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大魔王娇养指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魔王娇养指南全文阅读

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陈通判的手段(加更)

    可是归云社向来是玉桂堂最强劲的对手,如果它和玉桂堂“撞戏”,对观众来说台面上当然更好看,可是对戏班而言,这就是赤刀见红的血拼!

    到时候要考较的,是功力,是新意,甚至取胜因素里还包括了戏班的出场顺序、观众心情。

    不可掌握的因素太多了。

    石星兰闻言放下心来:“我们不止于此,定能让他们相形见绌。”如果只演绎那一段人人都听说过的历史,她何必以生命为代价,求助于秘宝?

    苏玉言眉头依旧紧皱:“我担心班里有人走漏消息。”参加春宁大典的班子,每家的新戏都是严格保密。万一让对手知道了底细……

    石星兰明白他的顾虑:“你是说,陈通判?”

    “极有可能是他。”苏玉言给亭中石椅铺上披风,才扶着石星兰坐下,“我拒绝他多回,他或以此为报复。”

    陈通判在云城势力深固、党羽众多,要买通玉桂堂里的人并非难事。如果他将资料泄给归云社,玉桂堂可就十足被动了。

    石星兰沉思半响,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话。

    苏玉言点头:“好,便这么办。”

    这时一阵疾风吹过,刮走了石星兰的面纱。那张苍颓的面庞就曝露在苏玉言的视野中,再无遮挡。

    “别看!”她急急举手遮面,声带哀求。

    她已经变得又老又丑,站在玉郎身边,就像桃树下不起眼的花泥。

    “怕什么?”苏玉言轻轻抓下她的手,目光瞬也不瞬,“你病倒昏迷时,我天天都盯着呢。”

    石星兰无言以对。他在她床前陪伴三天,面对的就是这张脸,难道不生去意?

    “在我心中,再没一个女人比你更美。”

    石星兰眼里顿时有泪淌下,一滴,两滴,还未落地就凝成了冰。

    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屋脊上的白猫抖了抖耳朵,站起来一溜烟儿往外跑。牙都快被酸倒了,她可是只猫啊,该吃猫粮而不是狗粮。

    话说燕三郎好像买到了甚好料?真香啊,她从这里都闻到味儿了。

    ¥¥¥¥¥

    事实证明,苏玉言对陈通判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彼时春分已过,距离春宁大典只剩八天了。经过了足足三个多月的筹备,苏玉言对新戏的排演甚是满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日清晨,玉桂堂众人收拾行囊。春宁大典在七十里外的苍山脚下举行,各路戏班都要提早抵达,先熟悉场地,再排演练手。再说戏班在各地流动演出乃是常态,他们早都习惯。

    石星兰不顾身体抱恙,亲来送行。

    经过翟大夫精心调养,石星兰的病情好像稳定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多。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副身子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她无时不刻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如抽茧剥丝,虽然缓慢却不可逆转。

    现在,她清楚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后的感受:

    大限将至,以及望见了终点却不能对人明言的恐慌和孤独。

    但她面对苏玉言时,依旧轻声细语,并且要笑着祝他旗开得胜。苏玉言和玉桂堂的未来,成败都在此一举。

    “怎么跑来了?”苏玉言握起她的手,“放心,好消息会比我更早回来!”

    话音刚落,玉桂堂有个年轻后生跌跌撞撞跑进来,冲着苏玉言惊慌道:“不好了,刘哥被衙役拿链子勾走了。”

    “怎么!”苏玉言面色大变:“什么名目!”

    “前几日柳家命案的奸夫被抓归案,供出这几天都藏在刘哥家中。现在官署拿走刘哥,要治他窝藏杀人犯的罪过!”

    苏玉言精心排戏,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时就皱眉:“什么命案?”

    另一名伶人解释道:“六尺巷柳家的媳妇王氏与外男私通,合力杀掉丈夫。事情败露以后王氏被捕,奸夫逃蹿,这时大概抓到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刘哥和姓柳、姓王的都无瓜葛,怎可能窝藏罪犯,偏偏还在这个关口?”

    “必定是弄错了,滥捕好人。”

    “我们都要出发了,少了刘哥怎么行?”后生仔眼巴巴望着苏玉言,“您和官署关系好,能不能将他提前保出来?”

    那伶人就反驳:“不成的,咱们都要离开云城,官署会以为刘哥畏罪潜逃了。”

    苏玉言面色铁青,和石星兰互望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愤怒与担忧。

    他撇下众人,将石星兰单独带去堆放器物的耳房,终忍不住一拳击在壁上,怒气冲冲:“该死的狗官!”

    能在关键时刻干出这种缺德事的,除了陈通判还能有谁?“刘向远饰娄师亮,戏份很大。没有他,这出戏要怎么演!”

    除了苏玉言本人,就数刘向远的戏份最重。现在他被羁走,说是受审,鬼知道要被关多久!

    等他出来,春宁大典大概早过了吧?

    他这一拳击在几面橙旗上,石星兰吓了一跳,赶紧抓过他的手检查,发现上面没留下明显伤痕才松了口气:“快要开演了,这双手要完好无损,可不能留疤。”苏玉言唱作俱佳,一双手更是精美如玉雕,动作起来不知有多美观。要是手受伤了,观感一定大打折扣。

    “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苏玉言苦笑:“若是刘向远去不成苍山,这出戏……”这出戏都没法子演,他还在乎手做什么?

    是他大意了,怎么放松了警惕,忘记陈通判这人的奸恶心性?那厮隐忍了三个月,不早不晚,就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手,要将玉桂堂直接击垮!

    苏玉言强忍胸口泛上来的恶心,低声道:“兰儿,你先回去,我会再设法。”

    石星兰望着他,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要去求陈通判?”

    苏玉言薄唇都抿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才道:“他抓走刘向远,就是要迫我去求他。”

    “他迫你,你就去?”石星兰冷笑,“你这时去了,他会怎么侮……羞辱你?!”她只要想到陈通判对她心上人做过的那些事,就寒毛立竖。

第91章 各有对策

    苏玉言早就惹怒了陈通判,对方正等着他上门,能轻易饶得了他?

    “忍一时之气。”苏玉言也在说服自己,“等我们从春宁大典上夺冠……”

    “你还信他?”石星兰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心底涌上一阵悲哀。

    苏玉言向来比她聪明、比她世故,可惜,牵扯上利益之后,他也看不清前路了。“无论你怎样求他,他都一定让你输在春宁大典上!你现在去百般示好,不过自取其辱!”说到激动处,咳个不停。

    玉桂堂要是败走春宁大典,苏玉言就再也逃不出他陈通判的掌心,届时,还不是任他要搓圆就搓圆,要搓扁就搓扁!

    所以,刘向远是一定不会被放出来的,至少在春宁大典之前不会。

    苏玉言不说话了,轻轻帮她拍着后背。

    他心里最后的侥幸,被这几句话击得支离破碎。

    石星兰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底也是难过得很,这时就低声道:“我还有一法。”

    苏玉言目光顿时亮了:“什么办法!”这等关头,就是死马也可以当成活马医。

    “其实,我写了不止一个本子。”石星兰微微笑开,眼里满是柔光,“其中有一版是靖国女皇临终的自刎戏,那会儿已经没有娄师亮了。你可以将刘向远的戏份剔除,把前戏转接到这一版上,也很连贯,并且独角戏居多。”

    独角戏多,意味着配合导致的失误更少,毕竟留给玉桂堂重新排戏的时间太短。苏玉言最擅长的便是这种,他先是一喜,继而一忧:“女皇的最后下场谁也没能亲见,一直是众说纷纭。如果这场戏不足以令人信服……”春宁大典的观众,身份、地位、眼界、眼光都不同以往,不像普通平民看戏图个乐呵,触碰这种秘辛固然能在题材上抢分,可要是遭人反感,最重要的印象分反而大打折扣。

    “放心。我寻到真正的靖国秘史,上面详细记载了女皇末路,每个字都是真的!”石星兰眨了眨眼,“其实我更喜欢这一版的本子呢。”

    靖国女皇壮志未酬、英年早逝,她是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留恋离开这个世界。石星兰看到她的结局时泪流满面,仿佛在这故去百年的女皇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苏玉言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喃喃道:“好兰儿,要是没有你,我该怎办是好!”

    石星兰眼里一片酸涩,但她很快将泪意憋了回去:“随我回家拿本子吧。”说这话时,她心底闪过千岁和燕三郎的身影。要是没有这两人提醒,这会儿她和苏玉言就该束手无策了。

    “再不要去找陈通判了。”她额外叮嘱一句。

    “拿到本子,玉桂堂的人马就马上出发。”苏玉言沉声道,“赶到苍山以后,至少还有六天时间,可寻一地秘密排演。陈通判的手,伸不到那里去。”

    他们要火速离开,再不给陈通判刁难他的机会。

    苏玉言搀着石星兰出去,胖嫂就候在外头,赶紧服侍两人上了马车,往石宅走去。

    玉桂堂在城南,离石家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苏玉言临行前交代众人尽快收拾,午时前在城东门集合。

    时间宝贵,他再耽误不起了。

    ¥¥¥¥¥

    今日翟大夫家中有事,放燕三郎半天假。

    他还想多睡一会儿,但白猫一早就闹着要吃鱼丸,并且指定要脆丸张的招牌丸子。

    猫都喜欢吃鱼,但这只尤其娇贵,又不耐烦剔刺,所以想了个偷懒的办法。

    张家出品的丸子,除了比别家贵一倍以外没有别的毛病。与无良商家以次充好、多放面粉不同,张家脆丸所用的原料地道,用的是云城外湖特有的脆鲩鱼,鱼肉剔骨剁成泥,还要用木棰反复敲打上劲,棰够一个时辰,这样制出来的丸子才会弹牙爽口。

    雪白的丸子在清泱泱的鱼汤里滚上两滚,再撒两颗嫩绿的葱花儿……

    这时男孩已经拎着鱼丸往回走,白猫在他肩上用力踩了两下:“快点回家,我饿了。”

    软软的肉垫摁在肩膀上,力道如同按摩,燕三郎头也不回:“很舒服,继续。”

    白猫想挠他脸,爪子伸到一半缩了回来,鼻子头动了两下:“好浓的烟臭味儿,哪家着火了?”猫鼻子灵得很,这可不是煮饭烧柴的气味儿。

    燕三郎皱眉。一人一猫已经快到家了,拐个弯会先经过石宅门口。

    再往前走几步,千岁又道:“石宅里面乱成一团。唔,我听见有人喊‘走水’。”

    燕三郎顿时大步飞奔。

    果然转过弯角,他望见石宅上方冒出浓浓一股子黑烟。到得这样近,连他都能嗅到浓浓的焦臭味儿。

    他想也不想就从小门钻进。守门人也去提桶汲水了,没人管他。

    燕三郎对石宅的布局亦很熟悉,这时照着烟柱升起的方向冲去,心却往下沉:“看这方向,有两处着火。”

    石家在云城只是中等商户,宅子算不得很大。他冲入垂花门,照着千岁的指示进入内宅搜寻。中间又有许多人来回奔跑,提水灭火。石家下人基本都认得燕三郎,这会儿也无心阻拦他。

    着火的有两处,一是书房,二是石星兰的闺房。黑烟从门窗里滚滚而出。清水浇上去,火势也不见减弱。

    怎会这样巧,石家别的地方都没事儿,单就女先生的宿处和书房着火了?燕三郎想起藏在这里的东西,问千岁:“我该上哪里去找?”

    “书房。”

    燕三郎当即舍下石星兰的闺房不顾,往庭院更深处冲去。

    奔出七八丈,他就伸手拦下一名家丁。

    这人手里提着满桶水被拦下,正要把眼前的小鬼拨开,却见燕三郎脱下外衣,一下浸进桶里,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干什么!”

    “抢救!”燕三郎三下五除二把整件衣服浸湿,重新盖回自己身上,再拿袖子捂住口鼻,一回身就往火里冲!

    “喂!”家丁大惊,“兀那小鬼,你不要命了!”

第92章 柳暗花明

    燕三郎充耳不闻,一低头就钻进石星兰的书房。

    上下左右都是滚滚浓烟,遮挡了视线,烈火灼灼,快要把衣服烤干。

    他坚持不了很久。

    “东西藏在哪里?”

    身后的竹篓突然一轻,他透过烟尘和火影,望见一个白影落了地,飞快往前蹿去。

    “跟我来。”

    ……

    “走水啦!”

    苏玉言两人乘坐的马车快到家,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大喊。他一惊撩帘,就望见了前方天空竖直升起的黑色烟柱!

    “糟了!”苏玉言心里沉得像压下大石,“兰儿,你的本子放在哪里?”

    石星兰身形摇摇欲坠:“就、就在书房……”声音嘶哑,再说不下去。自家位置自家清楚,她的书房走水了。

    火势这么猛烈,本子还有幸理?

    怎么办?

    苏玉言抓着她的手:“可有副本?”

    石星兰茫然摇头,心底空空落落。戏本子繁复,断不是区区两三天就能重写的。现在怎么办?

    她花了好几个月、呕心沥血写就的本子,就这样付之一炬?

    苏玉言的努力、她的企望,就被这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气怒冲心,石星兰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兰儿!”苏玉言一把抱住她,目眦欲裂,冲着胖嫂大吼,“快请翟大夫!”

    哪有这等巧法?石星兰才跟他说新本子放在家里,转眼她的书房就着了大火!

    陈通判,定是这狗官!

    自己忍气吞声,想着息事宁人,然而陈通判变本加厉,三番四次出手,如今还妨害了石星兰的性命。

    苏玉言握紧拳头,心里只一个念头:

    跟他同归于尽!

    ……

    西厢房。

    原本的住处毁了,昏迷的石星兰只能暂时被安顿在这里。翟大夫也气喘吁吁赶来,给她送服了救心的药物。

    火已经灭了。石星兰的住处是独一栋,而书房后面就是高高的山墙,火势并没有蔓延波及其他建筑。

    可是这两处地方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焦木残垣、袅袅焦臭。

    原因查明了,木柱上有泼洒过桐油的痕迹,难怪水浇不灭。

    这是人为纵火。

    石家报了官,这时也终于从人仰马翻的状态里平静下来,尤幸青儿无碍,只是受了惊吓。但是有个家丁说,他看见一个男孩冲入了着火的书房,没有再出来。

    这话将大伙儿吓得不轻。可是在残垣里翻了半天,也没找见尸骨。

    是他眼花,还是骇人的高温将活人烧成了焦灰?

    众心惶惶,下人们都在等着石星兰醒来,发号指令。

    苏玉言独坐在书房前,也不顾地面脏乱。

    他望着被烧得发白的残木,脸如金纸。

    希望屡次萌芽却又屡次被掐断,这痛苦和绝望都快将他生生逼疯。

    陈通判欺他太甚。

    春宁大典既然去不得,他也没甚好怕的了。

    苏玉言摸了摸藏在靴子里的小匕首。这东西,也该派上用场了吧?

    戏路已断,爱人将逝。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害怕,还有什么好牵挂?

    就在这时,肩头被人轻拍一下。

    苏玉言回头,望见男孩的脸。

    是石星兰的学生、白猫的主人燕三郎,就住在这附近。苏玉言认得他,见他小脸被烟熏得乌黑,下意识拿了个青帕子给他:“火起时,你在?”

    燕三郎点头。

    “可瞧见是谁放的火?”

    不等燕三郎回答,苏玉言又自嘲一笑:“罢了,我已知道是谁。”

    他满身意兴阑珊,燕三郎却在左顾右盼。

    很好,周围鬼影都没一个。至于瞧热闹的街坊邻居,这会儿都被隔在高墙之外指指点点,谁也看不到这里来。

    苏玉言正抱着头,全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却见眼前凭空多出三个本子。

    最上面那本,封皮上的字迹是他格外熟悉的娟秀:

    《红颜碎》。

    苏玉言呆住了,瞪圆了凤眼,好一会儿才颤声道:“这、这是……”

    一向清润的嗓子发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是兰儿的本子?”他的视线顺着本子往上延,看见了燕三郎的胳膊,“你,你抢救出来了?”

    燕三郎微微一笑,点头。

    他的脸被熏黑,显得牙越发白了。

    可是在苏玉言眼里,这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他接过话本,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他有千言万语,可是喉间噎住竟不能言。那把清丽婉转的嗓子,这会儿竟然涩得片语难出。

    “多谢!”最后,他只化出这两个字,声音里透出了哽咽。

    “喵呜”一声,白猫冒出竹篓,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

    这时胖嫂从后头匆匆走来:“苏先生,小姐醒了。”

    苏玉言擦了擦眼角:“就来。”

    ……

    石星兰这回并未昏迷太久,醒来以后,脸色甚至好看许多,居然有了微微的血色。

    她一睁眼,就见到守在床头的女儿和苏玉言。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身边,她恍惚间竟觉圆满,似是此生无憾。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心头那一点欢喜荡然无存。

    苏玉言和她说了会儿话,被她赶了两回,于是在巳时末驱车往东。

    现在赶去城东和玉桂堂的人马会合,还来得及。

    石星兰搂紧了女儿,和青儿絮絮低语,说些母女之间的小话,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这些天来,她自以为将身后事都安排妥当。可是这一次醒来,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大限在前,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怎么过不够。

    一个时辰后,护送他前往的壮仆返回来报告:“苏先生和玉桂堂班子会合,顺利出了城门。”

    石星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通判该是万万没料到这一场大火之后,苏玉言还能拿到新戏本,这会儿现作反应也来不及阻止了。

    出了云城,苏玉言和玉桂堂就安全了。

    她油尽灯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当即又不可自控地陷入沉睡。

    这一觉,迳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官署已经派人来验过灾情了,石星兰重症未醒,是胖嫂去应付了官差。

    石星兰听了,眼都不眨一下。

    反正,火也是陈通判派人放的,所谓贼喊捉贼,这么验一验只是走个过场。

第93章 天机(加更)

    并且带头过来的衙役还送来了上峰的慰问,说道署尹家的幼子曾在石星兰的塾里上过学,听说石宅走水,署尹派人送来三色礼品给她压惊。

    石星兰心里冷笑,她给署尹的幼子上课,的确有这回事,但时间只持续了两天半。到了第三天,他就请到了德高望重的西席,把孩子带回去教了。

    说有情分,她不信,这分明得自陈通判的授意。

    那姓陈的派人放完了火,又来她面前耀武扬威,希望她连病带气一命呜乎。

    这天傍晚,她又意外接到了苏玉言传来的消息:

    内奸抓到了。

    原来玉桂堂里有人看到,苏玉言和石星兰密议时,学徒小六凑近过耳房,事后又不见了踪影。

    苏玉言恨毒了陈通判,待戏班出了城就开始彻查此事。小六到底年纪小,被同伴抖出来后没架住盘问,很快就招了。

    陈通判要他偷听玉桂堂里的动静,通风报讯。

    他听见苏、石二人要回石宅取本子的消息,一转头就卖给陈通判,得了五两大银。陈通判这才能赶在两人回宅之前,先一步纵火。

    石星兰听了,并没有问起告密人的下场,戏班里的人出身行伍、混迹江湖,自有一套奖惩的办法。再说玉桂堂此刻正走在野外,要知山林之中多事故,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青儿被胖嫂带出去了,屋里没有别人,石星兰慢慢攥紧了拳头。

    苏玉言的前途、她的心血,险些就坏在这五两银子上。她想起陈通判,心里的恨意熊熊燃烧,再也遏不住了。

    她这辈子软弱和善,连只鸡都未杀过,但现在……

    她从未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入了骨、恨入了髓!心底有个声音反复窃窃私语,不停地怂恿她:

    弄死他,反正你也活不久了,跟他同归于尽!

    石星兰把胖嫂喊了进来,让她组织人手翻找废墟,去寻一只笔匣,再拿两张纸。

    她原本担心火势太猛,那支怪笔也付之一炬。不过事实证明她多心了,胖嫂很快将那只匣子抱进来给她。

    它还是完好无损,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没有。

    “出去吧。”她挥退胖嫂,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打开匣子。

    寒气扑面而来,那支笔默默躺在匣中,像是嘲笑她先前立下的决心。

    她每次用过之后感受到身体的衰败,都决意再不碰这支笔了,然而事实很打脸,她总是会想起它的好处,很快又破功了。

    只要牵涉到苏玉言,她就不能像平常一样冷静。

    石星兰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执起这支笔,手指却在发抖。

    她快要连提笔的力气都没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余下的生命还够不够再书写一回。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照在窗纸上,是血一般的艳红。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太阳下一次升起。

    可是陈通判那个人该死,无论什么代价,她也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她人微力薄,这是她唯一的复仇之法。

    石星兰咬着牙,在纸上写下了陈通判的姓名,随后添上其生辰八字。

    她几乎握不住笔,就这么简单几个字,都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完。

    这个生辰,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的。

    红彤彤的字迹一出,房里气温骤降,冥冥中又响起了那些奇怪的人声……

    她咬牙道:“我要他死,现在、立刻,无论用什么办法!”

    人声停顿一下,紧接着又开始了,这回夹杂着叽叽的笑意。

    石星兰听懂了。与从前不同,它们要她继续落笔,写下希望陈通判死亡的时间。

    她要他死,他就会死吗?石星兰不明白,但渴望着一试。

    她屏住呼吸,慢慢写下了“卒于”,然后是年,月……

    这回与从前都不同,一笔一划都极费劲,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生拽着这支毛笔,不让她顺利写字。

    后面的日子和时辰还未着墨,却闻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外头冲进来一人,厉声喝道:“住手!”

    她怔怔看去,发现燕三郎竟然站在门口,目光紧盯着她手中那支笔:“快放下,以你性命怕是撑不到写完!”

    他这不算撒谎,“怕是”的意思就是“保不准”。可是在这当口儿,头脑昏沉的石星兰哪里分得清楚他话里的这点小小机关?

    “可是……”

    在燕三郎看来,她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黑气当中。那些古怪的黑色烟气蠢蠢欲动,时而变幻形状,也像做出各种表情的人脸。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

    “别靠近!”千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太阳下山,阴气渐起,会助长这些东西的怨气。你要是被它们沾上,可不好办!”

    他声音压得极低:“这是鬼怪?”

    “不。”

    就在石星兰眼皮底下,千岁从燕三郎背后走了出来,不急不徐告诉两人,“这支笔替你请动的,是三尸虫!”

    太阳下山了,她又可以人形出现。

    这女子大步而来,绯衣翻飞,雪肤红唇,令昏暗的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那张扬又凌厉的面庞撞入眼帘,石星兰瞳孔下意识收缩。

    “三尸虫”这几个字太吓人,她听入耳中,昏沉的头脑反倒一清。

    围绕在石星兰身边的阴影不乐意了,向着门口飘荡。一旦扩散开来,它就现出了张牙舞爪的本来面貌。

    “退后!”千岁一步跨到燕三郎前方,叮嘱他一声,身边浮起琉璃灯。

    橘色的灯光虽然微弱,照在阴影身上却能发出嗤一声响,像泼上了滚油。它们一下子退缩回去,不愿被光芒照见,只守候在暗处蠢蠢欲动。

    余下一点阴影,聚在石星兰耳边絮絮叨叨,想把她的心神再诓回来。

    “还想蛊惑人心?”千岁口中轻咄一声,声音清脆如刀芒,把石星兰从昏噩中强行拔出一点。

    她用上了神通,这一声虽不响亮,对智昏的人而言却如暮鼓晨钟。

    唉,她宝贵的愿力啊!

    千岁肉疼。

    可是有舍才有得,这单买卖其实很划算呢

    燕三郎今天被翟大夫派来石家的小厨房煎药,可是桑枝才进炉,他胸口的木铃铛就开始震动,散发出一阵暖意。

    他掏出木铃铛,看见它泛出了淡淡的绿光。

    天机又被牵动!

    铃铛上的符文游走,很快聚合成一个名字,燕三郎再熟悉不过了:

    石星兰。

第94章 劝服

    这一回打乱因果的,居然是女先生!男孩吃了一惊,扔下手里的活计,拔腿就往石星兰的院子里跑。

    虽然他暂不清楚为何前一回石星兰动用宝物并没有干扰天机,这回却能触动木铃铛。不过还好,他赶上了。

    只要阻止石星兰,这次任务应该就算是成功了。

    有业力进账的激励,千岁当然抖擞精神,要把这一票干好。她踏前两步,飞快解说:“人身上藏三尸虫,也称三尸神。往常寄居人体,定时向幽冥汇报司命,诉人罪过错愆,巴不得人早死。他们知道寄主身上一切功过是非,这会儿正引诱你拿命去复仇,不愿我们来破坏。”

    燕三郎乖乖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难怪千岁上次不愿阻止石星兰用笔,这些东西一看就是不好对付的模样。还好石星兰手上那两张纸,字迹艳红得可怕,他透过黑雾都能看清。

    他听见千岁继续道:

    “你写的可是陈通判的人名?若要他死,不须你做如此牺牲。”

    石星兰怔怔道:“不需要吗?”

    千岁一针见血:“你的寿命不足半月,无论你想写什么,都不够用。你罗列的罪状不足,他也一样不会伏法。”

    石星兰果然犹豫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燕三郎算不得危言耸听。赌上一条命还是弄不死陈通判的话,她也不想立刻就死。

    “你为苏玉言费尽心血,就不想等来他的捷报?”千岁厉声道,“你不想再陪女儿多些时日?”

    此话说出,石星兰手一松,毛笔就掉在了床上。

    千岁的言语如大锤,精准地砸在她的心坎上,也把她脑海里的迷雾一下驱开,让她彻底恢复了清明。

    是啊,她还等着玉郎载誉而归,想看他荣归故里。

    她还想与女儿再叙天伦,哪怕多一天、多一时辰都好啊。

    怒气突然消失了,心底的渴望涌了上来。

    她现在还不想死、不能死。

    毛笔脱手,西厢房里的阴影和冰寒一下都不见了,像是它们从不曾存在。

    屋外地里的小虫,好像又唧唧叫了起来。风儿轻柔,从燕三郎撞开的房门吹进来,拂动床幔。

    这个夜晚又恢复了平静,那支笔滚在被单上,毫毛染上的血色凭空消失,笔尖变得纤尘不染。

    石星兰把它收回匣子里,才往后靠在床头。

    她神情疲惫,眼神却明亮。燕三郎知道,她不再被三尸虫蒙蔽,已然恢复了神智。

    他走了过去,轻声道:“这些三尸虫一直鼓惑你使用它吧?”

    石星兰仔细回想,许久才点了点头。她每次使用这支笔都出于主观意愿,但……的确是用过一次以后,再也离不开了。

    她看着眼前这对姐弟,心里的疑惑几乎要鼓溢出来,尤其是燕三郎。她细细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仿佛第一次见到他,而后若有所思:“我把本子放在书房,理应无人知晓才对。”

    就算陈通判派人烧她的房子,也是在闺房和书房一起放火,说明他并不知道戏本子的确切收藏位置,只能交代歹徒在她最常活动的范围引火。

    这一招的确很毒,精准地打中她的死穴。寻常人放书的地方,无非也就是这两处。

    可是燕三郎赶到时,火势已经凶猛,屋内满是浓烟,他怎能精确地找出这几个戏本子?

    除非“你早就知道存放位置?”

    燕三郎嘴唇动了动,目光沉静。

    他不知道,可是千岁知道。这魔女甚至还潜进石星兰的书房,津津有味地将新戏本看了个遍,回来也不转述,只是埋汰几句:“哎呀,太狗血。”

    她不能先出手盗人财物,可是看看不拿走又不犯法,是吧?

    然而这话说不出口,他只能默认。

    石星兰紧盯着他:“你、你们到底是谁?”这男孩的沉默异于常人,也不符合他这个年纪。她看了看立在一边的千岁,这女子的美貌无人能及,但性情更加古怪。

    她现在清醒了,知道害怕了,尤其她又想起七页纸上看到过的历史。

    那不是故事,不是演义,是真真切切曾经发生的往事。

    千岁也在看着她,居高临下:“刚刚救下你、又帮助苏玉言拿到戏本的人。”

    这话不太客气,但石星兰马上反应过来,带上了一点愧色:“恕我失言。你和三郎的大恩,我们何以为报?”这一回要是没有眼前这对姐弟救场,她和苏玉言都万劫不复了。可是本能地,她知道千岁并不是施恩不望报的人。

    “上道儿。”千岁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我也不要别的,你把那支笔给我就行。”

    “你要它?”石星兰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看了手中匣子一眼又恍然,“原来如此。可是这东西很邪气,不是什么宝贝。”

    “比它更邪气的东西,我也见过不知多少。”千岁踏前两步,素手一招,“如何?”

    “拿去吧。”石星兰苦笑,把匣子往前一递,没有藏私的打算,“反正我也没机会再用上它了。”

    千岁接过,喜孜孜地拿在手里把玩:“这铜符造得倒是细致。”随后打开匣子,把毛笔取出,尤其伸手抚了抚笔管顶端的那几个人头雕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样。”

    匣盒打开,刺人的寒气训跟着溢出来。石星兰原本是执笔者还无所觉,现在却狠狠打了个喷嚏。燕三郎拽了拽千岁的袖子:“不吃就收起来。”

    千岁斜眼睨着他,拉长了语调:“哟,真体贴。”但也依言“啪”一声合上盖子。匣子在她手中一转,就不知去了哪里。

    这会儿虽然已到暮春,可是石星兰体虚怕冷,不止身上穿得厚,屋角还放着一个火盆。

    燕三郎见她唇色青紫,于是走过去往火盆里添了一块炭。

    很快,屋里的气温又恢复了正常偏热。石星兰看着他的举动,轻叹一声:“三郎确是个体贴的孩子。”

    燕三郎直起身子,切换了话题:“这支笔怎会落在先生手里?”

第95章 任务没完成

    “三尸虫反复告诫我,幽冥中事不得告人,否则听者都会有血光之灾,我也因此不曾告诉玉郎。”石星兰小心翼翼道,“你们……”

    “我们不怕业力纠缠。”千岁已经坐了下来,此刻微眯着眼,雍容闲惬,仿佛成竹在胸。不知怎地,这副神情让石星兰想起了那只白猫。“你只管道来。”

    石星兰的秘密都被这二人所知,也就言无不尽了:“五年前我乘船渡过翠澜江,船夫从江面上救起来一人,当时看着满身伤口,船客都以为他死透了,哪知小半天就活转过来。到岸以后,这人就下船了,从此再未看见他。”

    石星兰一口气说到这里,小喘几下:“那天傍晚投宿,我就发现行囊里莫名多了一只笔匣,匣上还贴着黄铜片,很漂亮也很奇异。握住那支笔的瞬间,我就知道它的用途了。”

    “原来我只要在纸上写出人名和生辰八字,这支笔就能将此人生平都写给我知。”石星兰咬了咬唇,“可是对应地,它也要吸走我的生命力作为报酬。”

    燕三郎了然:“你拿它来帮助苏玉言。”

    “是的。得了这支笔以后,我一直小心收好,不敢使用,直到玉郎回到云城。”石星兰轻叹一声,“我与他曾有海誓山盟,言此生非他不嫁,否则不得善终。可是他家道中落,不得不远走他乡。临行前,他索我私奔,我……我没有去。”

    “那时我从未出过云城,不知怎地心中害怕,不敢随他而去。玉郎走了,我爹给我指了一门亲事,后来……”她幽幽道,“后来就有了青儿。”

    “我原以为此生就这样平静过完。可是丈夫和父亲相继离世,夫家逐我出门,而玉郎又在一年后回到云城,准备重振玉桂堂。”石星兰闭目,一行泪珠沿颌而下,“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以为年少时的恋情已经随风,却未料到只是被自己葬在心底最深处。

    “玉郎对我很好,对青儿也很好,我的心思又活络了,自己根本压不下去。”石星兰低声道,“玉郎打算振兴玉桂堂,可是班子的根底早就散了,老玉桂堂的几出拿手好戏又被别的戏班子演烂。他四处找好本子,却始终不能满意。”

    燕三郎点了点头:“你用那支笔帮他了。”

    “是的。”石星兰苦笑,“我曾对不住他,就一定要帮他。我用那支怪笔找出了几段秘史,或者诡谲曲折,或者慷慨激昂,或者光怪陆离……然后再拿着这些不为人知的资料去编写话本。外人都道我凭空创造,却不知这些发生过的现实远比想象还要惊人。”

    “代价,就是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石星兰喃喃道,“反正我也快死了,不怕说这些羞人的话给你们听。虽然这支笔很古怪,我也被那些三、三尸虫蛊惑,可我从不后悔帮助玉郎,只是觉得自己愧对青儿。她年纪还小,我却陪不了她长大。”她轻轻一叹,“每思及此,辗转难眠。可是,世事安得两全?”

    在爱女和爱郎之间,她要怎么挑?这其中的痛苦和愧疚,锥心刺骨,外人怎能明了?

    燕三郎沉默无言。

    他本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石星兰说得累了,静静歇了一会儿才看向千岁,却欲言又止,像是有甚顾虑。

    燕三郎目光微动,也不深问,只道:“苏大家此去苍山,有几成把握夺冠?”

    “如果玉桂堂能把新本子吃透”石星兰想了想,“六成吧。”

    这机率已经很高了,能够被推选参加春宁大典的都是名班名角,苏玉言想力挫群雄难度很大。

    这时院子外头传来敲门声方才冲进来时,燕三郎没忘顺手关门胖嫂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你还好么?”

    眼看着夜色深沉,石星兰眼眸半闭,显然不胜疲惫,燕三郎也就借机告辞了。不过才走到院子外头,翟大夫就气冲冲迈着虎步过来了:“你煎药煎到哪里去了?”

    “……抱歉。”呀,忘了!燕三郎挠了挠头,冲他露出赧然一笑。

    “还敢笑?壶都烧裂了。”翟大夫对这小徒弟可不会客气,翘着胡子道,“损失从你工钱里扣,还不知道东家要不要计较药钱!”

    “……”

    ¥¥¥¥¥

    回到家中,千岁见他面色沉重,并不展颜,不由得奇道:“作什么摆这副脸色?今晚双丰收,不得好好庆祝一番?听说谢元楼推出好几个新菜,口碑不俗,我们去尝尝如何?”

    她心情太好了,怎么看燕三郎都觉顺眼,于是拍拍胸口多添了一句:“我请客!”

    燕三郎顺口回了句:“我要吃豹胎烧鹿筋。”

    “……限五两银子以内。”千岁横眉冷对,“如今我们入不敷出,哪敢这样随便花钱?你也不好好争气,多赚些银子。”从前那种挥金如土,到哪里都有人巴巴送钱上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唉,人穷志短。

    燕三郎掏出木铃铛:“任务还未完成。”

    千岁吃了一惊:“什么?”定睛看去,果然木铃铛上面“石星兰”三个字并未消失。那么他们就还拿不到报酬。

    “我们明明已经阻止石星兰使用那支笔了,为何会这样?”

    千岁想了想,纠正他道:“之前前石星兰动用这支笔查阅靖国女皇往事,并没有牵动天机。也就是说,那行为并不算扰乱因果。”说到这里,她的思路更流畅,“她如果只查前人秘史,虽然寻问于幽冥,到底都是已经发生的旧事。”

    “但是这一回,她打算直接杀人。”燕三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世上的恩怨仇杀还少么,为何别人害命皆可,她想杀陈通判,木铃铛上就会出现她的名字?”这世上每天都有阴谋,每天都有人丧命,为何木铃铛不吱声?

    千岁从怀里掏出那只笔匣,在手里反复摩挲,目光闪动,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不是陈通判有古怪,就是你这位女先生所用的方式有悖天常。”

第96章 投喂(加更)

    说完这句,千岁就陷入沉吟,不再吭声。

    燕三郎立觉不对,仔细打量着她:“你要如何处置这支笔?”琉璃灯早就表露出对它的垂涎,现在好不容易毛笔入手,可千岁并没有马上用它喂灯。

    换个角度想,能让玻璃灯这么饥渴的宝物,本身也有不俗之处。

    千岁抓着笔杆子,语气幽幽:“或许于我有用呢?”有些过去的问题,她也想弄明白。

    燕三郎拽住她的袖子,正色道:“这东西会消蚀人心。”

    “我只想问几件陈年旧事。放心,我可不是石星兰。”千岁说罢,打开匣盖,一把抓起那支毛笔。

    周遭气温跟着下降,屋里立刻响起了阴森的人声低语,像是在跟千岁交谈。

    现在燕三郎知道,那是三尸神的声音。他瞬也不瞬盯着千岁,见她面色如常,才稍稍放心。是啊,石星兰是普通人类才会被惑住,千岁么

    她冷笑一声:“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要走我的寿命?”

    果然,三尸神也向她开出了“无所不知”的条件,可是她说“你们”是何意,三尸神不止一个?

    飞舞在她周边的阴影絮絮低语,听得千岁脸色越来越难看。燕三郎忍不住问道:“它们说什么?”

    “它们说,这是规矩。想从它们这里打探到情报,就要付出代价,我也不能例外!”千岁冷笑,“这点花言巧语,也配在我面前卖弄?”

    这些怪物,也想收走千岁的生命力?燕三郎抗声道:“那些旧事很重要?”

    这个问题,让千岁沉思良久,才轻轻摇头:“谈不上,就是有些不甘心。”微弱的烛火前,她眸光低垂,掩去了其中情绪。这样陌生的一面,让燕三郎更加意识到,这个魔女过去必定曾有一段秘史鲜为人知。

    “那便放手。”他坚定道,“此物于我们无利有害!”

    千岁抚着下巴:“留着它,或许某一天能派上用场?”三尸虫虽然讨厌,但它的确知道别人的小秘密,这在以后要是运用得好……

    “无论什么秘密,都不值得你我以生命为价。”燕三郎斩钉截铁,“这支笔,也不足以倚重。”石星兰的下场,他看得一清二楚。一旦用上了这支笔,后面就很难戒掉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可以倚靠现成的外力,以后就再也不会自寻他路。

    “好吧。”尽管有些小不甘心,千岁还是撇了撇嘴,“听你的。”

    下一瞬,琉璃灯就在她身边绽放微光。

    它看起来有点小激动,豆焰都冒得老高;原本围在千岁身边的阴影呼啦一下缩回了毛笔周围,发出难听的尖叫。

    “呵呵,现在说不要,已经晚了。”千岁轻嗤一声,顺手将春秋笔投进了玻璃灯中。

    燕三郎依稀听见一声惨叫,声音尖锐而细小,若有若无。

    阴影不见了,断笔自投入玻璃灯之后也不见了,只有焰芯嗤嗤暴涨一寸,颜色也在不停变幻,一会儿是淡蓝,一会儿是幽绿,一会儿又成了苍白。

    “这东西不太好啃。”千岁观察着琉璃灯,“恐怕琉璃灯得消化上一段时间了。”

    她脸上微泛红晕,露出了饱我足之色。琉璃灯是她的本命法器,二者祸福相依,它的强大,同样也会令她变得强大。

    燕三郎也在盯着瞧。对琉璃灯,他充满了好奇,但千岁从来不肯给他细讲:“灯火会变色。”上次那只祸害旅人的怨木灵,在他看来已经很厉害了,可是玻璃灯只用了几息的功夫就消化完毕。以此推断,这支毛笔应该是更高等阶的宝物,才能让玻璃灯饱足许久。

    “当然了。”千岁伸手在灯上弹了两下,“那是幽冥之物,琉璃灯格外喜欢,在消化时也会跟着变色。”

    到得这时,燕三郎才觉胸口又传来暖意。

    他取出木铃铛一看,上面的字迹逐渐消失,而后又是一点金光从铃铛的莲花口飞出,落进千岁的琉璃灯中,另一点青光出来冒了个头,照样蕴进铃铛里。

    “原来要将毛笔销毁,才算完成任务。”燕三郎若有所思“为什么?”

    “此物不属于人间,也不该由活人持有。”

    “它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直到它被彻底摧毁,这一轮因果才算补完?

    金光飞入琉璃灯,千岁闭上眼,享受愿力增强的爽悦:“你可听说过春秋轮回笔?”

    燕三郎摇头。这名字好似很牛掰的样子,但他从未听过。

    “生死簿呢?”

    “听过。传说是阎王爷手里的本子,专门记人生死功过。”他在黟城没念过书,但时常躲在茶楼里听人说书,各种野史秩闻信手拈来。他怕死得很,“生死簿”这名字他听过一回就再也忘不掉。

    “对啊,有本子当然也得有笔,不然阎王爷也写不了字。”千岁在他脑门上打了个爆栗,“这支笔,就是春秋轮回笔!”

    燕三郎用力擦了擦脑门儿:“阎罗王也能弄丢笔吗?”

    “这世上的意外超乎你想象,我都能出现,春秋笔为何不行?何况这东西也不止是阎罗所用,它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判官笔’。”说到这里,她轻咳一声,“三尸神自人降生以后就寄居人体,直到这人死掉。在黄泉之下,三尸神也会如实向执笔人报告魂魄生平,这才好评定死者生前的是非功过。否则由着死魂自己说,那和人间断案有什么区别?多的是冤假错案。”

    燕三郎依旧是一下抓住重点:“春秋笔唤来的,不是石星兰自己身上的三尸神吧?”

    “当然不是,它们的宿主已死,本体都在幽冥,附在笔上的不过是几个小小投影。笔断了,它们也没办法兴风作浪。”千岁抚着灯壁。她心情很好,这会儿有问必答,“那支笔的原主来自地府,三尸神自会老实向它报告。可是幽冥之物本不该由活人掌管,若是强行使用,少不得要折寿,此谓天理不容。三尸神更希望人早死,自会不停推波助澜,引诱你再去用它。”

第97章 捷径

    燕三郎沉声道:“无人可以抵抗这种又惑么?”自行代入(诱)。

    千岁低低叹了口气:“当你终于找到一个有效又速成的法门,并且尝到了甜头。其他办法,你都不会再去尝试了。”她收起了玻璃灯,“莫说石星兰,你看看苏玉言,即便他没有春秋笔,不也同样找到了重振玉桂堂的捷径?”

    燕三郎想起了陈通判。

    “走这种路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她走到窗边,望着皎洁月光,声音清浅。

    燕三郎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他拿到了木铃铛,算不算走了捷径?

    以后除了这条捷径,他是不是再也走不了别的路了?

    以及,他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他相信,即便千岁知道答案也不会告诉他。

    他又擦了擦脑门,被千岁弹过的地方,起了一点点红疹。“你未回答,为何石星兰最后一次使用春秋笔会引动木铃铛?”

    “因为她想用这支笔直接杀人呀。”千岁凤眼睁圆了,似乎惊诧于他的提问,“她用刀砍、用绳子勒死陈通判,天地都无所谓,每年这么死掉的人也不晓得有多少;可是她用春秋笔直接点人死期,那就是阎罗判官才能做的事。这种越俎代庖还不能引动天机的话,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

    “她要是写下陈通判的死期,他就一定会死么?”

    “这才是春秋笔的正经用途,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过大笔一挥的事。你以为它是用来窥人**的么?”千岁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别怕,它对普通人有效。你快要成为异士了,这东西若没有生死簿配合,效力放在你我身上都会大减。”

    “为何?”

    他的问题可真多。

    “你开始修行,寿数时常就会变化,已经不全由它们把控了。”千岁说到这里已经烦了,“行了行了,吃饭去。再晚点儿,谢元楼都要关门了!”

    ¥¥¥¥¥

    时间就在石星兰的焦虑、千岁的悠闲中慢慢流逝。

    苏玉言的消息隔三岔五就从苍山传来。春宁大典由拢沙宗承办,一切事务都由这个玄门处理,陈通判的手果然伸不进去。

    是以玉桂堂的吃、住、排演一直都很顺利。

    苏玉言不仅虐众,本人更是一连三日不眠不休,专心吃透自己的新戏本子。一出好戏不光有形,还得有魂。他得嚼烂了、悟透了,这才能将石星兰的心血演绎出来。

    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志在必得的决心。

    石星兰原本担忧他疲惫过度影响发挥,不过三天前苏玉言发来的最后一个消息说,他会在大典之前休息整日,她这才放心。

    终于,十日过去。

    春季多雨,云城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而石星兰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十五、六个时辰都不见醒。燕三郎作为可以进入内宅探望她的少数人,也发现她脸上死气沉沉,尤其睡着时很久都不见胸膛起伏一下。

    哪怕翟大夫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目光也日渐浑浊。这时候她只能吃流质食物,因为连咀嚼米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翟大夫私底下直叹气:“撑不过十日了。”胖嫂哭着去准备后事。

    青儿年幼,从小又在母亲荫庇下长大,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家里愁云惨雾,她也闷闷不乐。

    燕三郎惯不会安慰人,在这样气氛里只能保持沉默。

    这一天雨过天晴,他正在替翟大夫抄药方子,白猫趴在一边的桌上睡觉,老头子快步走进来,脸上难得挂出喜色:“捷报!玉桂堂夺冠了!快,抱我药箱来。”

    苏玉言果然拿下了头名?燕三郎站起来擦了擦手,和翟大夫一起去了石宅。

    石星兰原本正在昏睡,也不知是否心有灵犀,这会儿悠悠醒了过来。正好胖嫂拿着那一纸信笺快步走入,石星兰目光移到燕三郎身上,声音微弱道:“三郎,读给我听好么?”

    “不负卿卿所托,言于春宁大典折桂,幸甚!兰儿见信时,玉桂堂已赴雅集献演,不日即返。言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共叙欢情。”

    燕三郎读得字正腔圆,石星兰目光却渐迷离,面庞泛起点点晕红,看起来精神健旺了不少。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样病入膏肓的也不例外。

    “好,真好。”石星兰嘴角泛起轻松的笑意,对胖嫂道,“中午给我加一碗粥。”胖嫂欢欢喜喜地应了。

    青儿守在床边,这时蹭到她怀里。石星兰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那张漂亮的小脸,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许久,她在女儿额上印下一吻:“出去玩会儿吧。”

    青儿内急,迈着小短腿就出去了。

    石星兰望着女儿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燕三郎退出来时,白猫在他肩膀上踩了几下:“五天。”

    “嗯?”

    千岁很肯定道:“你的女先生,寿命最多还有五天。这还是她想见苏玉言,有信念支撑。”

    “……翟大夫说还能有个九日左右。”燕三郎脚下一顿。

    千岁怒:“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你。”他的回答毫不犹豫,这才让她心情转晴。

    “不知道苏玉言能不能赶得及回来。”见上石星兰最后一面。

    ……

    事实证明,好事偏要多磨,人间意外常在。

    接下来这三天里,玉桂堂在春宁大典上夺冠的消息长了脚一般传遍云城,街头巷尾都在热议。

    天空落雨,人们就挤在茶楼酒肆里高谈阔论。平民的生活太平淡,难得有这样的趣闻可以调剂,就像往白粥里加一勺糖,吊上点儿甜味。

    春宁大典是拢沙界内的大事,往年归云社也夺过一、两次头名,但玉桂堂还是首回竞功。“我们苏大家往台上一站,活脱脱就是一百年前的靖国女皇,那身段仪态,那铁马金革,啧啧……”云城人说起来都是与有荣焉,仿佛自己也上台演过。

    此外,王氏通情杀夫案也已经审理完毕,玉桂堂伶角儿刘向远被判定与本案无关,因此无罪释放。

第98章 风波乍起

    千岁听说以后就笑道:“当然要放了。陈通判拘他就是要坏玉桂堂的好事。结果苏玉言不受他要胁,玉桂堂还在春宁大典上折桂,陈通判再强留这人坐牢也没用。”

    就在这满城热烈中,石星兰从那日接到玉桂堂喜讯之后,一连昏迷了两天。

    翟大夫细细把脉,最后摇头:“急转直下,急转直下啊!”

    果然不足五天之数,燕三郎对千岁的判断服气了。

    事态的发展也和石星兰的病情一样,突然急转直下:

    她没有等来玉桂堂的凯旋而归,反而是另一拨人突然闯进石宅。

    这会儿乃是申时,突然有人敲开了石家的大门,紧接着有十来名衙役大步闯进,冲着迎上来的胖嫂劈头就问:“石星兰何在?”

    胖嫂懵了:“小、小姐正在内院养病……”

    为首的役头子扭头喝了一句:“拘出来!”

    手下人立刻散开,往石宅深处走去。

    胖嫂脸上变色:“使不得啊,我家小姐病情危重,经不起这么折腾!”

    役头子横了她一眼:“没你的事,她就是死,我也得把她拘走。”

    胖嫂无法,只得差人去寻翟大夫。

    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满院乱走,整个石宅都被激得鸡飞狗跳。过了许久,其他衙役才来禀报:“在内厢房找到一女,这院子里的人都指认,但我们不能肯定那就是石星兰。”

    “怎么?”

    “石星兰今年二十二岁,但厢房里却是个老妪。”

    役头子却见他们两手空空:“怎么不带过来?”

    手下面有难色:“她一动不动,脸色又难看,真像死了一般。”

    役头子想了想:“去看看。”

    他走进厢房,见到石星兰,也吓了一跳:“这是石掌柜?!”他在春及堂用过饭,见过石星兰的模样,那可是个温孰秀致的美人,万万不是床上这副模样!

    他斜睨着身边的胖嫂,满眼都是不信任:“你说这是石星兰?诓骗官家可是要坐牢的!”

    “哪儿敢啊?”胖嫂都快要叫屈了,“我家小姐生病很久了,左邻右舍都清楚。”她把声音压低再压低,“大夫说,这病……”后话不提,只摇了摇头。

    石星兰双目紧闭,果然是满脸虚弱和病气。役头子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却还咳一声道:“得罪了,职责所在。”转头对手下道,“去,把她包起来带走。”

    翟大夫正好跨过门槛,闻言立刻跟一句:“使不得!”

    “翟大夫?”役头子认得这位名满云城的圣手,对他也客气得多。

    “她已在弥留之际,经不起颠簸了。你再去动她,那是催命!”翟大夫见他满面为难,又多加一句,“她若是半路上没了,你也不好向上峰交代吧?”

    “就这么点儿路都不能走?”

    翟大夫斩钉截铁:“就是这么点儿路都不能走!”

    役头子挠了挠下巴。上头要他带回一个活的石星兰,人要是死在押运途中,他就吃不完兜着走。看她那风一吹就掉魂的模样,果然不像是经得起折腾的。

    翟大夫低声道:“石小姐温淑,又卧病数月之久。她能犯什么事,要被抓进衙里去?”

    “我也不知,是拢沙宗下令,要带她回去问话。”

    这话说完,跟在翟大夫后头的男孩立刻抬首望了役头子一眼,他没看见,只是继续道:“我这也是奉命行事。玄门那位大人,现今还在衙里等着呢。”

    拢沙宗的异士都亲自来了?翟大夫一惊,旋即道:“不若你将实情回禀,由他自作决定。这样,你就不必担这风险。”

    役头子也觉这是好办法,吩咐手下驻守石宅,自己转身走了。

    石家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又惊又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云城的百姓来说,拢沙宗就像天边的云团一般高不可及,偏偏有一天,云团砸下来了,还直接砸在自己脑门儿上……

    燕三郎往墙边退开几步,与其他人都拉开距离,声若蚊蚋:“拢沙宗的异士此时出现,莫不为春秋笔而来?”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千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春宁大典就是拢沙宗所办,我看是苏玉言惹来的糟心事儿。趁着现在麻烦没上身,我们开溜吧?”

    木铃铛的任务也做了,春秋笔也被她吃了,他们也没必要一定留在云城,不若溜之大吉。

    燕三郎没问出“你罩不住我?”这么幼稚的问题。哪怕千岁的力量恢复得再好,拢沙宗配在这个世界上拥有领地,就说明它足够强大而且门人足够多。

    跟它硬碰硬,不划算。

    他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这种时候,也没人会特意关注一个孩子的举动。衙役守着石宅大门,他可以去园子边上翻墙出去。

    燕三郎想得很明白,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最重要。至于石星兰,她寿元已尽,也不会因为他留下来而多活几息。

    有些悼念,放在心底就好。何况,他也不是她临终前最想见的人。

    不过他还没走出院门,外头就传进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一人在众衙役簇拥下走了进来。

    燕三郎只得停下脚步。

    他一眼看见役头子也在人群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也太快了吧。他还没走出去,对方就把人请过来了?

    他却不知,役头子才出了石宅大门,就遇见拢沙宗的高人也往这里走,竟是等不及了。

    此人一身皂色长袍,眼如铜铃,身材五短,若非被衙差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异士。

    他进来,目光当场扫视一圈:“人呢?”

    役头子赶紧带路:“胡大人,请这里来!”把他往厢房里引。余下衙役从内院开始把门,五步一岗,燕三郎就不好走了。

    这位胡大人见到石星兰的模样,脸色一沉,待伸手摸了她的脉搏以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怎么快死了?”他本以为差事很容易,哪知道这线索居然没两天好活。

    他唤过翟大夫:“何时起病得这样重?”

第99章 逼问(加更)

    “约莫是三个月前。”

    “我听说这女子不过二十二岁?”胡大人眼里有怀疑,“发生什么事,让她浑身精气尽失、衰老至此?”

    翟大夫听到这里,就知道他是有本事的,能一口道破石星兰的症结。“不清楚,似是一夕之间突然发病。原本石小姐身子就很弱,却也没有这样古怪。”

    “这不是发病。”胡大人冷冷道,“这是浑身精气血都被吸干净了。云城里最近可有阴鬼邪秽杀人?”

    役头子赶紧回了一句:“没有,没有,一切太平,只最近有一起通煎杀夫案。”(自行代入奸字)

    “那就是她招惹了不该碰的东西!”胡大人说完这句话,就对翟大夫道,“你施针,将她活气都激出来。”

    翟大夫当即色变:“这?这几针下去,她固然能醒,却恐要命丧当场。”石星兰的性命就像风中残烛,随时会被一下吹灭。他这一施针就会压榨出她生命潜能,她还有不死之理?

    “她本就活不长,早死晚死个一天半天,有什么紧要?”胡大人并不把这当回事,“快些,不然我换个大夫来动手。”

    翟大夫无法,只得动手施针,换个大夫还不如他自己来。

    他医术了得,几针下去,石星兰就悠悠醒转过来,脸上甚至带点红润。可翟大夫等人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心下均自黯然。

    石星兰的目光仍然涣散,开口就道:“玉郎……”

    胡大人抓紧时间提问:“玉桂堂的新戏本子,是你写的?”

    燕三郎心里咯噔一声响,果然,这不请自来的麻烦跟玉桂堂、跟戏本子有关。

    石星兰气若游丝:“是,玉郎人呢?”她还未完全清醒,“你是?”

    “拢沙宗,胡成礼。”胡大人言简意骇,“苏玉言眼下被押在衙里。他能不能安好,你能不能见他,都取决于你接下来答的话。”

    玉郎被押?石星兰愕然睁大了眼。他不是领着玉桂堂去拢沙宗举办的雅集上献演么,本该是风光无俩,怎么会突然被押下?

    胡大人也知她说话耗力气,这时就快言快语把前事交代一番:

    “玉桂堂的新戏博得满堂彩,人人都说好看,但宗主交代我来问清楚,这本子是怎么写出来的?”

    他也在雅集上看了,也觉得好。可是玉桂堂演完之后,拢沙宗的山主却把整个戏班留了下来,问出一个大伙儿始料未及的问题:

    本子是谁写的。

    苏玉言没有回答,玉桂堂其他人却三下五除二供出了石星兰。毕竟这不是什么秘闻,苏大家演石星兰的本子出名,这事儿在云城随便抓个人来问都清楚。

    宗主问出以后,立刻就指派胡成礼走一趟云城。

    石星兰的声音,低得后排的人都听不见:“查找……古籍。”

    胡大人挑眉:“靖国女皇自刎时,身边不过三人。这三人都绝无可能将当时情况说与外人知。其中一人过不两年就死了,再有一个是靖国女皇常用的大太监,死在七十三年前。那么知情者只剩一人,并且对这段往事三缄其口,住得离云城又远。可是石星兰你所写的戏本子,上面把靖国女皇临终时说出的每句话都写得清清楚楚。再经玉桂堂这么一演,整个拢沙界都知道了。”

    石星兰弱声道:“既然只有一人知道,拢沙宗的宗主又怎、怎知我写的不是凭空杜撰?戏本子原就、原就要加工。”

    流传在外的戏本子,哪有几个是真正循历史人物言行来做的?不夸张不美化不修饰,民众哪里会喜欢?

    “莫以为你快死了,我就拿你无法。”胡大人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你跟我贫嘴,倒霉受苦的不是你,而是苏玉言,明白了么?”

    显然,他对苏玉言和石星兰之间的关系做过事先研究。

    果然石星兰抿了抿唇。

    她心底也是一团乱麻。原本她写出的戏本子根本不是这一段秘史,只不过归云社和玉桂堂撞了题材,她才拿出了后备的《红颜碎》,本意只为苏玉言救场。

    哪知世上偏有这种巧事,她涉及的历史太过隐秘,当世几乎没人知晓可是石星兰使用春秋笔追溯往事时,哪里晓得其中还有这层利害关系?她想知道什么,春秋笔都会告诉她;她根本不曾意识到的东西,春秋笔又怎么会刻意提醒?

    阴差阳错,她竟然将自己和苏玉言都陷入了十足被动的局面。

    怎么办,她要供出春秋笔的秘密吗?可这样一来,势必要牵连燕三郎姐弟。

    这两人来历不明,排起亲疏远近,在她心目中和苏玉言自然不能比。如果说,供出他俩就能免苏玉言于飞来横祸,那么

    石星兰眼前阵阵发黑,脑袋就不受控制地垂下去,守在一边的翟大夫惊道:“不好!”

    她生命力太微弱,即便施针激发,也持续不了多久。

    石星兰小声道:“我有两个请求。”

    胡大人也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死了,心道跟将死之人计较什么:“你说。”

    “苏玉言与此事无关,你放他走,并且拢沙宗和云城官署从此都不为难玉桂堂。”

    胡大人毫不犹豫就应了:“行。”

    一个戏子罢了,死活、去留,拢沙宗怎么会在意?

    “还,还有,我现在就要见他。”大限即至,她亦有所感。缠绵病榻太久了,她不惧怕死亡,但渴望再见心上人一面。

    胡大人道:“不须你说,我已经派人去提他。”原本他想着石星兰若死不开口,就以苏玉言要挟之,那当然是苏玉言本人亲自到场最能撼动她。

    石星兰望了一眼窗外,忽然低声道:“天快黑了。”

    “什么?”她的声音实在太低,连胡大人都没听清。燕三郎却觉自己身后的竹篓动了一下。

    “我说,天要黑了!”石星兰突然提高了音量,“这世上该有报应!”

    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尖利人,连胡大人都忍不住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第100章 栽赃

    石星兰只喊出那句,声音就减低,眼神也逐渐涣散。翟大夫赶紧上前,给她再补了两针。

    众人只道这是她头脑昏沉时的胡乱呓语。

    石星兰慢慢又缓过来了,开口道:“我能写出靖国女皇的故事,是因为、因为,我有一样宝贝。”

    听到这里,燕三郎忍不住微微抬头,却不料一下就搭上了石星兰的视线

    她正瞬也不瞬望着他。

    燕三郎后背立刻沁出一层薄汗。石星兰会把他们供出来么?

    她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来,似有深意,但随后就移开目光,仿佛这一眼只是漫不经心。

    她的目光一直飘乎,旁人只道她看的是站在燕三郎身边的翟大夫,谁也没太当回事。

    胡成礼目光一凝:“什么宝贝?”

    “是支奇怪的笔。”石星兰答道,“我只要写下靖国女皇的名字和生辰,它就能自写出女皇生平。”

    胡成礼喉结上下动了动:“你用过不止一次吧?”

    “前后用过五次。”石星兰眼眸半闭,“每用一次,都会吸走我的寿命。”

    燕三郎听出他声音里一点急切:“笔在哪?”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杂乱脚步声,随后有人禀报:“大人,苏玉言带到!”

    石星兰顿时睁圆了眼:“我要见他!”

    “你先告诉我……”

    胡成礼话未说完,石星兰就连声道:“我要见他,让我见他!”身子频频往上抬起,鱼儿一般。

    她一辈子知书达理,临死前还不能胡搅蛮缠一把么?

    对上这将死之人,胡成礼是一点威胁手段都使不上,只得转头喊一声:“带进来!”

    苏玉言被带入,衣衫凌乱,面色苍白,显然吃了些苦。他进来就扑到石星兰床头,抚着她的面庞温声细语:“我回来了。”

    他赶回来见她,没有失约。

    春宁大典折桂的欣喜,被拢沙宗拷问的惊恐,以及对石星兰的担忧,他都不提。

    石星兰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太激动,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

    “人带到也见过了。”胡成礼不耐烦道,“那支笔的下落呢?”

    “已经不在我手里。”

    说完这句话,她眼一翻,晕了过去。

    屋内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苏玉言惊得连声呼唤,翟大夫急急上前救治。

    胡成礼气得想揪胡子。只差这么关键一两句话,线索可别断了!他取出一枚丹药:“吊命的灵药,喂她吃下。”

    这灵丹放在拢沙宗也是一丹难求,平民根本不要想近。即便事关重大,胡成礼拿出来的时候也是一阵阵肉疼。

    翟大夫却知道这位高人能出手的必是好药,赶紧放进石星兰嘴里,果然入口即化,顺喉流下,免去了成丸吞咽不便的麻烦。

    抢救期间,胡成礼交待衙役搜索石宅,把所有笔都搜来,并给所有人搜身。他自己招胖嫂和其他下人过来询问,燕三郎也享受了这个待遇。

    和其他人一样,燕三郎被问及时也是一脸茫然,只差咒天咒地发誓没见过什么笔。他看起来木讷老实得有点儿钝,又只是石家的远房亲戚而已,来云城才不到半年,跟石星兰的关系反而没有胖嫂这些熟人亲近。

    胡成礼也不认为石星兰会把这种秘密告诉他,问他只是个过场。反而胖嫂等人被反复盘问得差点哭出来。甚至连青儿都被带来细问,胡成礼想着童言无忌,指不定能寻出什么线索。

    然而,并没有。

    衙役从宅子里搜出十几支笔送来,经胡成礼鉴定,都是凡物。在场众人身上也都被搜遍了,除了翟大人的童子带了两支毛笔,其他人身上都没这种玩意儿。

    那童子的背篓里,居然还藏着一只呼呼大睡的猫。这一幕不多见,胡成礼还多瞅了两眼,但没心思深究。

    好在拢沙宗的保命灵丹名不虚传,石星兰再一次悠悠醒转,刚睁眼就望见窗外一只灰喜鹊扑楞楞飞了过去。

    倦鸟归巢了。

    天黑了啊,她嘴角微微弯起。

    胡成礼已经彻底失掉耐心,铁青着脸道:“那支笔是我宗内重宝,你再推三阻四,莫怪我手下无情!”

    这回石星兰没有再拖延,很干脆告诉胡成礼道:“那支笔,被陈中和要走了。”

    胡成礼皱眉:“谁?”

    “本州通判,陈中和。”

    她说是陈通判拿走的?这回答出乎燕三郎意料。他悄悄抬眼望去,见她倚在苏玉言怀中,面透死气,半垂的眸光却在缓缓转动。

    “就是家住吉成巷口、乌门大宅的那位陈通判。”也不知是否拢沙宗救命灵丹起效的关系,石星兰脸色明显红润起来,连说话都连贯许多。

    “为何给他?”胡成礼也很意外,眼里并不相信。

    “陈通判不知哪里得到消息,知道这笔神异,就来索要。我不肯,偏巧身子又弱,他知道我经不起折腾,就将玉桂堂参赛春宁大典的戏本子泄给归云社知晓,以作警告;我不从,于是苏玉言临去苍山之前,他又诬玉桂堂的刘向远有罪,将人拘押起来,阻挠玉桂堂演出。这些,这些你问玉桂堂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次她的状态意外地好,居然很连贯地说完了。

    说到情绪激动处,她咳个不停,苏玉言一直给她抚背,“然后……然后陈通判就找人烧了我的宅子,恐吓我!”

    石星兰轻轻摇头:“民不和官斗,我怕了,再说我都快死了,要这笔还有何用?我还想看见玉郎平安归来,只能把笔给他。此后,他就没再找我麻烦。”

    “大人,被烧掉的地方还未清理干净,左邻右舍都望见我家起火。这些,以您的本事一定都可以查清。”

    胡成礼走过来时,的确路过烧成平地的书房。他沉吟一下,站起来道:“我会查。但我若发现你敢对我撒谎”他伸手一指苏玉言,“这人必死无疑!”

    石星兰自己没几口气好喘了,他只能拿她最在乎的人来威胁。

    然后他吩咐役头子看住石宅,不让人员进出,自己大步就往外走。

    有新线索了,胡成礼自然赶着去追查。

    石星兰的目光终于抬起,望向始终沉默的小小少年。他站在众人之后,那身影遗世独立。

    大概是神志恍惚了,她仿佛望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人,红衣青丝,美貌绝伦。

第101章 那一年的春花

    她明白,他们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嘴唇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求你。

    燕三郎没有吱声,只是定定回望她,目光明亮。

    他看懂了她眼中的哀求。

    这时胖嫂擦了擦眼泪,把下人们都轰出屋子,自己也跟着出去了,给石星兰两人留下说话儿的空间。

    翟大夫默默退到外间,一回头,发现跟在身边的小学徒居然不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但这会儿也不是追查的时候。

    内间,石星兰动了动指头,手抬到一半就抬不上去了。

    她太虚弱。

    苏玉言抓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他有千言万语,自从去了苍山,每天都想着回来以后要对她说什么,偏偏临到这时全没了章法,只茫然道:“吃掉你寿命的,就是那支笔,对不对?你用它来写戏本子了,对不对?”

    在最美好的年纪,她却急速凋零。苏玉言又不傻,当然知道这其中有邪力作祟。再联想拢沙宗对他的拷问,不难联想到石星兰用这支奇异的笔做出了什么事。

    石星兰轻轻颌首。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不该迫你,不该迫你替我写本子!”苏玉言喃喃两句,终于放声大哭。

    悔之晚矣。

    “我不悔,你不需自责。”石星兰抚着他的面庞,声若蚊蚋。不需要刻意压低,也没有第三者能听见她的话,“但方才我对胡大人说的话……”

    她抿了抿唇:“这一回,我拿你的性命冒险,你莫要怪我。”

    苏玉言当然知道她意在何指。陈通判要拿捏的人是他,不是她,也没那支神笔什么事儿。结果石星兰三言两语,就将祸水引到了陈中和头上。

    这位胡大人一旦发现陈中和与神笔无关,立刻就会实践诺言,让他苏玉言生不如死。

    “我不怕,你向来心里有数儿。”苏玉言不管她唇角干裂,俯首一吻,“我知道,你为我好。”石星兰不希望他像从前那样活着,这是她的执念。

    而他在春宁大典上折桂,也已经完成自己对父亲的誓言,不必担心九泉之下无颜相见。因此无论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清醒还是昏聩,他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大不了一死。

    “我最对不住的不是你,是青儿。”石星兰眨了一下眼睛,说话出奇地流畅,“若还有以后,你收养她,照顾好她,助她继承春及堂。”

    “我说过,春宁大典归来就娶你。”苏玉言坚定道,“青儿就是我女儿,我会视如己出,一定让她平安快乐长大!”

    石星兰放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想再摸一摸他的脸,可是突然困得要命。

    前尘旧事突然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走马灯一般。她看见幼时与苏玉言的两小无猜,看见自己私奔前夜的辗转反侧。

    她后悔吗?

    有了青儿之后,并不。

    但她常怀愧疚,对亡夫,对苏玉言。

    最后眼前的画面定格在七年前的春天。那年梨花开得很艳,她坐在云城南岸小走马路的舞台底下,看着十五岁的苏玉言第一次唱主角。

    花如雪,落英纷缤,那人在观众的掌声中轻吟浅唱,婉转迄逦,仿佛占尽了那一年的春光。

    对了,彼时天空正下着小雨,就好像现在这样,一滴、两滴,拍在脸上,润湿了她的眉目。

    ¥¥¥¥¥

    众衙差拥着胡成礼前脚刚出院子,石星兰的闺房里就少了个人

    燕三郎。

    他原本就站在窗边,时常往外观望,见到后院巡逻的衙役只有一个。胡成礼走出去时,那人也赶去送,燕三郎即从窗口跳出,猫腰溜过空地。

    石宅的地形,他相当熟悉,知道该从哪里遁出去。

    不等他爬上大树,身边人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拎起他的衣领:“你太慢了。”

    千岁纵身一跃就立在树梢上,连树冠里的飞鸟都没有惊起。巡逻的役差走回来之前,她已经带着燕三郎跳出石宅的高墙,落进了不知谁家的后院。

    这时夜色已深,千岁换了一身黑衣,只要避开明亮的灯火,自能避人耳目,沿着屋顶、墙头和树尖奔行。

    她的目标明确:“走,出城。”留在云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燕三郎却隔袖抓着她的手臂:“还不能走!我们去吉成巷。”

    “别多管闲事!”千岁知道他想作甚,没好气道。

    “她方才没当场供出我们,我们就欠了她一个人情。”燕三郎道,“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此事不办,苏玉言必死。”

    对石星兰来说,最该做的就是据实说清事件、指认燕三郎和千岁。现在她来一招嫁祸,胡成礼只要查清陈通判和春秋笔无关,立刻就会降罪在苏玉言身上。

    所以石星兰替千岁二人打掩护,其实是拿爱郎的性命冒险。

    她在赌,赌燕三郎愿意还这个人情,帮她完成剩下的任务。

    她已经给陈通判嫁祸了,现在还缺一招栽赃。陈通判毕竟是州里的官儿,拢沙宗来的胡大人只有在人赃俱获的情况下,才能给他定罪用刑。

    燕三郎此时对千岁的性情也有些了解。果然她哼了一声,脸上仍是不情不愿,足下却直接转了方向。

    既然拗不过他,那就赶紧将这事儿办妥。

    燕三郎时常跟着老大夫走街串巷,还要给千岁买各处美食来尝,这三个月来已将云城走得很熟,一看便知这是去往吉成巷的方向,当下才放了心。

    方才石星兰将陈通判的地址说得那么详细,可不止是说给胡成礼听的。

    今天拢沙宗贵人降临云城,陈通判作为本城的二把手,不可能早早回家,这会儿多半还在官署里。所以胡成礼走得匆忙,也是要去署里找他。

    如果再算上胡成礼盘问、陈通判辩解的时间,算下来燕三郎就能打一个时间差,抢先走一趟陈府。

    此刻,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他想完成手头的任务只有一个要求:快。

    偏偏千岁最不缺的就是速度,全力施展起来,比奔马还要快得多。

第102章 穿堂入户(加更)

    燕三郎只觉耳畔风声呼呼,眼前景致高低起落,一眨眼都被甩去身后。

    吉成巷里住的都是富贵之家,石星兰还特地说出了“乌门”这个标志,方便他们查找。

    燕三郎忽然想起一事:“石先生是不是看出你的真实身份?”

    方才石星兰喊出“天快黑了”这几字,别人不知其意,千岁和燕三郎却再明白不过:

    天黑,千岁就能以本体出行,行事无拘无束。

    在这种时候,石星兰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千岁。但这计划必须建议在一个基础上她清楚千岁的身份,也清楚千岁的能力,知道她能办成什么事。

    并且别忘了,胡成礼赶到石宅时天色尚早,是石星兰一会儿谈条件,一会儿晕厥,硬生生将这事儿拖到了天黑。

    如果她是有意这么做,那她对千岁的身份就更加笃定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不知道,我没有读心术。”千岁的声音很淡,眸里却有光华流转。石星兰用春秋笔窥探过靖国女皇生平,如果她看得很详尽,也就意味着……

    燕三郎依旧道:“在我看来,她笃定你必会帮她。”否则石星兰爱苏玉言逾性命,怎敢拿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比女人还聒噪。”千岁不耐烦了,“闭嘴!”

    燕三郎的确闭上了嘴,因为两人赶到地方了,前方就是吉成巷。

    这里的砖墙高大整齐,比平民区不知道气派多少倍。把着巷子口的,就是一扇巨大的乌木门。

    这里头就是陈府了。

    走到这里,各家大宅都是庭院广阔而屋宇疏落,千岁不能再纵跳于屋影中而不被人发现。她戴起面纱,沿着墙根往暗处走。燕三郎眼巴巴等着她跳墙过去,可是千岁伸手按了按墙壁,低声道:“那姓陈的看来是亏心事做多了,偷偷请了守宅门神,收拾起来要费一番手脚。”

    “怎办?”

    “你进去,它不挡活人。”千岁指了指木铃铛,“带我一起进去就好。”

    她再次强调:“门神好对付,我不想节外生枝。”

    如果今晚陈府有人闯入,胡成礼对陈中和的怀疑就会大减。说到这里她不怒反喜:“这不是坏事,正好说明陈中和往常的确住在这里。”

    陈府可不是平民小户,想来陈中和干的缺德事也不少,既怕别人施些阴计对付他,又恐亡魂上门索命,这才请来门神。

    这也反过来证明,这里的确是他平时的长住地。

    燕三郎奇道:“不然他平时住在哪里?”

    千岁嗤笑一声,不理他。这臭小子从前有片瓦可以蔽身就谢天谢地了,他能想象什么叫作金屋藏娇,什么叫作狡兔三窟吗?

    他们走了小半圈,遇见一个小门。

    燕三郎想翻墙,千岁拍拍他的肩膀:“用不着,有人出来了,正好给我们介绍一下方位。”他们此前没进过陈府,对这宅子的布置并不了解,找起来费事儿。

    果然这话说完不久,他们就见到一名丫环提着水桶,走出小门要去暗沟倒水。

    这种大宅一般都有完备的排水系统,里头的人不需要像平民那样出来倒脏水。可是接连几天暴雨,想来府内的沉淀池都满溢出来,陈府的下人只好把污水提到外头倒掉。

    “这真是老天都偏帮我们。”千岁笑吟吟走上前去,一拍她的肩膀,“嘿!”

    ……

    “别怕,墙后头是草堆。”

    那丫环躺在对面的牌楼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千岁倾听半晌,确定墙后头没人走动,这才一手提起燕三郎,将他直接掷过了墙。自己则化作红烟,在燕三郎掉进高墙之前,抢先钻入了木铃铛里。

    她用劲奇巧,燕三郎落地时轻如绵花,还掉在马厩边上的草堆里。除了几匹马儿扑噜几声避让开去,旁人都未被惊动。

    “应该就在这附近……”千岁的声音从铃铛里传出,“往前走三步……唔,停,往东再走两步。”

    燕三郎停下来,发现自己站在马厩的木柱前。

    “看到柱上那一串铜哨吗?”

    燕三郎点头。马厩柱上的确挂着一串铜哨子,可是每一枚都只有竹蛏大小,看起来居然颇为精致。

    “摘下来,藏自己兜里。”

    他依言照做了,红烟顿时从木铃铛里钻出来,化出人形,转动一下脖子。“走。”

    燕三郎没见着门神长什么模样,风平浪静。

    “那丫头说,进府以后一直往东走……”她的摄魂术男女通杀。

    “直到绕过池塘。”她走得飞快,一路上避开陈家两、三名护院,“唔,池塘到了。”

    燕三郎补了一句:“铜哨?”

    “陈府在正大门放个主法器,将这铜哨置于其他各门作为辅器来定位,门神就会在这片区域内活动。”千岁一边疾奔,一边给他讲解,语速平稳,丝毫不受干扰,“不论主器还是辅器,摆放的位置、朝向都有讲究,不能随随便便。你将这哨子取下来,整套法器都失了效力,门神偷懒去了。”

    所以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现身了。“我们办完事还要原路返回,把哨子再放回原位。马厩最偏远,这里很久才巡查一次。但万一护院发现哨子不见的话,就知有人来过了。”

    燕三郎若有所思。

    “找到两丛竹子后头的白墙房子……嗯,这就是陈中和的书房了。”找起来还算顺利,千岁满意地点点头,见陈通判的雅阁二楼窗户半开,她就带着燕三郎从那钻了进去。

    陈中和将这里命名为“雅阁”,除开一楼的书房之外,二楼是他收藏字画古玩之处。千岁看了看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轻声笑道:“他官儿不大,宝贝倒真不少。”转头见燕三郎四处搜索,她知道这小子原本是贼,不由得道,“一件东西也不能带走,否则陈通判会知道家里来人了。”

    这会儿功夫,燕三郎就见到两枚宝玉,一串明珠,微光下还散发着莹润的光,显然价值不菲。其实莫说这两样,屋里随便哪一件东西拿去卖了,都足够他养着白猫过上好日子。

第103章 不能浪费

    燕三郎叹了一口气,心里着实惋惜:“省得,我找暗格。”

    千岁立时祭出琉璃灯。

    那灯光淡绿幽暗,雅阁外头的护院,从地面上是看不见二楼的亮光。

    可是立在楼里的燕三郎,立刻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透明。

    桌、椅、墙、架、花盆……在灯光照见的范围内,所有东西似乎都变成了透明的琉璃。他们立在这里,甚至可以一眼看见身边的青陶花盆泥土内部,两条蚯蚓正在拱来拱去。

    “琉璃灯的特性之一,纤毫毕现。”千岁耸了耸肩,在屋内快速游走一圈,就有了发现,“看,暗格在这里了!”

    陈通判的暗格安在书桌底下,抽屉后方,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安置两个机关。有琉璃灯照着,千岁不费功夫就避过机关,将暗格打开。

    这暗格长仅一尺许。让燕三郎失望的是,里面并没有金珠宝贝,只有两本半厚不薄的册子。

    他随便翻了两页,上面都是人名和数字,用的言语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连他这样识字不到半年的人看了都觉得别扭。

    千岁先看到他脸上鄙夷的神情,再凝神瞅了两眼,就伸指在他额角一戳:“把珍珠当成了鱼目却不自知,看你那表情!”

    “这是什么?”燕三郎虚心请教。

    “这是陋规的账本,还用上不少暗语,陈通判可真是个伶俐人儿。”千岁轻笑,“他把这些年的收贿与行贿都写作一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哦。”燕三郎不知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的,但千岁只看两眼就能破解陈中和所用的暗语,是不是说明她对这一套很熟悉?

    他要学的东西,真是有很多很多。

    时间紧迫,千岁当即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进暗格当中。

    身为木铃铛的器灵,她不能偷盗、劫掠,但放东西给人家却是没问题的。

    这是春秋笔的笔匣。

    为了补(man)全(zu)因(si)果(yu),千岁已经大义凛然将春秋笔投喂给了琉璃灯,但是笔匣还未丢弃,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妥:“笔匣还在,笔却没了,这栽赃实是栽得有点明显。”

    春秋笔自带降温特效,须用笔匣封住。如果陈中和把春秋笔送去别处,为什么不连笔匣一起?

    胡成礼也不是傻子,这样糊弄不住他。

    可是不放笔匣,那就连最基本的物证都没有,这祸实是无从嫁起。

    怎办是好呢?

    燕三郎眨了眨眼,忽然指着笔匣道:“弄坏它。”

    千岁正在沉思,闻言一怔:“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想通了,轻轻击掌赞了一句:“妙也!”随后,就在笔匣四周轻轻拍了几下,修剪得精细的指甲用力一抠,匣身上的黄铜符就被抠掉了一片!

    她顺手就将黄铜符片喂给了琉璃灯:“食物短缺,不能浪费。”

    后者吃得津津有味。

    这匣身上各种禁制连成一个复杂整体,共同起效,才能封住春秋笔的邪力。现在掉了一片黄铜符,那就是封印链条断掉重要一环,整只笔匣就没有用处了。

    千岁这才把匣子重新放进暗格里,拍了拍手:“好了。”

    笔匣是个废品,那么放在这里也情有可原了:既然它已失去效用,陈中和就必须另寻一物来盛装和封印春秋笔,这笔匣也只是暂时没处理掉而已,毕竟陈通判才入手不久,并且它的外形有点古怪,上面的符咒又有水火难侵、刀枪不入的特性,不能劈吧劈吧当柴火烧了。

    先前石星兰望向燕三郎,眼露哀恳又反复暗示,她就知道这女人在求他们帮忙。

    石星兰正在求他们配合她。

    那个时候,她对石星兰的印象有所改观。

    鲜少有人能在临死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算计别人。燕三郎说得对,石星兰分明可以少生事端、指认他俩,换得自己生前的最后平静,以及苏玉言今后的性命无虞。

    但她没有这么做。

    这个一辈子都循规蹈矩、温淑善良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却选择了一次冒险:

    复仇!

    并且,她要为苏玉言,一劳永逸地除掉陈通判这个祸害!

    这么软绵绵的女人狠起来,也能要人命哪,并且还不用自己动刀子。千岁觉得很有趣,这才兴起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念头。

    ¥¥¥¥¥

    陈通判总觉得流年不利,今春开始就没遇上几件好事。

    原本被他玩于鼓掌之中的美人儿不听话了,他派人烧掉了石星兰的新戏本子,结果玉桂堂还是在春宁大典上拔得了头筹!

    就连今早出门,原本好端端系在腰上的玉符都掉了,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这可绝不是吉兆。

    要说有什么舒心事,那大概只有一件了:石星兰犯事儿了,居然惹到了拢沙宗的高人。

    以陈通判掌握的消息,那石星兰已经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棺材。胡大人这么一去,最好能将她直接吓断了气。

    想起苏玉言和石星兰不离不弃、山盟海誓的模样,他就恨得牙根儿都痒。若不是这女人,苏玉言也不会吃了秤砣一样,非要逃脱他的手掌心。

    不过陈中和在官署里一直等到夜暮降临,也没有等来石星兰的死讯,反而是胡成礼将他召来面前,一顿质问。

    陈中和懵了,继而怒气勃发:“该死的贱婢!”死到临头还不忘害他!

    胡成礼顿时目光如针。

    陈中和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己申辩道:

    “大人,石星兰一派胡言哪。下官不过一介凡人,要那神物有何用?”

    “是么?”胡成礼斜睨他一眼:“那她为什么不指认别人,偏偏是你?我来路上便问过了,过去两年你都捧着玉桂堂,但是三个月前玉桂堂的新戏本泄密给了归云社。这事儿,是你干的不?”

    陈中和张口就想否认,然而这事情对胡成礼来说实不难查。

    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他就犹豫了下:“这个……”

    “实话!”

第10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陈中和只能应道:“是!不过……”

    “把玉桂堂的陈向远无故拘进牢房,再放火烧掉石氏的房子,也都是你干的?”

    陈中和后背冷汗涔涔滚落,在胡成礼的锐利目光下,他硬着头皮道:“柳家命案发生后,的确有街坊见过陈向远半夜开门,迎人进去;至于石氏的宅子起火,那与下官何干?”

    胡成礼冷笑一声:“你当我查不着?只是嫌麻烦而已。现在你立个血誓,我就相信这些不是你干的。”

    陈中和呐呐不能成言。石星兰那毒妇真是捏住了他的命脉!这些事的确都是他做的,目的却不是逼她交出那件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狗p宝物!

    石氏真不愧是个写戏本子的,话里透着半真半假,不,是七分真里掺着三分假,这也最容易被胡成礼采信。

    可是贱婢以为,这就能置他于死地?想得可太美了。

    事到如今,陈中和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咬牙,一剁脚,低声道:“胡大人,这里头还有些曲折。”拖长尾音,看了看左右。

    胡成礼还是给他这个面子,挥退其他官员,待这里没人了才道:“你说。”

    “下官并不想刁难石氏,也没向她强求宝物。下官至今不知这宝物的名称来历用途,如何能肖想?”

    “那你老找她麻烦又是为何?”

    陈中和苦着脸道:“我要找的,其实不是她。”

    事到如今,他只得将自己与苏玉言的过往种种都说了出来。自曝其短时,他脸上也是火辣辣地,但为了清白着想,这些都不得摊上台面。

    胡成礼一言不发听完,满脸戏谑:“你想将苏玉言逼得无路可走,重回你的怀抱?”

    “……是。”陈中和老着脸皮承认了。玩儿相公这档子事,传出去不太好听,可是有权有势的哪个不玩些花样?他还知道好些个富户在家养小倌哩。云城靡华,甚至都有专门的男院以供贵宾享乐。

    拢沙宗应该不会在意他这点儿小癖好,甚至他的以权谋私、仗权欺人,眼前这位专案专办的胡大人都可以当作没看见,没听见,只要他陈中和与那件宝物无关。

    胡成礼揉着太阳穴:“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陈中和一下傻眼:“证据,这、这个?”他从前宠着苏玉言,就顾其颜面,都是私下召唤过来服侍,知情者极少。“我的长随阿斌可以作证。”

    “唤来吧。”

    阿斌被唤过来,先被打了个半死,下身血肉模糊地,胡成礼才慢腾腾进去问他。

    陈中和在外间看得寒毛直竖,只觉度息如年。

    好一会儿,胡成礼才走出来:“他是你的心腹,话不可全信。”

    陈中和知道今日这一关不能善了,咬了咬牙:“大人的意思?”

    “你住在哪?”胡成礼目光如刀,“我要搜上一搜!”

    陈中和面色大变:“下官、下官毕竟是一州通判,这要是被搜了家,今后颜面无存,如何还能做官?”

    胡成礼阴恻恻来一句:“虚了?”

    陈中和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非搜不可。但他书房里有东西见不得光,搜是万万搜不得的。

    他大声道:“我是本州通判,你无权搜我家府!”

    “是么,你这样说有些来不及了。”胡成礼笑了笑,“知州借给我的一百人手,我已经全派去你家。”

    陈中和大惊,下意识倒退两步:“什么!”

    “走吧,陈通判。”胡成礼迈开腿就往外走,“要是没搜出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

    给陈中和栽好了赃,千岁也觉满意,正想拎起燕三郎就走,他却扯了扯她的袖角:“等下。”

    “还等?”她板起漂亮脸蛋,“再等下去,胡成礼就要来了。你是不是真以为我能一个打一百个?”她轻咳一声,又强调道,“就算能,我也不想费这个劲!”

    “这么做,稳吗?”燕三郎指了指暗格,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胡成礼能信几成?”

    千岁想了想:“四、五成吧。怎么,你还不满意?干这种勾当哪能十成十稳操胜算?”

    燕三郎小声问道:“欠缺在哪儿?”他心里也觉得怪怪地,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陈通判的动机不充分。”

    “什么是动机?”四五成概率,实在太低了。那位胡大人看起来还有些精明,只怕做到这一步,还是瞒不过他。

    “就是理由。”千岁见他眼珠转来转去,像是正在生产鬼点子,也难得没有训斥他,“陈通判只是个普通人,他为什么要抢笔,以及做眼下这些?这个理由不充分!”

    “那要是给出一个充分动机,胡成礼就能更信?”

    “对。”千岁抱臂在前,看他眼里有光芒闪动,鬼祟却不令她反感,“你又有什么小花招要使?”

    这事情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你身上有样东西。”燕三郎目光炯炯,“也该放进暗格里。”

    “什么?”她立刻投来警惕的眼神。敢动她的小金库?他想都不要想!

    ¥¥¥¥¥

    望见了熟悉的自家大门,陈中和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两条腿软得像面条。

    胡成礼甚至还扶了他一把,不阴不阳问了句:“怎么,陈通判身体不适?”

    你才不适,你全家都不适!陈中和很想把这句话甩到他脸上,可是嗓子很干,几乎说不出话。

    他满心恐惧,又想转身逃走,又希望那些衙差在他家里什么也搜不出来。

    今晚闹出这么大阵仗,陈府上下早被惊动。衙差进门之前就亮出知州大人的手令,但陈府有头有脸,陈家几位老少爷们在云城都吃得开,就半嬉笑半认真上来阻挠。

    没人注意到一个最低等丫环跟出来的时候揉着眼打了个呵欠,还有两分惺忪。

    她怎不记得自己何时倚在门后的草堆上小眯了一会儿,还做了个梦?

    衙役虽然领上命而来,到底不想彻底得罪陈通判,两边正僵持不下,胡成礼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9/ 第一时间欣赏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作者:风行水云间所写的《大魔王娇养指南》为转载作品,大魔王娇养指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魔王娇养指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魔王娇养指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魔王娇养指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魔王娇养指南介绍:
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