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必须顺势而为
燕三郎则道:“难怪迷藏国里出售福生子。”或许是卖家也养不起了,副作用又大,干脆卖出去捞最后一笔。
无根水倒也罢了,不落地的水就叫无根水,举个瓮罐去树枝上拨雪、去花瓣上集露,都不难办到。
可是攒金粉就太难为人了。
这名字对于燕三郎来说并不陌生。昔年卫国内战,他找贺小鸢做假路引和特许令就必须用到攒金粉。此物曾在卫国到处都是,现今却无处可寻,除了天耀宫内生长两棵之外,也只有燕三郎在挲罗树中秘境才发现一棵。
后来他知道,此物在黑市中的价格一直奇高不下,时常有价无市。周大户供养福生子,大概为攒金粉愁白了头。
当然了,福生子生效期间,他要弄到攒金粉也容易得多,可是银子必定流水一般出去。
厉鹤林呵呵一声:“福生子在人身上只能附著一小段时间,把这人的气运透支殆尽,其后长达两个月都要闲置。可这期间它还得进食,寄主还得继续供养它。”
燕三郎算账飞快:“周大户从迷藏海国回来大半年,就算有二百天好了,每三天就得吃掉一两攒金粉,那么迄今就要消耗掉七十两。这东西的暗市价格比起几年前又是狂飙突进,差不多是每一两兑换七百两银子,那么就是……”
萧宓也动容了:“近五万两。”
哪怕他是国君,不折不扣的富有四海,听见福生子的消耗还是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虫子,这分明就是吞金兽啊!
燕三郎买下周家大宅,也才不到两万银子。这没翅膀的小金蝉大半年就能吃掉两座半周家大宅吗?
不过他转眼又反应过来了:“等等,暗市上有卖攒金粉?”这可是官方明令禁售之物!
燕三郎轻咳一声:“其他地方未必,但盛邑的暗市偶尔出现。”有李开良引路,他也去过两次。
萧宓恼怒:“这些该死的奴才!”
他怎么会听不懂燕三郎的暗示:盛邑暗市流通的攒金粉从哪里来?当然是天耀宫!
有人悄悄从宫里种着的攒金树上抽汁制粉去卖呢!
钱帛动人心,总有人会惦记着以权谋私。不过攒金粉一般用于国事文书,买走攒金粉的人会做什么?
最大的用处当然是伪造圣令!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罔顾禁令、伤害国体、假冒王廷令谕,萧宓想到这里就怒从心底起。
“消气。”燕三郎安慰他,“你想想,这半年来暗市的攒金粉很可能都被周大户买去喂虫,至少没有祸害江山。”
厉鹤林忍不住笑了。这小子的角度清奇,倒是与众不同。
萧宓果然有被安慰到。他看了燕三郎两眼,怒容稍敛:“你是不是盘算着,从那人身上卸掉福生子?”
“应该说,请走。”燕三郎若有所思,“攒金粉制成不易,又是官方严令禁售,天耀宫里的卖家大概每次只敢制作一点,以免被人发现攒金树的端倪。因此暗市里面即便出现,也是少量流通。周大户想喂饱福生子,怕是不太容易。”
萧宓也摩拳道:“周大户不容易,福生子的新主人要弄到攒金粉,恐怕也不容易。我们不妨从这里下手。”
周大户被杀前,手里大概也没多少攒金粉了。所以喂养福生子就成了新寄主的难题。
孺子可教也。厉鹤林点头:“你们记着,福生子生效期间,万万不能把矛头对准它的寄主。否则,屡挫屡败。”
萧宓不服气:“孤有一国气运加身,难道还敌不过一只小小的福生子?”
“王上气运,它自不能及。但福生子将活人运势集中去短时间内一齐爆发,那就像饮鸩止渴,事后可能连命都送掉,但当时一定有效。”
“对了,还有一事。”厉鹤林正了正脸色,“你在福生子附体期间动用运气的次数越多、办的事越大,运气的损耗也就越大。如果司文睿真要弑君,那就是以一己之力对抗大卫气运,他无法坚持太久,时限必定远远小于周大户。”
这都过去几天了。萧宓沉吟:“他还得规划后路吧,毕竟福生子一旦脱落,晦运如影随形,到时候他可不敢保证能逃出盛邑。”
厉鹤林耸了耸肩,“你们只要把它从寄主身上弄下来,后面想怎么收拾他都行。他会倒大霉的。”
萧宓沉吟:“那么首先从暗市开始吧?盯紧那里的攒金粉买家,或许就能找到寄主。”
“不被发现是司文睿的愿望,福生子会满足他。恐怕我们找不到。”燕三郎摇头,“再说他和周大户那等民间富商不同,想弄到攒金粉不一定通过暗市。”
还可以买通天耀宫的有关人等。毕竟,司文睿现在有逆天的运气。
“那怎办?”萧宓大恨。不能跟司文睿对着干?这也太憋屈!
燕三郎目光闪动,缓缓道:“必须顺势而为,让他自己找上门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既然用上了福生子,想来司文睿也要时常担心福生子自行脱落,不敢太过挥霍自己的好运。”
如果福生子意外脱落,司文睿不仅好运到头,紧接着还要倒霉。这种要紧关头是万万不能出现纰漏。
他转向厉鹤林:“先生,福生子可能听懂人言?”
“那是当然。”厉鹤林说得理所当然,“它不辨音,只辨意,否则怎能听懂你们的愿景?”
“那就好。”燕三郎侧了侧头,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或许,我们这次只要不跟福生子作对就行了。”
萧宓知道这好友满腹诡计,也是满怀期待:“你打算怎办?”
“恐怕这次要委屈宫里的攒金树放放水了。”燕三郎微笑,“王上得替我打掩护,不能让人察觉我的举动。”
小事耳。“好,还有呢?”
“攒金粉是有气味的,对吧?”
“当然了,否则怎能引犬只发狂?”
燕三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厉鹤林也交代:“司文睿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摸到福生子这条线索。”这或许是先发制人的关键,“切勿打草惊蛇。”
第825章 园中叙与高光时刻
走出厉鹤林的住处,月亮都要西沉了,只有宫灯周围的小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飞舞。
萧宓看着宫灯,长长叹了口气。
燕三郎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他的闷闷不乐。但他不是卫王的臣子,不想替国君分忧。
可是萧宓偏偏不放过他,侧头表示了不满:“你就不问问孤,为何要叹气?”
毕竟站在人家地盘上,燕三郎只好开了口:“王上为何要叹气?”
“司文睿算计孤,可孤一时还逮不着他。”萧宓恨声道,“暄平公主派人问孤两回,第一回问劫杀案的真凶,第二回问凶手是不是真被你家黄鼠狼杀掉了。真是……头疼!”
“王上怎么回答?”
萧宓声音有点闷:“还能怎么答,只能说案件紧密侦办中,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和暄平公主不常见面?”
“按大卫例,婚前半个月都不可见。”萧宓拍拍他的肩膀,“是了,你不是卫人,不知本地婚俗。”
“再过几天,孤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有点恍惚。
萧宓十二岁就和燕三郎相识,当年一起逃离盛邑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结果一弹指,他自己居然就要奉旨成婚了。
自己奉自己的旨意成婚。
三郎这小子,却能继续过逍遥日子。
他好不甘哪!
燕三郎看他神情,怎样也找不到新郎倌的紧张和快乐。这种心情他不懂,不过平民百姓成婚好像都是喜气洋洋,怎么到了国君这里就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成婚……很痛苦么?
萧宓一眼看懂了他的疑问,伸手擦了擦脸:“不单是孤,暄平公主对这桩婚事似乎也不太得意。”
“您怎知道?”暄平公主再率直,也不至于把这种情绪都写在脸上。
“她时常找护国公夫人入府倾诉。两人说的什么,我都知道,虽然没有渲泄不满,可是……”萧宓说到这里,笑了笑。贺夫人是攸人,暄平公主老是找她说话这个举动,就说明自己心底有情绪需要排遣。
只是他们都没得选。
暄平公主背井离乡嫁到曾经的敌国,丈夫就是曾经的仇人,在这里又是举目无亲,心情大概很复杂。不过萧宓形貌俊美,暄平公主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燕三郎本以为这两人能互相看对眼。
千岁平时背着他偷翻的话本子里,姑娘们不都喜欢俊俏郎君吗,难道暄平公主例外?
他只能安慰道:“婚后说不定就好了。”
萧宓看着他笑了:“你明明跟孤同龄,怎么说出来的话跟娘亲一模一样?”
燕三郎答不上。他只是安慰之言,廖红泫说不定是经验之谈。
萧宓又叹了口气:“若是孤能带着暄平公主,正大光明去拜见娘亲就好了。”
他名义上的母后是廖太后而非生身之母廖红泫,这一点是母子二人心中长久的痛。哪怕是个死人,今后也要永久占据这个位份了,他永远不能像从前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廖红泫一声“娘亲”。
燕三郎就无言以对了。
“对了,娘亲明天入宫,准备后天观礼。”萧宓轻声道,“你若有空,陪她叙叙旧吧。她在盛邑认得的人,不多。”
燕三郎自然应下。
几句话说完,园中这段小路也走完了。跨过月牙门,萧宓的伤感就已放下,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他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方才说的,权当孤一时胡言,莫往心里去。夜深了,今晚你就在宫中歇下吧。”
在邀景园和宫廷来回奔波,的确更引人注目。燕三郎想了想,应了声“好”。
他不矫情,萧宓大悦:“你要跟我剪烛长谈到天明,还是自行宿去同芳殿?那里已经拾掇完毕。”
燕三郎想也不想:“同芳殿。”再跟萧宓多谈下去,说不定这人又要提起千岁。不知为何,他打心底排斥。
被拒绝的萧宓摸了摸鼻子:“全天下,恐怕只有你拒绝孤敢这样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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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卫王大婚。
盛邑提前一天实行宵禁,城门严审出入人员。但这丝毫无损国都的旺盛人气。
从半个月前,盛邑就比过年还热闹了,四处挂灯结彩,南来北往货商云集,真正叫做车如流水马如龙。
卫攸联姻,普天同庆。王廷颁法降税一年,盛邑居民更是提前三天就领到了卫王发给大伙儿的红包。
钱不多,但讨喜。孩子们把钱攥在手里,都像过年那样玩耍。
盛邑惯例,正午迎亲。
萧宓迎娶的是异国公主而非王公贵女,礼节上不能让新娘直接入宫,必须亲往同知阁。
从天耀宫到同知阁的路线事先规划好,道路封闭不通行人,只有迎亲队伍可走。百姓可以夹道观看,但离街心至少保持五丈距离。
按理,萧宓可以清空道路两侧,封锁经过的街区,禁止百姓随观。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既是全城欢腾的一天,也是全城戒严的一天。知情者如临大敌。毕竟,司文睿如想破坏婚礼,今天必然有所行动。
萧宓巳时正从天耀宫出发,头戴黄金冠,身著盘龙袍,后头还跟着数千人仪仗,当真叫作英姿勃发、风头无俩,百姓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都来欣赏国君风采,阵阵欢呼从街头响到了街尾。
高光时刻,萧宓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的子民,这是他的功业,也是他的繁华。
为君三年,他还是享受万众瞩目,还是欣慰于万民爱戴。
这一刻,他看起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一点踯躅彷徨?
现在的他,和那天深夜在燕三郎面前的萧宓,已经是判若两人。
盛邑的城守军和天耀宫的近军却绷紧了神经。王上的安全是重中之重,暗中又有敌人窥伺,这一路实在太长太不安全了。
好在护国公韩昭就护在国君左右,道路两侧的建筑事先都被清空,不得留人,并且经过无数次检查,安全性大大提高。
又有成群雀鸟盘旋在主路上方,时常低掠过街巷屋宇。它们是丹凤的耳目,承担了空中警戒的任务。
第826章 一发命中!
时间慢慢流向正午,飘扬的吉乐也从天耀宫一直吹奏到了同知阁门口。
经过三请之礼,攸国大将军樊浩才扶着新娘,自同知阁正门缓步而出,登上鸾轿。
新娘子凤冠霞帔,大红飞凤喜服。面容半掩在凤冠珠垂之下,但惊鸿一瞥之下犹见明眸红唇,走不脱娇颜国色。
樊浩把她送上轿,对凑近的卫王轻声道:“善待之。”
萧宓点了点头:“放心。”
迎到新娘,队伍缓缓掉头,重新往北而去。
燕三郎居高临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进入下半程了。”
右眼皮跳得厉害,他揉了两下。
此刻他立在燕子塔最顶端的隔间里,身边只有两名侍卫。
七层高的燕子塔原本就立在矮丘之上,塔身高达二十丈,那么塔尖距离地面就是三十丈(一百米),是整个盛邑北部除了天耀宫之外最高的地面建筑。
站在塔尖俯视,盛邑美景尽收眼底。街道、建筑、绿林、庭园、行人,历历在目。
燕子塔也是国都胜景之一,平日想上塔尖一游还得事先预约。不过燕三郎这时候来爬塔当然不为赏景,而是占一个居高临下的侦察之便。
他没有官职也没有政绩,不能像护国公那样跟进迎亲队伍。韩昭事先也是拍着他的肩膀道:“护住王上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若你去燕子塔。”
聪明人一点就透,燕三郎明白他的用意。燕子塔是城北最高点,若司文睿想鼓捣什么幺蛾子,爬去高处最方便不过。
沿街的高大建筑都被布控,严密监视。但毕竟路途太长,万一有疏漏呢?
所以燕三郎就给自己找了个清静的至高点。
白猫在又细又窄的阑杆上走来走去,一边甩着尾巴。这上头风大,少年很担心它一个失足掉下去。这可是三十丈落差,猫有九条命都没用。
千岁自己倒不担心,低头看迎亲队伍越走越近。“司文睿还要不要出手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司文睿若想出手暗算卫王,最佳伏击地点就是这一段长长的迎亲路,分作来回两段。
去程风平浪静。也只剩下返程能动手了,否则迎亲队伍走回天耀宫,那里是龙潭虎穴,几乎没人能威胁到萧宓了。
燕三郎在猫脑袋上打了个爆栗。猫儿哎哟一声呼痛:“打我做甚?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
是。少年的神经也是越绷越紧。
司文睿会从哪里下手呢?这整条街都被严密布控,无数双眼睛盯住这里。人群看起来杂乱无序,可是里头但凡有一人异动,巡卫都会箭步上前,把他拖出人群。
燕三郎在塔尖站了这么久,亲睹数十人被拖走,去向不明。想来他们今天不太好过了。
……
与此同时,四百丈(一千三百米)外。
盛邑的地形并非一马平川,这里有一片矮坡起伏,不好盖房,因此植被得以保留。当中一棵大榕树枝叶茂密,高达五丈(十六米)。
这里距离主街太远,几乎隔了两个街区、三条街道,因此并不是城巡卫的重点巡防地点。空地前后也经常有孩子跑来跑去,玩耍打闹。
谁也没注意到,高高的树杈上蹲着两个人。树冠浓密,掩盖了他们的身形。
长久的沉默之后,廖青松终于开了口:“送亲的队伍回来了,快要走到位置。”
司文睿一直闭着眼听外头的喧嚣,这时从廖青松后背抽出一支羽箭,把一样东西绑在箭头上。
他拿着羽箭摩挲片刻,才凑近唇边低语:“放心吧,一定可以射中。”
说完,他递出了手中箭。
廖青松接过掂了掂,总觉得这支箭有甚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目标来了,他眯起眼,弯弓搭箭。而司文睿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廖青松选的位置很好,浓密的枝叶之间其实空隙不小,并不阻碍他的视线。
谁也没注意到,树冠中这一点闪动的乌光。
他手一松。
“咻”,羽箭射出。
他挽起的长弓也不大,却只有一个功效:
把箭矢送得远些,再远些。
可即便如此,在不动用神通的情况下,想穿越四百丈的距离再分毫不差地命中目标,也非人力能及。
廖青松也办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一箭射出二百丈之后就歪了。
只歪了一点点。
这准头已经很惊人了,毕竟他用的并非什么至宝。
可是对于长距离射击来说,初始谬以毫厘,结果必定就是失之千里!
箭矢再飞出十余丈,他基本就能确定自己应该是射偏了。
应该而已。
凑巧就在这时,有一阵大风刮过。
风力强劲,吹得行人头发歪斜、抬手挡眼;风力强劲,也把飞行中的箭矢带歪了。
歪歪得正。
这阵大风还给它加了一把劲儿。
廖青松看不见羽箭的身影了,却知道它一定射中了目标。
“快走。”远处的地动山摇传过来时,他已经扶着司文睿跳下树去。
任务完成,溜之大吉!
……
“怀王在哪了?”猫儿打了个呵欠,终于缓缓趴下。
“在天耀宫,和群臣一起等着观礼。”燕三郎低声道,“有专人盯着他,整个怀王府也有暗卫盯梢。”
眼皮又跳了,少年伸手去揉。
猫儿留意到他的举动,奇道:“你眼睛怎么了?”看他平时都耳聪目明。
“眼皮跳得厉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猫儿幸灾乐祸,“你右眼皮跳得厉害,就要小心……”
“灾祸”两字还未说出,燕三郎眼角忽然发现一缕乌光从南面射来。
他来不及细想,突然将白猫抱起。
这动作快如闪电,猫儿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是一声炸响!
严格来说,是燕三郎立足的塔身剧震,顺势往侧边倾斜。
而后,震耳欲聋的巨响才传了上来。
还好白猫此刻由千岁控制,这才没有吓得跳开。它一个紧缩,四爪牢牢抓住燕三郎衣裳,一边低头往下看。
耳畔风声呼呼,吹得猫儿白毛飞扬。劲风刮得它差点睁不开眼,但它勉强能望见地面的景物在视野里急速放大——
好家伙,燕子塔倒了!
第827章 射王
这一声爆响也令街心的人抬起头来,恰好见到燕子塔腰身冒出浓烟滚滚,木头断裂的喀啦声瘆人得紧。
而后,塔身就朝着街心倒了下来!
这座高塔庄严肃穆,不知是多少盛邑人心中的胜景。这一下倾颓,近百吨木石轰然朝着街心砸下!
迎亲队伍刚好走到这里,众人只见地面阴影骤然扩大,再一抬头都是骇然尖叫,反应快的转身就跑。
然而有点理智都知道,跑也来不及。这么砸将下来,人都变作肉饼,事后连遗骸都找不到吧?
守在萧宓身边的韩昭面色铁青。
燕子塔历经四百年风霜屹立不倒,怎会在卫王大喜之日突然坍塌,还不都是司文睿捣的鬼?
这一下塔身砸向迎亲队伍,就算卫王无恙,兵卫和围观民众也要死伤大片。
好好的喜事立刻就会变作丧事,随后必定是谣言四起,说天子无德才降下天谴。
这人的心肠,端的是恶毒无比!
韩昭大吼一声:“霍英!”
他刚刚开声,迎亲队伍中就蹿出一人高高跃起,手中亮出一面黑钹,一拨、一转,那钹面就飞速旋转起来。
他毫不犹豫将铜钹掷向头顶,也即是卫王正上方。
脱手之后,铜钹的飞旋速度反而更快,体积也在迅速扩张。
也就是眨眼功夫,铜钹就变作了一个扁平的黑洞,宽度居然达到了惊人的十三丈(四十米)!
众人尚不及反应,断裂的半截塔身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来,恰好压在了这个黑洞上。
古怪的一幕发生了:
塔身正好跌进洞里,却没有打穿它,更没有砸向街心。
它不见了。
场中的萧宓却注意到,这黑钹其实是一副两只,霍英尽奋力一掷,把另外一面黑钹甩出了四十丈外!
那是一片湖泊。
这面铜钹堪堪飞到湖上,面积就陡然增大,宽度同样达到了十三丈。
大家惊魂未定,就听轰隆隆一阵剧响,湖面上水浪滔天,白汽激荡!
一度消失的塔身居然从湖上的黑洞掉了出来,砸进水中。
水浪拍岸,高达一丈。离岸不远的民众躲闪不及,被拍得东倒西歪,溅一个浑身精湿。
人人呆若木鸡。
但被大浪打倒湿身,总好过被百吨木石轧成肉饼。
霍英用出这等神通,脸色也转作惨白,落地还踉跄一下,显然使力过剧。
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招:“回来!”
那两个古怪的黑洞再度缩小,重新变作两只黑钹,凌空飞回他手里。
护国公想尽办法为今日喜事做了万全准备。他盘算司文睿发动的袭击必然要迅雷不及掩耳,才能一击竞功,因此安排霍英跟队,以便随时可以“吞”掉对方的攻击。
霍英原是梁国得胜王手下,这对黑钹在战争中曾发挥大用,它附著的神通称作“搬山移海”,可以改变运动中的事物轨迹到指定地点。
当然,只对死物生效。
不过霍英也从未试过搬移半座宝塔,这一下消耗巨大,几乎脱力。
可无论如何,迎亲队伍暂时安全了。
彼时湖浪滔天,水雾蒸腾,谁也没留心这里发生一个小小异常:
燕子塔的斗拱上卡着一小截残箭。箭身在爆炸中碎裂,留下的这一截只有尾指长,可是断面锋利如针。
塔身落水,原本置在塔顶的一口千斤大钟顺势翻滚,正好就砸在斗拱上。
“当”一声悠长钟鸣,大钟是停了下来,斗拱另一侧却高高翘起,在空气中震颤不已。原本附在上面的断针被巨大的反振之力击飞,重新射进了空气中!
它穿过白色的水雾,从垂杨柳疯狂摇摆的浓密枝条中射出,擦过一个男孩耳边,又打穿了一个文士的袖子。
而后,它打中了一个货郎别在腰间的铜锣。
一声躁响,它给铜锣留下了深深印记,自己的前行路径也就此偏移。
紧接着,它完好无损穿过三重卫兵构成的人墙。这几人只觉微风拂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却快得不及反应。
他们反而成为残箭的掩护,令卫王身边的石从翼根本看不清它。
待他眼角余光觉出有乌影一闪,已经来不及了。
萧宓身上有红光乍起即灭,眉心却多了一个小洞!
廖青松射出的这支破魔箭专破罡气。萧宓佩在身边的护身法器,竟也拦不住它。
它在目标头上开了个洞,前进后出。
萧宓仰身就倒。
乘在轿中的暄平公主望见这一幕,失声尖叫。
卫王死了?
她还没进门,就先死了丈夫吗?
叫声方起,韩昭飞掠过来,一把接住了萧宓,令他不至于坠马。
众护卫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
四周一片混乱,暄平公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到底出了什么事?
随亲的侍女大喊:“公主,公主!”她也没听见,只觉两耳轰鸣,似乎头顶上的天一下子全塌了。
现场混乱不堪,平民发出震惊的呼喊。
他们的国君,倒下了?
有人大喊:“国君薨了,国君薨了!”引后方更是人头攒动,都想上来一睹究竟。
卫兵飞快冲出,将靠近观看的人群往后逼退。
双方僵持,谩骂和冲突近在眼前。
就在暄平公主眼皮底下,前方护王的卫兵团很快散开,各司其岗,她的侍卫也重新守住鸾轿四周。
紧接着,韩昭和卫王的身影也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她料想中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卫王还坐在马车上。
他挺直了后背,正与韩昭说话。暄平公主能看见他的侧颜。
少年天子的脸色有点发白,但还很镇定。他的面容和脖颈完好,并没有损伤。
方才那一下,他并没有受伤么?暄平公主捂着自己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是她的婚典,这是她的夫君,她不希望他有事。
萧宓一露面,骚乱自止。
在他和韩昭的指挥下,迎亲队伍恢复如初,围观群众也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恢复了秩序。
塔倒了,但没有落在地面上,只是砸进数十丈外的湖泊,还好。
第828章 有凤来仪
至于方才国君到底出了什么事,混乱中也没几个人看得清楚。
风波很快过去,迎亲队伍又要朝着既定目标继续前进。
此时百姓都在议论纷纷,投射过来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了。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宓目光扫过四周,都能发现平民眼中的惊恐和不安,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即便没有伤亡,这一次迎亲也让他丢尽了脸面,说不定今后还要饱受争议。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不见血!
他没有注意到燕三郎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到韩昭身边。他手里抱着白猫,跟他一样满身湿漉。
韩昭低头问他:“怎么回事?”燕子塔断裂时,燕时初就在塔上,或许看清了原委。
“震山雷。”
韩昭皱眉:“排查时,怎没发现塔里安置了这个东西!”
“并非安在塔里,而是附在箭上。”燕三郎拧掉湿发上的水,“有人往塔身射箭,落点精准,刚好就能炸断宝塔。”
猫儿爬到他肩膀上,从头到尾一阵抖搂,水珠啪啪飞溅,连韩昭都没能避开。
“怎可能?燕子塔周围二百丈内戒严,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韩昭想也不想就道,“除非有人能站在三四百丈之外射箭……”
说到这里,他也反应过来,长长“哦”了一声:
“福生子?”
从那么远的地方射箭想击中目标,除了实力还得有运气。
司文睿此刻最不缺的就是运气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忽然伸手向矮丘上一指:“看!”
燕子塔建在矮丘上,上半截没了,下半截还牢牢扎根于此。韩昭举首之前,就先听见了一声宏亮悠远的清唳。
残留下来的半截塔身上,忽然红光大作。
此时天光正好,围在这里的数万平民一起抬头,望见了塔身上爆出一团红影!
那红影鲜艳夺目,金赤如火焰。
众人终于看清,这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鸟虚影,身长至少在三十丈,头上有冠、长尾垂翎,翼展铺开来,就是遮天蔽日!
这火鸟虚影向着萧宓的方向点了三次头,而后一下就跃在半空,以迎亲队伍为中心,在低空盘旋三周。
那样雍容华美,似乎能将天空都燃尽。它尾部拖着长长的红色光点,落在树梢和地面上,甚至落在人们的衣裳,都能嗤地一声炙出个一点焦黑、一个小洞。
幸好这里连人带物刚刚被湖浪浇得湿透,火星才没变成熊熊大火。
这火凤出尽了风头,再度清唳一声,才振翅高飞、直入九霄。
很快,它就消失在天幕之中,再也不见。
地面上人人仰头,一时静极。
燕三郎抬起胳膊肘,飞快捅了捅护国公。后者下意识回头,看见他冲自己打眼色:“说点什么!”
这等良机,失不再来。韩昭一下恍悟,当即提起真力高声喝道:“有凤来仪,大卫昌隆!”
这一记舌绽春雷,像是直接敲在民众心头。
石从翼也是乖觉,二话不说便跟着大喝一句:“有凤来仪,大卫昌隆!”
仪仗军中有三四百人都曾在镇北军中,昔年镇北侯指哪,他们就打哪。如今护国公说什么,他们也就跟着吼什么,不假思索。
这三四百人喊完,紧接着就是千余人、两千余人呐喊了。
周遭的百姓还未从目眩神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受了感染,也都呐喊出声,直至断塔之下声浪重重。
那可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呐。
谁也忘不掉方才火凤飞天的情景。护国公说得没有错,如今的大卫昌隆兴盛,连火凤也拣着好日子来朝拜!
至于火凤为何撞断了宝塔,神兽也是兽啊,办事哪能像人那么周全?
只要你信,自然能脑补出无数种说法。
好在有人伤但无人死,天大喜事没变成丧事。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萧宓的微笑泰然自若,暗地里不动声色透出一口长气。
好险,这次婚典险些就砸盘了。
谁也没瞧见,一缕浅淡的红烟从断塔里飘出来,贴着地面溜回了燕三郎身边,又附到白猫身上。
他抚着猫脑袋,低声道了句:“辛苦了。”
“你倒会支使人。”白猫转头舐着后背上的水渍,“怎么补偿我?”
“带你去白象山玩耍?”燕三郎赶紧开出条件,“这个时节正好,你不是一直想去?”
“太简单了,不成!”千岁冷笑,“再加一条,以后你晚上睡觉不许关窗!”
“……”燕三郎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又转话题夸她:“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方才断塔掉落,他就知道局势要糟,只得问千岁有甚办法可想。现在可是白天,他原不抱什么指望,但她却说,自己可以试着唬一唬人。
她晋入明灯之境,琉璃灯就可以用红莲业火捏出各种物象。这一点,他前几天就知道了。
其实那可不完全是幻象,方才火凤低飞,下方的人群同样能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无论如何,迎亲队伍终可以正常前行了。
韩昭忙得焦头烂额,走过燕三郎身边时抽空问了一句:“幻影是你做的?”
“嗯。”是千岁弄出来的。
韩昭拍了拍了他的肩膀,由衷感激:“干得好!”
否则今日萧宓和卫国的脸面就丢大发了。
对普通民众来说,这是虚惊一场;对萧宓和亲卫队而言,这却是好一重劫难,险些就度不过去。
知情者无不提高警惕,以应对下一次突发事件。
萧宓面色如常,眼里却有怒火暗烧。他转头对韩昭道:“怀王。”
韩昭会意,命人去办了。
他们已经认定这次袭击由司文睿发起,司文睿敢对付卫王,卫王自然就敢把司达光捏在手里,教前者投鼠忌器。
接下来,这场盛大的婚典都很顺利,一直到结束也未再发生过意外。
是夜,宫廷盛宴通宵达旦。
燕子塔倒塌时,书箱也毁了,燕三郎只得抽空溜回邀景园安置了白猫,再回来吃宴。
满廷欢笑。但他注意到,韩昭不在现场。
第829章 不能对着干
此时萧宓居然走来,亲自向他敬了杯酒:“多亏有你!”
两人都是一饮而尽,萧宓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才转身走了。
显然韩昭已经告诉他,方才是燕三郎替他解了围。
有卫王带头,其他人也私下来找燕三郎叙酒。好在这毕竟是国君的婚宴,主角是萧宓,谁也不敢在席上太放肆。
燕三郎对上谁都是浅酌一口,这样一个时辰下来,居然也喝掉了七八杯。
这一场宴席虽然喜气洋洋,但时不时有人偷眼去瞄主位上的人物。
护国公夫人已经来了,而韩昭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聪明人心里就有了谱。
大家正在交头接耳,韩昭出现了,表现如常,谈笑风生。
这多少打消了部分人的疑虑。
这种场合,千岁当然不会显形,燕三郎能听见她的声音:“跟你赌一百两,他方才对付怀王去了。”
“不赌。”因为事实必是如此。
司文睿这回玩儿大了。萧宓抓不住他存活的证据又怎样?
卫王和暄平公主遇险一次,决不会放任这种威胁继续存在。怀王这会儿必然被韩昭控制住,只是不晓得护国公用了什么理由。
眼看韩昭大步走来,燕三郎自觉提起酒杯,同他满饮一杯,这才问起:“断塔倒下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王上中了暗算?”但他看萧宓没事儿人一样,千岁也说嗅不见一点血气,显然新郎倌儿没有受伤。
周遭人识趣,并没有上来打扰他们二人说话。韩昭拉少年坐下,才低声道:“倒下的半截燕子塔虽然被我手下的霍英以‘搬山移海’神通挪走,可还是有一小截残箭击中我王。”说罢,自怀里掏出一只帕子。
白帕里面包着东西,血渍却透了出来。燕三郎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小截断箭,尾指长,但沾满了红白之物。
那种腥气,他并不陌生。
少年终于动容:“这是怎么回事?”
韩昭看了意气风发的萧宓一眼:“两年前,王上重金求得一副替身傀。”
“替死之用?”燕三郎懂了。
“王上带着生傀,死囚带着死傀。”韩昭喝了口酒,“王上受了致命伤,伤害就会转移到二里外的死囚身上。”他指了指断箭,“我亲眼看见这截断箭射中王上,但咽气的是死囚。我刚命人从他脑子里挖出这截断箭。这也是法器残片,专破护身罡气。”
这一射能够击穿颅骨,若没有替身傀,萧宓必死无疑。
燕三郎喃喃道:“防不胜防。”
“正是防不胜防,王上才想着用上替身傀稳妥起见。”韩昭摇头,“这样看来,福生子还是生效了,让司文睿心想事成。我检查过这支断箭,切口是被炸断的。也即是说……”他长长叹了口气。
“也即是说,它原本已经射在燕子塔上,后来又被意外地崩出来,差点取了王上性命?”
“不是差点儿。”韩昭沉声,“是已经成功。断箭射中的一刹那,王上的确已经……”他耸了耸肩,没说出那两字,燕三郎听得明白就好,“是我扶住了他。幸好伤害随后转嫁到死囚身上。”
萧宓的确算是已经死过一次了,福生子生效了。
“否则这次袭击不会到此为止。”
那一瞬间,卫王的确已经死了。
“我找了个由头,把怀王扣在宫中。他的府邸也被围起,严禁出入。”韩昭面色凝重,“不过,我对司文睿自行现身不抱什么指望。”
“眼下来看,他继续装死才是最优选择,王上不能跟个死人过不去。”燕三郎分析道,“如果王上心急处死怀王,只要司文睿能逃回西部,就会煽动仇恨,打着为父报仇的名义倒向胡獠国,通敌叛国。”
韩昭也想通这一点,面色阴沉:“怀王还不能死。”
燕三郎若有所思,“包括今天下午的袭击,司文睿想策划成功,就需要天大的运气吧?”
厉鹤林说过,气运有常,福生子不过将它集中透支而已。司文睿谋弑天子需要逆天的运气,这就意味着他的气运很快要耗尽,福生子在他身上不会停留太久了。
韩昭也问他:“司文睿下午一击不成,你觉得他会怎样?”
“要么收手逃走,在福生子脱落之前离开盛邑,离得越远越好。”燕三郎眼中有精光闪动,“要么,在运气用光前尽快再试一次。”
“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我选择第二种。但我会担心行动一半运气用光,反而遭遇反噬。”少年轻声道,“为了确保第二次袭击还能成功,他要尽力安抚福生子。”
韩昭摇了摇头:“现在,我们也需要一点好运气。”说罢,仰脖子喝干一杯酒。敌人在暗己方在明,司文睿下一记杀招怎样使出,谁也没有头绪。
从燕子塔的袭击来看,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韩昭也头疼,怎么才能阻止这个人,用怀王迫他现身么?从他了解的司文睿过往生平来看,这似乎不是个好办法。
燕三郎道:“或者,我们可以借助司文睿的运气找到他。”
韩昭手上一顿:“什么意思?”
……
国君的婚房定于天心殿。
进了这里,外头的热闹和喧哗一下就无影无踪,只有檐下的大红灯笼和屋里的红烛冒着喜气。
到了她这里,四周居然这样安静。暄平公主抚了抚心口,这一整天的仪式太多,过程又太惊险,如今婚典顺利走到这一步,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今晚,她就是大卫国的王后了。
暄平公主按了按心口,开始忐忑,开始期待。萧宓很俊,又是众口称赞的贤明君主,大卫未来可期。
这也是父王将她嫁来卫国的理由。
侍女扶着她去卸妆沐浴,新换上的大红云裳衬得她身段纤巧。
暄平公主乖乖坐好,等着自己的良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暄平公主螓首低垂,一下一下,险些磕到床板。
侍女扶着她低声道:“公主,可别睡过去啦。”
第830章 夜深了
她困啊。暄平公主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其实不用侍女说,她也望见窗外的月儿正好爬上了树梢。
今晚也是个好天气,就是萧宓还没来。
她正想打个呵欠,西边却传来一阵响动,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宫人刻意压低的呼喝:“逮住它,快,快!”
“怎么回事?”暄平公主一下站起,快步走出,侍女想拦也拦不住。
攸国公主出嫁,开阳街上十里红妆。按两国礼仪,现在嫁妆有一部分置于西厢,而声音就从西厢传过来。
暄平公主穿过中庭时,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几个宫人撵着一道白影乱跑。
她刚要走近,白影就朝她这里冲了过来,速度快如闪电。
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想要抽刀护她,暄平公主却叱了一声:“住手!”
她一伸双手,白影就离地而起,直接跳进她怀里了。
身边人这才看清,她抱在怀里的是只雪白的小貂。
“雪球,你怎在这里?”暄平公主也觉惊奇。宫中森严,白貂必然是藏在嫁妆的箱子里偷跟过来。可是嫁妆送进天心殿之前定要经过再三检查,这小家伙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但她心里又很欢喜。这等忐忑时刻,有这贴心小宝贝陪着她最好不过。她朝宫人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吧。”
侍女有点慌:“公主,王上快来了。”
雪球前足趴在暄平公主肩膀上,欢快地亲她面颊,又亲她脖颈,把她痒得咯咯直笑。“乖雪球,你怎么偷进来的?”
雪球不会说话,只歪了歪头,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紧盯着她瞧。
她远嫁千里之外,能陪在她身边的,除了侍女宫娥之外,就只有养在身边好几年的这只小貂了。
暄平公主逗了一会儿白貂,倒把乏气都驱跑了。不晓得是不是感受到主人的忐忑,雪球今日也特别黏她,总往她身上蹭。
时间走得快了,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刻钟。
侍女越发提心吊胆,不得不小心提醒主子:“公主,时候不早啦。”
“知道啦。”暄平公主抚着貂儿随口应了一声。
就在此时,外头的宫人忽然长长唱了一句:
“王上驾到!”
庭院众人大吃一惊。
暄平公主把白貂交由下人抱去,着意叮嘱一句:“看好它,不许它出来乱跑。”否则让萧宓知道天心殿里无端多出个活物,还是在他的大喜日子,不知会不会震怒。
侍女飞快扶她进殿,取巾子给她擦净了手脸,再把珠冠戴好,卫王就走了进来。
堂前一对红烛高照,他的新娘子坐在床沿,一袭红衣,身段窈窕。
珠串生辉,佳人妩媚,他还看见了她的唇色嫣红。
萧宓暗自吐出一口长气,抬步走了过去。
宫人奉上锦盘,他顺手从盘中抓起金斗,轻轻挑开了新娘额前的珠帘。
眉目如画,国色天香也。
萧宓一时有些恍惚。
他盯着新娘子发呆的时间太长,盯得暄平公主低下了头,又羞又喜。
看来,这是个好的开始。细看夫君,其实又高又俊,众人都说他年轻有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边上的宫人不得小声提醒:“王上,合卺。”
萧宓这才回过神来,取两杯酒水,递一杯与暄平公主,与她喝了交杯酒。
他身上酒气很重,不独是这一杯酒的功劳。暄平公主喉间发干,却要颤声道:“夜深了,该、该歇息了。”
“正该如此。”萧宓含笑,挥退了宫人。
这一夜,良宵苦短。
……
大殿当中的热烈喧嚣并没有传到大太监阙诠这里。
夕阳西下时,他就往御书房而去。今天,他还有最后一项工作要完成。
王上大婚,但热闹都是别人的,跟阙诠这样的奴才无关。明天太阳还会照旧从东边升起,今晚他的差事还得照做不误。
白天春和景明,可是太阳下山以后的风儿很凉,尤其宫墙高耸、门庭幽阔,站一会儿就有寒气从脚心沁到后背。
阙诠跺了跺脚,还不敢用劲儿。再过两道门就是御书房,有侍卫守护,这里严禁喧哗。以阙诠品级,还没有资格进入卫王的书房,他只能站在这里等着。
一刻多钟后,才有宫女自内姗姗而出,手里捧着三只纯金小盒问他:“带来了么?”
“带来了。”阙诠取出四只纯金小盒,其款式、大小、纹路都和宫女手中毫无二致。“怎么提前了,我原以为明天才送。”
“今天就用完了呗。”宫女打了个呵欠,“王上大婚,我以为他今天用不上这些,哪怕印泥已经见底。”
阙铨哦了一声,当着宫女的面,小心揭开盒盖。
于是两人都能看到,盒子里绒是红色的,里面躺着一块完整的印饼,颜色似金非金,似红非红。
这是盖章专用的印饼,卫王颁旨下谕之前,都要用它加盖鎏金大印,内容才算生效。
盒子是正圆形,印饼当然也是这个形状,它老老实实躺在盒底像一块小圆砖,表面找得很平,还打上一个梅花烙。
这个梅花烙,就是印饼完整、还不曾被使用的证明。
宫女把四个盒子都检查完毕,就将手里的金盒递给他,取过了新盒子,转身进御书房了。
阙诠打开她递来的盒子一看,里面是用剩的一点印饼,都见到盒子底儿了。
这就完成了一次交换。
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将米甘坊新制好的印饼送去御书房,替换已经用完的货色。卫王勤勉,一天内用上公章、私章的次数超过四十次,甚至有时候嘴馋想吃哪家酒楼的拿手菜,都会随手写个便条盖个章,让黄门拿着出宫去买,省去无数道进出宫门的繁琐程序。
不然,热腾腾的佳肴过完三查五审,也凉透了。
这样一天下来,至少用完一盒。有时政务繁忙或者突发急务,一天用掉两盒也不稀奇。但是通常来说,阙诠每隔三五天才送一次印饼。
他揣着盒子往回走,依然要回米甘坊。天已经黑了,他手里得提灯才能看清路面。
第831章 米缸里的老鼠
印饼用剩的盒子也是纯金打造,当然不能扔掉,要回收后重新利用。
他很快路过一段幽深回廊。廊前一丛花树枝繁叶茂,把后头凸向水面的廊段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段很是曲折,护卫又在左右两端尽头,离这儿都有五十余丈。
阙诠瞅着左右无人,飞快掏出金盒打开,取一柄小小银匙将盒壁上残余的印泥都刮了下来!灯光幽暗,但这不妨碍阙诠完成手头的工作。
卫王盖章,自然印饼的中间部分最快见底儿,四周却还有印泥留下。本朝尚俭,本来米甘坊拿到盒子之后,会将残留的印泥刮下来,与新品混合重制。
每天送去御书房的新印饼多大多重,都有严格规定,阙诠没动手脚。可是用剩下的回收品,谁也不在意里面具体还剩下多少。
阙诠动作熟练,取银匙飞快剜了一小圈,把印泥掏掉一半,还留下三成左右,这才盖上盒盖。
如法炮制,三个盒子里的印泥都被取出部分,悄悄放进他随身的帕子里。他不敢全部剜取,否则怕会露馅儿。
从前到后,他也不过用了二十余息。
接着,他收好所有东西,往回廊出口走去。
这是例行公事,米甘坊接到金盒就把残余的印泥全部剜出,并不生丁点疑心。
阙诠回到自己住处,将那方帕子取出,浸在一个陶罐里,又滴入两滴药水。
瓶中有液体。
然后,他才去吃晚饭。
卫王大婚,宫人不仅得了红包,今天的饭食也很讲究,居然有炖得又香又嫩的狮子头,又酸又甜的糖醋瓦块鱼……还有他最喜欢的红烧肉烧百叶结,脂香扑鼻。
可惜阙诠还有事要办,只得嗅着那香气拼命咽口水,一边要了两个大肉包子,揣着溜回自己住处。
红烧肉算什么,今天这票再做完,照例吃香喝辣犒劳自己一番就是。只要有钱,有的是人帮你偷带宫外的好料进来。
回到住处,阙诠把窗子关好,取出纱布绷在木盆上,把陶罐往盆里一倒——
淡红色的液体流了下去,黑色的砂状物却留在了纱布上。
紧接着阙诠把这些砂状物用铁盘装好,再架去火上烘烤。
盘子越来越热,砂状物也有袅袅黑气腾起,但它表面的暗黑却慢慢褪色,露出底下纯金的色泽——
也就是一刻钟后,盘子里只剩下了金色的细砂。
若是贺小鸢或者燕三郎在这里,当能鉴定出这金色砂粉就是攒金粉。
米甘坊用它制作卫王的印饼,而阙诠通过搜刮用剩的印泥,又把它们重新还原出来。
现在他熄了火,快速翻动细砂放凉,最后将它们都扫进一只小瓶子里。
这套流程他已经太熟练,闭着眼都不会出错。
做到这一步,他才长吁一口气,把屋里收拾一遍,带门出去了。
他前去的方向,是御膳坊。
今天宫里要忙翻了天,运送物料的马车来来去去,外头的买办们送无数东西进宫。
这一趟带队的是个笑眯眯的商人,在御膳坊里低声下气,出来后正好遇见阙诠。后者笑眯眯道:“明天还是你来?”
“是啊。”
“那帮我带只泥人斋的烧鸭?”阙诠掏出十几个铜板,两人一交接,小瓶子就到了商人手里。
这一幕在御膳坊外再正常不过,宫人时常托这些买办从外头带点东西进来。
“好嘞,没问题。”商人不动声色,收起了钱和瓶子就离开了。
阙诠一脸松快往回走。他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买办就会再次进宫,把烧鸭和卖掉攒金粉的钱交给他。
要是能在外头,正大光明花钱就好了。
他路过花园,夜间赏不着花,但能嗅见各式花香,其中有一味格外浓郁,好似是昙花开了。但阙诠压根儿留意不到,他想的是现在赶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狮子头可吃。
这个念头刚转完,树后就转出两个侍卫,迳直朝他走来:“阙诠?”
“是、是我。”阙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心头砰砰狂跳。
他有不祥的预感。
“跟我们走。”侍卫不给他反应时间,上前架起了人,就往边上的亭子走去。
红烧肉和狮子头泡汤了,只有园子里的鲜花香得刺鼻。亭子里坐着一人,不苟言笑。
阙诠一抬头看见他,吓得险些当场尿出来。
护国公!
护国公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阙诠一点儿也不觉得荣幸,脑海里只有两字来回盘旋:
完了。
韩昭冷冷开了口:“知道我为何找你?”
他眉毛一挑,阙诠上下牙关打架,咯咯不停,可是喉咙却出奇地干,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这里虽是天耀宫,但护国公出入自由,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很好,看来是知道了。”韩昭笑了笑,“给我详细说说,你把攒金粉都送给谁?敢漏一个字,我就挖你一只眼。”
阙诠发抖如筛糠。站在他身后的侍卫突然道:“公爷,他尿裤子了。”
胆子这么小,还想虎口夺食?韩昭摇了摇头,他还什么手段都没用出,这没卵又没用的东西就扛不住了?
“你暂时还不会死。”他缓缓道,“我有用你之处。”
而后,韩昭就看着阙诠一下子停止了颤抖,只是一张脸又青又白,还没从惊骇欲死的状态恢复过来。
“我看见你把攒金粉拿给买办,他是哪一家的人?”
阙诠定了定神,才找回自己声音:“回公爷,他、他不是哪一家……他就是个买办。是我、是我表姐家的外甥。”
“他带攒金粉出宫,而后送去哪里?”
“一部分送去暗市,那里挂牌出售,不直接跟人打交道,比较、比较安全。”阙诠咽了下口水,“还有一部分拿给南方的商人,他们会外运去其他地方卖掉,对外都说这是凤崃山所产。”
“这些年,你偷了多少?”
阙诠额角汗珠滚滚而落,却呐呐不能成言。
他就是米缸里的老鼠,每天偷一点,日积月累也很是可观。
“从印泥里析出攒金粉的办法,谁教给你的?”
第832章 福生子的功劳
“是同芳殿的老太监何弄。”阙诠干巴巴道,“他偷了好些年,又逼着我替他打掩护。但是三年前他跟去赤弩雪山,死、死了。”
当年卫王带着大队人马出逃,宫人当然要随行伺候。赤弩雪山惊变,死去的宫人亦是无数,有些连名字都不知。
“何弄死了,你就决定接他的班,给自己赚钱?”韩昭声音森冷,“还是说,有人让你这么干?”
“是、是……”阙诠都快哭出来了,“是我自己。再有十年就要出宫了,我不想老来无依无靠,想着弄点钱好傍身。”说到这里,他一下扑在韩昭脚下,“护国公饶命,饶命啊!”
卫国长年陷于征战,宫廷开销又大,因此二十多年前卫王就规定,普通宫人年老后就要离宫,以此削减开支。
萧宓继位以后,也因循这些旧例。这些老太监离宫以后孤老无依,也只有多攒一点钱财傍身,晚景才不至于那般凄凉。
少年天子最恨蛀虫,如果阙诠被带去他面前,大概会被活活打死。不过韩昭抚着下巴道:“我可以指你一条活路。”
阙诠给他磕头如捣蒜,韩昭问他:“你多久往暗市卖一回攒金粉?”
“半、半个月。”阙诠老实交代,“半个月才能攒出三两。”
他抠抠搜搜弄点攒金粉容易吗?国君随手一用三四盒,他只能挖点边角料去卖。
“上次何时卖出?”
阙诠想了想:“约莫是七天之前。”而后,他就看见护国公取出一只罐子,拔开塞子放在他面前:“传话给买办,方才那瓶攒金粉不要卖了,和这整罐一起拿去暗市卖掉。”
这是个小酒瓮,能装酒一斤。阙诠一眼看见瓮里熟悉的金砂,不由得呆住。
护国公这是什么意思,要他继续盗卖攒金粉,还、还加大了份量?
他自个儿一次最多卖个小几两,还得攒上好多天。护国公倒是大手笔,一次一斤?
这是什么意思,卖得多刑罚更重吗?
“这,这?”阙诠上下牙关又打架了,“王上、王上那里?”
他好像陷在什么了不得的事里?
“这就是王上授意。”韩昭问他,“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要,要!”阙诠赶紧道,“我这就想办法找买办回来,晚了他就先送到暗市了。”
“他还没出宫,侍卫会以货物数目不对将他送回,你可以把瓮给他。”韩昭叮嘱他,“跟买办也说一声,攒金粉只卖去暗市,不再卖给别人。”
阙诠哪敢不依?
他被带下去以后,假山后面又站出一人,正是燕三郎。
韩昭拍了拍手,跳下亭子:“平时暗市里出售的攒金粉,顶多就是二三两,现在突然挂卖一斤,不会引起司文睿猜疑么?”
“若在平时,或许还有疑心。”燕三郎淡淡道:“但他现在被福生子附身,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暗市出现大量攒金粉,他八成会当作是福生子的效力。”
福生子的效力,不就是万事胜意吗?他们缺攒金粉,那么暗市里突然就出现大量攒金粉,这很符合福生子的逻辑啊。
韩昭笑道:“谁能说这不是福生子的功劳?”无论过程怎样,暗市里的确出现了司文睿需要的东西,这结果很福生子。
少年接着道:“他现在事事得心应手,反而放松警惕。一个人身边如果桩桩件件全是好事美事,时间久了,他就觉理所当然、稀松平常。”
他抬手按了按脖子,发出咔啦一声:“我这就去暗市。”
“有劳了。”韩昭问他,“抓内贼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王上?”
“王上。”
“好,好。”韩昭眼里闪着欣慰的光。萧宓的进步很快,压力当前也没有自乱阵脚,犹能缜密思考,这很好。
今次他们抓盗卖攒金粉的阙诠,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起先萧宓以为内贼出在米甘坊,以为是匠人制作印饼时偷工减料,私下克扣攒金粉去卖。后来他写谕盖章,手拿大印时突然见到印盒里还剩一点底儿,这才发觉自己遗漏了一条重要线索。
就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见、天天用的东西,有时反而会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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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司文睿一拳打在墙上。
他不管指关节破皮流血,恨恨咬牙:“居然被他逃过去了!”
最荒谬的是民情欢腾!
燕子塔都倒了,险些砸死人,这帮愚民竟不后怕,反而以为这是火凤来仪?
到底谁身上背着福生子,到底谁在交好运,是他还是萧宓?
“我的愿望是萧宓必死。”他转头问廖青松,“福生子还未脱落,怎不奏效!”
廖青松耸了耸肩:“我不清楚。”使用福生子的是司文睿,又不是他。“你现在打算怎办?立刻逃出城外,卫王也追你不着。十日之期一过,燕时初依旧要受罚。”
“但这样一来,卫王就安然无恙。”手背上传来的疼痛迫使司文睿冷静下来,“而我从此见不得光。父亲还不知要被萧宓和韩昭怎样刁难!”
他深吸一口气:“从前日起,萧宓就把父亲留在宫中,找各种理由不许他回府。呵,这是把他当作人质,要挟于我。”
“所以呢?”廖青松暗自评估,这小子可是打算妥协?
“趁着福生子还未脱落,我们还有时间等着后手生效。”司文睿眼里寒光闪动,“我就不信,萧宓跑得了初一,还能逃过十五!”
“它还能再坚持一回么?”廖青松摇头,“福生子已经开始松动了吧?”
司文睿解开上衣,露出胸膛,自己低头看去。
他心口位置趴着一只扁平的金蝉,薄得像层纸,背上无翅,口中却有一根长针刺入皮下。
廖青松知道,这枚口针一直刺入司文睿心脏,吸取的不是血肉,而是谁也看不见的气运。
金蝉若是吃饱喝足状态好,身躯就是滚圆的,和一般的知了看起来没甚两样。反之,就像司文睿身上这只,皮包骨头。
这说明,司文睿能供养它的气运和时间不多了。
第833章 紧锣密鼓
“今天早晨,它还没有这么瘪。”只过了半天,福生子看起来就像纸片儿了。
“那是因为你透支过大。”廖青松仔细观察福生子,“你想让卫王死,那就需要逆天的运气!”
“他不死,我就得死。”司文睿合上衣襟,“不若再试一次,成王败寇。”
“福生子吃不饱,能力也会下降,让你的运气打折扣。”廖青松摇头,“以你现在状态,想再对付卫王一次,难。”
司文睿眼里闪着野心:“如果弄到足够的攒金粉,我就可以再试一次?”
“或许吧。”廖青松抚着下巴道,“如果弄不到,恐怕你都不一定能撑过今晚。”
司文睿冷笑:“我也只要熬过今晚就行!”
廖青松正要说话,外门上忽然响起剥啄声。
“进来。”
进门的是司文睿的亲随,声音有点激动:
“大少爷,暗市有消息了。”
司文睿和廖青松同时站起:“你确定?有多少?”
“足足二十一两!”
一斤多!两人一齐动容,互看一眼才道:“买下来没?”
“涨价了,一两要卖到九百两银子,并且卖家不拆零,要求一次卖完。”亲随垂首,“我们钱不够。”
攒金粉与别的商品不同,因其稀少,数量越大就越贵。这二十一两攒金粉就要卖到一万九千两银子。哪一家主人也不会让亲随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司文睿的随从只有几千两在手,买不下来。
“好极,这真是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司文睿眼中精光闪动,“并且这回数量不小,足够我们支撑到行动结束。”
廖青松很是谨慎:“攒金粉一直都是稀罕货色,在暗市都只能微量供给。怎么偏这样巧,突然就来大量?”
“偏这么巧。”司文睿瞥他一眼,“你说呢?”
当然是福生子的功劳了。
“会不会有诈?”廖青松有些担忧。
“他们追踪不到我的。”司文睿握有凭恃,信心十足,“见机行事,若有异样,直接放弃就是。”
亲随又道:“少爷,方才我回来时见到城巡卫在搜这条街上的客栈了。至多再有一刻钟就会搜到这这里。”
廖青松目光一凝:“他们没发现你吧?”
“没。”亲随赶紧道,“小人翻后墙进来的。”
“这里不能住了。”司文睿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暗市。”
廖青松张了张嘴,但想起司文睿身上的福生子,最后没说什么。这里距离暗市还有一段路程,来回要花费不少时间,若是他买回攒金粉的路上,福生子就从司文睿身上脱落,那麻烦可就大了。
还是带着世子过去最省时间。再说,有这个幸运儿在,凡事好办。
……
天心殿内。
暄平公主梨花带雨,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这男人白天看起来俊秀斯文,怎么到夜里竟变得这样凶狠?
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被子都被踢去一边,两人在暮春的夜里沁出一身热汗。
萧宓在她耳边低语:“你好香。”
她身上是真的香,被体温一烘,更好闻了。他又嗅了两下。
热气喷在她耳上,有些痒,暄平公主想躲,结果被他在脖子上又啃了两口。
她想,堂堂国君的动作,怎么和她的雪球一样呢?
……
暗市这地方很有趣,非但一点不暗,里里外外还挂满了灯笼,保证每一处都亮如白昼。
它的位置不好不坏,居然开在相对闭塞的居民区,一个胡同里。门面不大不小,乍看上去就是一排普通商铺而已。其实里面十余间各自有门房互通。
胡同不到两丈宽,可是两边有民宅,更多的是店铺,许多酒馆茶楼就指着暗市做买卖,这在盛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谨慎起见,司文睿没走进去,只是候在两条街外的茶楼里头等消息。
放在暗市的亲随有两人,一个方才跑回去向他报告了,另一个留在这里盯梢。
结果司文睿等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攒金粉被人买走了。
“什么?”他脸上变色,“谁买的?”
“盛邑的商贾,肥头大耳。”亲随嗫嚅道,“攒金粉吸引许多人围观,都想竞价,可卖家说明不零卖。后来有个胖子来了,一口气全买走了。”
这里是盛邑,别的不多,有钱人一抓一大把。
一万九千两,不仅有人出得起,还能随身带。
“他往哪里走了?”
亲随咽了下口水:“他和另外两人在暗市里面碰头,结果每人拿了一个罐子,出门后分开走了。”
司文睿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攒金粉分成三份,还是弄了两个假的出来?”
亲随呐呐,他如何能知晓,人家又不当着他的面操作。
他只能低着头道:“他们离开不到半盏茶功夫,现在去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追!”廖青松当即问他,“怎么不找机会下手?”
“今天街上全是人,到处都有巡卫。”
是了,今天卫王大婚,全城治安戒严。“这三人都长什么模样?”
“一个紫袍胖子往东去了,一个是留山羊胡子的高个儿,去了西边;还有一个四十多岁,披着银鼠皮袄,这人往南。”
廖青松转向司文睿:“世子?”
廖青松微一沉吟:“往东追胖子!”
“那么我去追高个儿?”
“不,我们一起,你得护我安全。”司文睿下意识按了按心口,“放心吧,我不会出错。”福生子还未脱落,运气还在。既然他点了胖子,那么胖子就一定是他要追的人!
事关攒金粉,福生子无论如何也要卖力一点吧?
……
亥时过半,天心殿里要了一次水。
趁着娇妻正在整理,萧宓穿起中衣,先踱去外间。
他很热,还有些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李公公就侍在外头,低声问道:“王上,可以呈上莲枣汤了么?”从宫廷到民间,卫人成婚当晚二更天可以吃莲枣汤,那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味合煮的甜汤,寓意“早生贵子”。
萧宓点头:“端上来吧。”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他也有点饿了。
第834章 暗潮汹涌
李公公立刻出去吩咐,回转时笑眯眯道:“一会儿三更天就得吃参鸡汤了。”这也是惯例啊。王上今晚辛劳,是该好好补一补了,这还有漫漫长夜呢。
萧宓不喜欢他的笑容,转了话题道:“今晚天心殿很香,用了什么香料?”
“苏合香及西红花。”
萧宓喃喃自语:“不尽相似呢。”
李公公没听清:“您是说?”
“没什么。”看来那是王后身上的香气,他怎好和奴才讨论?
这时莲枣汤端了进来,暄平公主也从后室走出,步履蹒跚、粉面扑红,眼波都快滴出水来。
萧宓遂向李公公挥了挥手,“下去吧。”
……
同知阁。
公主今午出嫁,这里偌大的园林一下子变得空旷幽静。
乌砖高墙将热闹都隔在了外头,阁里庭院深深,春虫呢喃。
今晚天耀宫大摆婚宴,攸国大将军樊浩都进宫吃酒去了,同知阁里留守的下人们也就懈怠了。有个护卫偷偷打酒回来,对两个同伴嬉皮笑脸:“今儿是王上大喜日子,我们也要庆贺。”
还是温好的美酒,那个香啊。同伴也馋,却犹豫道:“一会儿还得巡园呢。”
“巡什么?公主出嫁、将军吃酒,外边儿都在欢庆,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外人惦记的?”护卫一把将两人拉下来坐好,“只管喝,没有事儿!”
说罢从身后又拿出几个油纸包撕开,都是烧鸭和酱牛肉,香味儿跟着热气一起飘出。
三人都忍不住了,躲去尾房里关好门窗,放开了吃喝。
花园中,几个侍女在石亭边上碰头,其中一个道:“桃子姐,园子里都翻遍了,没找到雪球。”
“这是怎么了!”被唤作桃子的侍女眉头紧蹙,觉得心口有些儿闷堵。
“兴许又溜去哪里玩耍了。”侍女劝导,“最近这些天,雪球不也总是溜出去么,天亮之前总会回来。”
同伴也道:“是啊,我听人说貂儿性子比猫还野,雪球也长大了嘛。”
烦闷欲呕的感觉越发明显,桃子呼出一口气:“这里是盛邑,人多,我就怕它遇上危险。好啦,大家回去吧,明儿再说。”空气好像越发炎热了。
侍女们都道:“今儿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她明天也不回来呢。”
“你们先回。”桃子觉得自己额上冒汗,“我在这再找一会儿。”屋里太热了,花园里还有一点凉风。
侍女们说说笑笑走远了,桃子还听见嘴最碎的那个连声道:“今晚的双菇烧鸡真香,明儿不知道还有没有。”
其他人笑她:“想得挺美。”
桃子转身往亭子里去,想坐下来乘凉。可她还没迈开两步,胸口一疼,像是有人突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没起来。
……
“这么快?”石从翼眉头都要打结了。
眼下他和燕三郎正呆在暗巷边上的民宅当中,这一户被临时秘密征用,主人领着银子出门玩耍去了。
韩昭要坐镇天耀宫,分身乏术,因此命石从翼跟着燕三郎一起抓捕。燕时初在盛邑有爵无衔,行动恐有不便,需要石从翼相助。
威武侯听清了事情来龙去脉,下巴都快合不起来:“如果我拿着福生子去赌钱,岂不是可以把别人赢得底裤都不剩?”
千岁鄙视他:“出息!”
就在此时有消息来报:攒金粉被买走了。
“不是吧?”石从翼呆怔,“那买办刚进去挂牌,还不到半刻钟呢!”阙诠把十九两攒金粉都交给当买办的远房亲戚,方才燕三郎跟踪到此,亲眼看着买办走进暗市。
和司文睿一样,他让石从翼在暗市也安插人手,监控动态。
可是买办按照阙诠的交代,刚把攒金粉标了个吓人的高价挂上去,竟然转眼就被人买走!
这可是近二万两银子的大买卖,对寻常商人来说,九百两的单价也没有吸引力。在燕三郎和石从翼想来,其他买家未必有这个财力一次吞走,攒金粉就可以在暗市多挂上半天,以此引起司文睿的注意。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正好就遇上了这样的壕么?
不过石从翼立刻反应过来:“跟上他!如果司文睿运气好,总会找到这胖子头上的。届时我们就守株待兔。”他问燕三郎,“你在罐子上动手脚了吧?”
“嗯,洒了药粉。”虽知司文睿有福运护体,但燕三郎还是使出了正常的追踪手段。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罐子洒下了无色药粉,买家不知,但燕三郎可以追踪。
不过,他这回又失手了。
买家是个穿紫袍的胖子,居然要求暗市帮他把攒金粉分作三份。“我和朋友凑钱合买,各拿各的。”
难怪他能一下子拿出近两万银子,原来是三家凑钱,合力买下来的。
石从翼脸色不好看了:“罐子呢?”
“暗市替他把二十一两攒金粉分成三个小酒瓮装好,又擦干净。罐子、罐子就被丢掉了。”
石从翼眼前一黑。
这是要他们无从追踪啊,冥冥中自有定数。
呸,这分明是福生子的效力!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到处撞墙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怎么办?”他一转头就去问燕三郎。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养成了有事就问燕小子的习惯。从前,他遇到想不通的问题都找韩昭解疑来着。
一定是因为护国公太忙了。
燕三郎神情也有些紧张:“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刚刚出了暗市的外门就分开,往、往三个方向走了。路上人多,他们没雇马车。”
石从翼嚯然站起:“走吧,我们也兵分三路去追?”
燕三郎摇头:“不。这样追踪不顺,或许说明福生子正在生效。也即是说,司文睿已经盯上了暗市的攒金粉,志在必得。”
“对,所以呢?”再不追,人都走远了。
“无论我们怎样追踪,中途都会发生意外,令我们见不到司文睿。”燕三郎头脑依旧冷静,“福生子的威力,你也见识到了。”
第835章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石从翼不服,张了张嘴本要争辩,可是听到燕三郎后一句,话就说不出来了。
是啊,那许多巧合真是人力可御?
“那你说,怎么办?”插嘴的是千岁。追又追不上,难道放弃吗?她不爽!
“我们不找他,让他来找我们。”尽管意外横生,燕三郎还是飞快动起别的念头,“他们都往哪里走了?”
探子如实秉报。
时间宝贵,燕三郎只沉吟了几息就道:“派两组人,一组跟去西边,另一组往南,要盯紧了不能放松。”
“还有个胖子呢,我们亲自跟踪么?”
“不能跟踪。”燕三郎站起来,快步往外,“我们加快速度去东街口办事。”
连千岁都奇道:“为何?”
“那两人虽然也带着攒金粉,但被侯爷的手下跟踪。”燕三郎条理清晰,“只要福生子还在生效,它带来的运气就不会指引司文壑去追那两人。”
司文睿如果往南、往西去追攒金粉,自己也会被石从翼的手下发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
这显然是违背司文睿意愿的,对他来说,好运气就是找到攒金粉而不被官方抓捕。
所以,福生子带来的“福气”不会指引他去往那两个方向。
那就只剩东边了。
“妙啊!”石从翼懂了,鼓掌大赞,“你利用福生子,让它引导司文睿去追胖子?”这小子的脑筋可真是灵光,居然反而利用福生子的特性来抓人。
“不是它,而是运气。”燕三郎足下不停,声音冷静,“福生子带来运气,但它不能支配宿主的行动。”
这一点,很重要。
石从翼不明白区别这二者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跟着燕三郎出去。
东街口在三里开外,三人速度都是快逾奔马,虽然额外绕了个大圈,从北部赶去,也是十余息就到了。
正像燕三郎所说,“追”这个动作是万万不能有的。
千岁默默计算,胖子往东走,至少还有一刻钟才能赶到这里。
东街口是枢纽,连通五条大小马路。
在盛邑,这样的路口很多。它们就像城市的血管,每时每刻都输送大量人马。
尤其今日还遇上卫王大婚,人们涌上街头,把这一天当作节日来过。
石从翼犹豫,紫袍胖子在这样的人群当中就如沧海一粟,转眼就能消失无踪。
这样珍贵的线索,他们当真不用管吗?
“现在做什么?”他们站在川流不息的路口,放眼望去都是匆匆行人。
燕三郎不答。
他忙着举目四顾,站在原地环视一圈,才伸手指了指几丈开外一个铺子:“清空这里,越快越好。”
石从翼大步上前,也不敲门,长刀往门缝里一划,就将木闩切断。
三人堂而皇之进去,里面有人惊起,披着衣服就跑出来喝问:“你们是谁!”
天黑以后,剃头铺子就关店了。这剃头师傅也不去凑外头的热闹,正抱着妻子躲在后堂玩耍,不意前头出了响动,只当是店里招了贼,提起裤子、抓着拨火棍就冲了出来。
双方甫一照面,剃头师傅就看到石从翼手里明晃晃的长刀,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拨火棍,免不得有点萎。
这就是个彪形恶汉啊,满身的煞气!
盛邑近两年治安甚好,怎么王上大婚的日子还有这种恶棍入室抢劫?
他身边那少年目光阴森,也不像好人。
然后,剃头匠的目光落到了千岁身上,突然就被粘住了。
这个,这个,这个不好评价。他咽了下口水。
他妻子藏在丈夫身后,簌簌发抖。
燕三郎也不跟他们多费口舌,走上两步,在桌面放下沉甸甸的金条。“我租你的店十天,就从现在算起。”
剃头匠一呆:“现在?”
金子的光芒足以驱散店铺的昏暗。这种标准金条每根十六两,折合银子一百六十两。
就算盛邑人多,他在这里开铺子开上两年,都未必赚到这个数儿!
莫说十天了,就是一百天都没问题。
石从翼亮起令牌,往后堂一指:“官家办事,不想受伤就速速离开。”
剃头匠二话不说,抱起银子,拖着妻子,迳直从后门溜走了。
如果石从翼一进门就亮牌征用铺子,他势必要问东问西,心存疑虑。
可是有银子就不同了。
银子有魔力,可以打消绝大多数顾虑。
“现在做甚?”石从翼收起长刀。
“等着。”
“等?”石从翼瞠目,看燕三郎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
严格来说,是好几罐东西。
相伴多年,千岁已经看出燕三郎的意图:“你确定买下攒金粉的胖子一定会经过从这里?”
“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到了此时,燕三郎的神情才放松下来,“离开暗市之后往东没有岔路,只能一条道儿走到东街口。我在暗市门口放了几个人,因此胖子应该不会往回走。”
“你怎知他能走到这里,不会被司文睿提前拦下?”
“司文睿谨慎,不敢走进暗市,甚至不敢靠近暗市大门,这会儿应该躲在几百丈外,甚至隔一条街。”燕三郎事先已经算过,“从接讯到赶来,至少要一刻多钟。我请威武侯又特地加强了那条路上的巡卫,差不多三五步一岗,他手下未必敢上前明抢,大概会回去禀告司文睿。”
司文睿有信心,不代表他的亲随有信心;司文睿有运气,不代表他的手下同样有运气。“经过燕子塔倒塌这件大事,司文睿的气运应该所剩无几,未必能像几天前那样万事如意。”
少年再次强调:“我们不追胖子,也不追司文睿。”
这次行动能够成功的重点,在于不跟司文睿对着干。
石从翼耸了耸肩:“听你的。”他跟着韩昭太久了,深知一个道理:
听不懂没关系,跟着主帅就是干!
又过不久,紫袍胖子也走到东街口,浑不知自己搅进了什么样的麻烦当中。
他就从剃头铺子前方路过,离店里的人不过三丈距离。当然,燕三郎等按兵不动。
然后,胖子就一头扎进了路口的人海中。
第836章 不见了!
燕三郎跟踪胖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消失了。
铺子的门半掩着,里面只有孤灯如豆。千岁以手支颐坐在桌边,问燕三郎:“如果你料错了呢?”
少年耸了耸肩,毫无心理负担:“就算我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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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守在天心殿的偏殿里,打个呵欠,揉了揉眼。
已经三更天了。
正殿的蜡烛可以连烧一夜到天亮,方才他好像还听到里面有动静,像是女子笑声,显然那对大卫最尊贵的新婚夫妇还未安寝。
年轻真好啊,老太监感叹一声。
不多时,门开了,萧宓走了出来,瞧着还是精神奕奕,没有半点困倦。
李公公三步作两步赶了过去,听到卫天子交代:“宵夜呢,呈上来吧。”
“哎好。”李公公笑道,“参鸡汤一直温着呢。”
这老头,就记着参鸡汤。萧宓摇了摇头:“知道了,一起端上来。”
瞧他满面红光,李公公感怀:“王上今日精神可太好了。”一直折腾到午夜。
不多时,宵夜摆上桌。
这毕竟是午夜了,宵夜不能似晚膳那样油腻。御厨坊准备了温汤和清淡点心,一共八道美味。
参鸡汤一端上来,满屋飘香。
李公公照例取来银箸,每样菜都试吃一口。
替王上试饭乃是天大的荣耀。
半盏茶功夫过去,什么事都没有。
李公公这才给卫王夫妇各自打了一碗参鸡汤。
萧宓舀起一勺,见汤色金黄清澈,半点油光也无,更有人参独有的浓香扑鼻。
他轻轻吹凉,就往嘴里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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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文睿乘着马车赶到暗市,往东而去。
这条路上马车无数,他只要放下帘子,就无人能看见马车里的情况。
马是好马,跑起来飞快。可惜这条路上人还挺多,马车不能肆无忌惮地狂奔。越接近目标,司文睿就越是心焦,恨不得纵马疾追。
可是,盛邑里不许骑马,除非有王廷特许。
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浪费宝贵的运气在协调这种事情上。
“快点。”他催了两次,这种时候可做不到心如止水。
廖青松挑起另一侧车帘,向外看了两眼,忽然道:“我看见那胖子了,他正要走过路口。”
“再快点!”司文睿着急。前方就是人来人往的路口,这会儿天也黑了,要是慢上一步,他们或许就跟丢了。
能缀上胖子,全凭福生子带来的运气。可他能感觉到金蝉在他胸口晃荡,跟纸片似地不牢靠,说不定何时就飘落下来。
到得那时,他的运气全打了水漂不说,还要遭受强力反噬!
最后五十丈了,车夫经不起催,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两鞭。马儿吃痛,灰聿聿大步向前。
路上人多,可是这辆马车近乎蛮横的冲撞却奇迹般地没有踏伤人。
只有几个巡卫在后头大喊:“喂喂停下,你怎么驾车的!”
三十丈了。胖子站在路口左右打量,好似在犹豫选哪一条路。他身后是一家剃头铺子,木牌在风中摇晃,上头是褪了色的几个字:
“邵氏净发”。
这时候的剃头匠要给人栉发净面,少男少女一到成年都要加冠或者及笄,讲究些儿的人家就会找他们来束发。此外,男子精修胡须,乃至罪犯被判髡刑,都得找他们干活。
当然这样的剃头铺子,盛邑到处不缺。胖子和后头的追兵都不当回事。
在胡同里走车,速度毕竟有限。司文睿恨不得马车起飞,但胖子都已经进了右边第二条小道儿。
司文睿也顾不得了,一把掀起车帘往前望。从他这角度可以看见,胖子走进的小道里至少还有好几条岔路。他们稍一松懈或者怠慢,就会跟丢。
“快!”
马车也奔近了路口。
就在这时,司文睿忽觉胸口挠动。
那只长久趴在胸口上动也不动,只有喂食无根水和攒金粉才会扭头的福生子,动了!
司文睿大惊,一把扯开衣襟。
这动作做出来,车内两人一起低头,都望见福生子正在缓缓抽出口针!
“怎么回事!”司文睿大骇。他的运气用光了吗!
他下意识伸指按住福生子,不让它脱落。
廖青松也是面色大变:“不妙,快追上胖子!”
车夫再顾不得其他,驾着马车冲过路口,引起一片惊呼。路上有个驼背老头子正在低头前行,不想身旁劲风呼呼,他下意识一扭身,就被马车撞翻在地,还滚了两圈。
距离胖子不到十丈了。
可是司文睿却觉指尖的压力越来越大。
福生子在挣扎,对他的挽留心生抗拒!
司文睿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愤怒和不耐烦。
为什么?攒金粉分明就在前方啊,也就是几步之遥!
马车又奔过了五丈。
离胖子只有五丈了。并且听见后头的惊呼和蹄声,胖子也下意识回头观望,这拖慢了他的速度。
廖青松顾不得四周有五、六名巡卫聚拢过来,迳直跳下车展开身法,两步就撵上了紫袍胖子。
他一把掐住这人后颈,胖子身体立刻僵直,动弹不得。
紧接着,廖青松在他身上一阵掏摸,最后在袖底摸出个小瓮,打开来一看,松了口气。
攒金粉终于入手!
眼下局势太糟糕,自己已经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而司文睿的气运被压榨殆尽,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现在怎办?他看看四周,不得已下一个最糟糕的决定:
算了,把福生子用在自己身上吧。
想到这晨,他三步作两步蹿回马车上:“快把福生子……”
“给我”两字还没能说出口,他就见到司文睿趴在地上,不由得一怔。
马车不大,司文睿正在翻箱倒柜四处搜寻,甚至一把掀开小桌,状甚癫狂。
“不见了,脱落了!”他头也不抬,大吼出声,“快帮我找,快!”
廖青松心底一沉。他终归慢了一步,福生子已经脱落?
两人在马车里一顿翻找,哪里有福生子的影儿?
福生子不见了,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它明明掉在这里!”司文睿指着桌子底下,额头爆汗,“明明就在这里!”
第837章 自己过来了
这时外头的胖子正在放声大呼:“打劫啊!”
巡卫也追近了马车。
最不巧的是,马车拐弯时不慎碾过路边突起的石块,重心不稳。偏它车速又快——
跟在后头的巡卫眼睁睁看着车厢猛地向上弹起,离地至少三尺,下落时就失去了平衡。
又或许是反铆早有损坏,只听“砰”地一响,车轮子飞出去一个。
车身顿时歪了。
车厢里的人被震得七荤八素。
司文睿脑门儿上撞了个大包,滚了两圈才勉强抓着窗子爬起,大声道:“带我出去,快……”
可他一转头,车里空空如也,除了自己哪还有人?
廖青松居然跑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该死!他重重锤桌,却把自己指节震得生疼。“停下,快停下!”
马车终于停下,司文睿摇摇晃晃爬出马车。这会儿已过路口,眼前就是几条巷子。他想也不想,随便选了一条钻进去。
他心乱如麻,可一切都要先甩掉后面的追兵再说。
……
呼——
屋外没来由刮过一阵大风,吹得屋里物件哗啦作响。
李公公赶紧挪去窗边,想把窗子关上。
“敞着。”萧宓浑身燥热,正想凉快些。
“是。”李公公不敢动了,退去一边。
满满一匙鸡汤已到嘴边,萧宓忽然听见外头扑簌一响,像是有物从树枝上跳过。
然后又是一响,两响,三响……
窗外种着金桂和玉兰,都长得茂盛。可这动静明显不是风儿作祟。
他转头,恰好见到窗外摇曳的桂枝上挂着一个白忽忽的影子,不大,但是会动,会探头探脑。
萧宓目光一凝:“那是什么?”
侍女刚把汤碗端到暄平公主面前,后者一转头,不由得大惊:“雪……”
雪球怎么又跑出来了!
白貂不怕人,轻盈一跃,跳到了窗棂上。
萧宓听见暄平公主那一声了,放下碗打量白貂:“这是你养的?”
“是……”暄平公主答得没有底气。这事儿,是她没办好。
眼看白貂乌眼珠乱转,显然打算到屋里一游,暄平公主哪敢让它放肆,赶紧走去窗边,一把将它抓起。此时她手下的宫人也赶来接过,站在一边。
满屋子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招惹天怒。
哪知萧宓并不生气,只看着貂儿道:“这是北境来的?”
“是呢。”暄平公主小心翼翼,“两年前我随父王去北疆,在冰天雪地里拣到这只小貂。它母亲掉在猎人的捕兽夹里死了……”
李公公站在萧宓身后朝她连连摆手,暄平公主才反应过来:大喜日子,她说什么“死”啊,太不吉利!“啊,总之雪球成孤儿了,我就将它拣回来养着。这几年都是它陪在我身边。”
“它运气很好,你运气也不错,白貂本不多见。”任她提心吊胆,萧宓的神情仍然温雅,“不过,今晚孤不想看见它在天心殿到处乱跑。”
“是。”暄平公主松一口气,感激道,“臣妾谢过王上。”回身吩咐侍女把白貂带下,严加看管。
好险!到底谁没看管好雪球,回头定要追责!
……
燕三郎、千岁、石从翼三人围坐桌前,都凝神不语。
桌上摆着三只罐子,罐口大敞,里面一片金灿灿——
攒金粉。
每只罐子都装满了攒金粉。三只罐子,合起来至少有九斤!
千岁捏了个唤风诀,因此这儿无端刮起旋风,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才穿过大门,刮去外边儿。外头就是大马路。
三人绷紧了神经,听见马蹄声疾、车行辘辘,显出了不一样的急迫。
千岁轻敲桌面的纤指一下顿住:“来了。”
司文睿的马车跟来路口了。
成败在此一举。
成了,燕三郎和萧宓都解去一个心腹大患;败了,他们就得另想办法。
紧接着石从翼低呼出声:“这、这个!”
燕三郎也是目光一凛。
桌面上的罐子里,无缘无故多出一只金蝉。
圆头钝脑,六腿无翅。
最重要的是,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未发现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这东西仿佛凭空就进了罐子。
燕三郎看着它,竟觉它吃攒金粉的模样就像千岁吃鱼皮花生米,一口一个,越吃越爽。
一直吃一直爽。
金蝉原本干瘪得像是从年画上撕下来,可是这么狼吞虎咽下来,身体竟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鼓起,如同吹气。
任谁都看出,它先前实是饿得狠了。
“福生子!”千岁眉开眼笑,将攒金粉带福生子一把攥进手心,这才勾住燕三郎脖子,恶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他躲都来不及。
声音好大,石从翼想,仍是难以置信:“福生子……自己过来了?”
不用追那胖子,也不用追司文睿,他们只消坐在这里打开几个装满攒金粉的陶罐,福生子就自己黏过来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
“这还有假的?”千岁摊开掌心在他眼前一晃,让他看清金蝉是如假包换,“瞧它瘦成什么样子,原主人不给好吃好喝,还不许它自行觅食吗?”
狗能嗅到攒金粉的气味,以此为食的福生子自然也能啊。他们特地买下这家临街的铺面,不就为了攒金粉的气味能顺风送给福生子么?
彼时司文睿的马车刚好经过这里,福生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忽然嗅见攒金粉的气味,那还了得?偏偏司文睿一边摁着它一边驱车往前走,非要它错失这些美味不可。
它怎么能忍?
司文睿正在追逐的紫袍胖子有攒金粉,但也不过几两,哪像剃头铺子里那么丰盛?
千岁笑着把福生子扔回罐里:“你饿狠的时候,是喜欢吃稀粥咸菜呢,还是喜欢大鱼大肉?”
石从翼挠了挠头,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照这样说,福生子既已脱落,司文睿就没有好运傍身了吧?”
“何止?”燕三郎把罐盖合上,“他要开始倒霉了,你要插手就尽快,否则不一定能抓到活人。”
石从翼怵然一惊,赶紧站起来:“那不成,他是重犯,王上还等着审他!”说罢快步走出剃头铺子,带人追击司文睿去了。
第838章 目不睱接
燕三郎把两只罐子放进储物戒,装有福生子的罐子额外收在书箱里。它是活物,不能被放进储物空间,但燕三郎笃定,短时间内它不会溜走了。
对福生子来说,眼下罐子就是它的金山银海。
然后,他和千岁才不紧不慢走出了剃头铺子。
夜风微凉,他深吸一口气。不远处的墙头伸出三两枝含笑花,芳香扑鼻。
千岁也闻到了,赞了一声道:“下个香膏就用上含笑好啦。”妙目一转,发现他面庞微微有些发红。
她方才亲过的地方,嘿嘿。
不过他既然要假装没发生过,千岁也不打算说破。
她喜欢就好,燕三郎耸了耸肩往前走,听到方才被打劫的胖子正饱含委屈对石从翼道:“……哪知这人不由分说,抢了我的东西!”
“他往哪里跑了?”
“又、又回车上了。”胖子回身一指路边倾倒的马车,“就是这辆。”
“然后呢?”石从翼着急,恨不得从他嘴里把后话一下子全掏出来。
可是胖子吞吞吐吐:“后来轮子突然飞了,车也倒了,车上三个人全跑了。”
“除了车夫,车厢里还有两个人?”
“对。”胖子回想,“车没撞上墙之前,有一个先跳出来跑了,但速度很快,我没看清。车翻以后,车夫扶着另一个出来了。这人年纪较轻,但被撞惨了,头破血流。”
“两人不往一个方向跑?”
“不啊。”胖子回身一指,“头破血流的往这条路跑了。”
石从翼当即一挥手:“跟我来。”带人顺着胖子手指方向冲去。
胖子搓了搓手:“几位官爷,我能走了吗?”
燕三郎抱臂站在一边,这时才开问:“你丢了什么?”
“呃。”胖子卡壳,呆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几、几十两银子。”
千岁偏头看着他:“没了?”
“没、没了。”胖子的心在滴血。还有他花了大几千两银子买下来的攒金粉啊,那个杀千刀的劫匪!不过攒金粉是禁物,他在官差面前哪敢报失!
那七两攒金粉就算被找回来,也不是他的了。
燕三郎无视他肉痛得快要晕过去的神情,继续问:“最先跳车那人,往哪里去了?”
胖子一指西边:“那儿。”
燕三郎脚步一拐,就往那里追去。
千岁已知他的目标:“廖青松?”
“是。”燕三郎脚下不停,低促道,“我有预感,这人才是关键!”
“你不管萧宓了?”
“福生子已经脱落,司文睿好运变质。”燕三郎想得很明白,“轮到他倒大霉了。石从翼已经派人回去禀报,萧宓应该无妨。”
……
同知阁。
正在尾房里喝酒赌钱的护卫,有一个摸了摸肚皮站起来:“我去放水。”
酒喝多了,肚子胀得厉害。
其他人笑骂:“别是想赢了钱就尿遁开溜吧?”
“哪能呢?”他挥了挥手,“半刻钟内必回。”
等他从茅厕里出来,走了小半程,忽觉不对:
奶奶个熊,方才赢的银票也顺便塞进怀里了,和手纸一起!
茅厕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他该不会、该不会……?
护卫赶紧掏怀,把那几个团在一起的纸球都扒了出来。
可他正要展开来细看,忽然一阵劲风吹过,呼——
刚铺开来的两张纸片,跟着风就跑了。
“哎我的钱!”惊鸿一瞥,他也看清楚了,那是银票!
护卫顺风追去,一直跟出了十余丈才拣回一张。
又追出五、六丈,另一张银票被卡在草丛中。
护卫大步冲过去,弯腰就拣。
这可是面值一百两的票子啊,丢了能让他心头滴血!
不过他才要直起腰来,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子浅红。
那是什么?
他定睛细看,发现是双绣鞋。
绣鞋还套在人脚上,那么……
“谁!”他毛骨悚然,低喝一声。
……
天耀宫中。
韩昭和樊浩坐在一起,乘着酒兴聊了几句,贺小鸢也在丈夫身边作陪。
从前兵戎相见,如今把酒言欢。
这两人都在对方手里吃过亏,原本有些尬聊。不过酒精是个好东西,一杯两杯三杯下肚,自然就聊开了。韩昭有心修复这段关系,而樊浩心里也明白,自己疼爱的暄平公主从此长留卫国,她过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护国公,因此跟韩昭也是有说有笑。
表面上,两人一团和气。
官哪,呵呵,贺小鸢抿了口酒,暗翻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有宫人来报,同知阁来人求见樊将军,状甚紧急。
同知阁?
韩昭和樊浩都觉奇怪。公主已经出嫁,这时候同知阁能出什么事?
于是同知阁的护卫满头大汗进来禀报:“将军,侍女桃子暴毙。”
公主大婚,在这当口上与她沾边的人、物出事,都会挑动攸人灵敏的神经。
樊浩茫然:“桃子?”公主侍女众多,他能知道这是谁么?
“桃子专为公主饲养雪貂。”护卫紧声道,“其他下人说,雪貂午后就不见了。”
樊浩皱眉:“貂?侍女?”那白貂是暄平公主的心尖宝贝,他好像还记得名字叫作“雪球”?
现在貂不见了,侍女死了,这二者和公主会有关系么?“桃子怎么死的?”
“我们发现时,她已经倒毙花园当中,浑身缩紧,皮肤发红,脸皮鼓胀。”
樊浩还未来得及多想,韩昭已经放下酒杯:“慢着!”
侍女桃子的症状,为何听起来那样耳熟?韩昭一边回想,一边问他:“可曾验毒?”
“试过。”护卫答得流利,“用银刀试过,不黑。”
“是浑身缩得像虾米?”韩昭有了头绪。
“是是,头足蜷曲紧抱。”
韩昭忽觉嗓子干涩:“你们晚饭有公鸡肉么?”
护卫一愣,犹豫道:“晚上有双菇烧鸡,但鸡是公是母,这个……”他们只管吃,何曾注意吃进肚子里的是公鸡还是母鸡?
韩昭顿时转向贺小鸢,见她脸色难看已极,不由得问:“小鸢儿,莫不是?”
贺小鸢柳眉倒竖,只说了两个字:“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