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开始倒霉
韩昭蓦然变色。
他记忆犹新,卫攸两国交战时,卫将钱定暴毙于东线,前卫王才急调韩昭过去补位。过了不久他就知道,钱定死于贺小鸢的暗算,后者利用的毒物,就是赤星斑蝥!
钱定身上贴敷的膏药里掺入了赤星斑蝥。通常来说,这物不会渗入皮肤,可是贺小鸢使上通沸草和公鸡,将其毒性一下子逼发出来。
现在,公主的侍女无故毙于花园之中,死相与钱定相类。当年的暗杀是贺小鸢一手筹划,她乃是用毒的大家,只听个三言两语就能比旁人更早得出结论。
贺小鸢接着又道:“照顾白貂的侍女死了,那白貂平素与公主异常亲密。”她多次去同知阁作客,也没少见过那头白貂了,它多半出现在暄平公主身边。“按惯例,天心殿子时前或许要送进参鸡汤!”
这一晚给卫王喝的,是老参炖公鸡。
这下樊浩都听出不妙了,与韩昭一同站起:“不好!”他当然知道钱定是谁,卫攸之战中也听说了钱定的死因。
韩昭夫妇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奔出。
天耀宫的路弯弯绕绕。韩昭嫌走道绕路浪费时间,干脆扶着妻子的细腰展开身法,飞檐走壁,抄直线往天心殿去了。
樊浩是外宾,绝不能像他这样肆意,这时只能捏着满手冷汗候在原地,心里暗惊。
只看护国公能在天耀宫高飞低走、如入无人之境,就知他在卫国已是只手遮天。
韩氏夫妇在天耀宫的建筑和山石之间纵跳自如,底下的近卫军也发现了上方闪现的黑影,纷纷呼喝。
亏得韩昭能识别天耀宫中绝大多数机关和阵法,当下一一躲过,不多时就赶到天心殿。
萧宓正要喝汤,却听外间传进一声大喝:“放下!”
他手上微顿,眼前一花,韩昭已经冲了过来,将桌上的汤碗扫去一边。
众人大惊,殿内护卫一拥而上,待看清来犯者面目,却都茫然无措。
韩昭直截了当:“汤里有毒!”
这俩字,立刻让萧宓和暄平公主变了脸色。
韩昭反复确认,萧宓还未吃下鸡汤,但暄平公主已经喝了一口。
当下贺小鸢接手,不由分说灌她几大杯冰水催吐,然后才喂药物。折腾了一刻多钟,暄平公主脸都白了,但贺小鸢按她脉搏,并未毒发,众人这才松一口气。
韩昭和贺小鸢互望一眼,均是后怕。
卫王夫妇要是死于赤星斑蝥,弑君的罪名恐怕就要落到贺小鸢身上了。
她在卫攸大战中用过赤星斑蝥,知情者不止一二个,那么韩昭就走不脱关系。恐怕无数人就要犯疑,他斗倒了前卫王,现在是不是想把现任卫王也放倒,自己坐去宝座呢?
贺小鸢咬牙:“司文睿好毒的心肠!”
今天燕子塔下杀萧宓失败,结果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司文睿的手脚也真够快的。
萧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先是后怕,接着震怒,最后沉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
马车翻倾,充当车夫的护卫跳下前座,拉开车帘,扶着司文睿爬出车外。
司文睿被摔得七昏八素,脑门儿在车厢壁磕了两下,无故倒下的角柜直接砸在他眼角,险些把眼睛都打瞎。
他惨叫一声。
“世子,快走!”护卫不由分说,挟起司文睿朝胡同里狂奔。
往来的路人瞪大眼睛瞧着他们。
这样不行,很快会被撵上。司文睿一指前方:“跳墙进去。”
护卫提着他跳入墙后,又从前院奔出,迂回走过几户人家,最后跳进一栋白房子里。
他做好了见人杀人的准备。
不过这里是个磨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店的伙计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没有留守。
这样更好。
希望这样能甩掉追兵。司文睿左右看了看,命护卫将他扶去磨坊后头,快速帮他拭净脸上的血。
他喘着气问:“不会被追上吧?”地上掉许多落叶,墙根有些膻味儿,但他此刻也顾不得了。
“不会。”护卫赶紧道,“这里风大,应该把血腥味儿吹出去很远。”
司文睿长吁一口气,待他帮自己处理好伤势,就从怀里取出丹药,正要吞下。
此药补气益神,他每到多思多虑时都要吞服一丸,以保头脑清明。
眼下局面,无疑是历年来最糟糕,他得沉著冷静对待。
偏在这时,墙外传来急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喝道:“分开来,搜!”
司文睿正靠在墙上,与他仅有一墙之隔。这一记大喝如同春雷炸响在世子耳边,后者一惊,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咕嘟。
吞到一半的药丸上不上、下不下,恰好就卡在气管里!
“呃……”司文睿身体猛然前倾,本能地要咳嗽出声。
护卫见状大惊,一把按住他脖颈,把那股子气流又逼回他肚子里去。这时候出声可不得了。
司文睿顿时翻起了白眼。
他、他要喘不上气了!
司文睿心里把制药那人骂了千百遍,其他药物都是入口即化,为何偏就这种会卡人嗓子?
最要命的是,为何今晚出门他恰好带上了这种药!
很快,豆腐坊大门就被人打开了。
护卫执紧了手中的刀。
司文睿虽然痛苦得胸闷欲炸,头脑还勉力保持清明,知道这一关最是难过。他从怀里取出一颗圆球,直接扔到地上。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无色的气体从地面升起,护卫感觉到眼前的光线突然扭曲。
司文睿用力抓着他胳膊,强按他蹲下。
护卫不知其用意,不敢违抗。
他才刚刚蹲好,前头人影闪动,三名城巡卫搜进了这里来。
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巡卫走到这里看了看,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三面高墙,这里也就是一丈见方的面积,当中一口水井,墙上一个狗洞,任何没有遮蔽物。几个巡卫一眼就看完了,神色不动,回头就往门口走。
他们居然没看见蜷在墙边的两人。
走,快走啊!司文睿在心底怒吼,他才好痛痛快快地咳出声来。
第840章 自撞南墙
方才他砸在地上的是蜃烟,能令他和护卫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光凭肉眼不好分辨。
但是效力不能持久,待烟散开,人影自现。
再拐个弯,巡卫的身影就会从两人视野中消失。
偏就在此时,墙根的狗洞嗦嗦一响,有一黑一黄两条大狗从里头钻了出来!
两人两狗相遇,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司文睿暗道不好。
怪不得这里膻味浓,原来他们溜进狗窝来了!
豆腐坊里耗子多,主人就养了两条狗来拿耗子。
狗儿一晚上在外头撒欢刚回家,也没料到窝里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它们嗅觉远强过视觉,蜃烟可瞒不过它们的感官。
黑狗开始呲牙,准备低咆。
护卫反应极快,反手一刀剁下了黑狗脑袋。黄狗吓得后跳三尺,汪汪汪狂吠出声!
护卫再要去对付它,晚了。
居民区夜里安静,这狗吠声就格外突兀。石从翼的巡卫都快走到门口,听见后方狗叫,下意识又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就瞧见地上有个无头狗尸,另一头黄狗冲着墙角直叫唤,边叫边退。
傻子也看出这里有蹊跷了。
他们立刻冲了回去,却见眼前刀光一闪,墙角光线一折,有两人凭空出现。
一刀将巡卫逼退,护卫挟起司文睿就要跳出墙外。
哪知他才刚刚起跳,墙头就多了一人,大脚一踹,正正好将他给踹进了底下的古井里!
扑通,沉闷一声。
这厢司文睿一个倒栽冲掉回地面,墙上那人慌不迭扑下去,一把抓住他小腿提了起来。
地面都是石板,这要是大头朝下掉落一丈,司文睿的脑瓜还不得开瓢啊?
巡卫都围了过来唤道:“侯爷!”
来者正是威武侯石从翼。
他听见狗叫声就往这里赶,刚要翻墙过来,却见底下有人起跳。他想也不想一脚踹出,结果正中目标!
有这样赶巧法儿?他可真是神腿!
“好极,回去都有赏!”侯爷大悦,回头看见司文睿却吓了一跳。
这厮脸色赤酱,红得像要滴血,再倒挂下去怕出人命。
他把司文睿扔回地面。这里四面高墙,怀王世子又不会武,他也不虞这小子跑掉。
司文睿一落地就翻身爬起,咳得惊天动地。
无论如何,至少他能畅快咳嗽,嗓子眼里的东西快堵死他了!
石从翼正要说话,却见司文睿嘴里喷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他急忙闪开,才发现是个乌溜溜的药丸子,已经溶化少许。
趁着这功夫,司文睿退到墙角,喘息不止。
“世子,别来无恙啊?”石从翼狞笑,“我看你气色不错,不像死人。”
真面目曝露也是无法了,当务之急,想法子逃出盛邑才是正理。司文睿也不跟他多说,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捏在手里,周身就泛出淡淡的黑光来。
他低喝一声“遁”,一个转身,坚定地撞向了土墙!
他的动作极快,石从翼居然都抓了个空。
不好!凭石从翼眼力,一下就看出他手里捏着的是遁令。豆腐坊小天井的地面都是石板,司文睿遁不出去,只能穿墙走。
可是墙外的街道就是土路,司文睿穿墙出去,立刻就能遁入地底。
到得那时,再想抓他可不容易。
石从翼都要起跳出墙了,希望赶在司文睿穿墙之后、入地之前逮到他。
不过么——
“砰!”
一声震响,司文睿一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
墙里四人面面相觑,连躲在人身后仗势狂吠的大黄狗也不叫了,歪头看着地上的人。
长达数年的狗生里,它就没见过这种憨批。
就连它都知道,过墙得有洞!
这人连狗都不如吗?
巡卫强忍着笑去问石从翼:“侯爷,他晕过去了。”他没看懂,怀王世子这是什么操作,自撞南墙吗?
“嗯!”石从翼抽刀在土墙上刮了两下。
噌噌,泥粉掉落,露出底下的石块来。
这居然是堵石墙,也难怪司文睿遁不出去。
这就是命啊,石从翼感慨一声,收刀抚掌:“带出去,回宫面圣!”
这时豆腐坊的大门被推开,有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望见后院里多了几个活人,自家的狗却少了一只,不由得大惊:“你、你们是谁!”
“官家办差。”石从翼拿出令牌,在他眼前一晃,“你是豆腐坊的主人?”
“是,是啊。”
“问你个事。”石从翼拍了拍身后的墙,“你为什么要给石墙加了层土皮?”谁会吃饱了撑着这么干哪?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堵土墙啊,否则司文睿也不会义无反顾撞上去。
豆腐坊主人抓了抓后脑勺,虽然迷茫但还是回答了问题:“小人刚盘下这个店时,生意一直不好。有高人来看过风水,说我造的豆腐是软的,可这里全是石头,地形太硬,注定生意不好。他让我把石墙改成土墙,我就在墙外多砌了两层泥灰。果然从此买卖就好做了。”
石从翼乐不可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好,改得好!砌得好!”不由分说塞给他十两银子,带着巡卫和司文睿扬长而去。
……
顺着胖子所指方向,燕三郎和千岁追出去数百丈,并未摸到廖青松的影子。
“追丢了。”燕三郎停下脚步,“这人修为了得,看来又通匿术。”
“该死!”千岁气呼呼,“只差那么一点儿!”
但她心底也明白,这里是繁华大街,民房林立,又不是空旷荒寂的野外,廖青松随便跳去哪一户家里,都可能甩开两人。
藏木于林,不好找。
“罢了。”燕三郎轻声道,“回去吧,今天宫里应该还有大事。”
司文睿的福生子自行逃走,这人要倒大霉了。石从翼的抓捕行动应该很顺利才是。
两人回宫,路上正好经过怀王府邸,发现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聚在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越过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燕三郎看见怀王府外站着大批近卫,兵甲森然。
“光明正大围府。”千岁哦了一声,“萧宓终于下手了。”
第841章 人证俱在
卫王和怀王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一直没有公开撕破脸皮。如今官兵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围堵怀王府,说明萧宓已经抓稳了牌,证据充分。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他不想让府里逃出去任何人。恐怕在这次行动之前,韩昭就已经布置好人手,只待石从翼功成即围困司家。
适逢卫王大婚,按理说大喜的日子,怀王府却被官兵戒严。便是再迟钝的平民也明白:
出事了,出大事了。
众人忍不住都看往天耀宫方向。
千岁也是跃跃欲试,抓着燕三郎的胳膊就往天耀宫而行:“走吧,希望我们还能赶上好戏。”
……
事实证明,千岁的担忧纯属多余。
他们赶回天耀宫时,好戏正要开场。
今晚的婚宴吃到戌时正,群臣就已散去,却不料王上突然又召十余大臣入宫。
这些臣子未必位高权重,但都属德高望重,见面以后各自交换了惊讶的眼神。卫王急召他们入宫并未说明用意,他们只知道:
事情大条了。
萧宓自登位以来从未夜召群臣,何况是在自己的大喜日子?
燕三郎才站定,身边就凑来一人,正是石从翼到了。
少年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他一下就发现石从翼已经换过一身衣裳,头发都湿漉漉地还未干透。
“抓到了,但是——”天子在前,石从翼把声音压至最低,“押送他太难了!”
“怎么?”
“从东街口往回走,地突然陷了,马车陷进一个快三丈深的大坑!有块石笋从车窗扎进来,险些把犯人捅个对穿!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他就当场交代了!”
“后来找人看过了,说今年春天雨大,地下水多,地底形成了空鼓。”石从翼的声音很忧郁,“你说那地方天天人来车往,啥事没有,怎么我们往那里走它就能塌?”
燕三郎理所当然说了三个字:“福生子。”
福生子的反噬之力,司文睿才刚要品尝。
“马车都掼坏了,我们爬出来换了辆马车继续赶路。结果从千红桥上走过的时候……”
他的声音太委屈,燕三郎终是忍不住笑了:“掉下去了?”
“嗯呐。”石从翼闷闷道,“河底都是积年的烂泥。我送交犯人之后,只好赶紧回家洗澡更衣。听说这一个时辰内,犯人又遭过三次意外,都是险些没命。”
说话间,萧宓往窃窃私语的两人看了一眼,石从翼噤声,不敢再说。
燕三郎懂了。萧宓半夜召集群臣,不止是怒火朝天,恐怕也担心司文睿被噩运缠身,活不到天亮吧?
还在天乾殿,还在偏殿,在场的君臣也不超过三十人。并且有个人今晚在婚宴上都未露面,眼下却站在这里:
怀王。
他的脸色很难看,旁人都不好跟他打招呼。聪明人会发现,他和萧宓之间隔着韩昭、隔着几员武将。
很快,人都到齐了。萧宓也踱了进来,入座缓坐。
“司达光。”天子直呼怀王姓名,“可知你为何站在这里?”
“臣不知!”怀王昂着头道,“祝我王新婚大吉,祝大卫康寿永昌!”
萧宓不让他参加自己婚典,怀王就在这时候补说两句祝辞,足见愤懑。
“还记得,明天就是你和燕时初的约定之日?”
“是!”
九天前,燕三郎就在这里立下军状,要在十天之内查明自家鼬妖袭击怀王世子的原委,否则卫王就要从重追责。算起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怀王应了一声,眼里却压着不安。这事情本该在明天了结,天子却在半夜重提,难道?
“今天夜审。”少年天子往后倚去椅背,满面寒霜,不再看他,“特召众卿进宫,都替孤好好看个清楚!”
夜审?众臣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是要审谁,紧急到半夜就审?
“提上来!”萧宓说罢,看了怀王一眼。
这一眼杀气四溢,司达光心中凛然。
天子一声令下,很快有四名侍卫带着两名囚徒上来,按着跪地。
其中一人是个瘦高个儿,面色萎顿。燕三郎认得这是季楠柯,活化画卷《风雪眷山城》打算困杀暄平公主的异士。
另一个更惨,衣物污秽不堪,浑身血迹斑斑,额头肿个大包,左手断了,还用板夹固定。
他身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情状惨不忍睹。
群臣一阵骚动。尽管此人鼻青脸肿,但大部分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司文睿!
怀王世子不是被燕时初的鼬妖抓死了么,尸体都被收入署衙,此刻他本人怎么能活生生站在这里?
石从翼趁机低声在燕三郎耳边道:“方才大夫替他固定断肢,也出了事故,险些将他烧死。”
“要保他不死可真难。”
“可不是么!”石从翼只觉荒谬,他好不容易抓到司文睿,结果还得费尽心思护住他不能挂,这份差事简直太艰难。
燕三郎一直盯着怀王看,这时就见他面露惊色,眼中还有慌乱。
只是吃惊,但绝非难以置信。
看来,怀王也知道自己儿子其实没死。
司文睿站在那里神情憔悴,面如死灰,目光甚至不敢与怀王接触。
萧宓直到众人把司文睿打量个遍,才缓缓开口:“司达光,你有什么话说?”
怀王喉头动了两下,艰难道:“王上……”
诈死的儿子被人找出来,就立在这里,他还能说什么?
解释就是狡辩。
司文睿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都是我干的,与我父亲无关!”
“睿儿!”怀王满嘴发苦,有心拦着他。
“父亲,我瞒着您诈死,是我不对。”司文睿转向萧宓道,“我的罪自己担,不能连累司家!”
萧宓目光森然,指了指季楠柯:“这名囚徒,在场可有人认得?”
当下就有一名武将上前:“王上,此人名作季楠柯,修为了得,是……”他看了看司达光才道,“是怀王幕僚。臣在西疆怀王府中见过,他时常跟在怀王身边。”
另外有两名大臣也附和,表示此为怀王心腹。
他们都是人证,怀王面色更加灰败。
第842章 数罪并举
萧宓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了声:“王廷尉。”
早就候在一边的王廷尉立刻上前,朗声道:
“季楠柯,你在青莲山谋害暄平公主,受何人指使?”
季楠柯在狱里受尽苦楚,再有傲骨都快被碾碎了。再说他今日看见怀王父子在廷,料想这两人已经自身难保。韩昭又向他许诺,只要他指认司文睿即可速死,不必再受酷刑。
他哑着嗓子道:“是司文睿。”
司文睿脸皮一抖,却没有吭声。
“详细说来。”
“年前暄平公主的送亲队伍从攸国去往盛邑,司文睿命我前去拦截。他知道三焦镇张云生家中暗藏鸿武宝印,能激活画中景物,因此命我将暄平公主队伍诱入画中。待画卷失效,陷在其中的人物自然就被虚空碾得粉碎。”
话音刚落,怀王就提起了声量:“一派胡言!”
他转向萧宓:“这人在西疆多年,的确也为怀王府办过几件事。但谋害公主只是他私心动念,与臣父子无关!”
“他是你的手下,他办的事,你不认?”萧宓面色平淡,“那么先前鼬妖杀掉你的假儿子,你为何要向它的主人燕时初索命?”
怀王一时语塞。
“萧宓这句话说得不错哪。”千岁在燕三郎耳边哼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廷尉转问司文睿:“你可认罪?”
季楠柯就职于怀王府,此事在西北有不少人知晓。
司文睿早就明白,天子要翻的头一笔账就是这件事,当下直认不讳:“是我!”
众臣动容,怀王大急:“睿儿,你失心疯了!”
其实此刻立在殿中的臣子,对时局多有判断。不乏有人推断劫杀暄平公主的幕后黑手,怀王也在怀疑名单当中。
可是司文睿出声答应,众臣还是惊讶,同时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他既认了,在场的都是证人,卫国就能给王后和攸国一个交代。
“为何?”萧宓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司文睿看看怀王,咬了咬牙。福生子掉落,紧接着就是时来运转——噩运当头了。横竖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干脆他就尽力将司家捞清:“爹想交出兵权,我不肯。我想,要是暄平公主失踪,卫攸两国或会重新交恶,就无暇来顾西疆。”
怀王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大步上前,就要去掰司文睿肩头:“睿儿,莫要胡言!”
儿子这是豁出去了,要拼得一身剐换司家平安。他明白,但心如刀割。
石从翼等几名将领见他满脸胀红,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早就暗自戒备,这时就踏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众臣无不怵然。
这是赤果果的谋逆,司文睿承认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所言字字属实。”司文睿呼出一口气,“若有谬误,教我立毙当场!”
王廷尉点了点头:“诈死以逃罪责,嫁祸燕时初,你认不认?”
“是我所为。”人证都在这里,司文睿不认都不行。
旁人都明白,如非心中有鬼、自知难逃罪责,他何必要诈死?
“击倒燕子塔,谋害天子。”王廷尉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认不认?”
偏殿当中,落针可闻。
怀王怒极而笑,“我儿并非异士,没有修为在身,哪来的本事击断燕子塔!午后那里层层戒严,二三百丈内都无人能近!”卫王小儿太急了,这种罪名能逼他儿子认罪么?
司文睿却长长呼出一口气,以认命的语气道:“我认。”
光是谋害公主就是死罪一条,认一笔和认十笔没有区别,反正下场都是一死。只要他痛快点,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司家满门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这下连怀王都是满面煞白,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司文睿不敢看他,转向萧宓:“我用了奇物福生子,能把一分运气放大成十倍,只要随便一箭,都能射倒燕子塔。”
燕三郎皱了皱眉。
千岁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司文睿认罪认得太干脆了。”燕三郎低声道,“简直就是供认不讳,他像这样干脆的人么?”
千岁得承认,不像:“萧宓用了些手段吧?”
卫王召集群臣夜审,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好,下一桩。”王廷尉再度提问,“你趁我王大婚,在王后的雪貂身上偷放剧毒赤星斑蝥,再度谋逆弑君,并企图嫁祸护国公夫人。你不认?”
再度?群臣已经惊得麻木了,怀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这司文睿当真胆大包天,打断燕子塔弑君不成,还想再试第二回!并且听王廷尉此言,他把毒放到了王后的宠物身上,而今晚王上大婚,与王后必然亲近……
燕三郎蓦然动容:“今晚?”
不出他所料,司文睿果然打算赶在福生子的效力消失之前,再度出手!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他杀掉卫王,哪怕噩运随之而来,这片江山从此也不再姓萧了。
山河一乱,偏安一隅的司家就稳了,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王上差点就要喝下参鸡汤。”石从翼低声道,“我算过时间,恰好是我们诱来福生子之时。在那之后,护国公赶到,打翻了他的汤碗。真是好险!”
参鸡汤?亏得燕三郎从前见识过贺小鸢的手段,也知道赤星斑蝥的特性,否则听到这个词儿真要如坠云雾里。
赤星斑蝥、通沸草、公鸡,这是实打实的催命组合。
燕三郎一下子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司文睿一计不成再使一计,这回找准了暄平公主下手。
难怪王廷尉梳理罪状,说司文睿要嫁祸给护国公夫人。昔年贺小鸢就是用这套组合毒杀卫国将军钱定。此事许多人还记忆犹新,只要查出赤星斑蝥之毒,护国公也难辞其咎!
“这小子心狠手辣,真是个干大事的。”千岁啧啧两声,“也不能说时运不济,他有福生子相助,怎地偏就栽在你手上呢?”
燕三郎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看来,有福生子在手也并不是稳操胜券。
第842章 数罪并举
萧宓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了声:“王廷尉。”
早就候在一边的王廷尉立刻上前,朗声道:
“季楠柯,你在青莲山谋害暄平公主,受何人指使?”
季楠柯在狱里受尽苦楚,再有傲骨都快被碾碎了。再说他今日看见怀王父子在廷,料想这两人已经自身难保。韩昭又向他许诺,只要他指认司文睿即可速死,不必再受酷刑。
他哑着嗓子道:“是司文睿。”
司文睿脸皮一抖,却没有吭声。
“详细说来。”
“年前暄平公主的送亲队伍从攸国去往盛邑,司文睿命我前去拦截。他知道三焦镇张云生家中暗藏鸿武宝印,能激活画中景物,因此命我将暄平公主队伍诱入画中。待画卷失效,陷在其中的人物自然就被虚空碾得粉碎。”
话音刚落,怀王就提起了声量:“一派胡言!”
他转向萧宓:“这人在西疆多年,的确也为怀王府办过几件事。但谋害公主只是他私心动念,与臣父子无关!”
“他是你的手下,他办的事,你不认?”萧宓面色平淡,“那么先前鼬妖杀掉你的假儿子,你为何要向它的主人燕时初索命?”
怀王一时语塞。
“萧宓这句话说得不错哪。”千岁在燕三郎耳边哼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廷尉转问司文睿:“你可认罪?”
季楠柯就职于怀王府,此事在西北有不少人知晓。
司文睿早就明白,天子要翻的头一笔账就是这件事,当下直认不讳:“是我!”
众臣动容,怀王大急:“睿儿,你失心疯了!”
其实此刻立在殿中的臣子,对时局多有判断。不乏有人推断劫杀暄平公主的幕后黑手,怀王也在怀疑名单当中。
可是司文睿出声答应,众臣还是惊讶,同时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他既认了,在场的都是证人,卫国就能给王后和攸国一个交代。
“为何?”萧宓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司文睿看看怀王,咬了咬牙。福生子掉落,紧接着就是时来运转——噩运当头了。横竖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干脆他就尽力将司家捞清:“爹想交出兵权,我不肯。我想,要是暄平公主失踪,卫攸两国或会重新交恶,就无暇来顾西疆。”
怀王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大步上前,就要去掰司文睿肩头:“睿儿,莫要胡言!”
儿子这是豁出去了,要拼得一身剐换司家平安。他明白,但心如刀割。
石从翼等几名将领见他满脸胀红,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早就暗自戒备,这时就踏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众臣无不怵然。
这是赤果果的谋逆,司文睿承认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所言字字属实。”司文睿呼出一口气,“若有谬误,教我立毙当场!”
王廷尉点了点头:“诈死以逃罪责,嫁祸燕时初,你认不认?”
“是我所为。”人证都在这里,司文睿不认都不行。
旁人都明白,如非心中有鬼、自知难逃罪责,他何必要诈死?
“击倒燕子塔,谋害天子。”王廷尉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认不认?”
偏殿当中,落针可闻。
怀王怒极而笑,“我儿并非异士,没有修为在身,哪来的本事击断燕子塔!午后那里层层戒严,二三百丈内都无人能近!”卫王小儿太急了,这种罪名能逼他儿子认罪么?
司文睿却长长呼出一口气,以认命的语气道:“我认。”
光是谋害公主就是死罪一条,认一笔和认十笔没有区别,反正下场都是一死。只要他痛快点,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司家满门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这下连怀王都是满面煞白,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司文睿不敢看他,转向萧宓:“我用了奇物福生子,能把一分运气放大成十倍,只要随便一箭,都能射倒燕子塔。”
燕三郎皱了皱眉。
千岁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司文睿认罪认得太干脆了。”燕三郎低声道,“简直就是供认不讳,他像这样干脆的人么?”
千岁得承认,不像:“萧宓用了些手段吧?”
卫王召集群臣夜审,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好,下一桩。”王廷尉再度提问,“你趁我王大婚,在王后的雪貂身上偷放剧毒赤星斑蝥,再度谋逆弑君,并企图嫁祸护国公夫人。你不认?”
再度?群臣已经惊得麻木了,怀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这司文睿当真胆大包天,打断燕子塔弑君不成,还想再试第二回!并且听王廷尉此言,他把毒放到了王后的宠物身上,而今晚王上大婚,与王后必然亲近……
燕三郎蓦然动容:“今晚?”
不出他所料,司文睿果然打算赶在福生子的效力消失之前,再度出手!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他杀掉卫王,哪怕噩运随之而来,这片江山从此也不再姓萧了。
山河一乱,偏安一隅的司家就稳了,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王上差点就要喝下参鸡汤。”石从翼低声道,“我算过时间,恰好是我们诱来福生子之时。在那之后,护国公赶到,打翻了他的汤碗。真是好险!”
参鸡汤?亏得燕三郎从前见识过贺小鸢的手段,也知道赤星斑蝥的特性,否则听到这个词儿真要如坠云雾里。
赤星斑蝥、通沸草、公鸡,这是实打实的催命组合。
燕三郎一下子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司文睿一计不成再使一计,这回找准了暄平公主下手。
难怪王廷尉梳理罪状,说司文睿要嫁祸给护国公夫人。昔年贺小鸢就是用这套组合毒杀卫国将军钱定。此事许多人还记忆犹新,只要查出赤星斑蝥之毒,护国公也难辞其咎!
“这小子心狠手辣,真是个干大事的。”千岁啧啧两声,“也不能说时运不济,他有福生子相助,怎地偏就栽在你手上呢?”
燕三郎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看来,有福生子在手也并不是稳操胜券。
第843章 江山稳健
的确,司文睿精于算计、擅于栽赃。他指使季楠柯劫杀暄平公主时,就要把这笔罪过栽在卫国、卫王身上;他诈死逃罪,就要嫁祸给燕时初;他使计毒杀卫王,就想让护国公夫人替他背锅。
按理说,这三回栽赃怎样也该成事一回,尤其后两次他有福生子相助,可算是盛邑里运气最好的人。
怎么到最后,都是功亏一篑呢?
“也许,福生子的效力并没有想象那么好。”燕三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说话间,王廷尉已经返身向卫王禀报:“怀王世子司文睿劫杀公主、谋逆弑君、嫁祸护国公夫人及清乐伯,现已供认不讳。”
萧宓点头:“司文睿,你背后可有主使?”
“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一人密谋!”司文睿气息不稳,双目直勾勾平视前方,“父亲及司家都不知情!”
“好。”萧宓问王廷尉,“依大卫律法,该如何处刑?”
“司文睿妄想动摇国体、弑君谋逆,罪大恶极,依律当处磔刑!”
磔刑乃是大卫最可怕的酷刑之一,要将人活剐三日三夜。据说技艺好的行刑者,能让犯人受足三千六百刀再死。
怀王眼前一黑,险些咬碎满口钢牙:“不,不!”
他奔前两步跪地,就要向萧宓求情,司文睿却大呼一声:“父亲!”
他蓦然抬首,却见儿子向他摇头,面带哀求。
“好,就这样办吧。”萧宓转向司达光,“至于怀王——”
他拖长了语调,司达光即强迫自己从椎心的痛楚中清醒过来。
司文睿犯的是诛九族的重罪!
他看向萧宓,天子眼里只有无情。
司达光猛然一惊。儿子没了,可司家上下还有几百口人呢。
保不住儿子,难道他还要将司家其他人也拖进无底深渊吗?
忧急攻心,司达光只觉心口猛地一缩,喉间发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来不及擦拭就向萧宓求情:“犬子罪大恶极,老臣教养无方。可是司家满门老小都不知情,他们无辜,求王上开恩!”
这一趟进都,当真是来错了!
暄平公主被劫的消息传到西疆,卫王又要他们这些镇疆大将携长子回都,司达光不傻,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召来长子质问,而司文睿供认不讳。
在司达光想来,他带儿子回盛邑看似危险,实则安全。一来卫王只抓到季楠柯这么个证人,司家父子可以矢口否认,二来他还有一个儿子留在西疆,军队也已经养精蓄锐。卫王就算想翻脸,也还要忌惮西疆的兵力,以及来自邻国胡獠的震慑。
万一抓起司达光父子,西疆就投靠了胡獠怎么办?
可是万事掰不得一个“理”字,君臣之间尤其如此。几天前司文睿诈死逃罪,卫王心知肚明,可恨得牙根儿再痒都不能立刻降罪司家。王廷上下、盛邑百姓都瞪大眼瞧着呢。
现在同理。
司文睿欺君弑君、谋逆犯上的罪名已经坐实,莫说司达光走不出盛邑,就算他能逃回西疆,无论举兵还是联合胡獠,都叫作叛国通敌!
理不在手,再没人会同情司家了。
既然横竖都不占理,或许从最开始他就该听司文睿之言,抗旨留在西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目的终于达成,萧宓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作沉思状,抬指在扶手上轻敲几下,吊足了众人胃口。
这种生杀大权在握的感觉,无论体验多少回都让人心醉神迷啊!
司文睿却抬头望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该认的他都认了。事先说好的,卫王会履约吗?
良久,萧宓才缓缓道:“司文睿弑君,司家本该诛连。不过卫攸两国联姻,天下大吉,孤不愿在喜庆之日见到血溅满门。”
这是不想杀个血流成河了?众臣屏息,等着下文。司家父子齐齐松了口气。
“司达光昏聩糊涂,教养无方,难担大用!自即刻起——”萧宓声音转厉,“交回符印、削去王号,降为汤山侯。司家两个月内迁至汤山,不得有误!”
司达光手脚冰凉,心都在滴血,却得低头谢恩。
带了二十年的兵,现在却要交还王廷,他心里闷堵得慌。可是卫王说得无错,司家只死了一个司文睿,其他人性命无虞,那真叫作天恩宽厚。
就算他兵权没了,卫王也不放心他留在西疆,特地把司家撵去千里之外的汤山。那是卫国中部腹地,距离凤崃山很近,在茅定胜的势力范围之内。褐军“转正”前是不折不扣的叛军,与司达光有仇。有他们盯着,司家今后掀不起什么风浪,日子也决不会好过了。
至此,萧宓才心情舒畅。
他挥退了群臣,不管司家父子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萎在地上,自己先站起来走了。
临转身前,他看了燕三郎一眼。
少年站在原地不动。
果然群臣退散之后,李公公笑眯眯凑上前来:“王上有请。”
“李公公,我家的黄鼠狼?”黄大被关了好些天了。
“威武侯将司文睿扭送归案时,王上就已经释放令仆回家。”李公公笑道,“您放心,王上一直记着这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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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已到丑时,再有个把辰就天亮了,萧宓却还是精神奕奕,面透红光。
燕三郎看得出,他的情绪有点高亢。
原本昨天就是他的大好日子,结果几个时辰内风波尽出,最后以好戏收尾,尽如他意。
萧宓终于成了最大的赢家,这怎不教他志得意满?
“三郎,三郎!”萧宓握紧了拳头,就差仰天长啸,“孤终于收回西疆兵权!”
自他登统大位以来,反对势力都被韩昭收拾得七七八八,只有怀王和徐明海还是梗在他喉间的刺。
现在怀王兵权被夺,还被削掉了王号,萧宓只觉心宽体畅,比今晚在天心殿的几番**还要满足。
他的江山,更稳健了。
燕三郎笑道:“恭喜王上。”
这时的萧宓意气风发,真正像个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那样沉不住气。
第844章 吃点闷亏算什么
“你夺下司文睿的福生子,又立了大功!”萧宓在书房踱来踱去,还在兴头儿上就停不下脚步,“孤怎么赏你好呢!”
他又是欢喜,又是头疼。燕时初接连立功,不赏不行。可这厮没有官职在身,又摆明了不想加官,卫王能赏的无非就是金银财帛。
可是光赏这些就好像很low,再说燕时初似乎也不缺。
怎生是好?
“先记着吧。”燕三郎并不太在乎,“我今后或有所求,再请王上兑现。”
“嗯好!”萧宓满口子应承下来,“你要什么只管说。”
燕三郎一笑:“王后怎样了?我听石从翼说,方才惊险。”
“若是护国公晚来十几息,大概孤已经将参鸡汤喝下肚去。暄平运气也不错,只喝了一口,贺夫人就赶到了,成功救回。现在她已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需要休养。”萧宓叹了口气,“大喜日子险些丧命,她是受孤所累。幸好凶犯已经抓住,孤也算对攸国有个交代。”
大婚之日接连遇险两次,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燕三郎安慰他道:“否极泰来。”
“但愿。”萧宓今晚并不消沉,很快感慨就转为好奇,“听说福生子落到你手里了,让孤看看?”
燕三郎即从怀中取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几层攒金粉。
他把福生子移到这里面来了,经过两个时辰的胡吃海喝,福生子已经吃撑,现在懒洋洋趴在攒金粉上,动也不动一下,更不理会观看自己的两个人。
“这就是福生子?看起来和刚破土的金蝉也没甚区别。”萧宓啧啧称奇,“你打算怎么处置?”
换作旁人,面对君主的好奇大概就要顺势奉贡。可是燕三郎盖起盒子,神情自若:“千岁想要。”
萧宓“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倒是燕三郎想起一事:“是了,司文睿怎会在殿上爽快认供?”这不合常理,“王上事先审过他了?”
“石从翼一抓到人,孤就审过了。”萧宓嘴角一翘,“司文睿知道司家大势已去,也不做他的白日梦了。反正他也是死定了,不如跟孤做一笔交易。他痛快认罪,孤就放司家大小一条生路。”他竖起食指,“迁放,而非流放。”这是司文睿的特别要求。
燕三郎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王上英明。”
虽然司文睿被捕,但萧宓在这过程中也吃了亏,两次险些丧命。换作其兄长,大概恨不得生啖司文睿血肉,更不会放过司家老小,必要族诛方能解恨。
萧宓却很清楚,最佳处理办法就是大事化小,抓一个主事者司文睿杀掉就好。倒不是说他心胸宽广,而是时局要求。司达光父子这一回栽定了,但他们还有根基在西疆。卫王要是一怒之下杀掉司家父子出气,留在西疆的司家人再无牵绊,或许直接就拥兵反叛,更甚者还要勾连外敌胡獠国。
这样一来,大卫西部又要长久动荡,难觅安宁。
战争就是无底洞,无论是内乱还是外患,萧宓都不愿再经历,也不愿百姓们再经历。
卫国受够了,因此萧宓宁可少出这口气,留司家满门性命,换西疆一个轻释兵权。
为了安邦利民,他个人吃点闷亏受点气,有什么打紧?
“看来,兵权收回无虞。”
萧宓摸着下巴道:“司达光的小儿子很孝顺,在情在理,都不该拥兵自重。”
这话意蕴深远。在情,王廷把司达光拿在手里,他小儿子敢造反,司达光就人头落地;在理,天下人很快就知司文睿谋逆弑君,卫王不灭司家满门足显仁厚,司家如敢在西疆造反,那就是冒大不韪,失道寡助。
燕三郎看着这样的萧宓,未免有些感慨。他才十六,就已经将时局鞭析得这样深刻?三四年前那个聪明但是胆怯的少年,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宓却又问他道:“对了,福生子就是司文睿的底牌和凭仗。今回他靠着福生子之力,险些谋反成功。这东西的效果,真有那么逆天?”
燕三郎立刻摇头。这问题他也考虑过了:“不然。如将福生子交给乞丐,他能交上的好运无非就是吃饱穿暖、不愁钱财,却万万动不到王上这里来。”
萧宓若有所思:“你是说?”
“恐怕司文睿原就有些运气,福生子不过帮他将希望从渺茫提成了可能。”燕三郎正色道,“如果原就无望,有福生子相助也是无用,只会白白耗尽自己的运气和性命罢了。”
这样说玄而又玄,并且无礼,暗指司文睿原本有可能谋害卫王、成功夺权。萧宓却松了一口气,拊掌道:“那就好!”
燕三郎轻唤一声:“千岁。”
下一瞬,阿修罗的倩影就出现在他身边。燕三郎把装着福生子的小盒递给她,轻声道:“此物逆天,太过危险。”
千岁接过盒子打开,望着里面的福生子叹了口气。
在场三人都看见,这小虫还在往嘴里扒拉攒金粉呢,已经吃得圆润肥胖。
“你说得对,并且这玩意儿太烧钱,养不起。”话音刚落,琉璃灯就从虚空中浮现。她顺手甩,把盒子丢进了灯里。
萧宓大惊:“你!”
琉璃灯的焰芯爆起一尺多高,光华大作。三人都看见青绿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盒子和里面的小虫。
福生子拼命挣扎,想要逃出灯盏。不过红莲火从不放过到嘴的食物。
绿焰闪动两下,福生子就不见了,只有灯上飘起一点青烟。
萧宓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着燕三郎竖起大拇指:“价值一百万两的宝贝,你说烧就烧。有钱任性!”
“不是我烧的。”燕三郎啼笑皆非,萧宓怎看不出琉璃灯是千岁所有?
他随即收敛笑容:“不过,我有话想问司文睿。”
“拿孤的手令去吧,他被押在天牢。”萧宓打了个呵欠,兴头儿过了,他有点困了。
次日午后,萧宓见到厉鹤林。
这十几个时辰里的一波三折,后者已经听说。待萧宓提起福生子已经被烧毁,厉鹤林才感叹一声:“连容生这个徒弟,真是聪明。”
第845章 说因道果
就如萧宓所说,价值一百万的宝物,燕时初说烧就烧,眼都不眨一下。要知道福生子此物的价值其实难用金钱衡量,它若在从前的卫国内乱时期出现,莫说是一百万两了,就是三百万、五百万,前卫王都能点头买下。
他太需要运气了,有时只差那么一点运气就能左右时局。
可是燕时初偏要当着萧宓的面烧掉福生子,让他安心:
这东西已经毁了,再没人能利用福生子对付卫王,包括燕时初,包括韩昭。
别人就算能想明白其中利害,也未必有这种魄力和勇气一把烧得干净。
萧宓默然,好一会儿才问:“老师,举国气运加于我身,竟比不过一只小虫么?”
司文睿害他两次,都险些成功,就是仗着福生子的效力。萧宓心中忌惮的同时,也有不解。
“此言差矣!它不过就是只虫,吸取人类一点气运为生,怎好跟王上相提并论?”厉鹤林呵呵一笑,“王上行的是正道,它却要破坏天衡。”
“区别在于?”
“只要王上励精图治,终能将卫国气运调理得蒸蒸日上,无患无忧。这份功劳根基扎实,于您自身当然无害;那东西却是强行提聚寄主气运,一时快意后就要承受反噬之果。司文睿的下场,王上已经看见了,所谓‘现世报’是也。”
萧宓若有所思。
……
燕三郎从御书房出来,凭着卫王的手令前往天牢,很顺利就见到了司文睿。
昔日佳公子,如今阶下囚。
从前的怀王世子,现在两眼无神坐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有只老鼠从他脚面上爬过,他视若无睹。
许是因为死期已定,从天乾殿被押解回来之后,司文睿就没再出过意外。
毕竟,噩运的终点也不过就是死亡。
燕三郎扯过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少年挡住了狱卒桌上传过来的光,司文睿就安静坐在阴影中,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燕三郎好声好气开口:“我想跟你打听廖青松。”
司文睿仿若未闻。
“他和从前相比,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司文睿的目光这才有了焦距。他望着燕三郎冷笑:“偷走福生子的,是不是你?”
“你消息很灵通。”燕三郎轻声道,“不过我用不着偷。福生子抛弃你,投奔到我这里而已。”
“小杂碎,你果然是个祸根!”司文睿眼里闪过憎恨的光,“你不得好死!”
就是这小子害他功败垂成!从这一点来说,他恨燕三郎更甚于萧宓!
“哦?”燕三郎面色如常,“何以见得?”
司文睿阴阴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燕三郎也不答话,找狱卒打开了牢门。天牢的门栅上都下了重重禁制,防止妖邪和神通突入或者破出。
狱卒刚走开,少年身边就多出一抹红影。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出现尤其瘆人。
司文睿骇了一跳:“你是谁!”
下一瞬,阿修罗就立在他身后,纤长的玉指一下按在他太阳穴上。
与此同时,燕三郎也踱了进来:“廖青松对我敌意很重,为何?”
司文睿想对他大吼一句“你问他去”,可不知为何,额角传来一阵暖意,眼皮越来越重,嘴也张不开了。
他不知道,有一缕红烟从他耳朵钻了进去。
见他眼睛阖上,似乎睡着,燕三郎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回司文睿开了口,声音机械呆板:“你毁了他的家园。”
“他?”燕三郎目光微凝,“他到底是谁?”
“他是迷藏国先民。”
这一记消息堪称重磅,炸得燕三郎面色立转凝重,连千岁都皱起眉头。
廖青松是从迷藏国里逃出来的孤魂野鬼?
再细问下去,司文睿给出的答案就更惊人了:
前年秋天,怀王府派廖青松前往迷藏海国,这人直到去年夏末才回来。司家父子很快发现,他变了个人。
严格来说,他换了个芯子。
彼时卫国已经太平三年,国力渐强,看起来一切欣欣向荣,西疆的怀王处境却加倍艰难——
他成了萧宓的眼中钉。
先前国内偶有反叛,萧宓和韩昭都忙于镇压,无暇管顾西疆。不过等到这些麻烦都处理完毕么……
凭心而论,司达光也是卫人,绝不愿通敌叛国成千古罪人。但他不服萧家王朝,不肯放弃兵权。
看父亲把时间都花在犹豫不决上,司文睿暗自焦急。父亲就是太蹉跎,才浪费了卫国内战的大好时机,否则那时趁机拥兵自立,王廷无暇顾及,西界早就成功独立,哪能像眼下这样纠结?
司文睿决心不再错过任何机会,因此派季楠柯赶赴三焦镇劫杀暄平公主。若能成功,则卫攸关系再度恶化,至少能分掉萧宓一大半注意力;如若不成,来自王廷的压力也能逼迫司达光与王廷决裂。
无论怎样算计,司文睿都占着赢面。
可他没料到季楠柯居然落网,随后卫王以大婚为契机,要求怀王父子进都庆贺。
司达光闻讯生疑,第一时间叫来司文睿问明因果,气得险些将他打死,但也决定东进都城。一来父子二人咬定季楠柯的个人行为与司家无关,二来,司达光也清楚西界的局势对卫王有制约之力。
也就在这时,廖青松向司文睿献计。
他说,有一样东西能保证司文睿在盛邑期间无往不利:
福生子。
去年迷藏海国盛会,这样奇物恰好被盛邑一个富商买走。廖青松提早几天赶到盛邑,夺下福生子交予司文睿,那么他在盛邑就开始行大运了。
不仅不会掉脑袋,还能反算卫王。
后边儿发生的事,燕三郎都知道了。他只一事不明:“廖青松为何要帮你?”
“他有个条件。”司文睿平铺直叙,“杀了你!”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他炸毁圣树致迷藏国关闭,迷藏孤魂要么消殒要么被赶出家园来到人间,早就视他为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廖青松开出这个条件,燕三郎一点也不惊讶。
因此司文睿才要诈死,嫁祸给燕三郎。
第846章 这样的宝贝可不能浪费
先前迷藏幽魂们散布流言,指燕三郎盗走海国所有宝物,就想给他招去杀身之祸。哪知这厮溜到卫国得了国君的赏识,并且跟护国公也有好深的渊源,居然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过得好生滋润。
司文睿诈死,燕三郎要是规定期限内抓不到“凶手”,卫王就不得不卸掉他的护身符。
不再得到卫国荫庇的燕时初,会重新成为贪婪者的目标。
“他就指望着别人杀我?”燕三郎沉吟,“不打算自己动手么?”
司文睿木然:“不知道。”
“附在王后身上的剧毒,怎么配出来的?”燕三郎没忘了这个细节,“那是贺夫人的药方,她从未对外公布。”
“她曾把药分给手下,我想办法弄到一点粉末,但份量太少。”司文睿如实道,“不过廖青松有办法复原贺小鸢的毒方,做出一模一样的毒粉。”
复原?千岁动容,燕三郎也是立刻想起了两个人:
刘大业和孙占豪。
前者可算是黄大被拘入天牢的祸根,他利用蓝宝石盗版天馥楼的香粉配方以谋财,黄大追查过程中被他放药暗算,才落到廖青松手里,从而嫁祸燕三郎。少年顺着黄大留下的线索继续追进,结果发现这厮死在新家,宝石也被抢走。
看来,也是廖青松下的手。
贺小鸢嫁给韩昭之后成了护国公夫人,一身使毒的本事也没了用武之地。她曾对燕三郎说过,从前研配的毒物都好生收起,以免遗漏害人。可是暄平王后的宠物白貂身上的药物又显然出自贺小鸢之手。
现在燕三郎明白了,廖青松杀刘大业夺走蓝宝石,复制了贺小鸢的毒粉,下在白貂身上。貂儿和主人一向亲密接触,暄平王后就有机会把毒粉也沾染去萧宓身上。
而卫人又有新婚夜夫妇吃鸡汤补身子的习惯——公鸡。
所以这一套连招下来,萧宓就很可能中毒。如果算上司文睿掌握福生子期间无往不利的特性,成功率很大。
想到这里,燕三郎问司文睿:“孙占豪之死,是不是你们下手?”
“谁?”司文睿对这名字表示茫然。
“死在风月楼的客人。”燕三郎提示他,“旁人都以为他中了马上风,事后尸检才发现是赤星斑蝥。”
“哦。”司文睿不记得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但记得风月楼里这件事,“对。我们要试验药效。”他们手里的药粉是复制了贺小鸢的毒方后制出来的,在对付萧宓前当然先要试试好不好用了。
至此,两个谜团都解开了。
千岁多问一句:“那枚蓝宝石呢?”
“在廖青松那里。”
她撇了撇嘴。
就知道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宝物,燕三郎看她一眼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廖青松在哪?”
“不知道。福生子消失后,他就扔下我跑了。”
这也贴近昨晚的事实。燕三郎冲千岁点了点头,后者就收回指尖,不再按在司文睿太阳穴上。
这人眨了眨眼,起先还有几分茫然,但很快就清醒过来,疑心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燕三郎不答,只是唤狱卒过来关上牢门。
司文睿冷冷道:“萧家人都是白眼儿狼,你替萧宓卖命,早晚会死在他手上!”
燕三郎没有反应,千岁看了看司文睿:“你家和萧氏犯冲,二者不能相容。”总要出一出人命呢。
司文睿悲愤一笑:“我二弟为国捐躯,那时国君在做什么,嗯?凭什么他萧家劳民伤财、祸害天下,还能没事儿人一样坐在天耀宫里?”
燕三郎忽然道:“你暗算国君,就是想给你弟弟报仇?”
“正是!”
“我看不见得。”燕三郎淡淡道,“你只是有点儿野心罢了。”
司文睿大怒,正要开口驳斥,少年已经接了下去:“否则司家现在怎会落到这个下场?”他转头看了看司文睿,“司达光进盛邑后若是主动交出兵权,国君也会保司家几十年富贵。如今——”
他摇了摇头。
司文睿哑口无言。
他输了,所以说什么都是错的。
……
回到邀景园已到寅时末,再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
千岁打了个呵欠:“还好你明天不用上廷。”小三没官位在身,不需要工作。萧宓就没那么舒服了,他有志于卫国中兴,即便婚后第二天也是要正常干活的,国家那么大个摊子,时时都需要一把手坐镇。
黄大已经被送了回来,燕三郎去看望时,黄皮子一家和张涵翠都在。
相比前几天的愁云惨雾,这一家子终于有说有笑。
得燕三郎关照,黄大在牢里没吃苦头,伤势也大为好转,只要再养上几天,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黄鼠狼了。
黄鹤望见燕三郎和千岁走进来,当场跪了下来:“多谢两位主人!”救回了自家的傻儿子。
燕三郎一把揪住他,没让他膝盖着地:“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看黄鹤眼睛红肿,显然方才是哭过了,张涵翠也是满脸喜色。
当下,燕三郎将天乾殿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众人听完,都是满脸痛恨:“那司文睿真是死有余辜!”
黄鹤捋了捋胡子:“后天行刑,我一定到场!”他要亲眼看看这个陷害儿子的凶手是怎么死的!
黄大却悻悻道:“小主人亏大了。”
千岁抱臂:“怎么说?”
“咱一点儿好处也没捞着。”黄大撇了撇嘴,“还给萧小皇帝做牛做马!”
黄鹤轻轻“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就落人口实。
千岁却唉了一声,眼里带着笑:“可不是嘛,这笔买卖亏大发了!”
众人:“……”女主人难道不知道,她笑得不能再邪恶了!
走出黄大的屋子,小花园里凉风送爽,还带着栀子花的香味儿。
千岁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了,像偷腥的猫儿。燕三郎也是会意一笑:“福生子已经加入收藏?”
“必须啊!”她打了个响指,琉璃灯就浮现在她身边:“这样的宝贝可不能浪费。”
第847章 理论上说
话音刚落,琉璃灯身里的火焰就凝出一个虚影,与真正的福生子相差无几,只不过是全透明的,空有一个幻影。
千岁当然不可能无故将它具现出来,那要耗费大量愿力。不过虚影一出,燕三郎就知道琉璃灯内从此又多了一种灯傀。
他当着萧宓的面烧掉福生子,是安天子之心,这是他和千岁提前商量好的。实际上他二人都舍不得当真舍弃福生子。
并且这玩意儿太娇贵也太不好养,和吞金兽无异,又毫无忠诚度可言,动不动就逃跑。就算他和萧宓有交情,天子也不愿意攒金粉这种谕令专用的印粉流到外头去。
所以千岁把它喂给了琉璃灯。依灯傀保留活物生前天赋的特性,只要千岁愿力充足,还是可以将福生子具象出来,给自己招徕好运的。
当然,这是个紧要秘密,除了燕三郎和千岁再没有外人知晓。
他们正好走过一丛天蓝玫瑰,千岁左顾右盼:“咦,芊芊呢?”那个没骨气的东西跑哪去了,平时他们夜归,芊芊不都屁颠屁颠过来蹭个热闹吗?
阿修罗夜里化出原形,白猫就能自己到处玩耍。只要不胡来,她一般不作限制。
说谁谁就到,白猫自不远处一丛娇艳海棠后边钻出来,喵呜一声跳到了燕三郎身边的树枝上。
它看起来精神奕奕。
少年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就伸出两只前掌抱住少年的手,张嘴轻咬。
芊芊平时也这样跟他玩耍,燕三郎没当回事,只是往回抽手。
白猫不放,抱得更紧了,几乎就挂在他手上,两条后腿还用力踢他。
“放开!”千岁不满。这家伙代表着她的脸面,这么谄媚燕小三,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按理说,白猫这会儿就该松开爪牙,高冷地跳去一边。
然而,并没有。
白猫四只小白牙反倒更用劲儿。燕三郎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刺痛。
它真下死力气咬啊!
芊芊外表软萌,但其实修炼数年已是猫妖,这四只獠牙比匕首还锋利。哪怕燕三郎修练外家功夫,这会儿也感到不妙。
白猫咬破皮了。
“够了。”他出手卡住它的腮帮子,而千岁拎着猫儿后脖,将它一把提起。
白猫在空中张牙舞爪,可惜只能跟空气较劲儿,挠不到她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燕三郎身体忽然晃了两下,像是站不稳当。
“有毒。”
说完这两字,他就靠在树上,慢慢下滑。
千岁大惊,从鳄皮手鼓中顺手摸出一只笼子,将白猫丢进去,返身抓起燕三郎的手:“怎么回事?”
眼下光线仍然昏暗,但以千岁眼力,还是能看出伤口里的血呈墨绿色!
“该死!”千岁咒骂一声,飞快封住伤口周围穴道,又塞给他两颗解毒丹,这才抓起他的手掌放在唇边,用力吸血!
燕三郎的手背分出几缕黑线,从伤口向外扩张,不一会儿整只手都黑了。它同时也往上臂蔓延,速度快得惊人。千岁知道,那是剧毒沿着血管往心脏而行。
这毒剧烈,见血封喉。
燕三郎但觉头晕眼花,右臂完全没了知觉,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眼前的千岁都变成了两个。
千岁用力把毒血吸出、吐掉,看他臂上的黑线似乎淡了一丝。
“还清醒么?”看燕小三眼神渐渐涣散,她赶紧拍拍他的脸,啪啪。
待要扇第三记时,他伸手抓住了她:“疼。”
“疼就对了,说明你脸还没麻。”千岁疾声道,“这毒素太过猛恶,你暂不要用真力驱逐,否则它顺着血液流去全身,你就死定了!”
这毒素很是奇特。其他毒物都以攻入心脏为目标,可是猫牙上附著的这种不同,它每到一处都能穷凶极恶地搞破坏,四肢倒也罢了,一旦入侵其他器官,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手突然有点发抖。
这毒素不惧真力,真力运行越快,它的侵蚀速度就越快,这一点太诡异也太霸道了!
最糟糕的是,他们根本无暇研究毒性。
毒发速度太快,燕小三危在旦夕。到底哪个天杀的制出这种复合毒剂?
怎么办?
这三字在千岁脑海里盘桓了无数次,她心里着实气苦:“你要是早从萧宓那里讨个替身傀来就好了!”找个倒霉蛋给小三替死,他不就平安了么?
燕三郎喉结动了动,千辛万苦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福生子。”他咽肌麻木,快要说不出话来,幸好千岁把毒血吸走了大半,给他争取到一点时间。至于吃下去的解毒丸,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这毒性也太猛恶了。
对啊,福生子!
他们需要好运气。
燕小三太需要好运气了!千岁顿时如醍醐灌顶,挥手召出琉璃灯。
燕三郎才伸手,她就抓着宝灯往他手心一倒——
就有鸡蛋大小一朵青焰落到他手中。
他是阿修罗的,哦不对,是木铃铛的主人,业火就烧不坏他。这朵青焰飞快变形,拉长、滚圆、分出头足……
也就是两次眨眼的功夫,青焰就化成一只福生子,有头有尾,活灵活现,甚至还有质感,除了颜色绿油油之外。
千岁飞快扒开他的衣襟,抓着他的手,一把将福生子摁在少年心口。
黑线沿手臂往上蔓延,一旦绕过肩膀就会直攻心脏了。
皮肤有异物感,少年低头一看,福生子嘴里的口针已经扎入心口,不过一点儿鲜血都未流出,他也不觉针扎刺痛。
灯傀秉承原主天赋特性,真实的福生子怎么加持宿主,灯傀也是一样。
“它是吸气运的,又不是吸血,不会伤害寄主身体。”千岁解释完就问他,“有什么不同?是不是觉得自己鸿运当头?”
“……并没有。”老实说,燕三郎其他任何感觉都没有,除了剧毒带来的强烈不适。
“怪哉,莫不是失灵?”千岁暴躁,试着捏它两下,灯傀还能挥舞前肢以示抗议。
理论上说,灯傀的天赋会生效的——仅仅是理论上说。
第848章 诈
毕竟福生子灯傀的出现是世间仅有,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玩意儿能和原版一样好使。
“且试一试。”燕三郎系好衣襟,千岁急道,“我带你去找贺小鸢。”小三的毒伤先用药延缓,离天亮还有小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内她应该可以赶到护国公府。三人群策好过两人抓瞎,再说贺小鸢的确精于毒术。
“你不是学过龟息之术么?”千岁又提醒他,“用起来!”
燕三郎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调匀呼吸。毒素跟着血液走,只要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毒素的侵蚀和扩张自然也跟着延缓。当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只要短短十几息内,他就能进入龟息状态。
不过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扫过身边的玫瑰花丛,心念一动,忽然道:“慢着!”
“干什么,晚一刻就是找死!”千岁心急,但脚步还是下意识停下。生死攸关,燕小三应该不会犯糊涂吧?
“看那里!”燕三郎伸手,往玫瑰丛中一指。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但天色已经泛亮,千岁一眼扫过,发现一簇簇蓝色的玫瑰当中,有几朵居然变了色,转作明艳艳的澄黄!
方才她吸走燕三郎伤口里的毒血,随口吐掉。这里玫瑰又生得密,那血就溅到了花瓣上。
变色的,正是溅到毒血的花瓣。
千岁心头有灵光一闪,她还未来得及分辨,燕三郎已经吃力道:“甘罗。”
是了,这是甘罗之毒!
甘罗之毒不好辨、不好解,但遇铜会变作澄黄。
寻常玫瑰非黄即红,而邀景园里种植的天蓝玫瑰,色如蔚蓝天空,乃是很稀有的品种。它的种植难度也大,一个没养好就会褪色,变回原来的红玫瑰。
其中诀窍就在于,它要扎根于铜土,才能保有特殊的蓝色。
尽管花瓣中含铜量稀微,可是甘罗之毒实在太猛烈,一触即变色。
千岁蓦然动容,飞快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盒打开,里面是四枚药丸。她只取一颗分作两半,一半给燕三郎服下,另一半慢搓成粉末,轻轻摁在伤口上。
这药入口化津,顺喉而下,并不噎人。燕三郎拽了拽千岁袖角示意她靠近,她就俯下身来,耳朵差点贴到他唇上:“什么,嗯?”
燕三郎向她耳语一句,千岁黛眉微蹙,但随即点了点头,将他抱起,飞快送去不远的温室里。
这里准备放进新植,前几日才刚整理过,空出一大片栏架。千岁就将他放在栏架上,疾声道:“乖乖躺着,我去取万应解毒丹!”
余音袅袅,她人却已经出了屋子,几个起落不见。
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连清晨惯常的鸟鸣都不再响起。
燕三郎就躺在温室里,正对着门口,双眼微阖,呼吸越发急促。
就在此时,门口冒出一个鬼祟的身影。
一只大黄狗。
它小心翼翼溜进温室,悄悄靠近栏架。燕三郎如果睁着眼,当能发现它的眼睛是红的,血丝密布,鼻子却很干燥,嘴角还滑出一点白沫。
看他没有反应,黄狗走近三尺之内,突然张大了嘴,朝他咽喉咬下!
虽是家养的黄狗,但它的獠牙也和灰狼一样尖利,一旦被咬中要害,怕不得血溅五步。
眼看獠牙都快要碰到少年脖颈,空气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从黄狗下颌射入、后脑穿出。
狗一下落地不动了,凶相全无,只有后脑上一个血点,慢慢扩大。
一枚铜钱洞穿了它的颅骨。
周围又恢复了安宁。
就这样,时间又飞快过去了半刻钟,什么事也没发生。
燕三郎慢慢睁开眼,看着地上的狗尸叹了口气:“回来吧。”
他声音不大,但户外有红影一闪,直接飘到了他身边。
“没动静。”千岁回来了,见面就摇头,“至少周围数十丈内没有发现。”
“打扫庭院的仆从呢?”
“有四个。”千岁没漏过,“我都看了,无异常。”
“这人太谨慎。”燕三郎坐起来活动一下颈骨,发出咔啦两声。千岁方才喂他吃下的丹药有奇效,这会儿毒性就已经被压了下去。
除了还有一点头晕,他已经和平常无异。
方才他服药之后对千岁说的话是:“廖青松就在附近,诈他出来。”
邀景园里人多,芊芊失了神智却能专门攻击主人而不理会其他人,显然操纵者就在附近。燕三郎服药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即是将计就计,诈作自己中毒、千岁离开取药,以此诱幕后人现身。
哪知对手谨小慎微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知道千岁离开的窗口期很短,也坚决不敢曝露自己,而是派了一条狗出来取燕三郎性命。
现在狗被杀了,那人也不可能再自行露面。
邀景园太大,燕三郎人手不足、时间紧迫,很难将它封闭。
所以,那人是逃走了?
千岁抓起他手背看了看:“唔,退得很快。”小三的手背已经不再黑肿。她挤了挤,流出的血是红色的。
看来毒性已经消退,她也放了心。
少年飞快抽回手,低低问她:“招出福生子灯傀要耗费好多愿力么?”
“那倒不会。”她如实以告,“就是一只小虫么,又不是苍吾使者那种级别。”
她迟疑一下又道:“你说,福生子生效没有?”毕竟燕三郎拍在心口上的不是活物,只是个灯傀,此前她很担心这东西徒有其表。
方才他们在生死关头找出解药,能算是福生子起效了么?
燕三郎耸了耸肩:“再试一试便知。”
这时千岁再拎出笼子看猫,两人都注意到白猫眼里全是血丝,嘴角也流出淡淡的沫子。
绿色的。
猫儿失常。
此时旭日东升,东方泛起了霞光万道。
第一缕晨光从窗户照进温室,燕三郎身边的倩影就已消失不见。
少年眼看着一缕红烟飘进猫儿耳朵里。
它狂躁的神态顿时一僵。
燕三郎算是头一次在猫儿脸上见识到“天人交战”这种表情。
也就是几息之后,白猫平静下来。
第849章 趁着福生子还有效
透过它的眼神,燕三郎可以确认,现在掌控局势的是千岁了。
“芊芊的神志癫狂,攻击性很强——只对你!”白猫的神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呲牙咧嘴,“它潜意识里觉得,应该先凑近你、讨好你,然后再咬伤你。”
不用说,这是廖青松植在它心底的命令。
燕三郎打开笼子放猫。他知道,这会儿千岁对白猫的心神抚控起了作用。
“张嘴。”他抬起手背给千岁看,“唾液或者牙上有毒。”
她也嗅到了那点儿腥味,顾不得形象,赶紧张开了嘴。
燕三郎取银针在它牙上一碰,连眨眼功夫都不及,银针就通体乌黑。
他脸色微变,赶紧打来清水,给猫儿漱口洗嘴:“这毒见血封喉,幸好芊芊嘴里没有破口。”但也要尽快洗掉才好。
洗了数遍,又加上药粉,燕三郎再取另一根银针测试,发现它再不变色才放下心来,
而后,他也给自己的手背清洗消毒。“芊芊如何了?”
“刚刚恢复神志,现在懊恼得紧。”千岁的声音满是怒气,“它在子时溜去东园玩耍,忽然嗅到猫薄荷的气味,于是跳墙出去找。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人逮着了。再之后,它的行动就身不由己了。”
燕三郎目光微动:“廖青松?”
“就是这衰人!”啊,不爽!“这家伙,九成已经逃走了。”
廖青松对燕三郎两次出手不成,大概率会偷偷溜掉。
“东园?”燕三郎抬腿就走,白猫一溜烟儿跟在他脚边,“那就去东园看看,趁着福生子还在生效,说不定能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
“是‘可能生效’。”千岁纠正他,“我还以为司文睿被捕后,这人会趁机逃跑。”今晚廖青松和司文睿同乘一车,马车翻倾后,目击者看见廖青松跳车逃走了。这也在情理之中,司文睿没有利用价值,他当然不会留下,“看来,我们都小看他对你的恨意了。”
“司文睿失败,他就不能假手旁人。”燕三郎淡淡道,“想杀我,他只好亲自下手。”
然而燕三郎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廖青松在盛邑势力单薄,还得另辟蹊径。
大概是发现燕三郎身边时常带着一只白猫,他居然把主意打到芊芊头上。家养的宠物平时和自己玩闹惯了,哪个主人会提防?暄平公主是这样,燕三郎也是这样。
廖青松拿来当作杀手锏的毒物,当然不是那么好解的。方才燕三郎和千岁的动作只要慢上半拍,说不定就需要直接剁手了。
邀景园太大,哪怕有白猫领路,两人也走了两刻多钟。燕三郎忽然道:“廖青松怎知芊芊在哪?”
“嗯?”
“园子太大,连我们都未必能立刻找到芊芊。”少年条理清晰,“猫儿又喜欢乱跑,他一个外来者怎么知道猫儿会出现在哪?”
“东园栖息的小雀儿多,芊芊夜里特别喜欢去那里晃荡。”说到这里,千岁立刻反应过来,“是了,恐怕这厮时常潜进园子,已经观察好些天了!”
“他后来使唤的黄狗,也是厨房里养的。”燕三郎记性好,“我有印象。”
少年正好走过一座小湖,清晨湖面水汽氤氲。他顺手捏了个法诀,引动水汽幻化出一个缩略的邀景园来。
他在图上几个方位各点了一下:“这是东边的屋舍分布。廖青松能把握芊芊动向,想来在园子里潜伏不止一次两次。他想在园子里走动,又能跟踪猫儿,就得有正常的身份掩护。”
“他在东园下手,平时就该时常出现在那里。”猫儿侧了侧头,“那里是货仓,周围住着十人呢。”
邀景园占地面积太大,仆从居所也很分散,以方便就近打理庭园为主。“是了,借着搬运货物的机会进出邀景园,不算难事。”
邀景园毕竟不是王宫,没有那么森严的守备力量。
“东边?”燕三郎沉吟,“你觉得,他现在在哪?”
“我若是他,现在就该溜出园子,容后徐徐图之。”廖青松要是溜出邀景园外,那就像水滴入海,根本无从找起。他完全可以等着风头过去,再试着暗杀燕三郎。
少年抿了抿唇。
暗中有这么一条毒蛇窥伺,任谁都不舒服。再被咬伤之前,他必须早一步逮到毒蛇,拔其獠牙!
这念头才闪过脑海,前方就有人了。
还未走到东园,燕三郎就遇上打扫小径的仆从。他记得这人姓周,浑名二牛,是邀景园的长工,他和千岁还未抵达盛邑时,这人就在邀景园扫了两年落叶了,算是这里的老员工。
邀景园太大,要打理的杂务也太多,下人们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二牛正在打呵欠,手里的动作也是懒洋洋,显然还有两分渴睡。
燕三郎见状,心里一动。
他好似听黄大无意中提过,二牛好赌钱,领了工钱后就时常出去玩上两把。
昨天是国君大婚,邀景园提前结算了工钱,还下发了三十文的红包,人人都得了一笔小财。看二牛无精打采的模样,显然昨天赌到很晚才回来。
燕三郎下意识轻按心口一下,才走上前去唤了一声。
二牛有气无力回头却见到府主,顿时吓得人都精神了,瞪圆了眼道:“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他和这位主儿只见过两面,也听其他侍女说过,邀景园的主人格外勤奋,总是天不亮就起来修行。不过少爷住得远,怎么今天会拐到东园来?
“昨晚子时,你在哪里?”
燕三郎这句话刚出口,二牛脸色微变,打了个哈哈:“当、当然在红榭睡觉。都那么晚了。”
红榭是东园众仆休息的屋舍。赌钱到半夜才回来,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是么?”燕三郎也不跟他磨迹,“昨晚子时以后,东园里可有什么异常?你仔细想想,想好了有赏。”
有赏?二牛顿时打起精神:“您说的异常是指?”
“古怪的声响,人影,甚至异动都算。”
第850章 当狗用一用
“哎呀您这么说,好像还真有。”二牛仔细想了想,“昨晚我从外头……哦,我路过杏苑,听见一声好急促的猫叫。您也养猫,芊芊小姐就是咱邀景园里的宝贝,所以我听见猫叫就停了下来,凑去一看。”
“然后?”
“百合花丛里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我刚觉得头皮发炸,芊芊小姐就从花丛里跳了出来,一溜烟儿跑了。然后,花丛里又站出一个人!”
“看清他的模样没?”
“没有,天太黑。”二牛摇头,“后来这人跟着猫往西去了,我、我没敢跟上。”
“哪里的百合丛?带我去。”他这园子养了不少百合,并非都种在一处。
二牛带路,果然是往东去了。
高大的木棉树下种着一丛粉百合。现今正是百合的花季,一眼望去,怒放的鲜花热情又大方。
二牛指着花丛道:“就是那里!”
燕三郎定睛看去,花丛中果然有一块塌陷,像是被人踏平。猫儿穿行花丛不会留下这种痕迹,这是人脚踩踏的结果。
少年赏给二牛一两银子,打发他离开,这才俯身仔细检查。
二牛乖乖走了,离出园前最后一瞥,看见白猫冲着地面喵喵直叫,像是对燕三郎说话。
这猫真是邪气得紧,他缩了缩脖子,回去扫地。
但在燕三郎听来,这是千岁开声了:“看地上、地上!”猫爪子摁着地面。
地土颜色很深,少年要仔细搜索,才能在倒伏的草茎上看见几个绿点。
他拔出草茎,凑到鼻下嗅了嗅:“同一种毒。”
草茎上赫然是凝固了的毒剂!少年一闻就知道了,这和猫牙上的毒素如出一辙。
“他在这里给芊芊的牙齿淬毒。”他指了指上方的木棉树,“芊芊喜欢在这棵树上磨爪子,他大概在这里抓到猫儿,当场施毒。”
“如是这样——”燕三郎把猫儿抱了过来,凑近它身上仔细嗅了两下。
“喂,干什么啦?”猫儿羞答答赏了他两爪子,差点挠在他脸上。
“你身上有百合花的味道。”百合的香气浓郁,是千岁很喜欢的香膏原料之一,“既然如此,他也该有。”
花粉散在草丛里,到处都是。就算无人摇晃,百合时常也会掉落花粉,何况那人在丛中待了好一会儿?
燕三郎挑起一小撮,放在猫儿鼻尖底下:“你能不能,唔我是说,芊芊能不能客串一下,凭这个追踪廖青松?”
客串什么?猫儿飞他一记白眼,才伸脑袋闻了两下。花香太细,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猫的嗅觉不一定比得上狗,但远远强过人类。今晚天气又好,连风都很微弱,最重要的是廖青松才离开不久,空气中还留下一点线索。
她溜出草丛走了几步,就往西去了。
这个方向和二牛所说的一致。燕三郎快步跟了上去。
结果,他们又回到了自己方才遇袭的地方。
少年也不气馁:“至少这说明,他必须近距离操纵,才能让芊芊主动攻击我。”
随后,猫儿又带他们前往温室附近。这是第二次攻击的发生地。
“你说得没错。”千岁气呼呼,“这家伙一击不成还想补刀,尾行至此。可惜你演得不好,让他溜了!”
演得不好?燕三郎摸了摸鼻子,让大黄狗咬住他咽喉才叫作演得好吗?
不过他也不吱声,由着猫儿带自己到处晃荡。
最后,他们奔到了邀景园南边的高墙。
“抱我上去。”她支使小三干活。墙边有棵大树,但她懒得攀了。
燕三郎抱着她跳上高墙,猫儿点着墙头一点白末道:“这家伙脚底沾着花粉呢,不难找。”
当下少年就跟着白猫跳下围墙,落到外头的大路上。
此时已有早起的居民往来,看见他都不由得侧目。
燕三郎摸了摸鼻子。邀景园的正大门离此不远,最古怪是,光天化日底下他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翻自家高墙出去,也怪不得别人目光奇异。
“还愣着做甚?”猫儿娇声道,“跟我来啊。”一溜烟儿跑在前头。
燕三郎跟在它高高竖起的白尾巴后头拐街串巷,往东南去了。
邀景园所在的五条柳大街是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即便有商铺酒楼能开在这里,那也是家大业大的鼎盛字号。
燕三郎一边走一边观顾两边,若有所思。
路越走越宽,行人越来越多,他心底也越发不安:这个方向……
一刻钟后。
一人一猫站在河边,心情都不太好。
河不算宽,但很长,又有许多分支。阻住两人去路的,是个客货两用的码头,既能装货,也能载客。
天已经亮了,水路也开始繁忙,这里至少停着七、八艘船,燕三郎看见一筐筐渔获和粮食从船上搬出,由苦力搬去岸上。
猫儿躲着水,飞快在几条船上蹓了一圈,又躲开了几个人类好奇的伸手,回来时垂头丧气:“他不在那几条船上!”
这几条船都没有百合花的香气。
廖青松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乘船离开,这条河上水路纵横,谁也说不准他去往哪个方向。
线索到这里,好像就断了。
“这厮逃走了?”白猫气得浑身炸毛,“福生子到底有没有用!”
这样看来,他们运气并不好啊!
“或许廖青松早就规划好这条退路。”燕三郎抚着它软乎乎的脑袋,“河上走船,的确能甩脱绝大多数跟踪术。”
他看了看几条船,舱底都进了水。
船上行船不如江海,都是薄窄的快船,船底时常有水。
这是坏消息,因为廖青松只要坐在船边,这点积水很可能把他鞋底的花粉洗掉。
他们的追踪到此为止了。
真像千岁所说,福生子灯傀根本不能带来好运吗?
毕竟,气运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何以丈量?
白猫长长一声哀嚎,在别人听来是猫儿羸弱的叫唤,在燕三郎听来却是千岁的懊悔:“早知道就不吞掉福生子了,我的一百万现大银啊——!”
站在边上等船的女童忍不住道:“哥哥,你的猫儿叫得好惨呀。”
第851章 守株待兔
燕三郎冲她一笑:“听惯就好了。”说罢,转头望向来路,若有所思。
……
廖青松从船上走下码头,先找地方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物,然后才拐进一家曲苑。
这几年卫国太平,盛邑里兴起曲苑热潮。南北艺人都来这里讨生活,盛邑的平民也养成了闲暇时候听戏的习惯。
卫王昨日大婚,全盛邑的戏苑都要连演三天,无分昼夜。
廖青松走进的这一家刚刚送走了通宵的客人,伙计正在打扫满地的瓜子皮,台上也只有两个拉弦的正在咿咿呀呀。
廖青松直接登上二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又要了茶水瓜子点心。
金丝甜枣、千层云糕、滚雪酥酪,这一盘盘点心能顶早饭吃。
廖青松喝了几杯茶,目光不离窗外。
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码头上的景象,也就是三十丈而已。
结果,到伙计添完了第三壶茶,廖青松又叫了一碗香菇鸡丝面,码头上都未出现那个身影。
燕三郎没有追来。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燕时初还没踏上码头就说明他追丢了。原本这一带水路纵横、船行如梭,想跟踪他的难度可太大了。
廖青松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戏听书。
临近中午,台上的戏曲可是越来越好听了。
午后,他还出去泡了个温汤,享受了温石浴,又找人来修甲揩背。这些天都为司文睿那个有福生子都扶不起的废柴奔波,他也该放松放松了。
世间的人类,可真会享受啊。
不过,任务失败了,还弄丢一个福生子,回去可不好交代,他还得想办法对付燕时初。
不过,附在猫牙上的剧毒,怎么没要了他的命呢?明明那毒见血封喉,异士都无法抵御。
廖青松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穿好衣服、戴好斗笠,一身舒泰走出了温汤场的大门。
接着,他就返身乘船,原路返回北岸。
大概谁也料不到,他会杀个回马枪吧?
不久,廖青松居然又走回五条柳大街。这时天已经暗了,街上的铺子掌起了灯,有些生意越发火爆,比如饭肆酒楼,有些则是天黑之后就关门。
廖青松也不往里走了,绕去后方的小胡同,再往前百余步,在一家成衣铺子后门停了下来,翻墙而入。
衣铺只开白天的场子,天黑之后人们就看不清衣料款式、上身效果,因此这家店每天在酉时正就打烊了,这会儿二层阁楼上却还亮着灯。
廖青松皱起了眉。他知道谁在上面:守夜的伙计。
这家成衣铺子的生意不温不火,据说东家还很吝啬,开出的工钱太少,因此从掌柜到伙计都没什么干劲。虽说夜里还得看店,但守夜的伙计经常偷溜回家,十天里面倒有七个晚上不在。
偏巧,今晚这人就在。
廖青松叹了口气。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可怪不得他了。
他偷偷溜了上去。
也就是几十息的功夫,阁楼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声音乍起就被掐断,像被按住了脖子的鸡。
死不瞑目的伙计被捏断了颈骨,廖青松不喜欢住处鲜血淋漓。他把尸体搬到楼下的铺子里,才返身上了阁楼,打开小窗。
铺子的生意一般,但位置不错,从阁楼就能直接望见对面的邀景园大门。
邀景园是高门大户,即便他居高临下,也只能望见门前门后一小片。余下的都被高大的绿树和围墙挡住。
这庭园太大了,一眼都望不见尽头,即便以廖青松的眼光来看都堪称奢华。有权有势就能作威作福,看来这在哪个世界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监控范围不大,但已经足够。家主一般不走侧门,他蹲在阁楼上就可以监控对面的动态。
廖青松掸了掸床铺,坐了下来。
铺上有点霉味儿,但他已经学会了不计较。因为被卫王和护国公通缉,过去几天里,他不能住旅馆,这地方就是他精挑细选的过夜之地,已经住了四个晚上。
既然杀了人,明天就得换地方住了。
才想到这里,窗外忽然“噗噜”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廖青松握紧武器,小心探出头去,发现窗外飞过一小群蝙蝠。
入夜了,这些小东西喜欢飞到街道的灯笼附近,捕食被灯光引来的小虫。
廖青松轻吁一口气,才要回头,心头警兆突起!
身后好似有个影子!
他不假思索,一个低头就要跳窗而出。
哪知眼前红影闪动,一缕劲风冲着他脑门儿就来。
廖青松忙不迭闪避,前扑之势戛然而止。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小心行事,一转头就要撞破阁楼墙壁冲出去。可是后头的人影仿佛知道他会往哪里逃,已经抢先一步在前方等着他。
他这一冲,就好像自行送去人家手上。
紧接着脖颈上传来一点冰凉,对方明晃晃的刀锋架了上来:
“别动。”动就掉脑袋。
前方凌厉,后方鬼祟,原来伏击自己的敌人有两个。廖青松苦笑,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看见了长眉英目的少年。
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弄死的燕三郎?
“有话好说。”他大气都不喘一下。对方的刀刃锋锐,哪怕没用劲儿,刀锋上吞吐的寒芒也已经割伤了他的皮肤。“我不过是听世子之命行事。”
这刀表面微泛红光,看起来有些眼熟。
燕三郎望着他:“我们没有过节?”
“没有。”廖青松赶紧道,“我只是世子的亲随,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把赤鹄……”刀锋一动,一缕鲜血就沿着廖青松脖子流下,“看起来很眼熟吧?”
廖青松茫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岁抬了抬手,骨链就蹿了出去,在这人身上严严实实绕了几匝,确保他连膝盖都弯不下去:“你还真能浪荡,天黑了都不回来,让我们在这里等好久。”
燕小三笃定了这家伙还会回来,因此抓她一起来守株待兔。她原本还有几分怨言,现在看来,臭小子又蒙对了!
第852章 别吵到了街坊
“不知你是迷藏海国哪一位信察?”她见廖青松张口欲言,遂竖起一根纤指摇了摇,“你们这种东西的魂体与人类不同,我一试便知,还要狡辩么?不若给大家都省点时间。”
廖青松脸上的无辜收了起来,一下子变得阴狠:“你中了毒,怎么没死?”
这话是向燕三郎说的。少年面无表情:“我运气好,恰巧有甘罗的解药。”
“你怎会有……”话到这里,廖青松恍然,“哦,贺小鸢。”
“看来你从贺夫人的手下那里弄到的剧毒不止一种。”燕三郎微微一笑,“不巧,数年前贺夫人就赠我十几套药物,剧毒和解药都有。”当时卫王命殒,萧宓继承王位,燕三郎也要返回春明城。作为临别赠礼,贺小鸢送他一只药匣,里面都她的得意之作。
其中就包括了这味“甘罗”之毒。
甘罗是她的得意之作,可逆真力而行,当真称得上见血封喉。中者在三、五息内不服解药就要死翘翘了。
燕三郎也是运气好,恰巧身边的天蓝玫瑰帮他验出了毒性。否则甘罗的解药并不具备普适性,平时他哪会想起用这个?
廖青松一脸郁结。
他不擅于正面缠斗,尤其知道燕三郎修为了得,否则也不必借助司家。背后使阴招的手段也无非就是诅咒、下毒。先前嫁祸的诡计不成,他从司文睿身边仓猝逃离,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放毒了。
恰巧他手里还有贺小鸢的毒粉。在他想来,即便燕时初和贺小鸢有交情,可是“甘罗”生效太快,等不及贺小鸢给出解药,燕时初就该倒毙才对。
哪知道,这小杂碎身上就备有解药!
廖青松知道,贺小鸢身上的奇毒不计其数,燕时初绝无可能拿到每一种解药。恰好有药可治,这得是多大的狗屎运!
到得这时他也不用伪装了,把怨恨都写在脸上:“该死!那你又是怎么……”
“看来你弄反了位置。”千岁失笑,“现在是我们问,你答,懂?”
她紧接着问:“一别年余,你们这些幽魂又在筹划什么诡计?说来听听。”
廖青松阴沉道:“燕时初炸毁圣树,致我们无处容身也无法换壳。余生最大的目标,当然就是找你报仇!”
字里行间,都是切齿的痛恨。
燕三郎却无动于衷:“不对。如要找我报仇,你们三四个月前就该到春明城了。”数年前初至春明城时,他报称自己姓石。不过拜连容生为师时要立帖公示,用假名则心不诚,并且那时燕三郎也不再畏惧拢沙宗的追袭,因此他恢复了自己的本名燕时初。
庄南甲知道他住在春明城,那么其他幽魂也该知道了才对。
廖青松冷笑。
千岁看着他,忽然道:“庄南甲呢?我记得他的身体羸弱老朽,快要不行了呢。”
“活着。”廖青松很冷淡,“活得挺好。”
“看来,他和你们的海神使相处得不错啊。”原本庄南甲趁着雾墙开放潜回迷藏国,就是为了手刃海神使,夺回自己的神使之位。
“拜你们所赐。”廖青松恨意更浓。
千岁笑了。小三那么一搅和,圣树灰飞烟灭,即便庄南甲和海神使再憎恨对方,也不得不暂停内斗。
毕竟,在那一劫中活下来的幽魂太少了,只有廖廖数十。它们统治的基础已经不再,庄南甲想要夺回的一切也都不在了。
而这全拜燕时初和明安所赐。明安自爆,和圣树一起殒灭,那么幽魂们的仇人就只剩下一个燕时初了。
“既然存世的惟一目标是报仇,你们就该全力以赴才对。”燕三郎打量着他,“明知我在盛邑,为何只你一人过来?其他幽魂呢?”
廖青松闭口不答。
“不见棺材不掉泪。”千岁摇头,手底忽然翻出一支木簪,直接扎进他太阳穴!
廖青松痛得“啊”一声大叫,鬓边却没有鲜血流出。
燕三郎不急不徐:“这是庄南甲送给我们的定魂针,专门对付你们这些幽魂。”顾名思义,这簪子的作用就是将幽魂固定在皮囊当中,不能外逃,以便他们拷问。昔日庄南甲就用它对付笃信察。
千岁冲着囚犯一笑,伸手捻动木簪。这一下不啻于在他脑子里翻浆倒海,廖青松痛得放声大叫,拼命挣扎。怎奈骨链如蟒,将他越箍越紧。
“嘘——”阿修罗竖指在唇前,好心提醒他,“小声点儿,别吵到了街坊。”
事实上,两人已经支起结界,以免这里的动静传出去吓人。
她停手,廖青松疼痛大减,不由得大口喘气。
“如何?”
廖青松定定看着燕三郎,突然冲他呸出一口唾沫。
少年一偏头就避开了。
千岁冷笑一声,再度伸手去念木簪,这一次她指尖还有淡淡红光溢出,凝成一只蚯蚓般的小怪兽,身形圆长如蚕,但通体都长着眼睛。
没错,燕三郎数了数,这东西从头到尾有二十多只眼睛,每只都能朝着不同方向转动。除此之外,头部就是一张大嘴,张开来有无数圈细小的牙齿,从吻部一直整齐排列到喉底。
燕三郎看见它的第一感受,就是既狞恶又可怕,幸好它体积很小。
他着实不明白,千岁能具象出这种东西而不惊乍,为什么她反而害怕相对无害的老鼠?
总之,这小怪兽一露面就晃了晃脑袋,然后顺着木簪溜进了廖青松的太阳穴。
可是看他神情,光顾着痛了,好似并不知晓。
少年看得分明,这东西身形忽散忽凝,没有实体,也不知是千岁具象出的灯傀,或者就是个虚影?
结合眼下形势,应该是前者吧?并且看千岁的神情是长舒了一口气,显然能放出这东西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若是没有结界阻隔,廖青松的惨叫声能传出三条街外。定魂针直接伤害神魂,她的动作就仿佛举着烧红的烙针,一针一针往他身上刺,不刺到三千六百针不罢休。
“住手,住手!”他终于服软,声音都变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