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逃脱
侍女的惨叫声骤起!
方才白小姐遇险,她骇得手软脚软,手中剑差点儿就拿不稳。后方一头奈罗趁机袭击,咬着她的大腿将她直接拽出人群。
这东西力量堪比猛虎,咬合力却犹过之。燕三郎身上还架着一人,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被拖出几丈开外,紧接着狼群分而食之。
白小姐吓得面无人色,喃喃低语:“瓶儿,瓶儿……”
李叔忍痛按住她肩膀,肃声道:“小姐,走啊!”
燕三郎也催促一声:“不想这么死就快走!”
这么死比五马分尸还惨烈。白小姐又被吓回神来,勉强迈动脚步,可是两股战战,举剑的手都发抖,更不用说奋起拦截了。
除了李叔外,天狼谷的侍卫还剩一人,也是多处负伤,此时大叫道:“这些狼有毒!”
他身上多是抓伤,不知何时,伤口的鲜血已经转作墨绿色,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黑得像墨。
他挥剑砍杀,浑身气血鼓荡,毒素悄然随之运行。他这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武器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
抬眼去看,四下里尽是森然的血口獠牙。
燕三郎勉强腾手,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子丢给他:“辟毒丹!”
哪知这人眼花,一个伸手竟没接到,瓶子落地。
他想低头去拣,后背就露出了空门。
书箱盖被顶开一条缝,白猫一双圆眼滴溜溜往外瞅,正好看到他被两头奈罗咬住拖出去,不由得啐了一声:“废物!”
这能叫侍卫吗,这明明叫作饲料!
不过目标少了,燕小三的压力就更大。现在他身边只剩一个吓软腿的白家千金,还有受了重伤的李叔,哪个也不顶事。少年还要借他们之力寻到弥留之境,所以白猫嗅了嗅四周就提醒他:“风向变了,动手!”
夕阳还在地平线上挣扎,天还没黑,她只能干着急。
燕三郎打退一次群狼袭击,将李叔推给白小姐,罕见地厉喝一声:“扶住他!”
这一声如响雷炸裂,把魂飞天外的白小姐硬生生拉回现实,下意识伸手扶住李叔,又伸剑划伤奈罗凑过来的大嘴。
少年腾出手来,趁机抓出几个圆球,向四周掷去:“闭眼摒息,快!”
圆球落地,轰轰炸出几团烟雾,借着夜风弥漫四周。
危机关头,天狼谷两人不由自主听令行事,捂住了口鼻也不敢睁眼,被他拖着就往外跑。
面上略有潮意,而后就传来微微刺痛。燕三郎撑起护身罡气,抓着两人拔腿就往西走。一路上的奈罗叫上两声就哑火了,很快吐着白沫东倒西歪,四腿在地上划拉半天,就是爬不起来。
奔出里许,白小姐得燕三郎同意,才敢睁开眼看。
狼群暂时被甩在后方。这些生物虽然凶悍,同样也有谋生本能,望毒雾而生畏,这会儿就四下逃蹿,乱成一团。
白小姐还听见狼嗥,比普通灰狼更雄浑,还夹杂着沉重的锯齿声。
燕三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出声答疑:“那是头狼发令撤退。”
这群奈罗果然组织严密。
直到这时,他才抽出手,喂李叔吃了颗解毒丹,而后架着他继续往前走。
“头狼要把奈罗重新聚起,至少要大半个时辰。”如果对方还想追来的话,“我们可以赶到山洞。”
李叔肩痛难忍,断断续续道:“小心……追踪……”
“无妨。”
燕三郎带着他们又奔出四里才停下脚步,在两人面前伸手召出一盏琉璃灯。
还未等白小姐看个明白,他已经举灯跃到几颗枝叶最茂繁的大树上,一阵倾倒。
“呼——”
不须浇油,熊熊大火就燃烧起来,飞快往后蔓延到十余颗大树。
大火一路烧了回去。很快,半边天空都被映红。
“走吧。”少年走了回来,“只要你们身上没被放下追踪法术,奈罗大概追不到我们。”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燕三郎所说的洞穴。
洞口在半山腰上,不大,只容三人并排,外头又有两棵大树,几乎将它挡了个严实。方才队伍经过这里,燕三郎第一眼也没瞧见它,还是千岁先发现的。
他们好像终于走运一回,洞里很干燥,深度约在十丈左右。白猫跳出书箱嗅了嗅:“原本有野兽住在这里,不过是许久之前,膻味儿都很淡很淡了。”
这个山洞早被遗弃,现在很安全。
李叔勉力走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贴着石壁滑坐下来。
白小姐凑在他身边,声音颤抖:“李叔,我们……怎么办?”
甫进首铜山差点全军覆没,这和她原本的计划出入太大。接下来怎么办呢?
李叔涩声道:“先、先回去。”他转向燕三郎,“燕小哥,麻烦你帮我……”
话未说完,燕三郎就已经走到他身边蹲下,抬刀挑开了他的上衣。
洞里很暗,他比了个手势,千岁就给他放出了琉璃灯照明。
那光芒柔和,全无平时吞噬猎物的气势。
白小姐好奇地看它一眼,但没心情提问。
李叔的伤口血肉模糊,奈罗留下的四个大牙洞清晰可见,有两个直接洞穿他的右肺叶,让他每说一句话都气短咳血。
“你最好别再出声。”燕三郎轻按几下,换来李叔的痛哼,也确认他的伤势比看起来更重,“肩骨和锁骨都断了,要固定,好得慢。”转头对白小姐道,“打点清水来。”
白小姐又怕又为难:“我不知道哪里有水。”天都黑了,上哪里打水啊?
“出洞往东,二里外有条小溪。”燕三郎取药调和,头也不抬,“就在山脚下,走近了能听见水声。”
白小姐噢了一声,看看他,再看看李叔。
“快点。”他催促,“我需要清水濯洗伤口。”
白小姐这才奔出洞去。
李叔的伤口也流出墨绿色的血水,燕三郎敷药后居然取火点上。红色的药物很快就烧得只剩一点余渣,却呈现出浓重的铜绿色。
如此反复几次,药渣的颜色越来越淡。
等他将药渣全部剥去,李叔的伤口就变回了鲜红的颜色。
第870章 她忍
“高明。”伤者吃力道。居然用火,他在天狼谷呆了几十年,头一次看见这种拔毒手法,也不知是什么原理。
燕三郎并不自谦。这办法得自贺小鸢,对付阴毒格外好用。上回在青莲山,石从翼的士兵被奈罗抓伤,他事后看过伤口也验过毒,心里有数儿。
燕三郎拔净了毒,就等着白小姐拎回来的水了,“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李叔喘气都有些艰难:“你是说,那些人闻讯而来?”
“这要问你了,昨晚你们也遇袭了。”前后两拨袭击者之间,是否有联系?
李叔眼里写着茫然。
燕三郎耸了耸肩,“那些怪物唤作奈罗,生性凶狠残暴,并非本地物产。能饲养和驱使它们的,很不简单。”
李叔迟疑一下才道:“小姐和家里人闹僵,才带着我们这些家臣出走。可是没有天大的过节,白家人想取我们性命的可能性极小。”
燕三郎点了点头:“家臣?”
在他理解,家臣大概就像黄鹤一家子?
李叔苦笑:“我为白家效力二十二年,是看着白小姐长大的。”
此时外头天地忽然有亮光一闪,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雷声。
燕三郎走到洞口,往外看了几眼:“要下雨了。”天上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厚如棉被,好像快要压到山顶。
山里的气候让人抓不住规律,是刮风下雨还是大晴天,全看老天爷心情。燕三郎记得,白天还是大太阳哩,这一到晚上就翻脸了?
李叔松了口气:“下雨好,那些东西更追不上我们。”被雨水一冲刷,足印、气味以及其他痕迹都会无影无踪,奈罗嗅觉再强也寻不到线索。
像是响应他的话,天上又划过几道闪电,滚雷震得地面都发颤。
书箱子一阵乱晃,白猫原本偷溜出来,这时吓得直往男主人脚边蹭,一边呜呜叫唤。
“别怕。”燕三郎把它抱起,猫儿的白脑袋就往他臂弯里钻,以躲避外头的雷电,看起来和鸵鸟也没什么两样。
“打雷而已。”少年安慰它,但心里明白,芊芊这样道行低弱的小妖怪最怕天雷。
又是两道雷霆劈下,“啪啦”一声打中了对面山尖。燕三郎眼看它溅起无数蓝红色的火星子。仅过了几十息,火苗就蹿高起来。
着火了。
今晚的雷霆,着实有些刚猛啊。
燕三郎就庆幸这个凹洞在半山腰上,被雷击的可能性很小。
此时大风已然呼啸,刮过洞口犹如鬼哭。再有两记雷霆刺破长空,就把倾盆大雨带了下来。
那雨点比黄豆还大,打在人皮肤上又有力道、又生痛感。燕三郎后退一步,洞口就刷出了雨帘子,每一颗水帘珠都晶莹剔透。
暴风雨来了。
李叔不放心:“这么大雨,小姐她、她……”
燕三郎倚坐于岩壁,半眯着眼抚猫,仿若未闻。李叔本想提议他去迎,但回头想想少年与他们非亲非故,这要求实在有些唐突,也就不再吱声。
风雨交加,小姐能不能找到回洞的路?
洞外风雨喧嚣,洞内安静无声,连白猫芊芊都老老实实趴在燕三郎膝盖上,两只前掌轻轻踩踏,给小主人做按摩。
时间慢慢推移,风雨居然更加狂暴了。
就在这时,洞口有黑影一闪。
燕三郎睁眼,看见白小姐冲了进来,满身湿漉。
她有护身罡气,但在方才的抵御群狼中几乎消耗殆尽,这风雨又着实凶猛,浇得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爽。
她发髻都被打歪了,一小半秀发披挂在脸上,模样狼狈得紧。
“水来了!”她把木桶往燕三郎面前一放,“快给他治伤啊……啊啾!”
这个喷嚏来得迅捷,她都来不及掩口。
白小姐还以为自己淋雨着凉,一低头却见白猫趴在少年膝盖上,目光炯炯盯着她瞧。
她真是忍无可忍:“你能不能把这猫弄远点?”她实是挨不得有毛的活物。
燕三郎提起水桶,走去李叔身边,看也没看她一眼。
白小姐柳眉竖起。
瞧在他给李叔治伤的份儿上,她忍了。
白小姐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摞干燥的柴禾、一点木屑,拿出火折子就开始升火。
燕三郎背对着她没瞧见,李叔却看在眼里,勉力出声:“小姐……”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小姐这样狼狈的模样。她眼睛还肿得厉害,鼻子和眼角发红,显然方才单独提水时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家臣死伤殆尽,对她这样的千金来说,过去这两天堪称惊心动魄。
他心里不忍。
“李叔您别说话了,我会升火。”白小姐拂开额前滴水的青丝,“多亏我有远见,出去的路上就拣了些干柴,否则外头雨这么大,拣回来的湿柴禾也不能用了。”
从前侍卫们扎营生火,她虽没亲试,看也看会了,这时就把柴禾架好,又点起一根细木条,准备引燃。
可在这时,燕三郎却转过身来,抢过她手里的木条,将那点儿小火苗一把摁灭。
“喂,你做什么!”白小姐气不打一处来。这拽兮兮的家伙家伙突然抽的什么疯?
燕三郎又转过身,继续给李叔清理伤口,只道了两个字:“危险。”
哪里危险了?白小姐一脸懵圈,李叔忍着肺部的不适解释道:“我们在半山腰,点火太显眼……怕引来麻烦。就算升火在洞内,也有、也有烟飘出去。”他喘了两口气,又险些咳嗽,“那些狼,嗅觉很灵。”
想起奈罗,白小姐不寒而栗,怒气一下子就泄了大半。
可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事儿,这家伙为什么偏要当个瘪嘴葫芦,是懒得跟她说话吗?夜风裹着雨点冲进洞里,白小姐在户外行走时还不觉得冷,这会儿却抱臂打了个寒噤。
她下意识看向白猫,发现它在角落缩成一个雪团子,已经睡着了。
光看着这猫,她都想打喷嚏。
白小姐远离猫咪、凑近两人,发现李叔的伤口已经清理完毕,她打回来的清水都被染红。燕三郎在她拣回来的柴禾里拣了两根粗壮的,开始给李叔接骨。
第871章 你为什么不早出手
你的药很齐全。”从跌打膏药到解毒治伤,这少年的药物一应俱全。李叔不由得好奇,“手法也出色,白家的大夫恐怕都比不上你。”
燕三郎“嗯”了一声,却不接话。
李叔未免有些无趣。他想套话来着,哪知对方并不接腔。
白小姐却有些不服气:“齐大夫医术了得,有几十年造诣呢。”
李叔冲她摇了摇头,人在屋檐下,不,人在山洞里,该低头就得低头。小姐就是太傲太娇了,这时候可不该跟人拿乔。
好在燕三郎依旧替他包扎,行动没有半丝儿停顿,脸色都不变一下。
就好像没听见白小姐的质疑。
白小姐咬了咬唇:“今晚都不升火吗?”
“等到后半夜再说。”一会儿他把千岁放出去,打探周围情况。
白小姐搓了搓手臂,上下牙打架。
她冷。
燕三郎注意到这个动作:“你没带换洗的衣物?”
“都在瓶儿那里。”提起贴身侍女,白小姐不禁神伤。
的确,这样的千金小姐不会把杂物都带在自己身上,多半都交给侍女打理。燕三郎想起自己,储物戒里的空间不也被千岁和芊芊的杂货占去一大半吗?
他走到洞口,接着天上落下来的无根水洗净双手,就从储物戒中抓出一件绒毡扔给她:“先用。”
白小姐抓在手里,发现这居然是一张上好的獭皮软毡,可以当披毯用,轻柔保暖还防水。
换在平时,她可不碰大男人用过的东西;不过现在么,她又湿又冷,不加思索就抖开软毡,把自己包好。
她抿了抿唇,很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
毡上传来一点浅淡的香气,似有似无,似是栀子花的香味。白小姐嗅了嗅,心下狐疑:
一个大男人的用物,怎会沾上这种女性化的香气?
她不知道千岁在燕三郎耳边抱怨:“干么把我的毡毯给她?让她冻死算啦!”
借着洞外哗哗的雨声,燕三郎小声抗辩:“不是给,是借。”
“借也不行,那是我的东西!”千岁阴阳怪气,“是不是瞧她长得好看?是不是?”
“不是。回头我给你再买一条。”他的喃喃低语引来李叔注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听见千岁哼哼:“谁要你买,不稀罕!”但只当耳旁风,后退一步道,“五天之内不能躺,少走动。”
伤口都处理好了,接骨也接好,余下的就是等伤者慢慢恢复。这个,神仙也急不来。
李叔感激道:“多谢燕小哥!”他们也是吉人天相,路遇一个少年,居然就是国医圣手。
“无妨。”燕三郎摆手。
白小姐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问:“李叔,你感觉怎样?”
“还好。”李叔要保持呼吸平稳,不敢大喘气,“多亏有燕小哥,死不了了。”
软毡裹在身上,白小姐逐渐暖和过来,脸色也不再是青白一片。她看着燕三郎,几次欲言又止。
换作旁人,大概就请她直说了,但是燕三郎偏不。
他就能做到,对她的表情视若无睹。
最后白小姐忍不住了,终于开声:“我、我有一事问你。”
少年侧了侧头。
“你有毒雾在手,明明可以早些放出来,为什么、什么直到瓶儿惨死都不出手?”白小姐说起这事儿,眼框都红了。那些侍卫都是她忠诚的家臣,结果一个接一个死无葬身之地,她想起来就心如刀绞。
这人明明可以救起大家,为何就是藏着掖着不肯出手?
“白眼儿狼!”千岁呵呵冷笑,“救了也是白救,你现在就弄死她,然后把我的毡毯给抢回来!”
她还记着自己的软毡哪?燕三郎偷偷嘀咕:“你怎不出手?”天都黑了。
白小姐瞪圆了美眸:“你说什么?”
“风向不对。”燕三郎摇了摇头,“我们遇袭以来,一直刮的是东风;你侍女死后,风向正好变作西风。”
白小姐没听明白:“所以?”
“东风向西吹,也就是向着我们的撤退线路吹。”李叔也看出少年不爱说话,接过了话茬,“如果燕小哥那时放毒,我们也逃不出去,毕竟东边只有悬崖;只有当风向改为西风,由西向东吹了,放出来的毒雾才能飘去后方,替我们挡住狼群。”
白小姐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这理由好似也站得住脚,可那时候她根本没空去留意什么风向,这家伙会不会是事后信口胡诌?
无论如何,忠诚的手下们都已经死了。白小姐心底翻起一阵又一阵苦涩。
最难熬的,还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人都快死光了,她还能找到弥留之境吗?
说起这个,燕三郎正要问她:“你们还找弥留之境么?”
要是这两人打算放弃,他就拆伙走人,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过,白小姐手里还有一样能够探测弥留之境的宝物呢,要不要弄过来?
千岁也想到了这一点,正在极力怂恿他:“弄过来,赶紧地!”然后甩开这对老弱妇孺走一波!
李叔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脸色不太好看。
燕三郎和他们合作的基础,就是白小姐手里的宝物。如果他们要掉头出山,燕三郎会不会出手抢夺呢?毕竟陌路相逢。
可真是不好说啊。
他赶紧向白小姐打眼色。
白小姐显然也陷入了两难境地,面露犹疑。
眼下人手不足,前方危险重重,她最明智的做法是退出首铜山,另觅良机再来。可是……她下意识看了李叔一眼,正好撞见他眼里的焦急,不由得一怔。
她再看燕三郎,少年目光幽深如寒潭,一点情绪也不外露,反教她打了个寒噤。
似乎,她说错话就会引发严重后果?
“李叔伤很重了,我想……”她也不笨,先抛出半截话头观察燕三郎的反应,再做决定。
少年目光微微一凝。
白小姐心底一凉,话锋就转了过来:“我想,不若把他留在洞里养伤,我们去找弥留之境?”
千岁低低哼了一声,燕三郎很干脆:“好。”
Ready?go go!
今天自驾出门,要走很长很长很长(无限自动循环)的旅程,要翻山越岭啊要跋山涉水啊。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给大家唱首歌吧:
【很久很久以前
巨龙突然出现
带来灾难带走了公主又消失不见
王国十分危险
世间谁最勇敢
一位勇者赶来大声喊
“我要带上最好的剑
翻过最高的山
闯进最深的森林
把公主带回到面前”
国王非常高兴
忙问他的姓名
年轻人想了想
他说
“陛下我叫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再说一次
达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是不是
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啊对对
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英雄达拉崩吧
骑上最快的马
带着大家的希望从城堡里出发
战胜怪兽来袭
获得十二金币
无数伤痕见证他慢慢升级
偏远美丽村庄
打开所有宝箱
一路风霜伴随指引前路的圣月光
闯入一座山洞
公主和可怕巨龙
英雄拔出宝剑
巨龙说
“我是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再来一次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是不是
昆特牌提琴烤蛋挞苏打马拉松”
“不对是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于是
达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砍向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然后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咬了
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最后
达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他战胜了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啦西拉松
救出了
公主米娅莫拉苏娜丹妮谢莉红
回到了
蒙达鲁克硫斯伯古比奇巴勒城
国王听说
达拉崩巴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他打败了
昆图库塔卡提考特苏瓦西拉松
就把
公主米娅莫拉苏娜丹妮谢莉红
嫁给了
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啦啦)
达拉崩吧公主米娅幸福得像个童话
他们生下一个孩子也在天天渐渐长大
为了避免以后麻烦孩子称作王浩然
他的全名十分难念
要念你来念吧】
好,感谢周深和他的《达拉崩吧》,非常动听。
那么大家明天见。
明天和后天都会补偿你们的快乐源泉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嘛。
水云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872章 烤火
白小姐搓了搓手臂,后背的寒气似乎慢慢消了下去。李叔不放心道:“小姐,这样……”不妥,小姐第一次出门远行就和男子单独去寻弥留之境,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太危险了。
可是后话还没说出口,白小姐已经斩钉截铁:“李叔你安心休息,我给你留够食水药物。五六天后若是我们还未回来,你就离开首铜山吧。”按燕三郎的说法,李叔的伤势要好好养上五天,随后就能行走了。
李叔知道她的脾气,心里着急,正想开口,白小姐却“咦”了一声。
听她声音有些诧异,燕三郎举目来看。
这姑娘却期期艾艾道:“何、何时可以烤火?我衣裳还湿着呢,难受!”她的外衣是法器,有一定防水功能,但方才暴风雨太猛烈,水珠从脖子灌进去,淌成小河一般,里边儿的衣裳和裤、袜全湿了。
燕三郎知道千岁有干净衣裳,但一定不肯给她。他走去洞口看了几眼,回来就道:“可以起火了。外面暴风雨越发猛烈,奈罗追过来的可能性更小了。”
外面黑沉沉一片。极端天气里,奈罗和它的主人也是要找地方躲雨过夜的,不可能摸黑乱撞。
这场暴风雨真是没完没了,以他阅历都是暗暗心惊。
自然之伟力,人力弗御也。
白小姐大喜,飞快升起了营火。
和琉璃灯的冷光不同,红艳艳的营火燃起,立刻就能温暖人心。
山洞里的气温也跟着升高。
小姑娘望着两个男人,有些不好启齿:“我要烘烤衣服,你俩……”
燕三郎默默背转过去。
李叔行动不便,只能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窸窸嗦嗦脱衣服的声音。他还听见树枝摩擦地面,显然白小姐要搭个临时架子来挂起湿衣。
燕三郎眼观鼻、鼻观心,面壁坐得笔直,耳边却听千岁笑道:“这小娘子在脱衣服啦,已经脱了两件,嗯,裙子也要脱掉了呢!”
燕三郎顺手抓过琉璃灯,从储物戒里变出本书,就着灯光看书:“调亮点。”
烘衣是个漫长的过程,他更深知女人做事的动作有多慢,总不能在这里枯坐面壁一个时辰吧?
可是他也觉奇怪,白小姐再冷再窘,又怎敢在一个陌生人背后宽衣解带?
她和受伤的李叔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狼性大发怎么办?
“啊哟,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耳边继续传来千岁阴阳怪气的调笑,“就她这个年纪来说,身材很不错哟。”
燕三郎挑了挑眉,手上一顿,侧头就往后看去。
“喂看什么,把头扭回去!”千岁瞬间变了脸,“偷看小姑娘换衣服,要不要脸了?”
就知道她口是心非,燕三郎耸了耸肩,低头看书。阿修罗不喜外人不显形,他手里不为人知的底牌就又多一张。
洞外哗哗雨声,洞里静极,只有柴火偶尔发出的毕剥声。
千岁正在问燕三郎:“首铜山这么大,白小妞的检测宝物又不给力。要不,我们开启福生子?”有福生子的好运加持,或许一找一个准儿呢?
毕竟,这玩意儿就是能把成功几率从一分提到七八分。
少年毫不犹豫摇头。
福生子有奇效也有邪性,多用几次,使用者就会不知不觉延长时限。燕三郎还清楚记得,周大户是怎么死的。这东西太容易让人成瘾了。
更重要的是,它的副作用同样很大。他还不知道弥留之境是怎样的险恶之地,若是贸然动用福生子,待正效过去,副面作用开始显现,叠加他在弥留之境当中的不确定性,会不会让这趟行程更加危险?
“胆小鬼。”千岁也想明白了他的担忧,不屑地轻嗤一声,“一点儿险都不肯冒。”臭小子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到稳如老狗的?
少年不理她,继续看书。出门在外心不静,他从盛邑带上路的都是闲书、杂书,这时候就能拿出来打发时间了。
不知不觉,营火转弱。白小姐先后添了两次柴。
燕三郎看完一本,正要取第二本书,千岁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少年侧了侧头。
“小娘皮不老实。”千岁呵呵一笑,“她用烘衣的理由把你诓得面壁去,自己才好拿出宝物使用呢。看来她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一点。”
那是你把她想得太笨了,燕三郎的吐槽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白小姐的谨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于她来说还是陌生人,即便救过他们的命也有所图,她根本没有信任他的理由。
这会儿他还是不好回头,好在千岁可为耳目,能够看清对方一举一动。
“她把外衣挂起来烘晾,中衣还穿在身上,看起来是对你不放心。”小姑娘也不敢全脱光嘛,啧,没劲儿。”不过现在她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拇指粗细。里面有几粒……”
燕三郎听见千岁犹豫了下,好似也不确定:“几粒砂子?”
砂子?
白小姐背着他偷偷拿出来的东西,会是探测弥留之境的宝物吗?
“砂子有活性,在瓶子里跳动呢,但没发出声响。”千岁继续给他现场直播,“白小娘子看起来也很惊讶。唔——这些砂子有古怪。”
燕三郎目光微闪,仍是一动不动。白小姐从没用过那件宝物,如果它现在检出情况了,她大概也很震惊吧?
“她正在往各个方向转动瓶子。”千岁的声音转为凝重,“但砂子只往一个方向弹动。”
她一字一句:“——西北方。”
这就说明,白小姐的宝物检测到弥留之境了,并且很近!
燕三郎眉头微皱。
西北方是什么地形?他记得来路上曾随队伍远眺,山洞以西可是猿猴难攀的大片石林群落。那里有无数石山拔地而起,比周围大山还要高出不止一筹,岩壁陡峭如刀削,有的又尖又细,有的皲裂如老人脸上皱纹,最高峰海拔有一千多丈,高耸入云,上头是终年不化的白雪。
山石大块袒露,因为泥土都无法附著,相应地植物也很难长出。
第873章 说不出的憋屈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神厌鬼弃,毫无攀登价值,就连动物都不在那里容身。
这种地方,会是弥留之境的入口?
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白小姐咽了下口水,正要开口,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先将晾起的衣服收下来穿戴整齐,又整理好头面,也不顾自己中衣只是半干就开口了:“我烘好了,你们可以转头睁眼了。”
燕三郎只当不知,依言转过身来,李叔也睁开了眼。
白小姐果然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至少表面看起来已经爽利,满头秀发束在脑后,随意以玉簪定住,温热的营火烘得她面生红晕,秀色可餐。
就连千岁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实有常人难及的美貌。
她在两人注视下清了清嗓子:“弥留之境就在附近了。”
李叔一惊,继而大喜:“那宝物检测到了?”
“是啊。”白小姐往西北方向一指,“在那里。”
“那儿?”燕三郎故意一皱眉,“那里都是巍峨石山,人力难及,你确定弥留之境会在山上?”
宝物终于生效,白小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当下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得意道:“就在那里。你去不去呢?”
燕三郎淡淡道:“去是要去,但你将检测宝物取出看看,或许出了什么差错?”
白小姐满脸不耐烦:“那可不行。”可不能让他知道宝物是瓶中的砂粒,万一这人起了歹念,硬抢怎么办?
燕三郎定定看着她,直看得白小姐后背发麻,硬着头皮问:“看什么看,你去不去了!要去就现在上路。”
李叔赶紧道:“小姐,外面打雷暴雨呢!”
“迟则生变。”白小姐抿了抿红唇,“找了这么多天,要抓紧每一个机会好吧?”
少年耸了耸肩:“对,就怕时机稍纵即逝。”他返身把熟睡的白猫放入书箱、收好书卷,这才背起箱子道,“走吧。”
李叔也强撑着要站起,白小姐赶紧按住他完好的左肩:“李叔别来了,那山路你走不了!”
她说话实事求是,西北群山尽是峭壁,连异士都觉棘手,更不用说李叔这样的半残障人士了。
李叔着急:“可是您一个人……”比起小姐一人深入险境更糟糕的,是她身边还有个来历不明、意向不明的男子,这叫他怎么能放心?
“我意已决。”白小姐不由分说,取出几瓶丹药留给他。燕三郎认出,除了跌打伤药之外还有一瓶辟谷丹,每顿只吃一粒就管饱,想来小姑娘平时也用得着,就自己收着了,“你好好歇息,还按原计划来!”
说罢,她就扭头对燕三郎道:“走啊。”
少年没动,指了指兀自燃烧的营火:“山里潮气大、野兽多,晚上最好还是升火。”
“嗯。”白小姐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这人想说什么?
燕三郎只得进一步挑明:“洞里就这点柴禾了,也没有水。”
言下之意,没水也没火,让李叔怎么“好好歇息”?
白小姐“啊”了一声,脸红了。
她自不会忘了李叔身上有伤,可她根本都未意识到,他在这里养伤都需要什么。喝水、升火、取暖,那是伤者的最基本需求。
“那你去……”白小姐脱口而出,说一半就卡壳改口,“能不能请你……打些柴禾来?”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可是外面天好黑、雨好大。
少年不吱声,迳直坐了下来,重新取书在手。
他没有直言拒绝,可这姿态很明确了:
这是她的侍卫,这是她的事,与他何干?
千岁一下子就高兴了:“对头对头,莫找老子帮忙,就要这样的态度!”燕小三没有见着美人就屈膝腿软,全赖她多年潜移默化教养有功!
事实上,她都觉得燕小三已经是个滥好人了,白替李叔治伤白给丹药。呵,那药、那功夫,还有小三的手艺,哪个不顶钱啊?
那厢白小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只觉今生都未这样难堪过。
李叔只能苦笑。他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白小姐看看燕三郎,再看看他,跺了跺脚:“我去去就来。”抓起水桶,冲出山洞去了。
外头,狂风暴雨不曾稍歇。可是燕三郎一头扎在书里,算是两耳不闻洞外事。
……
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白小姐又冲回山洞,手里拎着满满一桶清水。
暴雨下了半宿,山涧的溪流都变成了瀑布,接水再容易不过。但这样的水不干净,要烧开了才能喝,伤患尤其需要注意这一点。
所以,她随后就从储物戒中倒出一捧又捧树枝,都扔在角落。
燕三郎见到树枝的切面,就知道这些都是她方才临时挥剑砍下来的。
他点了点这些湿漉漉的柴禾,又指了指热力四射的营火。
“干嘛?”白小姐瞪眼,说话已经有火药味儿了。
燕三郎耸了耸肩,重新背起书箱:“走吧。”
白小姐狠狠瞪他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不过临到洞口,她又忍不住回看李叔。这侍卫看着她长大,与她情分极深,又有经验、有主见,现在扔他一人在深山老林,她自己要单独去寻弥留之境,未免有点不安。
不过她刚一回头,就见李叔拖动湿柴,吃力地挪去火边。
他只有单手能用,搬柴很慢。
白小姐一下子恍然:湿柴不易燃烧,最好搬去营火边烘干,否则下次未必点得起火了。原来姓燕的指指点点是这个意思!
李叔重伤,又只能单手操作,要把这小山一样的湿柴堆搬去火边可不容易。
“我来!”她大步冲了回去,将湿柴都搬去营火边上三尺远。
“小姐辛苦了!”李叔几乎要感动得眼泪汪汪,白小姐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憋屈。
明明她始终记挂李叔,为什么在这燕的面前,她看起来就是不体恤下属?
“李叔,好好休息。”她憋出一句话,飞也似地奔出了山洞。
燕三郎戴上帽帷,头也不回跟了上去。
洞外,暴雨如注,山路湿滑,燕三郎让千岁招出琉璃灯照路。
第874章 望山跑死马(补更)
阿修罗的本命法器既作丹田贮能,又能拿来照明,他是利用得很彻底了。
而后,他又拿出一顶帽帷,递给白小姐。
这帽帷很像斗笠,但前后一圈薄纱,能遮阳又透气,放在这雨天里则可以护住头面,燕三郎拿出的这两顶还是防水的。白小姐接过一看,不由得气结:“你怎不早拿出来!”
天上倒水,只这么几息功夫,她头面又湿了。
“你走早了。”燕三郎实话实说。他方才就想递帽了,哪知她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山洞。
白小姐被他堵得心口一噎,暗自咬牙。
刚才她出洞下山砍柴禾都几次踏空,险些摔倒,算是摸清了地形,这会儿就健步如飞,想看燕三郎一不小心打滑出丑。
然而少年跟在她身边不急不徐,无论她奔快还是放慢,他都只差她半个身位。
莫说磕绊了,他走得比她还稳。
摔跤什么的,不存在的。
白小姐一回头就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千岁注意到她两颊鼓鼓,笑嘻嘻对燕三郎道:“她憋着一口气想整你哩。”
风大雨大,少年压低声音就不怕白小姐听到:“你怎知道?”
因为那表情好熟悉啊。
千岁看着白小姐摇了摇头,跟臭小子呕气是有多傻?他能带着满脸的无辜把人活活气死!
想当年在黟城……
罢了,千岁赶紧收回思绪。好汉不提当年冏!
往西北有个隘口,穿过之后,就进入了石山群落。
白小姐将水晶小瓶攥在掌心,趁燕三郎不注意,偷偷瞅上两眼。细砂依旧在瓶子里弹动,固执地指往一个方向。
“在那山屏后边。”她遥遥一指。
经过大半晚上休整,她的真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两人速度飞快。
原本李叔建议两人天亮或者雨停以后再寻弥留之境。但燕三郎只用一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打动了白小姐,让她义无反顾再次冒险。
这里山峦起伏,并非每个山头都有名字。白小姐说“山屏”也只是随口称呼,哪知道两人爬上山后,却觉得这说法贴切极了——
这堵大山确如屏风,两侧如削而山脉蜿蜒。翻过高高的山脊,就是又直又陡的下山路了,落差达百丈之多。
可是刚刚爬到山顶,两人都愣住了。
老实说,雷雨中爬山极其危险,易被天雷击中。以燕三郎脾气,攀至顶峰就要赶紧往下。
但他往前望去一眼,目光就凝住了,与白小姐一样。
“这是……”白小姐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们从远处观望,这里不过是巍峨群山的.asxs.,纵深处奇峰突起,人眼都望不见尽头。
可是两人爬到山背上,只觉这里电闪雷鸣更加暴烈,接连不断的银光划过天幕,照亮了前方突兀的景象:
山屏后面高耸入云的群山消失了,两人只看见了一望无尽的平原、河谷、纵横交错的水网,以及——
以及座落在平原上的小镇和村庄!
它们星星点点分布于整个平原之上,燕三郎借着天上雷光,轻易分辨出水边的几个村庄,还有依河而建的三个小镇。
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镇里和村里亮着灯,像天空的繁星,可以指引旅人回家。
“找到了!”白小姐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听来倒也不违和,“我们快下去!”
瓶中砂指向正前方,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燕三郎却犹豫了。
上一次站在高岗上眺望底下的村庄和灯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哦对,在青莲山中。
当时季楠柯活化了《风雪眷山城》,将画中景具现为真,险些把暄平公主和鲁将军困死在里面。
眼前这地方呢,会不会也是引人入瓮的陷阱?
他停下脚步,快步走在前方的白小姐转头对他大喝:“你还来不来了?”
少年想了想,跟了上去。
千岁问他:“喂,不怕有危险吗?”
“可有危险?”
“不知道。”阿修罗也在左顾右盼,“雷电干扰了我的感知。”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神明也会被蒙蔽啊。
“去看看。”燕三郎一转眼就想明白了,“止步不前,也找不到真相。”
他们是来寻弥留之境的,本就做好了遇险的准备。
……
都说望山跑死马,其实从山上走下来也一样。
那平原比看起来还要广阔,前路似是无穷无尽。
一望无际的平原种上了庄稼,稻谷即将灌浆,这会儿却在暴风雨中摇头晃脑。暗夜里显不出美,但燕三郎在别处见过这种景象,知道白天的平原一定很壮观。
两人穿过一片麦田,从田埕拐上了比较宽敞的马路。
从这里开始,终于是人能走的大平路了,尽管地面泥泞,尽管路面积水,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他们已经走了四天。
四天四夜没得好好歇息,又冒雨爬山赶夜路,白小姐已经精疲力尽。看着燕三郎闲庭信步的模样,她暗暗腹诽:这家伙就不知道累吗,他的身体难道是铁打的?
可她看着燕三郎那张脸就来气,不肯被他小瞧了自己,因此尽管到最后气喘如牛,居然也全程咬牙坚持下来了。
幸好,进入这古怪之地后风雨就很小了,连天上的惊雷都听不见两声,还是有气无力,不像外界那样惊天动地。
仿佛里外是两个世界。
现在他们沿着马路路过一个小村庄,连进去的念头都没有。
这是他们四天以来走过的第三个人类聚落,前面两个也都是村子,住户不足百人的小村。
村人对他们都挺友善,可是一问三不知,两人并没有套出有用的讯息。
千岁就向燕三郎建议:“不若用上福生子吧?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游逛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地方看起来不小,她和小三就两个人,再算上一个没用的白苓,怎样才能在广阔的土地上找出弥留之境?
能趁着暴风雨冲入此地,他们已经凭借了天大的运气,怎能指望好运气继续延续?
除非他们自己出手调理运气。
第875章 镇子里的小酒馆
对于这个建议,燕三郎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千岁不服气:“但是……”
“没有但是。”少年保持着良好的耐心,“我们对此地一无所知,用出福生子过于危险。”
她嘟着嘴,不吭声了。这家伙不爱说话,但一旦做出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真没劲啊,她眼珠子转来又转去。
后来,他们终于遇见了第一个成规模的小镇。
风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但两边的房屋都亮着灯,窗纸上时常有人影闪过。
这里有居民。
“然、然后呢?”白小姐累得腿肚子都打颤。可是走到这里后,她越发地不敢大意了。
她看少年就好生不解,这人的腰板是铁做的吗,到现在都挺得溜直。
燕三郎瞧了她一眼,还是有些诧异这娇娇小姐能跟着自己一路走到这里,虽然中途叫苦又叫累。
“找个地方落脚。”燕三郎抬头去看街上的铺面,“再吃点东西。”
“可、可是?”就和平时赶路一样,住店吃东西吗?这里安全么?不过听见“吃东西”三个字,她腹里突然咕噜一响。
是了,从午后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呢。被忧心忡忡压制住的饥饿感,现在才突然爆发出来。
辟谷丹留给李叔了。
燕三郎看她一眼:“还是你打算这样去打探消息?”
虽可以用罡气护身隔开雨水,但考虑到未来面对的变数或危险,两人不敢滥用真力,一路淋着雨过来的,这会儿活脱脱两只落汤鸡,好生狼狈。
白小姐看看自己,脾气早在一路上磨没了:“吃饭吧。这里有馆子么?”
燕三郎早就看好,这时就朝前方呶了呶嘴:“喏。”
镇子不大,店铺不多。并且暴雨天一般也没甚生意,多数铺子都打烊了。燕三郎找到的这一家却还开着半个门面,檐边的灯笼上写着好大一个“酒”字,在风雨中被吹得摇头晃脑。
这种不起眼小酒馆,白小姐从前都不会多看一眼,这时瞅着却觉分外可亲,并且还有些渴。
两人走了进去。
这里没有跑堂的伙计,迎上来的居然是个女子:“两位辛苦了,冒这么大雨来。想吃点什么?”暴雨天来客,总不为了喝口酒吧?
白小姐抬眼,瞅见她年纪约在二十七、八,眼如点漆、面如满月、肌肤白净,嘴角微微上翘,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不笑也是可亲。
便不是顶级的美人儿,却也端庄秀丽,瞧起来舒服顺眼。
用千岁的话怎么说来着?“很有路人缘”。
她还细心地半掩了门,不让冷风吹到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客人身上。
“来点热的。”燕三郎开口就点,“能管饱的。”说罢摘下帽帷和书箱子,放在一边的长条凳上。白小姐依样施为,长长透了一口气。
暴雨天有片瓦可遮身即是幸福。
这一对客人男俊女靓,看得女子一呆。
“掌柜,再温一壶烧酒。”
“哎好。”女掌柜回过神来,给两人端上两盏热茶,“来,先暖暖身子。”就要去后厨准备。
这时书箱盖子被顶开,白猫跳出来,踩在长凳上伸了个懒腰。
“嘘,下去!”白小姐离它不足二尺,直吓得跳开一步,伸手就想把它唬下去。
白猫懒懒看她一眼,反而在长凳上趴了下来,四平八稳。
千岁这时候并没有附于猫身,这是芊芊自己的反应。燕三郎也看出,她对白小姐同样没有好感。
白小姐只得捂着口鼻退开几步,挪开目光。
没办法,盯着这猫就想打喷嚏,太失礼了。
燕三郎抚了抚猫头:“芊芊。”
他没有明说,但白猫领会了他的意思,跳下凳子溜去屋角,顺着墙角四处视察,但时刻不忘找好隐蔽物。在邀景园自家地盘,这也是它每晚必做的功课,更何况现下到了新地方,它本能地到处嗅嗅闻闻、保持警惕。
“这猫儿可真漂亮!”女掌柜啧啧赞叹,“像头小白狮子。”
被夸奖了,芊芊开心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就钻进了柜台后的阴影里。
“你这里可有米粥?”燕三郎也没忘了解决它的晚饭问题,“它今晚还未进食。”
“有!”女掌柜立刻道,“我这里还有些小鱼,下午才从溪里现打上来的,原本打算下锅油炸呢。我给它做个鱼粥如何?”
燕三郎摇头:“它吃不了多刺的鱼。”白猫当年卡刺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呢。
娇气!一只猫都这么娇气,白苓撇了撇嘴。女掌柜笑道:“放心,我们这里溪鱼都是软刺,不用剔骨,嚼下去就是。”
“好。”
这种小地方,酒馆里也卖吃食。
馆子小而干净,堂里只摆了五张竹桌椅,颜色匀亮,表面还出了包浆,显然都是旧物。暴雨天没人出门,这里就只他们一桌客人。
茶盏也很普通,但热力透杯而出,捂暖了手心。
白小姐握盏,接连喝了两口,这才缓了过来。
她抓着垂下来的发丝挤了挤水,小声道:“这镇子很普通。”从她这角度仰脖看去,恰好能望见对面小阁楼窗纸上映出来的影子,一大一小。
从动作推断,大概是大人正在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耳光声被暴雨盖去了。
正好一阵狂风扫过,冲开了窗子。屋里人赶紧过来关窗,白小姐看到那户主是个胖大女人,膀大腰圆、皮肤腊黄。
就和普通农妇没什么两样。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显示本地居民都窝在家里。
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是燕三郎明白,这才是最诡异的不正常。
隐在深山之中,被遮掩的居住之地?
这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这里和弥留之地有什么关联?
两人心头都是疑窦重重。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胡辣丸子汤上桌,还附带四个粗粮大花卷,女掌柜笑容可掬:“这是昨天从山上现摘的野木耳和竹笋,两位先用,我去炒菜。”
这馆子里的酒水一般,可是胡辣汤又鲜又暖胃,两人喝了小半碗,都觉自上的寒湿之气被浓重的椒子直截了当地逼了出去,不由得长长透出一口气。
第876章 谁也出不去
这会儿虽是暮夏初秋,可是高山地区白天炎热夜晚寒凉,稍不小心易感风寒。
女掌柜出来送菜时,见白小姐鼻尖上沁出一点汗珠即笑道:“如何?”
白小姐好奇:“你这汤呛得厉害。”从前白家厨子做饭也用胡椒,哪有这样刚猛?
“这里头放的可不是胡椒籽,而是胡椒根磨成了粉。”女掌柜笑道,“山里寒气重,不这么喝逼不出来。”
她又递出来两碗菜,一个是板栗焖封肉,另一样却是“大碗香”。
封肉刚上桌就是浓香扑鼻,白小姐的腹里又是咕噜一响。她脸红,女掌柜只当没听见,只是给她介绍道:“刚下来的新栗,粉糯得很。”
这封肉用的是连皮的大块猪肩肉,肥肉都有二指宽,焖足一个时辰以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又红又亮,闪着油光。平时白小姐或许嫌它太肥,但现在饿得狠了,举箸就挟。
那肉皮颤悠悠地,一戳到底。连皮带肉挟一箸进口,肥而不腻,怎一个“香”字了得?
而“大碗香”就真是量大实惠,碗口比白小姐的脸盘还大,里头肉丝只有一点点,余下的都是农菜各式杂菜快炒,最后收于一碗,就着米饭吃,微辣鲜香又开胃。
白小姐吃得高兴,自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多谢。”
女掌柜摆手:“用不了这许多。”可是白小姐直接把银子塞进她手里。
燕三郎吃得慢,这时看着她问:“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涂。”
“这店里就你一人忙碌?”常规问话开始了。
“哎,平时堂前都是外子招呼,但他今儿有事外出,还没回来。”涂掌柜看着窗外的雨叹了一声,“雨这么大,恐怕他一时回不来。”
白小姐看她和蔼,忍不住了:“借问,这是什么地方?”
“石斛镇。”柳掌柜笑道,“两位从哪一乡来?”
燕三郎听得竹箸一顿,这女子不问他们从哪里来,而是从“哪一乡”来?白小姐也没琢磨过味儿来:“乡?”
“我们这儿是萍乡,往西还有沼乡、青黎乡……你们来自哪个乡?”
白小姐瞪圆了眼:“就没有人从乡外来?”她听明白了,涂掌柜所说的“乡”,大概是指平原上的人类聚落吧?
“乡外?”涂掌柜失笑,“太少了,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白小姐给她的银两,她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稀奇道:“这银锭的款式倒与萍乡不同,果然你们是外乡人。”
“这里的银子什么模样?”
涂掌柜从腰间掏出一锭小银:“喏。”
银两一般以模子制作,大小、重量都有严格规定。白小姐给出的那锭上宽下窄腹圆呈船形,涂掌柜拿出来的却像个“山”形,两头尖,中间也尖。
银子就是银子,只有成色和形状不同。燕三郎看了两眼:“你们都用这种银子?”
“是啊。”
他又想了想:“萍乡很少有外人来吧?”
“可不是么?”涂掌柜笑道,“我这里都是镇上的常客,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年到末也瞧不见几张新面孔。”说到这里,她也有好奇,“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没有栾镇那些镇子繁华,两位怎会跑来?”
“经商办事。”燕三郎往西边一指,“那大山后头,有人去过么?”他们就是翻过山抵达这里的。
“你说笑了,这西边都是万仞千峰,谁能出得去?”虽然外面黑沉沉一片,但涂掌柜还是下意识往西边转头,“我倒是听采药人说过,这山后面还是山,立陡笔直,谁也爬不过去。”
显然她“听”错了,燕三郎和白小姐互视一眼。他们就是翻山过来的,那山的确很不好爬,以他们异士的手段都费了好大的功夫,可说到“谁也爬不过去”,总不至于吧?
涂掌柜说到这里就站了起来,走去后厨。
再出来时,她手里端着一碗粥,鱼香扑鼻。
不用她或者燕三郎召唤,白猫就从角落里钻出来,围着她喵喵直叫。
叫声里的急切连白小姐都听出来了,忍不住嘿了一声。
涂掌柜把碗放去地上,对猫儿道:“小心烫。”
白猫也不惧生,一头扎进碗里,吃得啊呜啊呜响。加粥熬炖的小溪鱼只有指头长,便是人都爱吃,何况猫咪?
燕三郎看了一眼就放心了,涂掌柜说得没错,这鱼儿只有一身软刺,并不扎人(猫)。
见猫儿吃得香,涂掌柜忍不住抚了抚它的脑袋。
芊芊被千岁和燕三郎惯得傲娇,多半不许人碰,但这会儿却没有躲开涂掌柜。
它本能地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只是好奇。
白小姐轻咳一声:“涂掌柜,你出过萍乡吗?”
“年轻时出过外乡。现在年纪大了,也只在赶集时到其他镇子走走。”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涂掌柜也没有别的事儿做,干脆搬个小筐到邻桌坐下,将筐里的黄花菜干拿出来,挨个打结。
黄花菜打结之后炖汤,口感爽脆,滋味更胜一筹。
白小姐侧了侧头:“为何不多走走呢?”
“出门在外久了,才知道家里舒服。”涂掌柜笑道,“外子和我还算是走得多了,这里九成乡亲终生都未踏出萍乡一步。”
“一辈子都没走出萍乡吗?”白小姐惊得美眸圆瞪,“你们不觉得,总呆在一个地方局促得很?”
“这在乡间乃是常态。”这回不用涂掌柜接话,燕三郎先开了口,“许多地方从未建起官道,水陆交通不便,许多人终其一生从未离乡,我们那里也是一样。”
“我们那里”指的是首铜山外,白小姐能听得出,但讶色未减。在她听来,人像萝卜一样栽种在一个地方从来不动,这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燕三郎云游四方,早知这是世间常态。时人囿于水陆交通,车船不便,从黟城到春明城就要花掉大半年时间,路上吃喝都成问题,指不定还会遇上什么天灾**。人最怕客死异乡,不能落叶归根,因此多数平民生于斯、长于斯也死于斯,从来不敢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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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章 画风突变(补更)
比起庞大的人口基数,长年奔波于各地的行商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果从未听闻外界之事,又怎么会对外面的世界满怀向往?人窝在自己温暖安全的家中,怎么会有“局促”一说?
燕三郎看着她,忽然问:“涂掌柜原本不是萍乡人罢?”
涂掌柜微讶:“你怎么知道?”
“不像。”这女子谈吐有礼,气质温婉,倒似大家闺秀。除非这里的乡民都是这一款,否则她与周围应当格格不入。“另外,你腰间的平安符,我在外地看过。”
涂掌柜的腰很细,用红绳结系着一块圆溜溜的褐色护身符,像骨又像竹,但燕三郎一眼就能辨出这是龟甲,只是精细打磨过了。龟甲边上还系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莹润有光。
涂掌柜闻言低头,把这块护身符捏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什么地方?”
“洪塘。”
这是燕三郎北上路程中曾经落脚的一个城池,中等规模,平民安居乐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少年能记得住,是因为他们抵达洪塘当天正好是端阳节,市集和街上到处都在卖这种护身符。符片材料从竹片到龟甲都有,价格也是三六九等,但一律绑着红绳结,形式与涂掌柜腰间这枚一模一样。
他也应了个景儿,给千岁买了一枚来玩儿,所以这会儿就能侃侃而谈:“端阳节是仲夏正中,飞龙在天之时,洪塘人祭拜龟龙元祖,才以龟甲为护身符。”
“正是如此!”涂掌柜拊掌,眸光大亮,“我和外子的确都是洪塘人,十年前才到萍乡住下。”她吁了口气,“有空真该回去看看。”
思乡这种情结,平时埋在心底也就罢了,突然被人牵动,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白小姐好奇:“你们为何选在萍乡长住?”
“我们途经首铜山,不慎遇上拦路的盗匪,失足掉落悬崖,后被萍乡人好心救起。”涂掌柜顺口答道,“听说这儿能进不能出,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见这里山水甚美,就住下了。”
“原来如此。”白小姐也听得嗟叹,“那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记不得了。”涂掌柜摇头,“我就记得自己从悬崖上掉下来,再睁眼已在乡人屋中。外子事后寻到我们失足之处,那是百仞之上,以我们本事,断然是爬不上去的。”
竹筐里的黄花菜都打好了结,她笑眯眯道:“今日欢喜,我给你们再做两个菜去。”多久没听见“洪塘”两字了,忽然眼前的客人就曾去过,她心底只觉亲近。
“麻烦你了。”白小姐也是异士,饭量可不像寻常女子那么小,何况这两天累得慌,吃得也多。话音刚落,她就见燕三郎一个转身面向门外,眼中寒光一闪,半截刀锋从袖中探了出来!
这少年有豹子一般的警觉,白小姐路上已经见识过了,这时也不由得紧张:
“怎……”
才问出一个字,她就看见黑沉沉的街心走来一物,跨进门槛。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雨渐收。
走进来这东西形如狗、光皮无毛、长着两个脑袋……
“奈罗!”白小姐失声惊呼。
这古怪出现的城镇当中,居然也有奈罗?
并且眼前这头体积比同类还要大出一圈,赶得上成年猛虎大小!
它脖子上还有三道浅白的环形纹路,这么走进来,实在是威风凛凛。
少年坐得更近门边,白小姐一缩,下意识躲在他身后,目光却盯向涂掌柜。
这莫不是个陷阱!
想到这一可能,白小姐胃里都有些翻滚,只怕对方在饭菜里下了毒!
这头奈罗压着肩膀走进来,眼珠子紧盯着两人,脑袋都快和尾巴拉成一条直线。燕三郎在黟城里打狗不止十次八次了,知道这是对方准备发动袭击的前兆!
此物脚上有极厚的爪垫,走路不似普通犬只那样沙沙出声,看样子也是诡祟惯了的生物。
燕三郎更是记得千岁说过,奈罗在阿修罗道虽然算不上顶级的掠食者,但它数量很大,其中有极少数可以修出正果,成为睥睨一方的大能。
眼前这只显然有戏。但对他们来说,应付起来的难度就是指数级上扬。
“小西?”涂掌柜也看见这只奈罗,却未露出惧色,反倒是脚步轻快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它的脑袋,“你来啦?”
这动作看得燕三郎眉头都跳了几下。
奈罗可不是宠物犬,这东西轻轻松松就能把一个六尺大汉开膛刮腹,扯出肠子当风筝玩儿。
更何况这头已经蓄势待发做好了攻击准备,就算涂掌柜是它的主人,这么贸贸然上去一抱,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狂性大发的奈罗活生生撕成两半。
白小姐更是缩退一步,咽下了口水。
然而预料中的可怕一幕并没有出现。
奈罗一个大头被她抱住,居然立刻就收起进攻姿态蹲坐下来,昂首挺胸,并且另一个脑袋也伸出猩红的舌头,舐了舐她的脖颈!
这东西还要一边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白小姐惊呆:“这、这?”
把她手下当作晚饭的怪物,突然变成了黏人的大号萌犬?
这突变的画风,她一时难以接受。
燕三郎一眼看出,奈罗眼中的杀气没有了,望向涂掌柜的目光欢喜可亲,甚至还有几分无奈。
这种情绪,居然也会出现在奈罗身上吗?
涂掌柜转头安慰两人:“别怕,小西不会攻击人。”
这头奈罗居然有名字了。白小姐这才注意到,它脖子上挂着个项圈,圈上还有个饰坠,只是项圈的颜色和皮肤很像,方才它又藏在门边的阴影里,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不伤人?”说这三个字,她只觉喉里发干。奈罗不伤人,那吃掉她手下的是什么怪物?
“你们若是在萍乡长住,哦不对,若是在十里八乡长住,对小西就不会陌生了。”涂掌柜揉了揉奈罗的大脑袋,毫不顾忌可以一口咬掉她脑袋的血盆大嘴。
第878章 一丁点都没变!
“这是桃源的守护神双头狼,时常四处游逛,乡民还给它立了个祠,平时经常喂它。”
守护神,有祠的守护神?白小姐想笑,可惜对上奈罗的目光就是笑不出来,“你又不成天跟着它,怎知它不咬人?”
“萍乡就这么大,消息传得飞快。”涂掌柜不以为然,“要是它会伤人,乡亲们早就传开了。很久之前倒是有谣言说它会吃人,但后面发现都是误会,始作俑者是附近的狼群。小西把伤人的狼群和猛虎都杀掉,一只一只摆在村口给人看。从那以后,人们都相信它了。”
她指了指燕三郎两人:“这两位是我的客人,你不要吓唬他们。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罢,她拍了拍奈罗的脖子,就要往后厨去。
白小姐起身想拦:“慢着!”
这女子要是跑了,怪物会趁机攻击吧?
可是她才站起一半,奈罗就呲牙皱鼻,像是下一秒就要发动攻击。
燕三郎果断按住白小姐肩膀:“坐下。”
“可……”可这女掌柜要是跑了怎么办!
“她想跑,就该往怪物身边跑。”燕三郎快速耳语,“莫怕!”
他的语气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白小姐不觉按指令行事,重新坐下。
涂掌柜进了后厨。
而身形庞大的怪物果然原地趴下,动也不动,只拿四只眼睛盯着桌边的两人。
这时白影从角落闪出,跳到燕三郎身边的椅子上,正是白猫芊芊回来了。
奈罗的出现让它倍感威胁,惟待在主人身边才有安全感。
奈罗的目光立刻被它吸引,舐了舐嘴。
这个动作,和山林里看见芊芊的其他奈罗如出一辙。仿佛这种怪物就认定,它是肥美多汁的一口小点心。
芊芊被这目光盯得不寒而栗,直往燕三郎怀里钻。
只有强大的主人,才是它眼下的惟一依靠。
这就苦了白小姐。她对猫过敏,又怕门边的奈罗,坐也不是,起身也不是,还没地方躲。
她只能咬着牙,努力平复心里的不适:“看来,它对猫肉有兴趣。”
燕三郎也盯着奈罗,目不转睛:“它对我们同样有兴趣。”
白小姐小心翼翼:“涂掌柜不是说,它不吃人么?”
燕三郎冷冷道:“你看它的眼神,像是不吃人的?”他遮起了宝刀赤鹄,可是神经依旧绷紧如同钢丝。
杀手的眼神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
白小姐闭上了嘴。
姓燕的说得没错,这头奈罗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和她方才看着盘中餐没什么两样。
虽不知道它为何不攻击镇民,但这怪物的本性并没有被抹去,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被强行压抑下来。
不一会儿,涂掌柜就出来了,把手里的陶盆放到奈罗面前。
盆子里放着禽畜内脏,有大半盆之多,血淋淋地。
奈罗低头,两个脑袋都想吃,结果内讧起来。
最后是左头嚇退了右头,三下五除二就把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连盆子都舐了一遍。
它抬头看着涂掌柜,又咂吧一下嘴。
“没了!”涂掌柜笑骂,“从早攒到晚,也就这么多。”
奈罗这才摇头晃脑站起,转身转了出去。
涂掌柜对两人道:“小西时常在街边转悠,总能找到吃的。今日暴雨,铺子都不开,它大概只能到我这里来了。”
“它平时吃什么?”燕三郎若有所思,“从体型看,你们送的这点儿东西应该喂不饱它。”狮虎一顿能吃进几十斤肉,奈罗的凶残犹有过之,这头还是巨大种,其食量应该只大不小。
“那就不清楚了。”涂掌柜显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它并不全靠人养,大概还在野外觅食吧?山里的野味丰富。”
此时,雨已经停了。
白小姐探头看向窗外:“山里的天气真怪,方才那么大的雨,现在云却要散光了。”再过一会儿,是不是就要出月亮了?
又过上一刻多钟,路上开始有了行人。
毕竟夜已深沉,走出来的镇民三三两两,果然如涂掌柜所言,没有人面带恐惧。
方才在楼上打娃的母亲,也端着盆子出来倒水,身后的门没关好,三岁的男娃就自行溜了出来。
那头奈罗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冲他嗅了嗅。男童笑嘻嘻嘻要去扑它,奈罗后退一步,咂了咂嘴,头也不回地跑了。
它对这家人显然不如对涂掌柜亲近,但也没有伤害他们。
燕三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微动:
难道这镇子里的奈罗长年被人驯化,已经转性了?
涂掌柜来收碗箸时,同那妇人打了个招呼。都是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会面都要笑嘻嘻。
那妇人方才掌掴儿子的悍勇早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就“哎”了一声:“果然小西跟你更亲近些。”
“哪里话来?”涂掌柜随口应了一声,哪知妇人又道,“前些天是不是有个卖剪子和针线杂物的货郎,在你家酒馆用过饭?”
涂掌柜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是我男人的同乡,昨天他在我家边吃酒边吹牛,还说起过你。”
“我?”涂掌柜失笑,“我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他见过你。”妇人话里隐含一丝酸气,这涂掌柜长得好,男人们才总爱说“从前见过”,像她这样皮肤糙黄人矮胖的,怎么就从没有男人说眼熟呢?
涂掌柜摇头:“从前我没见过他。”
“很多年前。”妇人自顾自道,“在向前乡。”
涂掌柜笑容进一步扩大:“我可没去过向前乡。阿朱,你也知道我怎么来到桃源吧?”
“知道啊。”阿朱压低了声音,但她嗓门天生就大,瞒不过燕三郎和白小姐,“可这人说,二十一年前你就住在向前乡红叶湖边上的白房子里,他在你隔壁住了两个月。那时他才八岁,你经常跟他打招呼。”
涂掌柜乐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是怎么了?”
“更奇怪的是——”妇人左右看了看,神秘道,“他说,你没变。前几天他在酒馆里看到你,发现你和二十一年前一样年轻,一丁点儿都没变!”
第879章 你是哪里人?
“二十一年前?要是能容颜不老二十一年,我得多羡慕我自己?”涂掌柜摸了摸自己的脸,哪个女人不怕老?“后来呢,他又说了什么?”
“我们当然都不信,他就要冲来跟你对质,但那天实在是晚了……再后来他就醉了。”妇人叉腰,“他睡到第二天午后才醒,我问他还记得前一晚说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啦。”
涂掌柜摇头:“那就是醉话。”
两个女人又絮叨了一阵,各自回家。
见到两位客人,涂掌柜顺便问起:“对了,二位打算去哪里过夜?我们镇上没有客栈。”
燕三郎从山上俯瞰时,就知道这镇子小,住户不过五百,最多开一些维持民生的小店,供给旅人使用的客栈倒未必有。“涂掌柜可知,附近哪里人家可供租宿?”
他说租宿,不说借宿。
涂掌柜笑了:“两位若不嫌弃,我这后院就有几间空房,家什齐全,被褥前天刚晒过,还能烧水洗澡。”
白小姐欢喜道:“那是最好。”填饱肚皮,她就觉得满身难受,涂掌柜一说“洗澡”,她就觉得皮肤发痒,恨不得此刻浑身浸去清水当中。
燕三郎拿出银子,涂掌柜也不矫情,收起来就道:“两位稍坐,我去收拾。”
……
很快,两人搬进了新腾出来的客房,比邻而住。
涂掌柜的生意做得实在,这两间房原本就是住人的,褥具一应俱全,连角落也打扫得很干净。燕三郎还没关上门,就听见白小姐向涂掌柜买了几套旧衣物,并请她多烧水,自己想泡个澡。
少年敲了敲门,提醒她:“不妥。”
“为何?”白小姐嘟起红唇。她就想扑进水里,洗掉整整两天的阴沉晦气。
“你为什么而来?”
这话一下就让白小姐闭上了嘴。是呵,他俩费这么大劲是为弥留之境而来,现在却滞留在莫名的小镇上,这里还处处透着诡异。
可是,她身上确实也难受得紧。想好好洗个澡,怎就那么难呢?
“那,麻烦帮我打一桶热水吧。”她擦擦身子总行了吧?
涂掌柜笑着应了,燕三郎站直了身体:“我来帮忙。”毕竟她不是正经店小二,也没有男人那两膀子力气。
涂掌柜本说不用,奈何他坚持。白猫原在屋里趴着,闻声蹿到燕三郎脚边,跟着他们一起走。
女掌柜先去取出几套衣物,准备交给白小姐,而后带燕三郎去后厨。猫儿一路跟随,让她啧啧称奇:“你这猫儿真通人性哪。”
“嗯,它很乖。”燕三郎说着口不对心的话。
“我也该养一只,还能帮着抓抓老鼠。”涂掌柜说完就微微愣住。
燕三郎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一转眼就恢复了正常。怎么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养过猫儿?
灶上好大一口铁锅,她往里头灌满了水,又给灶里加了柴,伸火棍拨了拨,让它越烧越旺。她这里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客栈,没有专设水房。客人要洗澡,她就只能用灶台烧水。
锅大火旺,两人站在厨房里候着,涂掌柜趁这机会洗刷碗箸,一边问燕三郎:“那位姑娘长得真好看,可是你的女伴?”
燕三郎摆手,一脸肃然:“不是,绝不是!”
涂掌柜微愕,长长地哦了一声。白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少年居然这样郑重地否认男女关系吗?燕三郎接着道:“既然涂掌柜也从外面的世界来,我便直说了。”
他用了个“也”字,涂掌柜眸里有光,声音带上了一点激动:“你们也、也是?”
“是。”燕三郎回身向西南一指,“我们越过那重大山而来。”
涂掌柜张口欲言,突然领会这句话的不同,吃惊道:“你们能翻过重重绝壑?”小镇西南就是万仞绝壑,人力难登。
“能。”燕三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的神情变幻,“你在这里住了多年,就没想过要出去么?”
“这倒没有。”涂掌柜想了想,“当年我和外子离开家乡也是有些苦衷,并不想、并不想再回去了。”
她神情淡淡。
燕三郎抛出更多疑问:“既然这里不通外界,桃源里的人都是怎么来的?”
迷藏海国的平民来自于人间,其祖先被迷藏幽魂用通行令带过雾墙、带到海国,从此扎根下来,繁衍生息。
那么这个古怪的地方呢?“难不成所有人都是从山顶摔跌下来的?”
“那怎么可能?”涂掌柜失笑,“乡民最早为避战乱而躲入桃源之地,那时这里与外界有路相通,只是隐蔽了些。后来山洪爆发、地龙翻身,地形大改,那通道也不见了。”
“出不去了?”燕三郎若有所思。
“是啊。总会有人不安于现状,想出去看看,但最后都无功而返,反而听说偶尔有人进来。这周围的十万大山,能进可不能出啊。”她吁出一口气,“好在桃源境广阔,人们自力更生,尚得丰衣足食。”说到这里,她又问燕三郎,“对了,你们是来……?”
听他方才言语,这对少年男女并非失足摔下,而是有意找来。
为了什么呢?
燕三郎沉吟片刻,才问她:“你可曾听说过‘弥留之境’?”
涂掌柜迷茫:“不曾。这是什么地方?”
她答得很快,显然对这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燕三郎也不解释:“除了我们之外,你还见过其他闯入者么?”
涂掌柜好好想了想,才摇头:“也没有呢。这里鲜少外人,如有到来,整个镇子都会知道。”
这种几乎封闭的小地方,小道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
她看着燕三郎道:“小公子,你是哪里人?”
“唤我燕三便好,我乃梁国人,现居于卫国。”
涂掌柜哦了一声。
燕三郎看她神情就明白了:“不曾听过吧?”
涂掌柜笑得有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我是靖人。”
“什么?”这就太出乎意料了,燕三郎怔住,“靖?”
千也是长长“咦”了一声。
第880章 代传口讯(为糖糕加更)
嘿,她没听错吧?
“是呀,靖国。”涂掌柜惊笑,“靖国可是举世难逢敌手的强国,燕公子你……?”怎么会没听说呢?
的确是强国,但那是在数百年前了。可是她脸上的自豪发自内心,不似作伪。燕三郎心里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听过也去过,确是盛极一时。天耀宫恢宏大气,是我见过最壮观的王宫。”
“天耀宫?”涂掌柜皱眉。
“说错了。”燕三郎改口,“靖王宫!”
“你还见过靖王宫。”
燕三郎嗯了一声,随口将靖王宫里的布局和景象介绍一番。靖王宫如今已经改名为天耀宫,但只做维护修缮,格局和建筑大致沿袭了前朝。
千岁奇道:“只知有靖王宫而不知天耀宫,只知有靖国而不知卫国。这女人到底生活在什么年代?”
靖国灭亡都是久远往事了,它分崩以后裂变为十余小国,又经多年征战吞并,最后大部分国土被卫国吃掉,攸国则占了另一小半。
莫说活在世间之人,就算是迷藏幽魂也知道这段历史啊。涂掌柜原本到底生活在什么闭塞之地,竟连国变都不知晓?
涂掌柜听得满脸向往之色,“有生之年,若有机会亲眼看看多好?”
“你原来的住处,离靖王都很远么?”有必要多了解一点讯息。
涂掌柜抿了抿唇:“我家在泰城,位于王都北部五百多里,是三江聚汇之地,也是北部的繁华之城。”
泰城?
千岁立刻给燕三郎科普:“我记得泰城,那里现今唤作桐城了,离首铜山只有百多里不到。特产是、特产是……丹参、木材和松灯油。”
燕三郎面不改色:“我听说过泰城,那里出产丹参和松灯油。”地方特产存在时间都比较久。
果然涂掌柜美眸一亮,好生欢喜:“你竟知道!”
“有朋友去过。”燕三郎进一步道,“我若从这里出去,返程时也会经过泰城。”
涂掌柜轻轻“啊”了一声:“那、那,你返程时能不能……”她离家十年了,说不曾想念是假的。
燕三郎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涂掌柜犹豫一下,低声道:“算了,没事啦。”
燕三郎只得采取主动:“若是你有需要,我可以代传口讯,并不麻烦。”
涂掌柜显然是心动了,想了很久才期期艾艾:“燕公子如果取道泰城,请给涂家捎个口讯吧,就说杏儿一切都好,不劳他们挂念了。”
她不好意思补充一句:“我的名字叫涂杏儿,多谢燕公子。”
“举手之劳。”
千岁在少年耳边调笑:“臭小子,你终于学会骗人了。”
他?骗人?燕三郎不解。
“靖国没了,泰城没了,她的家人当然也没了。”她嘿嘿一笑,“你还一本正经带什么口讯?”她现在好像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
燕三郎挑了挑眉,在涂杏儿面前没法接话。
他只能引开话题:“涂家在泰城也是大户人家吧?”
“还好。”涂杏儿悠悠一叹,“我家世代都做药材生意,在其他城池也开了分号。”
那么至少也是富商了。燕三郎点头:“好家境。”他和白小姐观涂杏儿言行温敦有礼,就不像乡下妇人。
气质这东西,都是经年累月熏陶出来的。
涂杏儿微微一笑:“我看,你和那位小姐出身高贵,也不是一般人呢。”这少年坚毅沉稳,有泱泱气度,那姑娘有倾城之貌,举手投足又显娇贵之气,断不是平民家里养得出来的。
“谬赞了。”燕三郎往正门方向看了一眼,“风雨都停了很久,尊夫还未回来么?”
他记得,这酒馆是一家夫妻店。开店的活计繁琐,一个女人很难独自都扛下来。
“他啊?”提起丈夫,涂杏儿笑得温情,“应该快了吧。”
“看来你们都很忙。”
“他就喜欢东奔西跑。”涂杏儿也不以为意,“反正镇里太平多年。”
这时大铁锅里的清水终于烧开,涂杏儿拿个长柄水舀,要把水舀进木桶里。燕三郎接过了水舀:“我来吧。”
涂杏儿人矮,他用起长柄水舀可就轻松得多。
“对了,原本连接外界的通道在哪里?”燕三郎一边干活一边问,“我们想去碰碰运气,或许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那可不容易。”涂杏儿喃喃道,但还是给他指点,“从这里往西南,一直走到潘涂沟。那是桃源最繁华的地方了。你再问当地人,他们一般都知道。”
“好。”舀毕,燕三郎就替她提起了两只大木桶:“我自己拿回去就行。”
看他模样,轻松得好像拎起两只纸桶。涂杏儿自然不会反对,笑着道了晚安。
只有千岁不太高兴:“哼,还给她提热水!你怎不叫她自己来提。”
燕三郎提水回到后排客房,敲了敲白小姐的门,递过一桶热水给她。
两个人,一人一桶。
条件简陋,她也只得克服了。白小姐接过,小声问燕三郎:“打探到什么了?”
“这地方没有出口。”少年只拣跟两人眼下处境有关的说,“这里的乡民也出不去。”
白小姐大惊:“为何!”
燕三郎将涂杏儿的话转述一遍,而后道:“恐怕没有这样简单。”
“是啊。”白小姐的阅历也比平民强,“这地方被障眼法加持,不走进来谁也发现不了。”
燕三郎看了窗外一眼:“怕是与今日天气有关。”
“她可知弥留之境?”白小姐最关心这个。
“她说了不知。”燕三郎如实答道,:“我看她神情,不似撒谎。”他顿了一顿又道,“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再去打探消息。”
当下两人各自回房洗拭。
芊芊早一步回房,跳到床头瞪大了眼睛。它今日全程乖觉,都在书箱里呆着,风吹不着,雨浇不湿,一身蓬盈的毛发与燕三郎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除去外衣,正要再脱,临时对白猫指了指:“转过去。”
猫儿只有耳朵动了动。
“转过去。”这命令斩钉截铁。
第881章 会多块肉
白猫只好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千岁?”
燕三郎出声,今晚都未现过形的红衣女郎就在白猫身边站定了,“干嘛?”
少年朝她侧了侧头。
“哼。”她不爽,“让我们看两眼,会掉块肉吗?”
不会,但会多块肉。燕三郎默默咽回了这句话,否则他今晚别想好过了。
千岁气呼呼转过了身,往床榻一坐。小气,好像她没看过似的。
少年飞快扒光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擦好了下半部,穿回裤子,这才能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上半身。
哗啦,哗啦,后面的水声断断续续。千岁把玩着自己一缕秀发:“你觉得,我们遇上的这位前靖国人是怎么回事?”
“要么她撒谎的本事太高明,假话说起来都像真的。”燕三郎也在清洗头发,“要么她的确就是靖国人,如假包换。”
“你是说,这地方时间流速更慢?”不同世界、不同流速,这是基本常识。迷藏国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海国五年,人间就是六十年!“唔,可前提是,这里要自成一个小世界。”
小世界是那么容易形成的么?除了迷藏国,他们还进过挲罗界。那是挲罗木正在形成的小世界,里面要不断开辟、不断生长,并且可容生物繁衍……简单来说,任何一个世界的形成都非轻而易举。
燕三郎顶着满头泡沫:“难道桃源是个小世界,并且对着人间开放。平民发现后就搬进来定居,世代繁衍至今?”
“两界壁垒呢?”千岁提出关键问题,“不同的世界之间,总会有隔阂的。平民怎么能畅行无阻走进来?”
挲罗界与人间隔阂,就是挲罗木本身。它以自身为屏障,隐藏了这个新生而脆弱的世界。
迷藏海国就更不必说了,迷雾屏障太厉害,几乎可以吞噬一切。已知只有苍吾使者可以自由通行。
以此推导,如果桃源也是个小世界,怎会毫无保留对平民开放?
“反过来说,如果这里不是小世界,涂杏儿就没理由活上几百岁。”千岁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一事,“啊对了,你记得她邻居说过,有个外乡货郎说自己见过涂杏儿么,好多年前?”
重点是,她面貌没变。
二十一年来,面貌不曾改变,除了保养得当之外,总还有别的理由吧?
岁月如刀,若没有神通在身,哪个女人能逃过它的雕琢?
燕三郎不语。
他没忘了涂杏儿听见这话时的不以为然。那神情太自然,不像伪装。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就安静下来,只有水声阵阵。
不仅是这屋的。
“隔壁那位白小姐也在洗澡。”千岁侧耳倾听,“好像还压着嗓子哭呢。喂,燕大好人,你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小姑娘不经事儿,这两天又遇挫折又死人,背地里哭得天昏地暗,但在燕小三面前还要装作坚强,
燕三郎没吭声,冲掉泡沫、绞干头发。
千岁只觉床上一陷,转头看,他已经坐上来了,低声道:“涂杏儿说,先民进出桃源的‘通道’已经关闭,我打算去看一看。”刚进桃源地,他们手上线索不多,只能从有限的查起。
他坐下来,芊芊立刻转身趴到他膝盖上,打了两个滚儿求抱抱。
“这里和弥留之境能有什么关系?”千岁在床上躺了下来,侧着身子,以手支颐。
这就更突出了她的身形曼妙,并且离他太近,燕三郎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枕着自己手臂抱怨道:“所见皆凡人。”倒是可怖的怪物在这里好像流浪犬,居然还能冲人摇尾巴。
燕三郎也正想问她:“奈罗可以被驯化么?”
“当然可以。你怎么驯狼,就能怎么驯奈罗,只是难度大个几倍而已。”千岁耸了耸肩,“说起来阿修罗界的生物和人间也没有多大分别,都认拳头硬是老大的道理,只不过比起人间更加好斗而已。奈罗的主人想驯化它,就必须比它更加强大。”
她顿了一顿:“并且狼经过了无数年的驯化才变成了狗,可是奈罗还是奈罗。想让它不吃人,就像要求狗不吃……一样。”那个字,矜贵的千岁大人没好意思说出口。
燕三郎明白她的意思。从狼变狗,过程漫长,野性也基本消失,这才叫驯化。可是奈罗?这世上能有多少人驯养奈罗?
这东西凶残的本性只会压抑,不会消失。“先前在映日峰下遭遇奈罗群,好像没看见这头怪物?”这头“小西”的体型太大,如果参战,她会有印象的。
他抚着白猫脑袋:“听涂杏儿之意,这头奈罗很早就在桃源出现。既然能被当作守护神,那至少也是几代人的共同信仰。”也就是说,这头奈罗的年纪很大了。“可是首铜山的平民,又说从未见过这种怪物。”
力道不轻不重,白猫开心得眯起了眼。
“或许奈罗只存在于桃源。”千岁照着他的思路往下推导,“又或许见过奈罗的人,都被吃掉了。毕竟这玩意儿比虎还凶狠,又是群居的。”几人,甚至十几人进山遭遇奈罗群,恐怕都没什么好下场。
“如果奈罗只生存于桃源,怎可能不吃人?”对奈罗来说,人或许是最最唾手可得的猎物,肥美不硌牙,“这样一来,人类也不可能与它们和平共处,还把其中一只当成守护神。”
所以,这里头矛盾之处太多了。
千岁哼了一声:“假定它被驯养,那就有主人喽。”也就是说,桃源境里很可能藏着一名强者,是这头巨型奈罗的主人。
“这人和弥留之境,会不会有关联?”燕三郎沉吟,“毕竟白小姐的法器,迳直指向了桃源。”说到这里,他问千岁,“她洗好了没有?”
千岁明知故问:“谁?”
少年定定看着她。
“洗好啦,我方才好像还听见穿衣的响动。”千岁懒洋洋道,“怎么,真要过去安慰人家?”臭小子什么时候才会有花花肠子呢?
第882章 我们会有很多个十年
“我想让她看看,那几粒砂子弹跳的方向。”若宝物能有进一步提示,那再好不过。
¥¥¥¥¥
涂杏儿收拾好厨房,忽见墙上有影子闪过,吓了一跳。
她猛一抽腕,刚摆好的陶碗就被带了下来,眼看要在地上摔成粉碎。
这时却有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接住落碗,重新摆回架上去。
“小心。”
涂杏儿也看见来人,按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作甚老爱这样吓人!”
来人笑了,把她小手握在掌心:“被大雨耽误了,着急往家赶。对不住啊,你怎么罚我都行。”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对了,我看后排客房亮灯,有人住进来了?”
“是啊,是一对年轻男女,都长得可漂亮了,花儿一般的年纪。”涂杏儿任他握着手,喟然一叹,“真教人羡慕啊。曾几何时,我们也有过那样的年岁。”
“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就跟我跑了。”来人笑道,“倒没辜负好年岁。”
涂杏儿睁圆了眼瞪他:“那叫诱拐!当时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换作现在,铁定不会理你!”
“当真?”来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要不我们再跑一次试试,我看你跟不跟。”
“胡闹。”涂杏儿啐他,“都十年了,老胳膊老腿,我可跟不动了。”
“那可不一定。”来人抬起她的小手亲了一口,“在我看来,你青春长驻、风韵更好。”
他亲得痒,涂杏儿咯咯笑了两声,才把邻居胖妇人下午说过的话转述给他听,而后道:“那货郎居然说二十一年前见过我,可笑不可笑?那时我才几岁,六或者七岁?并且也不在桃源呢,在泰城。”说起最后两字,眼里浮起一点戚色。
“他要是多长个眼睛少喝点酒,就不会认错人了。”来人淡淡道,“市井小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涂杏儿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新住进咱家客房的少年说,他返程会经过泰城。我、我想……”
来人握着她的手一紧:“你想回去?”
他的声音凝重,涂杏儿赶紧摆手:“不、不,我既发过誓就再也不会回去。可是我娘身体不好,我们偷跑时又没敢告诉她。这都十来年了,我就想让那少年给她捎个口讯,说我、说我一切都好。”
来人沉默了。
“你看呢,行不行?”涂杏儿扯了扯他的襟口,有些踯躅。
“当然可以。”来人温柔道,“不过他有把握离开桃源么?”
“这就不清楚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涂杏儿轻声道,“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失足掉进桃源,而是自己找进来的。”
“哦?”来人目光微闪,“这外面有十万大山,他们进来作甚?”
“他们没有细说,但问起一个古怪地名,叫作什么弥……,唉,我记不住。”
来人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他们也不是头一个进桃源的人,谁肚子里没有一点小九九?”
涂杏儿嗯了一声,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热水:“喝完水睡觉!这都快到丑时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明儿不是不开店么?”
“嗯啊,可我要和刘嫂去一趟麦镇,订两身新衣服。那里的裁缝手艺好。”涂杏儿喝了一口热水,“陪我一起去吧,给你也做两身新衣服。”
来人却没吭声。
“怎么了?”涂杏儿盯他几眼,“你今晚怎么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与平时不同罢?”这人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灶台上。
这是一个水晶沙漏,只有半掌长,上下杯都用透明的水晶磨制而成,很薄。涂杏儿可以透过水晶,一眼看到里面极细的黄砂。
上杯的砂子已经漏光了,下杯已满。
哦,不,不对,上杯还剩下一颗砂子,只是它太细小了,观察者下意识就会忽略它。
它就卡在漏尖,不上也不下。
“这是?”涂杏儿好奇地盯着它,总觉得此物似曾相识。但要细想,她却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作什么用的?”
来人轻轻点了点沙漏,“只是个计时的工具。”
“计……什么时?”涂杏儿笑道,“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粒沙子?”
她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他却说:“知道。”
“哦?”她来了兴趣,“有多少粒?”
“本来应该有四十二万四百八十粒,但现在只有三十五万粒多了。”
涂杏儿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煞有介事!”谁有本事真地全数出来?“这么小一个瓶子,能放进三十多万粒砂子么?”
这家伙,骗人不偿命。
来人也笑了:“要不我把它打开,我们一起数数?”
“免了。”涂杏儿嗔道,“我困死了,想睡觉,哪有空陪你一起发疯?”
“我不发疯,你当年怎么愿意跟我走?”
涂杏儿瞪圆了眼,伸手想打他,结果他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郑重道:“扪心自问,这十多年你过得开不开心?”
“老夫老妻,说这个干嘛?”
他锲而不舍:“只问你,开不开心?”
涂杏儿没奈何,只得答了:“开心至极。”
她倚到他怀里,悠悠叹了口气,“人生不可能更圆满了。”
“你后不后悔,背井离乡跟我过了十年?”
“当然不后悔。”涂杏儿忍不住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
“也就是……有点儿感慨。”他伸指抚着她的面颊,慢慢道,“毕竟,这一眨眼又过去了十年。”
“又?”涂杏儿笑道,“我们会有很多个十年的。”
“对。”来人表示赞同,“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他柔声问妻子:“如果搬家,你想去哪里?”
涂杏儿想了想:“潘涂沟。”
“哦?为什么?”
“那里繁华,生活便利,听说还有个漂亮的小湖,真希望在湖边买个大宅子。”涂杏儿笑道,“我就天天在湖边散步,也不开酒馆了。对了,有酒客说起潘涂沟的花火大会,美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