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遗民的分化
千岁又一次收回纤指,廖青松看这绝色佳人的眼神就像看着恶魔。所谓蛇蝎美人,也不外如是了。
“庄南甲新配了药物,能令他多活两年。”廖青松哑着嗓子,“如今已经去了半年,还有一年半。他恨死你,但皮囊老朽又没有修为,不能亲自找你报仇。”
“所以他派你来?”
“对,他要你死得奇惨无比……”后话未出,廖青松语调突然拔高了几个音阶,又是一阵高亢的惨叫。
他都快把自己嗓子叫破了。
燕三郎眉头都不动一下,仿若未闻。千岁则是等他辗转哀嚎了半炷香时间,才抓着木簪轻轻往外抽出半寸。
廖青松如蒙大赦,频频吸气,额上的汗都快淌成了小河。
“你做了什么?”良久,他才能挤出一丝力气问她。
“没什么,就是往你脑子里放了一条谶兽。”她耸了耸肩,“‘一语成谶’的‘谶’。只要它查出你说了假话,就会蚕儿吃桑叶一样啃掉你一小块魂体。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撒谎了。”
她看着燕三郎解释道:“这家伙的神魂比寻常人类强大,我的红莲业火虽有鉴真能力,对上它就有点不够看。”只能具象出谶兽,升级成测谎仪升级版。
神魂被啃噬的痛苦,比起躯体被剐还要剧烈十倍。
虽说没有其他躯体可换,廖青松品尝了这样的痛楚以后都忍不住要离魂出窍。可惜木簪将他牢牢固定在皮囊里,不许它外逃。
燕三郎很好心:“老实说真话吧。神魂被啃坏了,人也会变作痴呆。”
廖青松又气又怕,最后也只得道:“好吧,我说。庄南甲的确弄到了延寿两年的药物,但我并不听他命令行事。事实上,这厮登上陆地以后就带着五个人溜走了,再没露面。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燕三郎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你们内部分化了?”
廖青松抿嘴:“他和海神使不合,能同舟返回陆地就已经是奇迹。”
的确,庄南甲和海神使有好深的夙怨,若非有迷藏遗民群体覆灭这么个大事件压着,两人早就打生打死了。
但反过来说,圣树的毁灭也暂时缓和了两人的矛盾,直到他们来到人间、重新上岸。
“你是海神使手下?”千岁插话,“这样说来,她手下有二十人?”
“差不多吧。”
燕三郎不会让他蒙混过去:“具体数字?”敌暗我明,他要多套出一点情报来。
“二十……一个。”
海神使手下有二十一人,庄南甲手下有五个。合起来算,从迷藏海国成功出逃的幽魂有二十八个。
“你们为何不选庄南甲?”千岁好笑,“因为他快死了?”
“对。”廖青松直言不讳,“他最多还有一年半,跟着他与海神使作对,最后能有什么好处?”
两人都知道,海神使附身的皮囊有修为在身,又不过三十出头,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活,光这一点体质优势就足以碾压庄南甲了。
燕三郎却关心:“那五人为何跟着他走?”
“有两个原本就是他的死忠。”廖青松舐了舐唇,“另外的么……庄南甲煽动,称他找到了替幽魂换躯的办法。”
千岁的目光一下变得幽深:“当真?”
“不知道,海神使指他妖言惑众。”廖青松苦笑,“圣树已经没了,我们都知道换躯的可能性太小,但他又不肯当众说出,多数人都不信他。”
“为了取信于你等,庄南甲就没透露一点?”
“他只说,寻到了弥留之地的线索。”廖青松摇头,“海神使设下圈套想将他拿下,却被他识破,扬长而去。两路人就此分道扬镳。”
千岁抱臂在前:“那么海神使最近又在做什么?”
“寻找弥留之地的线索。”廖青松额上的汗还没淌完,“或许她料想庄南甲并非无的放矢。再说,我们都希望找到换躯之法。”
他们是不朽而强大的神魂,却被束缚在躯壳之中,有朝一日躯壳死去,他们也要跟着陪葬——就和凡人一样。
对于曾经自命封神的迷藏遗民来说,他们怎能甘心?
对所有迷藏遗民来说,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找到更换躯壳的办法。如今迷藏海国已然封闭,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使和信察。海神使想稳固自己的权威,就必须在以上方面有所建树。
这问题也得到燕三郎高度关注:“有什么线索?”
“我不清楚。”廖青松咽了下口水,“我早被指派到司文睿身边,借着司家之势除掉你。至于海神使,我猜她已经北上了。”
谶兽没动静,看来这人说的是实话,燕三郎目光微闪:“去首铜山?”
廖青松想了想:“或许吧,我似乎听她提过。”
“像你这样渗去权贵身边的,有多少人?”
“不知道。”廖青松低声道,“我只接受我的任务,其他都不归我管。”
千岁没忽略他的话术:“但是你们在陆地上早有根基,对么?”
廖青松不情愿,但在谶兽的威胁下,也只得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是。我们钱财充裕,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丰沛,但海神使不说,我也不知道这些都从哪来。”
千岁以手托腮:“想来这些幽魂早就和陆地的国家或者玄门大派建立了长久关系。”
“不排除。”燕三郎顺手从廖青松手上摘下戒指,分出一缕神念探入。
嗯,这是个储物戒指。“那枚可以复刻配方的蓝宝石可在里面?”
“蓝宝石?”廖青松微愣,随后哦了一声,“在的。”
“这东西打哪儿来的?”
廖青松的脸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道:“是我们从迷藏国带出来的。”
谶兽没有反应,他说的是真话。
千岁不觉得这话题还有深入的必要,迷藏海国向人间开放了无数回,不知流通过多少奇珍异宝,偶有几件被神官们自己截留收藏,也不奇怪。
可是燕三郎并没有就此放过。
他来回踱了几步,甚至面露沉思,才问千岁:“圣树烧毁之前,庄南甲对我们说过几句实话,你还记得么?”
第854章 奇异的宝石
她翻了个白眼:“死老头说了那么多,你指的哪一句?”
“他说,每个幽魂的能力各不相同。其中就有一个——”他一字一句,“复原了苍吾使者制造通行令的全过程!”
千岁面色微变,随即恍然:“不错!正因为它的天赋特别,迷藏的遗民们才偷偷掌握了通行令的制造之法,从此每六十年就可以穿透雾墙、往来人间与迷藏国!”
“还原实物的制造过程。”她转向廖青松,笑靥如花,却令后者生生打了个寒噤,“怎么样,这项天赋听起来耳熟么?”
所谓“蓝宝石”,让天馥楼损失重大的蓝宝石,让贺小鸢的毒方外流、险些害死了卫王夫妇的蓝宝石,难道是?
燕三郎说出“复原”两字时,廖青松的脸色就变得颓然。他也知道自己捂不住了,只得低声道:“那不是蓝宝石,而是魂石。”
“作用是?”
“保留我们生前的天赋。”
这信息量有点大。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细品好一会儿:“你是说,你们消亡后,天赋还能保留下来?”
“圣树之下出产一种石头,透明如琥珀,可以容纳我们的魂体。”廖青松绷着脸道,“我们原以为它和圣树一样可为寓所,哪知后来发现,它不能延阻我们的消亡,只是能保留我们的天赋罢了。”
千岁恍然:“哦,对你们来说,就是个骨灰坛子。”对这些幽魂来说,圣树树枝是房子,而魂石却是骨灰坛,是死后的容身之处。
廖青松不吱声,就当是默认了。这话不好听,但很实在。
“你们攒齐了多少枚魂石?”这话的意思是,圣树毁灭以后,有多少幽魂的天赋得以保留?
“一千八百枚左右吧。”廖青松恨恨看着燕三郎,“多数魂石和圣树一起被炸毁,余下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收集了一千多八百多位新亡的同胞制作魂石,其他人……”
其他幽魂只能悄无声息消亡,最后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的天赋是什么?”燕三郎缓缓问道,“王后的白貂,我的猫儿和黄大,都是你下的手罢?”
芊芊和黄大的表现,很明显是受到控制;暄平王后的白貂虽然没有攻击主人,但躲过护卫的检查、藏身于公主嫁妆、将赤星斑蟊和通沸草毒液涂抹到暄平王后脸面,这都不是宠物能自行做出来的事,背后必定有人操控。
“我能控制动物和修为低的妖兽。”廖青松冷冷道,“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着走出这里,是吧?”
“你要是早这么聪明就好了。”千岁笑吟吟点了点扎在他太阳穴上的木簪,“这小东西也能阻止你自爆神魂呢。”
“我有一事不解。”廖青松不理她,转向燕三郎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逃离邀景园后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仅换掉全身衣物还转水路南下,在戏苑里观察码头超过四个时辰,很确定燕三郎当时并没有跟去。
那么,这两人是怎么摸到这家成衣铺子里来的?
说起这个问题,两人都笑了:“我们在河边就跟丢了,转头却想到,我昨晚半夜经正门回府,你就能操控芊芊偷袭,说明你就蹲守附近。谅你也不敢投宿客栈,而五条柳大街上的住家都是邀景园这样的大户,非富即贵,家大业大说明人多,你也不好往那里躲;所以,你最有可能躲在五条柳大街上的商铺里。”
廖青松还是不明白:“这附近的大小铺子有几十家,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千岁“噗”地一声笑了,燕三郎摸了摸鼻子:“说来也巧,我们走到前方路口,就听见几个小乞儿抱怨,说这家成衣铺子的阁楼连着几晚都亮灯,他们想进来偷几身衣裳都不能了。”他顿了一顿,“这家铺子的掌柜糊涂,少了一两件衣服也盘不出来,伙计则是懒得要命,很少守夜,也不知最近怎么突然勤快了,天天都来值夜。”
廖青松瞠目:“这、这……”原来他不是输在实力上,而是时运不济!
想到这里,他突然醒悟过来:“福生子!福生子在你那里?”
司文睿坐在马车上,福生子就不翼而飞。廖青松一直好奇它去了哪里,看来现在答案揭晓了。
燕三郎不答,只是挑了挑眉,眼里有厉色一闪而过。
他可是当着萧宓的面烧掉了福生子,以安君心。因此,他也绝不能让外人发现自己还能使用福生子带来好运。
廖青松非死不可!
……
走出成衣铺子之前,燕三郎从心口摘下灯傀福生子交还千岁。
她轻轻一捏,灯傀就重新化作火焰,落回琉璃灯中。
廖青松已经没了影儿,连人带魂都喂给了琉璃灯。若非一楼的铺子里还躺着具死尸,这里就好像没人来过。
两人趁着夜色潜出后巷,施施然回到了邀景园。解决了廖青松这个心腹大患,千岁心情大畅:“终于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了。”被人暗中算计性命的感觉不好。
她还顺回了廖青松的储物戒,这人死后,戒指就成无主之物,可以轻易打开。千岁从里面倒出一大堆杂物,其中就包括了那枚让她记挂不已的复刻魂石。
这的确像是一枚蓝宝石,可是透明石壳中的蓝光缓缓流动如液体,望之奇异。
通晓其来历的两人都知道,这是迷藏幽魂的神魄被留在了石壳当中。据千岁推导,因为两界有异,迷藏遗民的神魂构成与人类不同,并非是三魂七魄,但有一点应是相通:
它们同样是有魂有魄。
魂主意识,魄主行动与天赋。
魂死了,魄还能留存,以魂石盛之,也就继承了它从前的特性。
“真漂亮!”千岁举着魂石欣赏半天。燕三郎给她泼冷水:“这其实是死者的神魄吧?”
“是又如何?”她毫不介意,“你们人类喜爱的珊瑚,不也是海虫的遗体堆积而成么?还是成千上万的尸体!”
少年不吭声了。和千岁斗嘴,他哪有胜算?
第855章 反噬
“有这宝贝在,我可以还原出无数配方!”这枚魂石的特性,真是超级实用!
她喜孜孜半天,才发现燕三郎有些心不在焉。
“喂,你怎么了?”
少年从胸前扯出项链:“奇怪,这回木铃铛没反应。”
她也不在意:“你想要什么反应?”
“迷藏遗民是入侵物种,非本界之物。”燕三郎一直便觉奇怪,“按理说,廖青松出现时,木铃铛应当有提示才对。”那时他也会提高警惕。
然而,并没有。
天行有常,木铃铛对于破坏天衡之人、事、物都有提示,并且给出任务和报酬。迷藏遗民乱入人间,燕三郎此前没遇上就罢了,如今面对面多久了,为何木铃铛静悄悄地一点提示都没有?
庄南甲是这样,廖青松也是这样。
千岁想了想,也不往心里去:“这破铃铛给任务的原理不明,自行揣测也没用呢。”木铃铛如果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么它的创造者可是相当不想让使用人摸透其中的触发机制啊。
或许,原理模糊才能有效防止作弊吧?
燕三郎也就是顺口一提,知道这问题恐怕是没有答案。
千岁掩口打了个呵欠:“你还不睡么?连着通宵两天了。”昨晚趁卫王大婚抓司文睿,今晚再来逮了一个廖青松,燕小三都快变成夜行动物了。
“这就去。”连着两晚惊心动魄,终于解决心腹之患,燕三郎也觉得自己可以好好歇上小半天了。
不过他才伸了个懒腰,脚下突然踩着一样软绵绵的东西:
“叭叽!”
从那触感、从那声响、从那气味判断……他抬靴一看,暗道一声糟糕。
他居然踩到狗屎了。
不走石板路而去践踏花坪,大概就容易引来这种麻烦?不过他转眼就想到,厨子的黄狗昨晚被廖青松驱使,蹿到了它平时从来不去的地方,那么一路上留下点痕迹也就不奇怪了。
千岁也看到了,捂着鼻子一跳七尺远:“喔哟,恶心!快把靴子扔了!”
燕三郎啼笑皆非:“万一过会儿又踩到呢?”
“哪会那么倒霉……哦!”千岁这就反应过来了,翻了个白眼,“福生子!你要开始走霉运了?”
她默默计算,从昨夜到今晚,燕小三使用福生子达九个时辰。现在灯傀已经取下,他的好运也到头,该由盛转衰了。
就是不知道,这回的霉运有多严重。
“或许。”燕三郎很清楚她在想什么,“我只用了一天,霉不至死,不用担心。”
司文睿用了十来天,下场就是个死;卸去福生子的反效果取决于频次和时长,燕三郎不觉得自己会倒大霉。
因此他走回眠春居换靴换裳,倒头就睡,也不太在意。
……
燕三郎睡得晚起得也晚,这一觉居然到了辰时,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并且他还忘了关窗。
白猫鬼鬼祟祟在窗外徘徊片刻,一只小麻雀抓了又放,瞳里写满了犹豫,但还是偷偷溜进了燕三郎的房间。
它跃到燕三郎枕边,见他面色有些潮红,呼吸有点局促。
猫儿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脸,可他没醒,于是它胆子就大了起来,满床走了一圈,发现薄被底下鼓起一个小包,像是支起了个帐蓬。
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
芊芊好奇地拍了拍,发现它能被拍动,燕三郎也轻轻“唔”了一声。
它想了想,干脆钻到薄被底下去了。
猫儿爬坐在少年小腹上,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比它爱吃的鱼干还大很多呢。它伸爪拨了两下,又硬又有弹性。
能吃吗?
燕三郎做了个好梦。
梦里照例有温言软语,有火一样的热情,然而女子脸上蒙着一层薄雾,让他看不分明。
可是今回不同。
今回她轻颦浅笑、眸光水亮,忽然抱着他的脖子凑近。
眼前的朦胧飞快散去,他快要看清她的脸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出一点尖锐的刺痛。
虽然痛感并不剧烈,但很突兀,并且部位也很要命。
最可怕的是,梦里佳人光滑的肌肤上突然长出了很多白色的软毛……
“啊——”燕三郎一下自梦中惊坐,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腰间的被子里多了个奇怪的、会动的玩意儿!
他不假思索掀开薄被,望见白猫正以一个抱球的姿势玩得正欢,还伸腿踢了两下。
“千岁!”少年终忍不住怒喝一声,抓着猫咪脖子后的软肉将它一把提起。
它的眼神,清澈又无辜。
不过跟主人喷火的目光一触,芊芊终于知道自己闯祸了,也不敢挣扎,蜷得像个球。
千岁的声音倒是响了起来,慵懒如初醒:“吼什么,一大早扰人清梦?”
她也在睡觉呀。
燕三郎的身体还很紧张,松懈不下去。他飞快抓起被子盖回自己腰部,又抬膝坐起以便掩盖。
“该起了。”他竭力平抑自己的呼吸,“天早亮了。”
“我又不用晨练!”太阳升起她睡觉,这难道不是铁打的定律吗?“嗯?你脸色怎么这么红?”
“没事。”他把猫儿放回床上,拍了拍它脑袋,“出去吧,我要洗漱了。”
他难受得紧!
臭小子一大早发什么神经?猫儿无奈摇头,“我去书房等你。”说罢跳下床,一溜烟儿跑了。
燕三郎知道她的意思是,她去书房睡觉了。
他平心静气小半刻钟,身体终于解除了战备状态。
少年没注意到,猫儿躲在远处的树冠里,透过枝叶缝隙盯着他看。
芊芊方才是不是……?
千岁想,嗯哼,干得好!
洗漱完毕,就吃早饭了。
燕三郎运动量惊人,早饭自不能像常人那样一碗白粥下油条了事。黄鹤交代厨房给他备了一大锅熬得软糜开花的小米粥,五根炸得酥香爽脆的大油条,还有六个茶鸡蛋、七个葱花卷、五个比人巴掌都大的白面馒头,以及几个精美小菜。
“黄大如何了?”这样香甜的小米粥,燕三郎一口气就能喝掉大半碗。
“今晨就和小翠去了天馥楼。”
第856章 老是倒霉
儿子得救了,又恢复了自由之身,黄鹤对小主人感激涕零,“臭小子给您添麻烦了!”
“这回还真不是他的错,他把我交代的案子查出来了。”燕三郎有一说一,这回是廖青松有心算无心,连他都险些中招,黄大更不在话下。
“今天的香糟小鱼很入味,让厨房给千岁备点儿。”她爱吃鱼,尤其是不用剔刺儿的,无论是人形还是猫儿。
话刚说完,燕三郎腮帮子一麻:
“喀啦!”
这一声,响到边上的黄鹤都听见了。
小米粥里有砂子!
而且是好大一粒砂子。
他牙硬力气大,砂子立刻被咬碎。
现在,他得到了满嘴细砂,碗也放回桌上去了。
黄鹤赶紧端水给他漱口,一边气怒道:“小厨房这帮子懒蛋,黄米都淘不干净么!”
燕三郎漱口三次,总算把砂都冲出掉了,这才冲他摆了摆手:“行了,不用计较。”
到底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
该他倒霉时,这砂是洗不掉的。
结果他走去书房的路上经过园子,几只胖大喜鹊呼朋引伴从他头顶飞过,居然悄悄扔下几个炸弹。
燕三郎这回提起了全副心神,见机不妙立刻闪去几步开外。
他原本踏足的石板上,留下了两滩白点儿。
呼,好险。
等他坐进书桌,白猫已经在窗台上睡了个回笼觉。
阳光自外照进,给它周身都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
燕三郎定定看了它好久,才拣起案头的书,翻开
这一看,就看到了近午时分。
外头的大树上鸟鸣啾啾,叫几声,猫儿的耳朵就跟着动几下。
它很快被叫醒了,懒懒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再拱起背开始挠挠木窗磨爪子。
“什么时辰了?”
“快要午饭了。”燕三郎看一则野史看得入神,随手拿起案头的苹果吃。
很甜,他目不斜视啃了几口,忽然听见猫儿唤他:“喂!”
“嗯?”
“你的苹果里面有东西,会动。”她的声音幸灾乐祸。
燕三郎这才转头一看,恰好见到被他啃了一半的苹果里面,有半条白白胖胖的虫子正在悲伤地蠕动。
为什么是半条?
他咀嚼的动作一下顿住,另外半条哪去了?
燕三郎缓缓抬头,看见白猫瞪圆了眼,存心想欣赏他出洋相。
他站起来找篓子吐掉了嘴里的苹果,又举茶水漱了漱口,坐回去继续看书。
……这种波澜不惊真是无趣啊。白猫舐了舐鼻子,忽然想起这小子原本是乞丐出身。
吃个虫对他来说,算个事儿吗?
就听燕三郎忽然问她:“芊芊怎样了?”白猫先前被廖青松控制袭主,他们昨晚回府,也没看见猫儿出现。
“有我在,她能有事么?”千岁代答,“但她没脸见你,又很愧疚,怕你责怪。”咬伤主人的宠物,还是好宠物么?
“不怪她。”燕三郎很实在。
猫儿喵呜一声,一双异瞳亮晶晶地,多情又温柔。
千岁马上解释:“这是芊芊,不是我!”
她不说,他也知道。千岁对他何时这样温柔过了?
从来不。
燕三郎长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福生子的负效还未过去,他也不敢出门,就坐在书房里。
少动少祸事。
这天午饭,他也用得提心吊胆,惟恐又出什么纰漏。
还好,无风无浪。
千岁许久未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了,乐不可吱:“难怪廖青松说什么也不肯把福生子用在自己身上,非找司文睿来顶锅不可。原来后面倒起霉来这么麻烦。”
燕三郎问她:“还要持续多久?”
方才他走来用饭途中,屋顶掉了个瓦片下来,险些砸在他肩膀。
白猫伸爪洗脸:“我哪知道?”
不过这天傍晚,李开良来找燕三郎,给了他一个坏消息:
燕子塔修缮工地,突然又塌了。
卫王前天大婚,司文睿设计射断燕子塔,要给整支迎亲队伍送葬,结果韩昭硬生生将塔身移走,宝塔上半截掉进湖里,下半截仍在矮丘上。
燕子塔是盛邑的地标式建筑,可不能放在那里不管,因此萧宓大婚次日就在廷上提起此事,打算重修燕子塔。
塔是怎么倒的,燕三郎一清二楚,因此早就留了个心眼儿,向萧宓上书,举荐了李开良。
这些天来除了置办宅铺水田等常规产业,李开良投入精力最多的,还是为燕三郎奔走成立“天工局”。
顾名思义,它今后重在“兴修”,主营修桥、铺路、开山、造屋的大小活计。
李开良还做起一份造价预算,通过燕三郎递到萧宓手里。国君一看,虽然是付薪招募工人来干活,造价却比传统派遣还要节约大概两成的成本,不由得心动。
考虑了几个时辰,萧宓还是决定把这项工程交给李开良来办。
这可是破天荒,在王廷上激起好大反响。
似这种大型的土木工程,通常都由王廷派官员调集劳力修造,如今直接给私人承接了去,那真是大卫开国以来头一遭儿。
立刻就有大小官员表示反对,表示这般施为“有伤国例”,等萧宓放出造价,又担心李开良为了揽到燕子塔工程而开具的预算太低,造出来的质量堪忧。
据说王廷上好生热闹,不过萧宓心意已决,又有韩昭从旁护持,这事儿最终还是拍板定了下来,就由燕时初的“天工局”来承接。
既然揽活儿成功,这事就宜早不宜迟。昨日李开良亲自带人检查残塔,并且着手清理现场。
原本的安排是一边清理,一边设计规划,这才节约时间。
“天工局”接手这项工程有个好处,就是不如官家体制那么磋磨拖拉。只要钱到位了,人员立刻就能上马开工。
不过,今日的清理工作才进行三分之一,燕子塔边缘就出现了二次坍塌!
燕三郎第一反应就是:“砸伤人没?”
“伤了两个,已经送治,没死人。”李开良一脸后怕,“塌掉的那一侧也不朝向大街,否则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燕三郎呼出一口气,却道:“我们不会有大麻烦。”
第857章 我先给你提个醒儿
李开良只当他的话是宽慰,千岁才听出其中深意:燕三郎使用福生子的时长,前后不到十个时辰,就算事后倒霉也只该是小霉而已。
这一点从他昨夜至今遇上的一系列状况就能看出来。灯傀福生子的确是生效了,并且霉运都不致命,与司文睿在福生子脱落后动不动就身陷险境截然不同。
接着,李开良就向他汇报天工局的组建进展。
只从命名上,燕三郎就看出李开良的野心,否则为何不叫“队”、“堂”呢?那自然是希望它蒸蒸日上,有独揽一方的前景。
他们的目标,始终放在一两年后的盛邑西城开发。想插手这项百年大计,燕三郎就需要一支熟练、过硬、深受信任的队伍,而非杂牌兵。
练兵千日方有用时,“天工局”以燕子塔为开场任务,那是再妙不过。只要做好了,后面自然就有口碑,王廷就能看出天工局的价值。
天工局也才有本钱去承接更大规模的项目。
李开良更是道:“我原本计划往凤崃山走商时再招募人手、组建队伍,现在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燕子塔这么一塌,我们的机会就提前来了。”
燕三郎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大不敬。”可他眼里带上笑意,并没有多少责备之意。
李开良敢在他面前张口就是大不讳,说明这人对他相当信任。
日后两人想成大事,这份信任就会更金贵。
¥¥¥¥¥
次日,燕三郎不得不出门了:
午时,司文睿被处决。
因为卫王大婚,王廷原先判刑从凌迟改为绞刑,后经司达光苦苦哀求,萧宓才大笔一挥,改作斩首。
虽说都是极刑,绞刑和砍头却有大不同。前者过程缓慢、极度痛苦,并且经验丰富的行刑者还有“慢绞”手法,能让囚徒被吊上十个时辰才慢慢咽气,那真叫作比死了还难过。
砍头就利索多了,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死囚少受折磨。
司达光心疼儿子,又恐国君记恨,非要选用“慢绞”让司文睿多受苦,才力争改刑。
萧宓很痛快就答应了。司达光已经奉还兵符,即将交还兵权,萧宓目的达到,也不想为难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其实若按惯例,国君新婚通常大赦天下,许多囚徒会因此减刑。但萧宓三年前登位时就已经颁过特赦令,并且他也确实想要司文睿的命,这道赦令就没推下去。
司文睿身背谋逆、弑君、嫁祸、叛国等七八项重罪,皆无可赦。一通罪名读下来,他就在广大百姓面前被砍了头,血溅五步。
他的野心和抱负,或许还有仇恨,也跟着一起戛然而止。
这一次行刑很顺利,没有任何波澜。
司达光也在当场。燕三郎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发现这位“汤山侯”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三天之内像是老了十岁。
立志于复仇的人,有痛苦、有悲伤,但不会这样枯寂若死。
白猫也趴在他肩头看行刑,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他道:“这次风波,终于是过去了。”
“多愁善感什么?”她给他一记白眼,“司文睿不死,能是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旁边有人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终于结束了。”
一人一猫回头看,身边站着石从翼。
他拍了拍燕三郎肩膀:“今晚去我家喝酒么?我邀了护国公,但他说不便过来。”
“不去了。”燕三郎回身往马车走,石从翼也跟上,“喂,再考虑考虑呗?我家还有一样喜事。你来了,我请你看宝贝。”
“什么宝贝?”少年阅历远胜从前,已知韩昭顾虑。身为掌权大臣却广邀官员聚宴,尤其与众武将一起喝酒,传去有心人耳中,恐怕要生事端。就算萧宓不在乎,韩昭也不能落人口实。
护国公是个很谨慎的人,无论处世还是治军。这种呼朋引伴的酒会,他很少去。
“还记得护国公手下那头丹凤么?”石从翼给少年提了个醒,“傲气得很,动不动就打人,还喜欢用鼻孔看人那只。”
“想起来了。”这表述很形象了,“它好似借住你家有段时间了。”
“是啊,它把家安在最高的梧桐树上。据说它看中那棵树,才来我家住。这东西脾气坏得很哩,生人勿近、不好伺候。”
燕三郎轻咳一声。
“扯远了。”石从翼赶紧把话头再拉回来,“它昨日产卵了,三枚。两枚红色的,剩下一枚居然是金红白三色,漂亮至极。”
“你趴它巢里看了?”
“看了啊。”石从翼捂了下鼻子,“我偷爬上去看了,险些被它啄坏鼻子。”
他比划一下:“那三枚卵有这么大。”
“比西瓜还大?”燕三郎微愣,“丹凤怎么产下来的?”
蛋比鸟还大,合理吗?
“哎,丹凤的真身长达几丈呢,但轻易不展露,听说这样太耗费力量,所以平时都缩得跟个锦雉似地,腹里的卵也不大。但临到生产,它就得恢复真身了,那巢里都能坐下两三个人。卵生下来变成蛋,体积也不会再缩小。”石从翼赶紧摆手,“听说纯正的火凤长三十丈,仪态万方。它这才哪到哪?”
“它有配偶么?”
“什么样的鸟能生出三色的卵?”千岁也在嘀咕,“该不会异变了吧?”
“不知道。”石从翼只能猜想,“或许有吧。好歹是个丹凤,总不能像母鸡一样,没有公的也天天下蛋。”
“你们喝酒便好,我还有事。”燕三郎想了想,还是婉拒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霉运走完了没有,这时候不该出去嘚瑟。
“你是还有事。”石从翼有些惋惜,但很快就道,“今天廷上,已经有人在找你麻烦。”
来了。燕三郎闻言打起精神:“何事?”
“有个言官参你一本,说天工局‘开局不力’,致燕子塔二次垮塌。”石从翼小声道,“这消息很快也会传去你那里,我就先给你提个醒儿。”
第858章 化危为机
“谢了。”燕三郎不禁苦笑,“我们都还未开工,只是清理塔基而已。”
看来,福生子带来的负面效应还未过去。
千岁则在他耳边哼哼:“不招人妒是庸才!”
燕小三不在云城也不在春明城了,也不再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清闲自在。既入浊世,既有抱负,难免就与人交锋,难免就引来好奇与观望、恶意和敌对。
哪怕他现在还没有官名在身呢。
燕三郎已经告别石从翼,走出四、五丈了,忽有所想,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啦?”猫儿问他。
燕三郎忽然转身,大步朝石从翼走去:“等等!”
“唔?”
虽然附近没人,少年也压低声音:“丹凤产卵,你告诉过别人么?”
“也就是护国公了。”石从翼奇道,“旁人都还来不及说。怎么?”
“我改变主意了。”他微微一笑,“今晚的酒宴,我去。但我有个条件。”
“臭小子不知好歹,请你吃酒,你还跟我谈条件?”石从翼恶狠狠哼了一声,“说吧。”
“那消息先捂着。丹凤卵也莫要让任何人看见。”
“这都好办,丹凤本来就住得高,又不许生人接近,根本没几个人能爬上去看巢。”石从翼侧头打量着他,“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这回要请你帮我一把了。”燕三郎说到这里就改了口,“不对,是请丹凤帮我一把。”
石从翼还欠他好大人情,闻言反喜:“好极,快说!”
燕时初心眼比筛子多,他的人情可不好还。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还就赶紧地。
……
复一日,燕子塔内传报喜讯:
天工局清理残塔,意外于塔底发现凤卵一枚!
和这则惊人的消息一起上达天听的,还有天工局“挖”出来的凤卵。
众臣都在天乾殿,萧宓看着底下用红锦托盘呈上来的凤卵,龙颜大悦:“竟是三色凤卵?”
刘传方立刻上前禀奏:“王上大婚当日,燕子塔就出现了火凤光影。如今看来,是凤卵即将出世引动。”
这话倒真不是空穴来风。世间若有重宝或者珍兽问世,附近常有异兆发生。如燕三郎手里的赤鹄宝刀,据说雪藏多年再出世前就引动满天红光。
凤凰乃是神物,凤卵出世前有异兆也不为过啊。
其他臣子见萧宓笑得舒畅,也纷纷上前恭贺:“这必是天降祥瑞,贺我王大婚!”
“是也是也,此乃吉兆,天佑大卫!”
萧宓笑得更加开怀,当下拍板:“赏!清理燕子塔、发现凤卵的队伍,上下有赏!”
自然无人反对。
天工局的麻烦就此化解,不仅不罚,还得了奖赏。
燕三郎听说这道封赏时,已经是当天申时了。
他心情很好,因为昨晚喝酒回来至今,没再发生莫名其妙的倒霉事儿了。
看来,福生子的负效时间已过,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你使用福生子只有九个时辰,倒霉时间却是足足两天,唔,二十多个时辰。”千岁也给他总结道,“错非急用,否则不划算了。”
“不到万不得已,这东西最好不碰。”燕三郎的认知更加清晰,“正因好用,才诱人忍不住要多用。周大户持有福生子数月,想来也用过无数次了,但最后一次就要了他的命。”
人心皆是欲壑难填。周大户刚拿到福生子时,或许也用得谨慎,但时间长了、次数频繁了,也渐渐麻木大意,自以为摸着了门道。
可是福生子的好运能救人命,噩运也能要人命。或许周大户就是没掌握好最后一次,才丢了性命。
“凡事还得靠自己。”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他从来抱定谨慎态度。
随后,萧宓就宣他进宫。
燕三郎一直忙碌,这还是萧宓大婚之后两人首度见面。
少年天子的神态,只用“春风得意”来形容才恰当。燕三郎也微笑起来:“看来王上心情极好。”听说新婚燕尔都是这个样子。
萧宓果然开怀:“收回司家的兵符,孤能不开心么?”
燕三郎礼节上要过得去:“王后安好?”
“好得很,已经入主后宫了。”萧宓问他,“今晚还请孤过去用饭,你要不要一起?”
和天子夫妇共进晚餐,这可是很高规格的荣耀。燕三郎摆手:“谢免。”
萧宓知道这是“谢谢”、“免了”的简称,不由得笑骂:“好你个不识抬举的!”
宫人都已经退下,两人坐在御书房里,可以言谈无忌。
“那只雪貂?”
说起差点儿要了自己性命的白貂,萧宓面色微微一沉,旋即恢复正常:“王后已经处理了,孤没再见过它。”
燕三郎点头,识趣地没有多问。
廖青松在白貂身上涂了赤星斑蝥和通沸草之毒,再用本身天赋控制它亲近王后,从而将毒物传至萧宓身上。即便这死亡圈套已经被识破,即便白貂只是被利用,天子也不想看见它。
新婚夜被投毒,险些丧命的经历可谈不上光彩。白貂的出现,只会提醒他这段往事。
萧宓反而问起:“我听说,那人也用你的猫儿算计你?”
“是。”燕三郎郑重道,“事后芊芊吓坏了,我安抚了好久。”
聪明人对话,都是一点就透。他这么说,萧宓就明白好友没有半点怪罪白猫的意思了。同样都是深得主人喜爱的宠物,白貂的下场和白猫可是截然不同。
当下卫王切换一个话题:“对了,凤卵之事,办得好!”
如今朝堂上都是一片赞颂之声,天子也成功将新婚当日的意外转化成了吉兆。只要燕子塔中出现凤卵的风声传去平民之中,燕子塔断塌=凤卵问世的公式就能成立。
如此,祸事也会被当作祥瑞了。萧宓的统治根基必然更加稳固。
燕三郎很谦虚:“若非王上和丹凤的鼎力支持,这事儿也办不成。”
他动了念头后,立刻就往宫里传讯。这种大事必先请示天子,得到首肯才能进行下一步,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了;至于丹凤肯点头外借自己的宝贝蛋,韩昭和石从翼也没少出力了。
第859章 走吧(1.5章)
三色凤卵自带宝光,呈上堂去人人惊羡,这才是化麻烦为祥瑞的关键。
司文睿三番五次暗算,萧宓还能转危为安、化危为机,他的气运当真不错。燕三郎想起恩师连容生点评天下时说过的话:
势不可挡。
有时,大国气运就是这样玄妙,冥冥中勃发向上,即便他国、他人蝇营狗苟、暗中谋算,也莫之奈何。
这才叫有大气运。
司文睿拿着一只福生子,就想以个人之力推翻卫王,那是螳臂当车了。
接下来,萧宓就对重建燕子塔提了要求:
不必拘泥旧式,最好推陈出新。
“求新、求变,可也。”
燕三郎听见这几字要求,立刻了然于心:
少年天子才握稳大权不久,最想做的事无外乎“辞旧”,与卫国过去的混乱伤痛,与老萧家过去的祸起萧墙、同室操戈做一个清晰的了断。
所以,他并不喜欢燕子塔“修旧如旧”。
新天子掌权,就该有新气象才是。燕子塔是盛邑的地标,理应承担起这个任务。
燕三郎应下了。
萧宓又问他:“天工局才刚开张。那些个修塔的人手,你从哪里找来的?”
“城外的难民。”燕三郎直截了当。
天子倒未现讶色,只是叹了口气:“管好,别让他们滋生事端。”
燕子塔只是个试验。如果难民用得好,能解决他的大问题。
“王上放心就是。”燕三郎笑了笑,“重修燕子塔的工期很长,满打满算要做上两年左右。有工作、有收入,就不是难民。”原本盛邑不欢迎北境难民,就是担心他们寻衅滋事,扰乱治安。如果能安顿下来,难民也能慢慢转为良民。
萧宓放了心:“甚好。两年之后,他们也融入盛邑,不再是麻烦。”
出宫之后,他就找来李开良,细说此事。
对于天子要求,李开良并不吃惊,反而正中下怀:“这敢情好,我那里还有几个老伙计擅长这些,拉来干活就是。”
没有金刚钻,哪里敢揽这瓷器活?燕三郎知道,他“那里”指的是从前的同僚。这样看来,得胜王手下的确曾有许多人才。
果然,三天后新图纸就出样了,一路送到萧宓面前。
天子看了很是满意,提了几处改动要求,图纸就算过关,可以送王廷的造办机构审核。
一旦通过,燕子塔工程就可以按步就班开始。
天工局的队伍也拉拔起来了。还有两年时间,再加上其他大小工程,足够天工局锻炼出娴熟利索的队伍。
为此,燕三郎特地在盛邑多留了三个月,居中协调各种事宜。
有道是閰王好见,小鬼难缠,萧宓点了头未必代表底下的官员就好说话。燕三郎要是离开盛邑,光凭李开良自己可搞不定这些官僚。
就是燕三郎自己,短短三个月内也见识到了官场作派。
要知道,卫国三年前才有过大变故,官场才换新血,算是欣欣向荣,可依旧走不出吃拿卡要和人情关卡的圈子。对此千岁有一句经典评价:
“天下乌鸦一般黑。”
“不忙着骂他们。”燕三郎对此却不愠不火,反而乐观,“官僚越陈腐,官制越僵化,我们才越有机会。”他才在盛邑待了几个月就深有体会,浸泡于此三年有余的萧宓会不清楚吗?
可是对国家而言,陈腐就像绝症,纵然你有国医妙手,最多也只能将它变成慢性病,却没有根治的可能。
但反过来说,官僚机构的僵化陈腐,同样能反衬出天工局今后的效率。卫国还不宽裕,卫廷着手办大事一定要考虑性价比。这样,天工局奔向目标的机会更大。
“如果官员们办事都是廉洁高效了,还要天工局干什么?”
他和李开良的野心,需要一支优秀的队伍才能实现。相比两年后的盛大工程,燕子塔的规模很小,正适合练手。
这第一炮能不能打出个开门红,直接关系到两年后的大计。
一转眼就到了夏天。
燕三郎终于打通所有关节,燕子塔的修缮也走入正轨,预计明年冬天可以完工。
从书房的窗子看出去,恰能望见满塘荷影摇红。天色阴沉,午后就有大群蜻蜓低飞,白猫盯得一瞬不瞬,脑袋都跟着晃来晃去,却对燕三郎道:“待这满塘荷花都败了,你采些新鲜莲子,我要吃莲子羹。”
燕三郎正好取一物放到桌上:“恕难从命。”
白猫微愠,给他一个大白眼:“你皮痒了?”
“我们待不到那个时候了。”燕三郎将那物平铺开来,却是一张画卷,“该走了。”
白猫跳回他身边一看,少年铺开的竟是那张《弥留》摹本。
拢沙宗开山祖师申叔桓亲手画成的画卷《弥留》,是端方和窦芽目前能找到的,与弥留之境最有关联的物件了。而端方基本原样复刻了《弥留》内容,小到一草一木都能如出一辙。
这份画功,燕三郎也是佩服的。据说端方是琴棋书画四项全才,而燕三郎最多占上书、棋两项,琴艺和画工只是平平,连容生还给出过毒舌点评:
拿不出手!
天赋天赋,只有当你付出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知道天赋有多重要。
这幅画卷在书房里躺了很久,今天才见天日。白猫一怔,而后大喜:“何时动身?”
“明日罢。”燕三郎向来是说走就走的性格,再说盛邑内各项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他和千岁又该启程了呢。
哪怕是个摹本,这幅画也属难得一见的精品。画面上山水空灵,云遮雾绕,仿若仙境。当真应了那句题字:
山在云雾飘渺间。
云雾当中还有些建筑,但是影影绰绰,只得一个粗略的轮廓,似与燕三郎见过的所有楼宇都不同。待要细看,却不可得。
若仅止于此,这就是一幅很美很有意境的山水画,但不特别。
亮点在于题下的诗句和落款:它们在整幅画的左下角,并且反着写!
或者说,当年拢沙宗开山祖师申叔桓在画完之后,就把整幅画卷倒转过来题词落款!
如果看山水为正,那么题字就是倒的;
如果看字是正的,那么山水就是倒的。
普普通通的山水画卷,就因这一点而显出了蹊跷。申叔桓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其中有何深意?
这个问题,燕三郎已经思考了好几个月。
“走一趟,或许就有答案。”须知此事要躬行。
白猫一转念就有点不放心:“慢着!你不再等等么,就快打通最后一条经脉了。”
燕小三修行的《饲龙诀》早就进入第二重境界,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七条,还有最后一脉。
修练《饲龙诀》曾经无数,但能练到这个地步的,算上燕三郎大概也只有两人。
若是功成,六条小龙尽数归一,这部法诀最艰难的部分就已经过去。此后天宽地阔,真正前途无以限量。
就她认识的燕三郎来说,这种关键时候,他不该留下来跟最后一条经脉死磕吗?
少年却摇了摇头:“恐怕短期内难以竞功。”
“咦?”毕竟修练法诀的人是他,千岁只能在初期给予指导。燕三郎晋入第二重境界之后,她就已经束手旁观了。
“离‘归元’之境只剩临门一脚,但恐怕没有那么轻易迈过去。”
“六龙互噬为一,不就过了么?”
“话是如此,但我心底隐隐觉出,最后一脉牢不可破,除非我心境上能有提升。”
除了水到渠成的实力之外,从一重境晋入二重境需要的是运气,从二重境破入三重境,需要的就是道心了。“并非闷头苦练就可以。”
“何况……”他点了点自己小腹,“六龙的主战场最后还要沉于丹田,这地方若是受了破坏,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悠着来吧。”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六龙越发强壮,也越发暴躁。他身为寄主,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六龙当中孰强孰弱,有哪只日后注定被吞并,有哪些可以一争到底。
不幸的是,他好像把小龙都养得太肥太壮了。待大决战之日到来,作为战场的丹田怕要遭殃。
所以,这就到了急不来的时候,只能自己慢慢筑底打熬。
千岁也不言语了。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燕小三是多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修行上早有主张,从来不肯冒险。
保守一点,也好。
他才唤来黄鹤交代一番,天边划过一道惊雷,紧接着四下里一片唏哗。
骤,半塘浮沉。
燕三郎穿过长廓,看娇美的莲花在风雨中凌乱。雨点随斜风扑面,白猫跳到少年怀里躲避:“暴雨吔,明天还走吗?”
“走。”燕三郎挠了挠它的下巴,“我给你书箱上加层油布。”
“六味居的熏鸭好吃,你让黄大去买个七八只带上路;咱们酒泉的青梅酒也酿好了,你至少要带个十坛吧,还要新做好的桔红糕、小豆凉糕……”
“好,都带。”风雨声急,少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猫儿却心满意足。
--------《有福》卷到此结束啦,下一章进入全新大卷《桃源》!
第860章 荒山雨夜怪景(1.5章)
两道霹雳划过夜空,轰隆一响,雨就来了。
“糟了。”涂杏儿听闻声响,钻出骡车抬头看天,“铭哥,下暴雨了。”
惊雷骤雨,引得车队众人都钻了出来,连道古怪。
一刻钟前还是大晴天呢,明月高挂,怎么老天说翻脸就翻脸?
说话间,又是两道惊雷炸响,震得地面都颤抖不已。涂杏儿吓得一抖,身后的男子趁机将她揽进怀里:“别怕,这里地势高、树又多,大水灌不上,闪电也打不进来,我们安全得很。”车队错过了宿头,只能夜栖野外,扎营时不忘选了一处高地。
闪电照亮长空,也照亮了小姑娘白净的面庞,鹅蛋脸、柳叶眉,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只是杏眼里写满了惊惧。
她的鬓发乱了,一支钗子歪到耳后:“树多安全么?我娘说,雷雨天躲在树林里才不安全哩。”
男子笑道:“你信她,还是信我?”
“喂。”涂杏儿嘟起小嘴。
“你若信她,怎会跟我一起跑了?”看着她娇艳的红唇、蓬乱的云鬓、小鹿般惊悸的眸子,男子心痒难耐,摁着她的肩膀就往车里带,“来,我们还有事儿没做完呢。”
他日思夜想了这么久,终于快要成事,怎会被两道闪电给搅黄?
“铭哥,我怕!”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更怕心上人的亲近还是天上的雷电,才会藉着轰鸣声奔出车外,“我不想了,明天好么?”手里碰着一样冰凉的东西,是系在腰间的小小玉葫芦。
这是幼时娘亲所赠,涂杏儿抓它入手,心里五味杂陈。从此之后,她就要永离自己的故乡、永离娘亲和姐妹了,说不难过是假的。
“杏儿,你不信我?”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迫她正视自己,“你想嫁给我的,对不对?”
涂杏儿咬着唇点了点头。
“不后悔?”
她又点了点头。
“那就要信我。”他正色道,“今晚之后,我绝不负你!好了,进车里去吧,站外头淋雨要生病的。”
雨点打在身上的确很凉,涂杏儿想起自己下半生都要依靠这个男人过活,心底又是甜蜜又是惶恐,腰板儿却有些软,男子再推小姑娘进车就容易多了。
她这样好哄,男子暗自高兴,转头时却看见相邻的马车夫正冲他挤眉弄眼,还竖起了大拇指:“好手段!”
他啪地放下车帘子。下雨怕什么,车上覆着的油布够厚了。雨声雷声大,还能把一会儿车里的动静都盖过,不让外人听见。
涂杏儿淋雨湿裳,这会儿曲线毕现,只见玲珑。铭哥关切道:“赶紧除衣,莫着凉了。”说罢就动手剥她衣物,已经不掩急切。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喀啦。”
声音悠长而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可是两人都分明感受到,这是从地底传上来的动静。
仿佛有大不祥!
车内的两人一下子僵住,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
只隔了几息,车外传来惊呼:“怪物,有怪物啊!”
涂杏儿吓得拨开铭哥手指,一骨碌爬起来,就往门外看。
该死的!铭哥暗骂一声,今日怎就这样不顺,却听涂杏儿颤声道:“铭哥,看、看那里!”
此时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把山林映亮如白昼。铭哥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头皮一下就炸了:
对面的谷底不知何时撕开一个裂口,有东西从里面蜂涌而出,绵绵不绝。
那裂缝细而长,但很幽深,就像山谷被重重斩了一刀,再用力往外掰开。两人立于山腰往下眺望,甚至能看见裂缝深处散发幽蓝的光。
他们也看得清楚,有东西从地缝里爬出,三三两两。
涂杏儿晃着铭哥的袖子:“那不是人!”
这些东西虽然也有四肢,可是人不会浑身长满疙瘩,像癞蛤蟆一样;人的后背也不会长着巨瘤,像驼峰一样。
涂杏儿眼力不错,甚至还能借着天上的雷光看清刚出地缝的怪物,它们浑身长满了人脸,都在对空嗥叫,庆祝重获自由……
总而言之,这大概是最深沉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恶物!
最糟糕的是,这些东西爬出地缝之后就举头嗅探四周,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望见这一幕的人类,都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不想被它们发现。
按理说,这种暴雨天气基本可以阻断生物的嗅觉。可是这些怪物闻了几下,纷纷朝着车队所在的方位转过头来!
被发现了。
有几只怪物打头,朝这里大步飞奔而来,余下的也立刻跟上。
而后,地缝里冒出了更多怪物,源源不绝。涂杏儿一眼扫过,就能判定那至少有数十之多!
铭哥颤声道:“不,不好!”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他手软脚软爬出车厢,一个劲儿催车夫快走。
四下里漆黑如墨,山路都是羊肠,只有天上雷霆送光,本不该摸黑行路的。车夫虽也害怕,却不肯走,只安慰他道:“车队里有好手,能、能对付这些东西!”这可是大山沟沟,现在摸黑赶夜路,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能吗?”
“能吧。”车夫咽了下口水,“我看过他们打狼群,利索得很。”
狼群有多厉害,铭哥不清楚,但他看得出底下这些怪物的前进速度不一,块头越大的越迟缓,比如长着四只手的胖子就是步履蹒跚;可也有些瘦得像猴子的怪物,动作也灵巧得像猴子,在林间和地头上腾挪跳跃,常人难攀的大山对它们来说,轻松得如履平地。
车队里的数十好手们果然集结起来,刀口一致对外,等着和这些怪物短兵相接。有人抓紧时间在地上淋起油圈,而后放了一把火。
呼啦,火圈骤起,围住整个营地。
多数生物惧火,人们希望这一招有用。
不过山腰上的火圈并没有阻住怪物的脚步,反而吸引它们更多同伴。
第一只怪物奔近,涂杏儿只瞅了一眼就缩进铭哥怀里,不敢多看了。这东西瘦得皮包骨头,脑门儿光秃秃地,颧骨高耸,眼眶却深陷,本该长着眼珠子的地方,现在燃着两撮绿幽幽的光。
它冲到火圈前,毫不停顿地一步迈过,张着十个尖爪就往人身上扑。
有个趟子手眼明手快,飞起一刀将它拦腰斩成两截。
“嗷——”这东西大叫一声,掉落地面。
“还好,也不是很难对付。”男人们松了口气。
怪物落在地上,兀自蠕蠕而动。另一人嫌它恶心,抬腿要把它踢出火圈。
结果,这玩意儿突然伸臂抱住他的腿,大嘴一张,啃了上去!
这回换作人类惨叫了。
怪物的生命力强悍至斯,被斩作两截依旧渴望进食。
涂杏儿捂着嘴,看这嘴里没剩几颗牙的怪物,把活人的腿啃得血肉模糊。它是齐腰被斩成两半的,吃进嘴里的血肉掉不进胃里,都漏去了地面。
就算这里,它也没停下嘴。
涂杏儿看得胃里阵阵翻涌,差点儿没吐出来。
她抓着心上人哭问:“铭哥,你不是说这条路很安全吗?”
“我怎么知道!”铭哥退开一步,“过去一直很安全!”
这时其他人已经冲上前去,把怪物剁成肉酱。带头的大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声道:“都集中起来,这怪物不难对付!”
很快,其他怪物赶到了。
呼喝、咒骂和嚎叫声不绝于耳。
大汉说得没错,怪物不难对付,多数甚至比不上狼群灵活。
可它们对于血肉的渴望,竟然十倍于野兽,甚至到了悍不畏死的地步。
人类一定要将它们的脑袋砍下来,否则它们爬也会爬到活物脚下,张嘴去啃!
这样的对手,实在令人胆寒。
车队砍死了十余只怪物,自己也有伤亡。防护圈不严,有几个平民被怪物趁乱拖了出去,瞬间就被分而食之,惨叫声回荡在凄风苦雨之中,久久不绝!
紧接着,新的麻烦来了:
怪物数量太多。
它们源源不绝从地缝里爬出,不像先前那样三三两两了,直似无穷无尽。涂杏儿往下望去,雷光照亮之处,都有怪物攀爬。
满山满谷,竟然都是怪物!
铭哥和涂杏儿躲在车边簌簌发抖。有个汉子拽起铭哥,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长刀:“人手不够,上来砍怪!别像娘们儿一样!”
刀很重,铭哥没抓稳,“当啷”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他费力抓起长刀,待汉子回身去砍怪,就奔去车夫边上紧声道:“我们走,快走!”
“可,可是现在不能赶夜路……”车夫也吓白了脸。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铭哥倒是当机立断,指着山谷大吼,“你想被啃死吗?”
车夫拼命摇头。这条山路虽然陡峭,但一直很太平,他来回走过不下十来次了,怎么今回偏偏就倒了大霉?
正犹豫间,一头怪物冲来,把他身边的汉子拖走了。后者虽然举刀狂砍,剁下它一条胳膊,奈何这怪物本有四条胳膊,就用剩下的三条将他牢牢摁住,拖回山涧。
第861章 我们找到了
惨叫声里夹杂着咀嚼声,从涧下传了上来。
车夫也受不住了,跳上前座拨转马头,挥鞭大叫一声:“驾!”
马车开动起来。
铭哥和涂杏儿赶紧跳了上去。
马车突破火圈,沿着山路狂奔而去。
涂杏儿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阵喝骂声:“蠢货,快回来!”
铭哥儿抖着嘴唇:“蠢货才回去呢!”那地缝就是怪物巢穴,他们不早点开溜,留在这里当饲料吗?
涂杏儿担忧道:“他们、他们会怎样?”
“有他们拖延,我们能走远!”铭哥也喘着气,“能逃出去!”
用这些人拖延怪物的脚步吗?涂杏儿心底不忍,但她坐在狂奔的马车上,又能如何?
又是接连两道雷光,照亮了天地。
涂杏儿忽然尖叫:“怪物,怪物追上来了!”
铭哥顺势看去,也是一下呆住。
原本冲向车队的怪物群,竟然有三成分流,迳直追向了马车!
这是为什么,它们不该去扑咬营地的活人吗,为何要舍近求远?
他掀开车帘,冲着车夫大吼:“快点,怪物追上来了!”
这倒不是假话,有几头怪物的速度快逾奔马。而马车在漆黑的山路上奔行,慎而又慎,速度一直都提不上去。
“不行,这里太暗!”有好几回半边车轮差点悬空,山路底下就是悬崖峭壁!
车夫才回了一嘴,车上的小姑娘就开始尖叫了:
怪物已经冲近,只要几个纵跳就能攀上车辕!
她甚至能看见怪物嘴里歪斜而尖锐的大牙!
“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再不跑快,一样是死!车夫咬了咬牙,往马股上又抽了几鞭子。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发力狂奔。
山里的夜晚无人掌灯,只有靠着天上闪过一道又一道的雷光照明。而在照明的间歇,就是纯粹的黑暗了。
人眼承受不起这样的光暗变化。
终于又一道耀眼的雷光闪过,而后就是长久的黑暗。
车夫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但觉右边车轮一空,紧接着车身就歪斜了。
不好!适逢转弯,他吓得肝胆俱裂,拼命掉转马头,想要力挽狂澜。
可惜,太迟了。
马车在窄小的山路上踏空,失去平衡。
怪物还没扑上车之前,它就从悬崖边上摔跌出去。
底下,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涂杏儿坐在翻滚的马车里,失重感令她叫都叫不出声,只下意识瞪大了杏眼。
终于有一记雷光闪过,照亮夜空。
铭哥已经不在车里了。这一瞬间,她的视野里只有无数从天而降的雨点,细密如针,透明如丝。
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原来雨丝是这种形状。
可惜,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
她心里突然平静,又有些后悔。这一趟,走得值不值呢?
马车顺着山壁,咕噜噜滚了下去,四分五裂。
就算是怪物,望见这一幕也只得放弃了。营地里有更多新鲜血食,等着它们去大块朵颐呢。
很快,雷声、雨点和黑暗共同掩盖了这里的一切。
谁也不知道,荒山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
雨过空山涤如新,弹指间又是艳阳高照。
即便在崇山峻岭,清凉的丛林也越发挡不住盛夏午后的高温。
映日峰下,几棵大叶紫薇后头走出一行十三、四人,最中间是三个姑娘,都是十七八岁年纪,轻盈窈窕。
走在她们四周的男子作侍卫打扮,两、三人走在最前方开路。
这里丛林密集,连一条兽径都没有。
杂草都有一丈高,如想好好走路,只能拿砍刀开道儿。
抬头看天,已经是午时正了。
走在最中间的姑娘兀自急行,额角都见了汗,脸蛋红扑扑地。她生得明眸皓齿,瓜子脸、小瑶鼻,精致得像初春枝头上的玉兰花。
“小姐,该歇一歇啦!”后头两个姑娘有些喘气,“我们已经转了两天,也、也不急在一时。”
那小姐回眸,娇靥泛冷:“你们不急?”
她生得美貌,板起脸来也好看。可是跟在后头的两个侍女一下子就呐呐不能成言。
小姐又道:“不急就自行回去吧。”
侍女急了:“我们不回,我们跟着小姐。”
“那就走快些。”小姐提高了声量,前头的侍卫只好加快挥动砍刀的频率,顾不上酸疼的大臂。
要是早知道一个上午都得在荒野里开路打转,他该带上斧头而不是佩刀!
复行数十丈,他一刀挥出,眼前豁然开阔。
不见天的浓密枝叶到此为止,眼前只有低矮灌木,远处就是起伏的群山。
此时堪称风和日丽,而众人一眼望见,在远山之上、在蓝天白云之间,居然又有另一重景象——
半空中有群山,虚无飘渺,云雾缭绕。可是那山势陡立如削,猿猴难攀,与众人所见的首铜山形大不相同。
这里的山可是圆而钝的。
尽管半空中的山维妙维肖,可这里每人都能看出,它不过是虚像,栩栩如生而已。
“就是这里。”侍女喃喃低语,不掩激动,“小姐,我们找到了!”
小姐眼里也焕出光彩,却要哼道:“稍安,八字才出了第一撇呢,没出息!”
其实她也累了,早饭的半笼包子遇上数十里山路,早就消化得没了影儿。可是望见这片蜃景,她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原来,那是真的!
“快走!”
“望山跑死马。”侍卫舐了舐唇,“小姐,这山还走不了马。我们赶过去至少得个把时辰。”
“那还不快走?”小姐冲他一瞪眼,模样生动可爱。但在又累又渴的侍卫眼里,此刻“可爱”可成不了动力。
好在小姐望了望其他人脸色,还是软下了心肠:“行了,就地休整两刻钟!”
众人长吁一口气,赶紧寻地方坐好,就着泉水吃起干粮。纵然他们都有修为在身,可是从天不亮找到现在,还净走难行的山路,大伙儿仍觉精疲力尽,外加饥肠辘辘。
当然,罪魁祸首是天上那一轮烈日,好像要把每个人都烤焦。这样的艳阳天,即便在山里也不减丝毫威力。
第862章 相遇
树荫底下,侍女先铺下短绒毯,再铺一层凉席,才请小姐坐下,又不知哪里变出一把织锦扇给她扇风。有一个去现摘新鲜的果子,和泉水一起呈到小姐面前,再附几块软糯香甜的糍粑。
众人身上都佩着香草囊,扰人的蚊虫只在附近飞舞,却不敢近身吸血。
离太阳下山只有三个时辰了,如今还要扣去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小姐有些心焦。
她在心底默默计时,两刻钟一到,她就站了起来,一息都不耽误。“时间到!”
众人长途奔波,坐下以后只觉四肢散架,都不爱动了。这时听令,众侍卫都得强行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继续前进。
“往那里走。”小姐自己也觉脚后跟肿痛,小腿有些酸麻,但她一指半空蜃景所在的方向,“越快越好。”
……
“越快越好”所用的时间,比侍卫预计的更长,将近两个时辰。
这会儿申时将尽,阳光西斜,威力已经远不如正午,而半空中的蜃楼景象也越发模糊,不似先前所见那般清晰。
小姐着急,催促众人前行。
就这样紧赶慢赶,他们终于赶到了。
从山林走出,眼前赫然是一片大湖。
湖水开阔,对岸在七里之外。此时微风不起、波澜不惊,湖边一片安祥。
不亲自走到这里,谁也想不到深山幽谷之中,还藏着这样一个大湖。
“快看湖中!”侍女突然伸手一指。
凝神看去,湖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岸边的景致。
不,不止。
广阔的湖面正中,还倒映出浮在半空中的山景!
那山尖、那飘忽的云朵、那涌动的雾汽,都与天上的相似,只不过倒了个儿!
从众人的角度看去,那就像是半空中的山水倒了过来,印在湖中。
“小姐,然后呢?”侍卫喘着粗气问女主人。
小姐显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二十息过去了,三十息过去了……她沉吟未决。
侍女小声道:“方才天上飞过几只大鹰,好像穿过了蜃景。”
“怎不早说?”小姐目光一凝,“你能确定么?”
“唔,好、好像。”
好像有什么用,她需要的是确认!小姐皱眉。可退一步来说,如果飞鹰真能穿过蜃景,说明它本来就是虚无,老鹰进不去,他们这些血肉之躯同样也进不去。
半空中的群山与地面并无接壤,她要怎样才能攀进去呢?
目光扫过湖水,小姐忽然明白了:“走,我们下去湖边。”
去湖边就是由高往低的下山路,好走。
行至近前才发现,湖边很开阔,但没有平软的沙滩或者圆润的鹅卵石,反而都是有棱有角的大块岩石。
湖面虽然宽广,可是远处逢峭壁,左右有悬崖,也就众人所立之处最好下水。
小姐一指湖面正中,对侍卫道:“游过去看看。”
“游?”这是才下山就要下水啊?
“对,游去蜃景的倒影里看看。”小姐理所当然道,“找到入口或者异常之处。”
侍卫们都应了。这湖很大,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寻到点什么,只能多派人手。
不过他们刚想脱去外衣,侍女已经斥道:“像什么样子,去石头后边脱!”一帮大男人,也好在小姐面前宽衣解带?成什么体统!
众侍卫只好转去不远处的巨岩后方。
不过他们才走过去,就有一人喊道:“小姐,这里有东西!”
东西?
两名侍女陪着小姐过去,却见一块扁平的湖石上置着一个藤箱。
箱子还敞着盖。
侍女走上前去,低头看了两眼:“好像是书箱子,制工精细,但里面没装书卷,只有一块冰玉,还有一个……香囊?”
冰玉可是好东西,能源源不绝给周遭降温。走在这种大太阳底下,倘若身上带着一块冰玉,那体周气温立刻就会下降十度以上,清凉舒适。
小姐身上就带着一块哪,否则午后烈日底下的急行军,她可要遭罪。
话说回来,这种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类的东西?
小姐好奇凑上前去,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觉鼻子奇痒,忍不住“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可太不雅了。小姐赶紧以手掩面:“那是什么……啊啾!”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比前次更加响亮。
小姐不敢靠近了,捂着鼻子后退一步:“这附近是不是有……”
侍女从箱子里挑出一根雪白的长毛,比头发还细得多:“有毛发!这箱子好似是装动物的。”
“这人有病吧,好好的书箱子不装书,拿来装什么动物!”小姐气恼摆手,“拿开!”
经过这么个插曲,大家都知道这片湖谷已有外人涉足,没有想象那般安全。于是有四名侍卫留下守护主人,余下的准备入水搜寻。
哪知这时,又有意外发生:
“哗啦”一下,水花四溅,湖里有人跃了上来!
这人出水格外突兀,像是游鱼跳上船板,迳直落在扁岩上,把湖边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当啷”几声脆响,众侍卫后退两步,武器在手,大喝道:“站住!”
出湖就遇上不速之客,这人也不惊慌,捋掉脸上的水,左右环顾一圈:“你们是谁?”
小姐这才看清,他年纪很轻,也就是十六七岁,但眉目深邃,面部轮廓坚毅,竟然是个俊朗少年。他袒着上半身,初看精瘦,其实肌理分明,小腹上结结实实六块腹肌,其余的都收在湿漉漉的裤头底下了。
她皱眉道:“你在这里作甚?”
“抓鱼。”他的回答简明扼要,众人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扣着一尾大鱼,食中二指就抠在鱼腮里,生生将它提了起来。
鱼很大,长达两尺,好似被他打晕过去。
小姐啼笑皆非:“我问的是,你跑到这大山里面作甚?”
他不答反问:“你们呢?”
小姐淡淡道:“与你无关。”
“同理。”他往巨岩移动,身上开始冒出丝丝白汽——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正在动用真力将浑身烘干。这做法很奢侈,并且他无论他使用什么神通,起效都太快了些。
第863章 挺俊的
看来这人也是异士,并且修行之道走的一定是刚猛路线。
众侍卫跟着后退,刀锋依旧对准他。
深山老林里面,突然多了个异士,还是从湖里游出来?小姐目光飘移不定:“莫要敬酒不吃,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少年只当未闻,赤足走去草丛。
小姐使了个眼色,少年身后的侍卫一个箭步冲上前,要将他制住。
少年忽然动了,不进反退,一个转身就到侍卫跟前。
这一下动作太快,侍卫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的拳头就砸在自己鼻子上了。
他被仰天打出去一丈远,落地时鼻血长流。
几乎与此同时,少年已经跨到另一名侍卫身边。后者不假思索挥刀,却被他反手抢下,架在脖子上。
他再要挣扎,只听“喀嚓”一声,少年将他胳膊直接拉成脱臼。
这人痛呼声中,少年已经将他扳过来面向小姐,冷冷道:“我不认得你们,也不想杀人。”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偏偏揍人又极狠。小姐眼中顿显惊色:“你想作甚?”
“离开。”
小姐咬唇,好一会儿才挥手:“放他走。”
这人来历不明,但敌意不浓,好似的确不用大费周章。
少年推开俘虏,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走去草丛,拿出鞋袜从容穿好,才撮唇吹了一记口哨。
找援兵吗?侍卫们神经再度绷紧,亮出了手里的刀。
不过草丛里簌簌一响,有个小白影子蹿了出来,停在燕三郎脚边。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只猫儿。
它白得像雪,毛发蓬盈,一出来就蹭了蹭少年的脚背。他低头拣起白猫背上一片落叶,点了点书箱,猫儿就自觉跳了进去。
原来那箱子是装猫用的。
原来是猫,难怪了。小姐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鼻尖又有些发痒。
少年有条不紊合上箱盖,把书箱背好,再抓起大鱼,转身就要往丛林走去。
他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看着就不像好惹的。
“等等!”小姐咬了咬唇,忽然问他,“水里有异样吗?”
“什么异样?”少年面无表情看着她。
“……”讲不清楚呢,再说他如果也为那个而来,怎么会主动告诉她?小姐恹恹挥手,“算了,走吧。”
少年大步而行,很快消失在林荫中。
直到他背影都不见了,小姐才向众侍卫道:“下水吧。”
这一找,就是一个多时辰。
幸好天气炎热,水温不高,众人才能坚持下去。不过天色渐晚,半空中的浮山蜃景也不见了。小姐气恼道:“该死,这东西只在白天出现!”她事先做过功课,蜃景只在大热天出现,要么是极干旱的沙漠地区,要么就是大海和大湖。就不知道眼前景象是不是同循此理?
现在太阳西斜,气温下降,理论上蜃景就该消失了。
又有几名侍卫从水里冒出头来,向她们比了个“没找到”的手势。
斜阳余晖收尽,最后一缕微光也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下。小姐叹了口气:“罢了,明晨再找吧。”
天黑以后出山可不容易,再说她还想明天继续一探究竟,是以众人就在湖边搭起帐篷。有个年长的护卫道:“这里太空旷,夜里点火,怕有不速之客。”
侍女不悦:“林子里虫蛇太多、潮汽太重,也不干净。”
于是十三人搭了四顶帐篷,最宽大的一顶给小姐和随身侍女居住。
营地周围扎起火把,侍卫们开始发落晚饭。荒山里急行军一整天,又下水摸了一个多时辰的鱼,人人都疲惫欲死,这会儿只想躺下来呼呼大睡,可惜咕噜叫的肚皮不答应。
他们在营火上烧开了水,冲上一大碗面茶,就能对付一顿。这玩意儿由面粉、猪油和糖炒制而成,很香也很饱腹。
两名侍女更忙碌,除了取茶具冲泡茉莉花茶、蒸熟四味点心之外,还要从食盒里拿出事先备好的羹冻,加热化开。
这特制食盒当中有隔热层,再加贴寒冰符,就能把里面的食物冻得**。羹汤吸饱热汽之后,就开始散出诱人的香味。这一碗当中有鸡蓉、有鱼翅、有红菇,冻起之前曾经小火炆了两个时辰呢。
用过晚饭,小姐还吃了一碗冰元子当点心。这是磨好的软冰当中加入了牛乳和山楂果浆,酸甜又清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身体里的暑气被驱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只有疲乏。主仆三人说笑一会儿,有个侍女就道:“今日湖里那少年,目标也跟我们一样么?”
“说不定。”小姐沉吟,“这样的荒山野岭还能遇到人,也去湖中,太不寻常。”
“好像年纪也很小呢,竟敢一个人来么?”
另一名侍女取笑她:“问这些作甚?你看上人家了?说起来他还真是挺俊的,不穿衣服都好看。”少年匀称而强韧的体魄,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特别有冲击力。
她脸一下子就红了:“胡说什么!”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是英气勃发,可那少年明显有些与众不同。
“我胡说?你不就喜欢长得俊的小哥儿?半年前你在十锦台……”
她们嘻闹起来,小姐听了一会儿就觉聒噪,不由得轻喝一声:“好了,别闹。”
声音不大,但两个侍女都不敢再玩闹了。
她们安静好一会儿,看到小姐的神情放松下来,才小心翼翼问道:“小姐?”
“嗯?”她眼都没睁开。
“一旦我们找到那里,真的可以如愿吗?”
“当然!”小姐斩钉截铁,“昔年申叔桓拖着重伤之躯来到首铜山,便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结果呢?”
侍女喃喃道:“他报了大仇,还建立了拢沙宗。”
“对啊。”小姐放下小碗,咬了咬牙,“他能寻得,我为什么不可以?别忘了,我们可是有……”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侍卫的呼喝声:“站住!”
三女一惊,待要出帐查看,侍卫的下一声骤然转成惨呼!
即有兵刃呼喝之声响起。
外面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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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无礼就可以随便(打赏加更)
不过一人一猫这样打闹,女子的戒备心倒是降了下来。
“你跟那些人不是一伙儿的?”
“哪些人?”少年好不容易制服了白猫。
“昨晚他们闯进我营地。”既然不是一伙儿的,她多说无益。小姐奔波一个白天,又潜逃一整晚,这时已是身心俱疲,连发丝都叫嚣着好好休整一番。
此人来历不明,但他独身一人,看起来不像跟追兵一伙儿的。
不是就好。
她挥了挥手:“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这处空地选得好,上下左右都是茂林,把这片天地挡得严严实实,只头顶上有巴掌大的一片天。若有人从外头走过,也看不见这里的玄机。
几名侍卫仍然对着燕三郎虎视眈眈,但有两人开始治伤。
小姐转头望见锅里烧开的米粥,才觉出自己一晚上都没有喝水,不由得舐了舐唇,结果尝到一点血腥味儿。
嘴唇都干裂了。
“我要喝水。”她指了指木桩上放着的圆桶,那里面的大半桶清水看起来很诱人,并且边上还放着一个陶杯,看起来他也用这水煮粥。
侍女立刻抱杯而来,但她也不忘先用银针试过,发现无毒才放了心。
最近的水源就是大湖。可他们现在不敢凑近湖边。
燕三郎抱臂立在一边也不阻止,结果这侍女指着他道:“你快把猫抱远一点,免得我家小姐难受。”
少年也看出,这位小姐对猫儿过敏了。
“哼。”窝在他怀里的白猫冷笑连连,“嘿嘿!”
燕三郎却不吱声,果然抱着猫退开两步。千岁不满:“喂,你怂了?”
少年在它脑门儿上打了个爆栗。
他的配合,让侍卫的面色稍有和缓。那厢侍女已经打好半杯水,小姐接过来,小口快抿,姿势虽然文雅,喝起来倒真不慢。
她太渴了。
清水润喉,她才知道原本嗓子都要冒烟。
燕三郎低头,附在猫耳边上悄悄说了几个字。旁人听不清楚,猫儿却离开他的怀抱,跳上木桩,伸头就去圆桶里喝水了。
吧唧吧唧,它喝得很惬意。粉红色的小舌头飞快伸缩,在圆桶里搅起一阵阵水花。
那模样在燕三郎看来是可爱,但是小姐的脸色却变了。
在她到来之前,这猫是不是也在桶里喝水?!
她喝下了白猫的口水吗?
小姐捂着嘴把杯子一扔,恨不得把喝下去的水都吐出来。那侍女拔剑指向燕三郎,怒叱一声:“你、你故意的!”
“这是我打来的水。”燕三郎依旧是抱臂倚着树干,好整以暇,“我想怎么用,你们管得着么?”
“你!”侍女气得花容变色,“你好生恶劣!”说罢转向侍卫,想让他们给这人一个教训。
年长的侍卫已经开了口:“兀那少年,我家姑娘近不得猫,你作弄人也有个限度。”他忌惮这少年的修为,再说己方后疲惫不堪,又是后有追兵,也不想轻易动武。
“无礼就可以随便么?”燕三郎一眼就看明白他们的心思,自行走去营火边提起小锅。
锅里的粥,稀稠正好。
他再取木勺反复搅拌,直到锅里的温度直线下降,这才拿出一只陶罐打开,往锅里倒进不少鸡肉香松。
肉松混合着芝麻和海菜末的香味儿,一下子被热气给逼了出来,弥漫这个小小营地。
白猫一直盯着锅子,闻到香气也顾不得了,就往锅里伸脑袋。
燕三郎一把托住它的下巴:“不行,烫!”
上回芊芊贪吃烫坏了舌头,千岁可抱怨了一整个白天呢。
白猫只得眼巴巴盯着他继续搅凉肉松粥。
事实上,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的动作。怪不得火上的锅子那么小,原来根本不是他自己吃饭!
在这种荒山野岭,有谁会起个大早烧水煮粥,只为了喂猫?
众人看他的眼神,越发奇异了。
燕三郎毫不理会,一边搅拌一边开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侍女冷冷道:“与你无关。”这少年忒也无礼,若是在他们的地界上……
少年沉默了。
倒是那小姐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开声,反而道:“我要进山找一头妖怪,取它内丹救人。”
他面不改色:“你要找只水生妖怪?”
小姐没听懂:“什么?”
“你昨天派人下水了。”燕三郎往大湖方向一指,“我在湖里找过几遍,除了鱼虾蟹贝,别的什么都没有。”
小姐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你下水到底要找什么?”
“或许跟你一样。”
这话让她面色大变,但燕三郎紧接着就道:“又不是只此一份,你怕什么?”
说得也是哈。小姐想起水面上的浮山倒影,当时这小子就从水里跳出来,显然也去水面倒影里找过几圈了。
这种深山老林,还有什么值得别人造访的原因?
所以她吞吞吐吐:“你要找的也是……弥?”
关键字只有一个,少年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对。”
两人对答,他手上的搅拌动作却没停。少年伸指试了试粥,觉得温度刚好,这才对白猫道:“可以吃了。”
猫儿喵呜一声,脑袋栽进了锅里,大块朵颐。
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就听小姐道:“我姓白,来自天狼谷。”
“燕。”少年言简意赅。
小姐打量着他,目光里都是好奇:“你没听过天狼谷?”哪里来的乡巴佬?
他淡淡道:“你们的追兵听过么?”
听过还不是照追杀不误?白小姐一噎,咬了咬牙才道:“合作么?他们见人就杀,你一人独行太危险。”这少年修为不弱,可为队伍助力。
肉松吃完了,白猫抬头去看燕三郎,后者立刻给她碗里再添一点:“我怎知他们不是专追着你?”
“进首铜山时,我曾见过他们在外围杀人。”
燕三郎看她一眼:“视若无睹?”
白小姐面色微红:“我只道是仇杀,不想插手。”
出门在外,谁也不该多管闲事,这不是走江湖的常识吗?哪知道那帮人居然杀到她头上来了。“我也不希望你重蹈我们覆辙。”
第866章 你对朋友真不错
白猫哼哼:“谢谢了啊。”
燕三郎抚着猫背,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想了想道:“可以。但你还未找到弥留之境的入口吧?”
“还没,但我有线索。”白小姐倒是很干脆,“且行且试,总好过毫无头绪。”
燕三郎沉吟。
“喂,你真要跟他们掺和到一起?”白猫抬头,舐了舐唇,“‘人多力量大’只是鬼话,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小姑娘吧?”有一说一,这小娘子还长得挺好看的。
燕三郎捏了捏它的尖耳朵:“胡说八道。”
“?”白小姐不悦,“你说什么?”
“我说。”燕三郎面不改色,“好。”
猫儿吃完了,他随手打水洗净碗具:“去哪里找入口?”
白小姐侧了侧头:“光找到入口也没用,你还得有东西……你有么?”
东西?燕三郎和千岁都明白,她指的是苍吾石。
白猫盯着她:“她能有苍吾石?”万金难求的宝贝啊。
“不劳挂怀。”燕三郎淡淡道,“找到入口即可。”
白小姐显然也没敢放下戒备:“伏击我们的人,说不定也要抢那东西。”
燕三郎嗯了一声,把全部东西收拾妥当:“入口在哪?”
谁也不想泄了底,否则难保对方不起杀心。白小姐抿了抿唇:“我有办法寻到入口,但要离得够近才行。”
“一旦离得够近,还用你找么?”
“入口隐蔽,你就是站在它面前都未必能发现。”白小姐哼了一声,“那时,我的宝物才会派上用场。”
“也即是说,你现下还是没谱?”燕三郎懂了,“即便是映日峰,范围也不小。”而映日峰只是首铜日的一座山脉。
地界如此广袤,从何找起?
“你不也一样?”白小姐没好气道,“反正你也见到天空中的蜃景了,那是提示,入口就在不远处,我们仔细找找便是。”
“你的宝物从哪里来?”燕三郎自然不能无端跟着她团团转。
“你可太磨迹了。”白小姐不耐烦,“边走边说不成么?”
猫儿跳进自己的移动老巢,燕三郎把书箱背好:“成。”
“……”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一行人重新上路。
燕三郎跟在年长的侍卫身后,与白小姐保持着一丈远距离。
对方防他也离得紧,但少年毫不在意。以他如今修为,应对绝大多数突发险境绰绰有余,何况保命和逃命手段多样,远遁数里之外都是轻松自在。
“追击你们的,有多少人?”
白小姐看看他,再看看他后背上的猫。这东西半摊在书箱盖上,让燕三郎驮着自己看风景,模样不要太悠闲,别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她却犯愁:
“想好好说话,你就把那东西弄走。”她厌恶道,“至少收进箱子里。否则你我就只能隔空喊话。”
白猫正在舐爪子,闻言动作一顿:“我呸,凭什么!”
天这么热,她才不要蹲箱!
燕三郎看了白小姐一眼。这女子对猫毛过敏不假,倒未必是故意挑他和千岁的毛病。他也有过敏之症,不难感同身受。
有些毛病就是身不由己。
所以他开了口:“芊芊?”
“我不进去。”白猫很不开心,“我和芊芊都不想进去,天气这么热,你就不怕把我俩闷中暑!”
“箱子里有冰玉。”有它降温,书箱里最多就是初春气温,凉热适中,比他们在地面行走舒服多了。再说初夏未至时,他就已经拆掉了书箱的里衬,藤箱子本身就透气。
他郑重道:“委屈你了。”
千岁本要抗声,被他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张了张嘴,满心不情愿:“算了。”说罢悻悻挠开书箱,跳了进去。
眼下情报比什么都重要,她可以忍!
白小姐等人看燕三郎对猫儿说话,后者喵喵叫唤,听声音都知道不甘心,可最后居然主动爬进箱子。
唔,这该是个猫妖吧?
无论如何,猫不见了,白小姐也放下了心,往燕三郎那里靠近几步。
嗯很好,没有打喷嚏。
“敌人应该有十五、六个。”这次偷袭并不是以多袭少,所以白小姐飞快接下去补充,“但他们先放了迷烟才动手,来得突然,所以……”
燕三郎了然:“你们在下风处扎营。”山里风大,这群人选了背风的山坳而非开阔处过夜,又没去上风处扎营,那么毒烟随风飘来,致人中招。
白小姐恨恨道:“多亏李叔带着我们突围,否则……”
“偷袭者有甚特征?”
“他们蒙着脸,有些修为相当了得,有些好像是普通人,就缩在后面不动手。”年长侍卫李叔道,“上次见到他们夜袭别人,也是那副打扮,但其中一个执一口长刀,刀柄上刻了个鬼头,眼珠是一对儿红宝石嵌入,很是狰狞。”
轮到白小姐提问了:“你是哪里人氏,哪个宗派?”
“我是梁人,散修。”
白小姐很惊讶:“散修?你师傅是哪位?”异士若不加入玄门,修行之途就格外难走。这小子修为不弱,竟也投奔无门么?
燕三郎笑了笑,不吱声。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自报师门的,白小姐又问:“你家里做什么营生?”
“丹药、水粉、酒楼和地宅买卖。”燕三郎倒是据实以告,不过他看白小姐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知这点小买卖不放在她眼里。
她哦了一声。修行这条路不好走,吃钱吃得紧,尤其散修背后没有玄门撑腰,花钱更凶。所以能坚持下去的散修,都要有些敛财的本事。
“你去弥留之境,想达成什么愿望?”
他的愿望?燕三郎一怔。
这问题他也问过自己。想进弥留之境的是千岁,他不过是陪进。不过花费一枚苍吾石可是相当奢侈的代价,他该许个什么愿望好呢?
恩师连容生的提点尤在耳边:你好好想想,自己道在何方。
“替我朋友续命。”他随口胡诌。相处七八年,千岁也算是他的朋友,对吧?
白小姐笑道:“竟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完别人的愿,你对朋友可真不错。”
第867章 这是什么东西
看她的神情,明显是不信的。
白猫哼了一声:“要你管?”
燕三郎反问:“你呢?”
说起这个,白小姐的笑容就沉了下去:“我爹走火入魔,我想救他。”
“不可逆?”对异士来说,走火入魔永远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燕三郎修习《饲龙诀》,成天行走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深知其可怖。
但并非所有异士在走火入魔以后都会变成废人,少数幸运儿或许还有重来的机会。
“真力逆行至此。”白小姐点了点自己额头,“现在他只能吃饭喝水,连我都认不得了。”
她的脸色沉重而哀伤,燕三郎点了点头:“人力有穷时。”
“是啊,只能寄望于奇迹,或者弥留之境。”
白猫喵了一声:“谁要听她的伤心史?你赶紧问她线索。”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到处都是,谁家没有悲惨往事,这算什么?
少年对这样的悲伤早就免疫:“你怎么找到弥留之境的线索?”
他和千岁寻寻觅觅,甚至发动了卫国、拢沙宗和恩师连容生的力量去找,都没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这位天狼谷的白小姐,又是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白小姐犹豫一下,才问他:“你可听过申叔桓这个名字?”
“拢沙宗的开山祖师。”燕三郎眉头一动,“如雷贯耳,据传他凭着苍吾石报了仇,后又创立拢沙宗。”
其实天狼谷的名气在中北境也很大,这是一个修行世家,与玄门略有不同,历史比拢沙宗还要悠久,可惜近年式微。
不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方才白小姐自报家门时,燕三郎就想起天狼谷的家主的确姓白。
通常情况下,白小姐的确有趾高气昂的本钱。
“不是‘据传’,事实如此。”白小姐纠正他,“这个传言是真的。”
燕三郎等着她往下说。
“申叔桓与我白氏家祖是挚友,一同前往首铜山寻找弥留之境。”白小姐道,“他走了好运,我家祖却不幸身殒。申叔桓也过意不去,将我家祖的骨灰送回天狼谷,并且赠予我家一枚苍吾石,言其后他和他的传人会与天狼谷同气连枝,永为睦邻。”
燕三郎想了想,史载天狼谷的确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风生水起。它在中北部的盟友就是拢沙宗。
“我家人也问起弥留之境,申叔桓只说天规严厉不可多谈,但当时仍然留下了‘倒悬之山’的说法,以及指向弥留之境的宝物。”
“入口在地面上?”
“我觉得是。”
“她觉得?”白猫嗤之以鼻,“我还觉得在天上呢。”
“探测宝物的有效距离是十里。就算游去大湖正中,距离上方的蜃景也不到十里,可是……”
“宝物没反应?”
“是的。”白小姐惋惜地叹了口气,“可见那蜃景就当真只是蜃景而已,并非真实。”
“那不一定。”燕三郎将申叔桓的遗画说了,而后道,“蜃景与画中景如出一辙。”
这就古怪了,白小姐也想不通为何。
说话间,队伍已经走出了十余里,白小姐并没有喊停。看样子,她身上的宝物并没有反应。
……
天色渐暗,太阳又快要下山了。
从早到晚,这支队伍的足迹基本绕着映日峰走了一圈。
然而,除了满身臭汗以外一无所获。
就连燕三郎也忍不住问白小姐:“你确定,探测宝物还好用?”
白小姐其实也没有把握,毕竟之前也没有试用的机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确定!”
她的青衣也粘上了落叶和泥土。天暗之后,密林里到底飘荡着蛛网,时常扑人满头满脸,防不胜防。
换在从前,白小姐可忍不了这样的脏。
可是现在,她已经麻木了。
侍卫李叔提醒她:“小姐,时间毕竟过了很久。”申叔桓都作古多少年了,法器失灵也是常事。
白小姐咬了咬唇:“那你说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没出发之前,探险总是激动人心。可是走到这里,捱了几个白天的流汗流泪还不见成效,她开始六神无主。
“或是我们准备不足。不若我们先出山,找个客栈休整两天再从长考虑?”李叔建议,“从古到今寻找弥留之境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它哪能那般好找?”
白猫趴在书箱子里打了个呵欠:“他怎知有多少人成功找到弥留之境?”
所以这句安慰本身就是偷换概念。
但是白小姐听进去了,很快就同意了:“那好吧。”不是她偃旗息鼓,而是队伍减员厉害,她身上又难受得紧,这会儿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燕三郎却停下了脚步,环顾左右。
李叔问他:“怎么了?”
“太安静。”燕三郎的声音也放轻了,“傍晚群鸟归巢,本不该这样寂静才是。”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觉出四周死寂一片,只有众人踩踏枝叶的声音。
白猫突然顶开箱盖、冒出脑袋,朝着四周嗅了几下。
这动作有点突然,恰好正对着白小姐,后者立刻后退几个大步,打了个喷嚏。
这娘们儿真吵。千岁翻了个白眼,对燕三郎道:“有东西过来了。”
少年抬手,将猫脑袋拍回书箱里:“藏好。”
太阳快要下山,林地又刮起山风。
风里一股子浓浓的膻腥味儿。
千岁说得无误,有东西冲着他们来了。
燕三郎手里寒光一闪,赤鹄已然在握。
“准备战斗。”他对李叔道。
其他人也听见了林地里的簌簌声响,那不止是风刮过树叶的声音。
少年话音刚落,茂林当中沙沙一响,突然蹿出一个身影!
这玩意儿形如狗,弓背长腿,但体型比普通的犬只还大了两圈,壮了两圈,赶得上牛犊子,浑身无毛,皮肤上的一点儿褶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可怕的是,它长着两个脑袋!
李叔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一句话没说完,“这东西”就扑了上来,带着劲风呼呼,竟比猛虎还要凶狠。
第868章 凶兽与减员
近距离看,它的眼睛血红、圆而外凸,在昏暗的环境里仍然有好视力。一名侍卫举刀格挡,才挡住一个脑袋,怪物另一个脑袋就调换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冲他喷了一口黑色的火焰!
侍卫猝不及防,眼珠子一下被喷瞎,但惨叫才持续了半声就停了——这东西趁势咬断他的喉管,毫不客气。
“围护!”李叔大喊,“护好小姐,别让它们冲进来!”
他这么说,只因周围影影绰绰,林地里居然钻出一只又一只双头巨犬,把活人都围在中间。
对付一只张着大嘴流口水的吃人怪物是麻烦,对付数十只可就是噩梦了!
对面扑来一只张大了嘴的怪物,还未冲到燕三郎面前,嘴里的腥味儿就先泄了出来。少年知道,这玩意儿嘴臭不完全是因不讲卫生,而是它有一个脑袋能喷射毒液。
少年一个错步闪过,那怪物果然抬头喷毒,不过嘴刚张开,眼前就有红光一闪。
燕三郎一刀剁下,怪物身首异处。
两个脑袋滚落在地,满嘴钢牙兀自开合不已。
“古怪。”白猫从书箱里冒头出来,“这里还真有奈罗?”
是的,这玩意儿她再熟悉不过了,乃是阿修罗道的特产——双头狼奈罗。
石从翼和燕三郎在青莲山的地隙中就遭遇过这种怪物,后来张云生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重新封印了整个地隙,奈罗也重新被隔绝在人间之外。
那会儿看奈罗并不怎样厉害,是因为石从翼带上了整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奈罗三三两两出现,不足为患。
现在么……现在奈罗的数量近八倍于人类,并且林子里还有新的怪物陆续冒出来,加入战局。
“附近的山民可没提到它们数量这么多!”燕三郎闪过一次偷袭,在双头狼伸长脖子想要咬下书箱时反手一刀,割开了它的咽喉。“怕是人为。”
他们进山之前找当地人做过功课。
传说有人在首铜山里见过古怪而巨大的双头狼,据说比狮虎更凶猛。那时怪物正在蒙头大睡,他才有命慢慢退开、逃走。
但传说没有实证,进出首铜山几十年的老镇民也从未提过,山里当真有这种怪物。传说变得越来越离奇,有许多被证明只是捕风捉影。
因为离谱,燕三郎听过之后也不把这些说法放在心上,现在才发现,至少“山里有双头狼”这个基调居然是对的。
奈罗是群居性掠食者,除了地隙那等特殊地带,很少单独出现。放在人间,它们很容易形成灾害,当地人不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最合理的推断,这些东西背后有人指挥,才能进退协同、鲜为人见。
它们不畏罡气,无毛的表皮看起来很薄,实则硬比钢铁,侍卫费尽力气才能砍翻一只。其中有两、三头体型明显大过同类者,甚至是刀枪不入。有个侍卫砍不动它们,反而被它咬住肩膀,一甩头扔出两丈开外,迳直掉进狼群当中!
侍卫的惨叫声划破黄昏,下一秒就变了调。
从燕三郎等人的角度望去,那里就像开水沸腾,十来头奈罗扎堆,张着大嘴只为抢口肉吃!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血液喷溅出来的轨迹。
那侍卫活活被撕成碎片,奈罗甚至懒得去咬他咽喉。其中几条甚至因为分赃不均,险些大打出手。
白小姐修为不弱,但亲见这一幕骇得脸都白了,弯腰干呕不止。
这些东西聚在一起,战斗力还是爆表啊。
现在燕三郎严重怀疑,并非无人见过它们,而是有幸亲见的人也有幸变成狼饲料了。
天狼谷侍卫已被扑倒两人,防御圈出现空洞,白小姐还中途收刀,当即就有两头奈罗扑了进来。若非燕三郎出刀极快,她已经被伤在狼爪之下。
现在天狼谷的活人只剩下四个了,连燕三郎也不过是五人,其中还有两个骇得腿软的女子,修为最强的李叔也多处挂彩——狼嘴有毒,他能再挺多久可不好说。
对面的狼群,数量却上升到令人崩溃的五十多头!
三两头都不好杀,何况五十!
燕三郎即高声道:“往西边退,我见来路上有个山洞!”
其他人精神一振,都往西去。
千岁在他耳边嘀咕:“山洞在七八里外,这些人跑不到的。”白猫也不敢露头,奈罗看到它就两眼发光,好像特别想吃掉这一口鲜嫩多汁的小肉丸子。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异常冷静,“走一步算一步。”他得给这些人一点信心,否则他们会立刻崩在这里。
适时李叔大吼一声:“树后有人!”说话间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射向远方。
这一箭又快又狠,极见造诣。
百步开外的大树后头,有影子一闪,也不知他射中没有。
但是李叔这一下换刀为弓就露出了破绽,游离在外的一头巨型奈罗猛然将他扑倒,奋力撕咬!
“咔嚓”,声音瘆人,另外几人都听见了。
这东西咬合力惊人,李叔的肩骨应声而断!
他痛得一声嘶吼。
白小姐尖叫一声:“李叔!”抢上前挥剑,斩伤巨狼。
她手里的宝剑也是神兵,巨狼被她剁下一脚,痛得扭头就跑。
但五人形成的防御圈已经很小,她贸然上前,转眼就陷入群狼环伺之中,前后左右都是腥臭的血盆大口。
侍女骇得脚都软了,一句“小姐”卡在嗓子眼里就是出不来。
眼看巨狼快要叼到白小姐,燕三郎突然蹲下,一拳头砸在地面上!
“砰”一声巨响,以这记“伏龙波”为圆心,冲击波卷向正前方。
白小姐和身边的奈罗一起被震得东倒西歪。
她还没落地,燕三郎抢上一步扣住其肩膀,把她往身后一推,再把李叔架了起来:“快走!”
修炼年余,“伏龙波”如今可以朝着单一方向使用,他身后的人只觉脚底微震,却还能立足。
这些生物比灰狼皮实得多,尤其白小姐也在前方,他不敢用力过猛。少年知道,一记伏龙波阻不了它们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