猫灵活避过,直接跳到他脸上。它身上沾着的雪粉掉落下来,每一点都带出激爽的冰冷。

    燕三郎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了。

    一睁眼就觉刺眼,阳光果然透过窗户,直直晒在他脸上。

    猫儿正在他身上走来走去,昂首挺胸,尾巴都翘得老高。

    燕三郎看看它再看看窗子,就知道它是从窗外溜进来的,小花园里有积雪,它特地去打了几个滚,再来招呼少年起床。

    “这么精神?”燕三郎声音里还有浓浓睡意,“昨晚没玩够?”

    “哼!”它在他脸上又踩一脚,“我饿了,快去给我弄吃的!”

    昨晚棋差一着,输了!

    她不爽。

第1028章 接头

    这小子不动声色吃掉她的大龙,她一个失察就……明明前面都占尽优势来着。

    不甘心啊不甘心,它得报复回去。

    燕三郎一眼看穿它的小伎俩,坐直起身,一把将白猫按在怀里,又搓又揉,将那一身漂亮的白毛都捋到凌乱。

    猫儿一下就炸毛了,抱着他的手又抓又咬,两条后腿还拼命蹬他。

    燕三郎胳膊上挂着猫,开门走了出去。驿馆给住店的客人提供热水,但等待需要时间,他干脆就去外头的积雪盆里打了一点积雪,覆手于其上。

    驿馆酒楼常置盆、缸于露天,接无根雪和无根水。

    不一会儿,雪就融了。

    不一会儿,水就热了。

    他这才舒舒服服地洗漱。

    猫儿早跳回树上,开始一点一点给自己顺毛。皮毛这么凌乱,她可不能忍。

    花园里,金羽已经吐纳完毕,见状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燕三郎问他:“昨天哪里玩耍?”

    “和小义他们去了趟潮乡。”

    哪里?

    金羽解释道:“就是温汤馆,里面还有专人松骨,挺不错呢。”他们赶路个把月,找个温泉馆放松一下,爽得很哩。他又问:“听说柱国昨晚在伊芙楼摆宴,您二位没去?”

    燕三郎看他一眼:“消息这么灵通?”

    “您不是让我们盯那家点心铺子么?”金羽耸了耸肩,“昨天傍晚过去买您交代的火云烧,结果铺子昨晚只卖两种点心,少得要命。有客人不满,店家就说柱国在伊芙楼宴客,伊芙楼就从他家订了七味点心。量太大,没空做别的点心零卖了。”

    “所以火云烧也是没有的。”他总结道。

    “无妨。”火云烧只是记忆里的味道,他只想让千岁尝一尝罢了。

    “安涞实施宵禁,这帮达官贵人却可以在酒楼彻夜饮酒玩耍。”金羽摇了摇头,“这要是在从前梁国、在王爷的领地,违令者是要掉脑袋的。”

    “只许州官放火,百姓不能点灯。”燕三郎倒是看得通透,“童渊族蛮勇,行事率性。”宵禁的命令是摄政王签署的,昨晚摆宴无视宵禁的却是他亲弟弟,摄政王想来也不会说什么,安涞城的贵族们也知道这一点,才放心前去赴宴。

    更何况,还有“为领军大将饯行”这么大义凛然的理由。

    他二人站在树下说话,猫儿站在正上方的树枝上,尾巴一拨,积雪掉了下去。燕三郎闻声避开一步,否则白雪就扑脑门儿上了。

    “别闹。”

    回应他的,又是两捧白雪。

    燕三郎躲开以后,从地上抓雪捏成球,照准白猫丢了过去。

    “啪啪”,头两下落空了,都打在树枝上,白猫灵活避让。不过燕三郎对它的行动轨迹了然于胸,第三个雪球就精准地打在它粉红的鼻头上,爆成一团雪粉。

    自然他控制了力道,否则树干都能打穿。

    白猫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喵喵叫着逃跑了。燕三郎听见它在大树后头磨爪子的声音。

    金羽:“……”这一人一猫大清早地好有活力。

    他脑海里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燕三郎弯腰咳嗽,这一咳就是十几声,停不下来了。

    白猫一下子就从树后转出来,蹿过来抬头看他:“喂,很难受么?”

    燕三郎慢慢止住了咳,忽然一把抓住白猫,趁它不及反应,把它按在怀里又揉又搓。

    这就是报复。

    “骗子,你个大骗子!”白猫气得张牙舞爪,连叫声都透着愤怒。

    她好心好意来关心他的病情呢。

    被晾在一边的金羽:“……”

    “对了,还有一事。”他清了清嗓子,“我打听到同文阁最近正在修缮,工期至少还有大半年,所以里面的藏书另挪他处保管。”

    “你也打听到藏书挪去哪里了,对吧?”白猫抓着燕三郎的手就啃,那两排小尖牙还是很有压迫力的。

    少年一松手,它就逃到树枝上,转身时长尾扫过他脸庞,像是一记耳光。

    不疼,还毛茸茸地。

    金羽笑了:“是。这批藏书都送到吉利大夫的商会里,由他暂为保管。”

    “吉利大夫?”燕三郎想了想,事先做过的功课里没有这个人名,因此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

    “这人名为端木景,从梁国搬过来的富商,花大钱捐官才得到吉利大夫这么个衔儿。不过他是爱书之人,自己建了个书阁,就在商会后头。”

    燕三郎点头:“从前铎国经常这么干,宣国也沿袭了这个毛病么?”

    “捐官”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王廷卖官鬻爵以换得钱物,一般只在国库极度空虚或者入不敷出时才这么干。

    这就超出金羽的回答范围了:“不清楚,但听说这人特别有钱,自己开了家吉利商会,产业遍布宣国,安涞城人称‘活财神’。王廷百官也愿意跟他来往,因为托他办事靠谱。”

    燕三郎点头:“既如此,我们明天走一趟吉利商会。”善于逢迎者,一般与人为善。燕三郎只是去借几本书来看,应该不会招致对方反对。

    又是安静的一天。

    这天傍晚云霞漫天,像是整片天空都在燃烧。霍东进匆匆来找燕三郎:

    “手串交出去了。”

    燕三郎动容:“忍冬来了?”

    “她去点心铺买雪片糕,一个照面就认出我了。”霍东进为得胜王效力超过二十年,忍冬作为吴漱玉的贴身侍女,当然认得他。“我交出手串,跟她约定明午在霜和楼见面,那里距离点心铺子不到三十丈。”

    “她见到你,是什么反应?”

    “惊喜。”霍东进叹道,“她眼眶都红了。”

    “办得好。”燕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起来,一切顺利。

    晚饭后,驿馆里有几名客人在园中遇上燕三郎,就攀谈开来。他们也是外宾,在本国都有身份。

    燕三郎一一应对,眼看天色完全黑了,这几人还拉着他喝酒。他也不推辞,只是招来霍东进,私下里交代两声。

    ……

    宣王宫,玉华殿。

    吴漱玉正用晚膳。桌上菜式不多,也就是四菜一汤,其中还有一道她最喜欢的盐酒鸡。

第1029章 天大的好消息

    这是她在梁国家中最常吃的一道菜,只用简单的盐和米酒烹制,但是香气特殊。宣王的御厨虽然也学会了做法,但安涞城找不到她家乡的红羽鸡,那是梁国西部特有的走山鸡,养到七个月大,鸡肉嫩得怎么煮都不柴不老。

    用它做出来的盐酒鸡才地道,而不是像她象牙箸上这一口,遮不去的涩意。

    可吴漱玉还是默默嚼着吞了下去。童渊族人喜食羊肉、驼肉,人人称香,但她凑近只觉腥膻,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用到一半,忍冬从外头进来了,将几包点心放到桌面上,而后看着她直笑,不说话。

    这丫头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吴漱玉看她眼神忽闪忽闪就知有事了:“又有什么鬼点子?”

    忍冬看了看左右:“都下去!”

    屋里原站着一对奴婢,闻声躬身,退了出去。她是太妃身边的一等宫女,这些小奴婢都得听她的。

    忍冬走去门边向外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关好了门,返身走过来,悄声道:“是好事儿。先说好,您别激动。”

    “说吧。”吴漱玉好笑,“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忍冬这才取出一物,摘去外头包裹的手绢。

    那物在柔和的明珠灯下,也闪着温润的光泽。

    玉太妃看清了,这是一盘紫檀木手串。

    她俏面变色,蓦地抓起手串在灯下端详,指尖都有些发抖。

    “哪来的?”她颤声问忍冬,“这是、这是……”

    她太急切、太惊讶,以至于声音哽在喉间,发不出来。

    “是王爷的。”忍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有抑不住的狂喜,“我下午在点心铺见到霍东进了。”

    “霍叔叔?”玉太妃抓着忍冬的手,指甲都险些掐到她腕里去。忍冬倒抽一口凉气,却点头道:“正是!他拿手串给我,又说、又说……”她口齿也打抖了。

    “说呀!”玉太妃急得要命,这个不经事儿的忍冬!

    “他说,王爷还活着!”忍冬终于把话说完全了。

    吴漱玉惊呆了。

    爹爹还活着?她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泪珠却夺眶而出。

    “太妃,太妃?”直到忍冬扯她袖子两次,吴漱玉才回过神来,急切道,“爹爹在哪,也到安涞城了么?”

    “霍先生没说。”忍冬小声道,“他就想知道您是否安好?”

    “好,好。”吴漱玉喃喃两声,“还有呢?”

    “他约我明天见面细说。”

    吴漱玉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抬头道:“我也去。”

    “啊?”忍冬吃惊,“这不好吧?咱们用什么理由出去?”

    吴漱玉不吭声了。这宫里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她从梁国嫁过来,在本地根本没有母族可以撑腰,王室又有意孤立她,令她手底下没有多少人可用。

    这么多年了,她真正信得过的也不过就是个忍冬。

    忍冬建议:“太妃,我们何不正大光明召他进宫垂询?”

    吴漱玉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想进宫,就得先通过核审。霍叔叔被梁国通缉在案,以宣、梁两国的关系,恐怕摄政王不待他进宫就先扭送去梁了。”她叹了口气,“我若明说这是父亲手下的旧人,摄政王就算不亲自盘问,也会找人来旁听,霍叔叔哪还能知无不言?”

    她轻吸一口气,面现忧色:“如果大梁知道父亲还活着……”

    “好罢。”忍冬也无奈了,“那您说怎办?”

    “待我再想想。”

    吴漱玉哪还有心思吃饭?忍冬命人进来撤了膳席,再上茶水。

    今晚的茶水似乎很烫,玉太妃喝了几杯,心躁不止,鼻尖还微微冒汗。

    她举玉手当凉扇,给自己扇了几下:“今晚的地龙也烧得太热了。”她住在暖阁里,地龙能保证整个冬天屋里都温暖如春。

    忍冬捂嘴偷笑:“心静自然凉。”

    吴漱玉瞪她一眼:“取披风来,我要出去走走。”

    “现在?”这会儿虽没下雪,可天黑以后外头更冷了。

    “拿来。”

    忍冬只得给她加上外衣,再给手炉加上炭,让玉太妃抱在手里。

    吴漱玉头也不抬,一路走到花园的假山前。

    一股子冷风兜头吹来,终于给她热胀的脑袋降了降温。

    父亲还活着!她得好好消化这个喜讯。

    当年也是在这里,她接到父亲自刎毒龙山的噩耗,几度哭晕过去,只当自己从此零丁于世,恨不得也随父亲脚步而去。

    可是几次想起孩子,终归舍不得。

    她低头,望着掌心的紫檀木手串。这是父亲珍爱之物,她从小就见父亲戴在腕上,时常把玩。

    夜风虽凉,她却觉得手串犹有余温。

    “这里风大。”忍冬劝她,“太妃去假山里避一避吧。”

    她寝殿旁的这座假山布成了迷宫,高低错落,将诸般妙景隐藏。不知就里的人走进去了,很难找到出来的路。

    前头就是湖畔,玉太妃也觉得所立之处太空旷了,于是转身走进了假山。

    众宫人赶紧跟随,玉太妃却将他们挥退:“守外面就好。”

    只有忍冬随她进去了。

    经历了最初的狂喜,玉太妃心里也有疑惑:父亲既然没死,这么多年都去了哪里,为何没传来一点消息?

    时隔五年,霍东进这人是不是依旧可靠?他会不会假传消息,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千头万绪在她脑海里翻滚,恨不得霍东进下一秒就站在面前,好让她问个明白仔细。

    玉太妃伸手按在假山的白石上。石头很凉,像是能把掌心按住,可她心头却是滚烫一片,恨不得飞出王宫去。

    她想得太入神了,冷不防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大冷天地,站在这里作甚?”

    玉太妃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去。

    摄政王颜烈不知何时站在柳树边,披着虎皮大氅,丰神俊朗,眼透精光。

    玉太妃知道,他十五年前在祖地亲手猎得一只白虎,这件虎氅就是战利品,条纹霸气,保暖性更是一流。

    “你怎么来了?”吴漱玉有些惊讶。这种时候,颜烈不都在处理军机么?

第1030章 迷宫里的杏树

    西边又打仗了,他该忙得焦头烂额才对。

    “想来就来了。”颜烈笑得随性,“你还没回答问题,天寒地冻,跑出来作甚?”

    他身形高大,比她高出一头,走近以后很有压迫感,吴漱玉下意识退开一步:“坐不住,吃了点酒。”

    颜烈虽然微笑,但她能瞧出这人心底分明憋着一股怒火,投射在眼底就成了暴戾。

    可旁人好像都无所觉。

    “酒?”颜烈目光扫向站在一边的忍冬,后者赶紧道:“太妃晚膳用了盐酒鸡,米酒的劲儿大。”

    吴漱玉的确双颊泛晕,艳如三月桃花。

    颜烈笑了:“劲儿大么,待我尝尝再说。”说罢上前一步,低头去咬那两片红唇。

    吴漱玉想躲,颜烈伸手抵在她脑后,令她动弹不得。

    当朝的摄政王亲上了前朝的妃子,这要是让外人知晓,要吓掉一地眼珠子。但站在吴漱玉身后的忍冬面无惊色,只是垂首不敢直视。

    好一会儿,颜烈才抬起头来,满意道:“是挺甜的。”而后对忍冬挥了挥手,“下去。”

    吴漱玉反应过来,大惊道:“不要!”

    可是忍冬哪敢拂逆,行了个礼就匆匆退了出去。

    迷宫里只剩下摄政王和玉太妃两人了。

    忍冬退走,吴漱玉想去抓她肩膀,摄政王却跨前一步捉住她小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放手!”她看出这人居心险恶,用力抽手,“我要回去!”

    “回殿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颜烈打量四周,相中杏树下一块平滑的湖石,于是顺手解下虎皮氅铺满湖石,“在这里还有些野趣儿。”

    玉太妃只是柔弱女子,在他手上不会比一只小鸡崽儿更重,被他轻易就举坐到湖石上。

    她拼命挣扎,秀发都散了,却阻止不了他的宽衣解带。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刺得肌肤都起了痱子。

    窸索声中,男人压下来,沉重得像座山。

    吴漱玉突然一声尖叫。

    颜烈凑在她耳边,急促道:“奴才们就在附近,你想让他们听清楚,就要叫得大声点。”

    最后这点尊严,她丢不起。

    吴漱玉一下子死死咬住唇,不吭声了,但她抖得厉害。

    颜烈用虎皮氅将她紧紧裹住,只留满头青丝散落在外,像春风拂过的垂柳绦,一下一下轻拍湖石。

    那厢忍冬才走到一半,就听见玉太妃的惊叫声,步子下意识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她低着头加快脚步,走出了迷宫。

    有两个奴婢守在迷宫入口,这会儿瞅得左右无人,就指着迷宫里那棵杏树窃窃私语。

    杏树高一丈有余,站在迷宫外的人只能看见一撮树尖。这会儿树尖晃得厉害又有节奏,就像底下有顽童摇树。

    忍冬怒不可遏,冲上前,反手就送一人一巴掌:“大胆!”

    因怕惊扰了迷宫中人,她喝斥声都压得极低,但耳光声很清脆。

    那两个奴婢低着头,不敢反抗。

    “还敢笑,先仔细自己小命!”

    那两人忍痛道:“我们什么都未看见,未听见!”

    “最好是这样,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忍冬一指小路,“滚!”

    两个宫人如蒙大赦,飞快逃走了。

    忍冬顶上他们的位置,站在迷宫入口。

    风很凉,雪也很凉,刺骨的寒意一阵阵从脚底板升起,忍冬也不记得自己跺脚多少次了,心里只有担忧:天寒地冻,太妃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她又等了不知多久,视野里终于出现摄政王的身影。

    他抱着玉太妃大步走出,后者蜷在他怀里,用虎皮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潮红的俏脸,像雨后芙蓉。

    “看吧。”他对怀中人道,“我说过,这条路上没人。”

    玉太妃紧紧闭眼不理他,直到返回自己居住的寝殿,才仰头向天。

    透过摄政王宽阔的肩膀,她看见深黑的天幕上挂着银河,群星璀璨,深邃、高远、自由。

    她情不自禁朝着夜空伸手,好想抚一颗星子,可是他恰巧迈进屋里。

    吱呀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星空也不见了。

    触目所及的一切,又是该死地熟悉。

    忍冬留在了外间,哪敢进来?

    摄政王将吴漱玉置到榻上,伸手按了按她的脉搏才放心:“还好,没着凉,也就是有点儿体虚。”他原本戾气满满而来,经过方才一番渲泻,通体都舒泰了,又有闲心逗她。

    被折腾到散架,体不虚就怪了。她恨恨盯着他:“你心满意足,可以走了吧?”

    “急什么?”他自行脱掉衣裳和靴子上榻,把她揽在怀里。外头天冷,哪怕有虎皮垫着,她身子也很凉。颜烈一边帮她捂暖,一边道,“陪我说说话儿。”

    她没挣扎,只问:“西边的铎人打胜仗了么?”

    换作别人问这样扎心的问题,怕不早被颜烈一掌拍碎脑袋。不过对上吴漱玉,他的脾气就出奇地好:“还没呢,他们刚刚举事作乱,还来不及打仗。铁将军今天已经出发,很快就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握起佳人小手,见她左腕脉门上有一道又细又浅的白痕,因她肤色白晰,不盯着瞧还真瞧不出来。

    颜烈轻轻摩挲这道白痕:“你说你当时何苦给自己一刀?你看,这一晃不也五六年了,日子不好过么?”

    “你骗我。”玉太妃想起这事仍然气苦,“颜枭病逝,你说嫔妃都要陪葬,让我不忙着自尽。结、结果……”

    颜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玉太妃听出他笑声里满满都是得意,不由得用力抽手,颜烈不让,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我该感谢梅妃。当初若不是她妒忌你妒忌得要死,放药设计你,结果被我得了……”

    玉太妃美眸半闭:“那你是怎么感谢她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轻描淡写对她说:“别担心,梅妃决定三缄其口。”

    那天下午,梅妃投缳了。

    老宣王怒,命人彻查。可是查来查去,样样证据都显示梅妃当真是自尽的;没过多少天,老宣王自己都薨了,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1031章 虞妃

    颜烈轻笑:“我信守承诺,没碰她的家人。”

    这就是偌大恩典了,玉太妃心里冰寒。

    颜烈见她樱唇紧抿,不由得轻啄两口,玉太妃想起梅妃下场,心里颤栗,不敢扭头。

    摄政王嗅着她身上香气,渐渐又起了兴致。

    他知道她是不情愿的,可他就喜欢她的不情愿,谁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就甜得要命,让他啃过一次又一次还是欲罢不能。

    这人魔爪又至,玉太妃知道逃不过,趁机提要求:“我明天想出宫走走。”

    颜烈想也不想就道:“行,我陪你去。”微服出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抓着他正要作乱的手:“宫里吃食太差。我要出去吃个午饭,然后到霜和园看书。”

    只有她会嫌宫里伙食不好,颜烈啼笑皆非:“我可以陪你用饭,但……”

    “饭后我自己去!”玉太妃赶紧抢话,“你派侍卫跟着我就行。霜和园人少,很安全。”

    她声音里不觉带出两分娇嗔。

    颜烈倒希望她有求于己,再说戏园子里人多眼杂,霜和园的确清幽少客。

    “好。”他一向务实,既然答应了条件,就要索取回报。

    玉太妃轻轻呼出一口气,放空了心神,被他按趴下去,轻易得逞了。

    ……

    直到月过中天,燕三郎才回房挑灯夜读,直到门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

    少年起身开门,金羽闪身而进。

    他一身黑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夜深人静,安涞城早已实施宵禁,街上有士兵巡逻,驿馆里也有专人守卫门户。

    “弄清了?”燕三郎顺手取出一个沙钵,往空中一扬。

    砂粒飞出,但悬浮在离地四尺的半空中,不上不下,形成三尺见方一张沙盘。

    无论行军打仗、做贼摸鱼,这都是必备法器。燕三郎手里这一份还是花了大价钱从迷藏国……的地摊上买来的,堪称高精度。

    金羽点头,伸手在沙盘上推摆起来。

    在这法器上推演,人手不必亲触到砂子,只要隔空划弄,细砂就能变成高山、壑谷、平原、流水,甚至是山村、城池。它能有几多变化,关键就看人手有多灵巧。

    毫无疑问,金羽的手很巧,沙盘在他指下飞快具现。约莫是几十息后,砂子就堆成了房屋。

    严格来说,是两栋紧挨在一起的建筑,一栋酒楼,一间四落大厝。

    这两者之间,以一堵高墙相连、相隔。

    金羽指了指酒楼:“明天,您在这里。”然后再指向大厝,“然后,要去这里。”

    他指的是厝里最高的一栋阁楼。

    他今晚外出,就是踩盘子去了,为燕三郎明天的行动做准备。

    “就这?”

    “是。”金羽点头,“一共三层,全是书架。明天很可能门口有人守卫。”

    燕三郎伸掌比划:“从酒楼花园边缘到阁楼,距离是多远?”

    “从高墙算起,二十七丈。”两者之间必有一段距离,否则也无法闹中取静。

    接下来,金羽又详解大厝的布局,哪里有凉亭假山,哪里是池塘水缸,哪里是建筑和游廊……

    燕三郎听得格外专注。

    ¥¥¥¥¥

    次晨,风立晚又来找燕三郎吃早饭,顺便聊聊天,俗称“聊早”。这趟她出使宣国的任务轻松达成,同时也无聊得紧,只有他乡遇故交是个亮点。

    少年倒是从她那里了解许多梁国的风土人情。他虽是梁人,但幼时只生活在边陲小城,那时对故国中南部一无所知,只有蹲在小饭馆门口晒太阳时,偶尔听见里面的客商描绘一二。

    风立晚知道的,无疑比那些路过黟城的客商多得多。

    “这酸酪吃一天两天还行,吃久了怎觉有点儿腥?”她抱怨一句,然后神秘兮兮道,“再给你说个内幕,当今宣王原本也流落大梁,最后是被摄政王给找回来的。”

    燕三郎:“……”他还以为风大将军不八卦呢。看来,只要是女人就……

    “我知道他是从国外被找回的。”燕三郎对于各国政要都有粗略了解,但不细致,“竟然是梁国?”

    “是啊。”风立晚摸了摸鼻子,“颜烈向我国发出通牒,而后亲自入梁迎接幼主,这事儿轰动一时呢。唔,距今也有好些年了,远在得胜王反叛之前。”

    柱国可不能擅入他国,至少明面儿上不能,因此越境之前必先知会。宣、梁两国早有邦交,梁国甚至提供不少助力,所以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燕三郎遂向她这个知情者求证:“弄丢王子这种事,我以为只在话本子上出现。”更何况是在宣国发生?

    开国高祖颜枭人如其名,也是一代枭雄,怎么会任凭这种狗血事故发生?

    “据我所知,彼时颜枭东巡到缅泸州一带,那里距离梁国边境已经很近了,骑马都不要两个时辰就到。”风立晚喝了口咸奶茶,“这趟行程周折,花费的时间太久,比原计划还多出两个月。等他往回走时,随行的虞妃肚子太大,足有八个月。”

    燕三郎皱眉:“她是带孕随行?”颜枭怎么会带着孕妃东巡?

    “是啊,这位虞妃并非一般人。她是拢沙宗掌门的曾孙女,修为精深,据说凡事都有主见。”风立晚笑道,“她在宗门备受宠爱,人长得又美,爱慕她的师兄弟无数。哪知她偏偏看上比自己大了快二十岁的颜枭。宗门多次阻拦,她一怒之下,直接离宗投奔了颜枭。”

    “喔哟。”千岁啧啧两声,“率性。”

    “等拢沙宗找上颜枭时,虞妃已经有孕了。眼看生米煮成熟饭,宗门只得随她去了。”风立晚道,“不过有她居中斡旋,拢沙宗对宣国的支持力度更大了。”

    燕三郎懂了:“虞妃身后势力庞大,哪怕她有身孕,依旧能随心所欲跟着颜枭东巡?”

    “是啊。”风立晚回忆道,“我还听过小道消息,这位虞妃脾气不好,入宫后颜枭都不能再亲近别的女子,可谓独霸专宠。若不是她过世太早,颜枭说不定将她扶为王后。”

第1032章 望江楼

    燕三郎倒是知道,宣高祖的原配王后十八岁芳逝,只来得及给他生了个儿子。妻位长年虚空,恰好颜枭忙着争霸天下,也无空去管。这位虞妃本有机会登顶补缺,可惜她的命和前辈一样不好。

    “南巡时发生什么了?”

    “铎人暴乱。”风立晚下意识压低声音,“组织严密,还有许多异士参与,都是顶尖的高手。颜枭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虞妃都被敌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后来,宣国这位开国太祖就和虞妃走散了。”

    她顿了一顿:“等天亮时援兵抵达,哪里也搜不到虞妃了。”

    “事情传开,举国震动。宣国朝野许多人都认为虞妃未死。不过颜枭第三次派人去搜,却找到了虞妃的遗体——”

    风立晚叹了口气:“她肚子被剖开了。”

    这也是一桩惨剧。

    燕三郎点了点头:“孩子不见了?”

    “嗯。虞妃遗体就是在梁境内被发现的。”风立晚道,“所以宣国一直流存着小王子仍活于世的传说,直到摄政王奉颜枭之命,当真把这孩子从梁国接了回来。”

    “原来如此。”燕三郎终于解去心中一桩疑惑。

    “纳吴漱玉之前,颜枭先后有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死了,大家都以为他断后,哪知老四还能被摄政王意外找回。按你恩师连夫子的话怎么说来着,‘合该是宣国气数未尽’?”风立晚把最后一口羊奶喝光,“当然,后来玉太妃又给他生了老五,是遗腹子。”

    此时霍东进等人也从外头返回,向燕三郎示安。

    金羽等见风立晚也在场,向少主行过礼后就走了,头也不回。

    燕三郎知道,他们对从前的老对头风将军还心存芥蒂,也不苛责,只问霍东进:“热闹看得如何?”

    他知道,这些家伙天不亮就出发了。今天安涞城很热闹,许多百姓也都起了个大早。

    “铁赫的平叛军从西城门出发,宣王亲去送行,阵仗很大,百姓夹道观看,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抢个前排好位置不容易。”霍东进笑道,“我观队列衣甲鲜明,士气高涨,童渊兵看来挺能打的。”

    “童渊族本就擅战,但以骑兵为主。”燕三郎可不太乐观,“宣国西部山地纵横,仗不好打。”

    风立晚也道:“铎人选在那里举事,早有考量。”

    霍东进对风立晚笑了笑,告退了。

    他的态度就平缓得多,至少表面上不伤和气。

    风立晚反倒稍稍放心:“看他们这般,并不像是打算对你暗中下手的模样。”会咬人的狗才不叫。

    燕三郎看得更加通透:“他们对我的最终态度,取决于这趟安涞城之行。”如果他能完成得胜王的嘱托,展现自己的能力,霍东进等人才可能真正对他归心。

    他站了起来:“趁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吉利商会举办发卖会,我去逛逛,你呢?”

    “发卖会啊?”风立晚闲来无事,“我跟你一起去。”

    白猫趴在窗边昏昏欲睡,一听要出门立刻爬起来,绕着燕三郎喵喵直叫唤。

    燕三郎一向宠它,这会儿只好搬出书箱来装猫,再去喊个手下来背箱子。

    ……

    今晨卯时正,铁赫就率军征西。全城百姓起早看完大军出征,精神都很高亢,连带着市集从早上就开始热闹。

    吉利商会早有预见,抓住了这次机会,于巳时正在自家商会酒楼望江楼“发卖天下珍奇”。

    这是吉利发卖的口号。

    燕三郎和风立晚离得老远就发现这里门庭若市,停下来的马车都是一辆赛一辆豪华。待到走入酒楼,风立晚也赞一声:“热闹!”

    从外头看,这建筑就高大如鹤立鸡群;走进来更觉气派,上下一共三层,一层是个宽敞大厅,原有的饭桌都撤了,中间搭起高台,底下摆着一圈又一圈整齐的椅子,走到这里就像身处戏园子。

    二楼、三楼却是“口”字形,只有包厢。坐在包厢里的客人,凭阑垂首即可将下方展台的情况尽收眼底。

    桌椅、摆设、茶具,一应讲究,娇俏侍女们蝴蝶般来回穿梭。

    包厢自然是留给有身份或者有钱的贵宾。像燕三郎和风立晚这种不请自来的,也不计较包厢,由个浓眉大眼的伙计领着,在台下随意入座。

    今回跟着燕三郎同来的,是霍东进和傅小义。后者年纪和金羽差不多,但样貌清秀,眼睛尤其有神,是小姑娘们喜欢的类型。今天白猫就归他照顾,霍东进对他的评价是踏实肯干,但有时太爱说话,“性子还得磨”。

    他们已经来得晚了,好位置都被人占去。

    霍东进两人和燕三郎分开坐,中间隔着两三排。

    再过一刻钟,位置都没了,后来者只能站着。可即便是这样,来客还是源源不绝。离开场还有半炷香时,燕三郎再回头,发现后面至少站出了三排。

    人气这么高,就说明吉利商会拿出来的拍品,要么很实惠,要么很珍贵。

    燕三郎在商会里待过,也参加过迷藏国的大型发卖,知道发卖会要的是“两头翘”,前有开门红,后有镇场宝。

    因此,吉利商会开拍的头一样东西,肯定不会差了。

    果然照例暖场过后,头一件发卖品就送上台了:

    一份房契。

    发卖师大声道:“头一件宝贝,水门头卓家大宅!”

    燕三郎身后顿时一片嗡嗡之声。他耳力好,能从中分辨出议论最多的是这句话:“上个月被查抄的卓家大宅?”

    “在水门头啊,肯定就是了!”

    发卖师对眼下局面早有预见,当下神完气足地介绍这宅子的面积、格局、家私和历史。燕三郎虽然初来乍到,也能听出这宅子原本是当廷权贵所有,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被抄了家,财产充公,人员流放。

    王廷拿走他家的宅子也没别的用途,换成银钱填充国库最实在,因此委托吉利商会拍卖。

    这起拍价肯定比市面价要低得多。燕三郎也是生意人,知道这样一套地段好、有品相的大宅,在卫国盛邑至少要卖到上万两银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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