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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9章 拜托

    男子上前一步,清声道:“鄙姓李,李开良。”

    “李开良是梁国雪城人,也算是你半个老乡。”贺小鸢笑道,“他原先帮着得胜王打理钱粮,水陆七家大商号,没出过岔子。后来得胜王被梁所灭,他就投奔韩昭了。现在,我们想给他找个更好的东家。”

    燕三郎想起从前得过的情报,梁国得胜王被剿灭,许多旧部投奔了韩昭。这一步是押对了宝,韩昭成为护国公以后,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他郑重对贺小鸢道了声“多谢”。自己要在盛邑安家,必然要着手置办产业,可是手下除了一窝黄鼠狼之外,并没有可用之才。贺小鸢心细,早一步想到他即将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将这李开良送了过来。

    得胜王对抗梁王廷,一头顾战事,一头还要抓粮饷。谁都知道打仗最烧钱,李开良能替他打理商号,足以说明筹运、经商手腕过人。

    再说,这人已在韩昭手下做事两年有余。贺小鸢能将他带来邀景园,就说明他的能力得到护国公府认可。

    这人确是府中急需。邀景园比春深堂大了何止三五倍?黄鹤光是打理这里就已经分身乏术,自然不能像春明城那样,兼顾燕三郎名下的产业了。

    燕三郎又站了起来,对李开良肃容道:“今后有劳了。”

    李开良回礼后,就由黄鹤带了下去,安排住处。

    燕三郎这才问贺小鸢:“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昨天韩昭夫妇登门,他问的是护国公府;今次贺小鸢独自来访,他才问起她的近况。毕竟,两人是一起扛过刀枪的交情,比起韩昭还要深了一层。

    “比起从前,当然是天壤之别。”贺小鸢转着手中茶杯,“护国公府里又没有公婆,除了韩昭也没人给我脸色看。”

    燕三郎笑了:“听起来不错。”她这样的性格闹将起来,分分钟能把全府上下搅得鸡飞狗跳。

    “日子过得顺遂,王廷里的事也轮不到我管。”她叹了口气,“就是闲得骨头都锈了,还得成天对着王廷命官们的贵妇假笑!有几回,她们还想把族中的女儿往护国公里塞呢。”

    “护国公没有纳妾吧?”燕三郎知道韩昭如今的身份,哪怕送女进护国公府为妾,满廷文武也是巴不得。

    贺小鸢美眸中杀气四溢:“他敢?”

    燕三郎莞尔。贺小鸢最擅长杀人不见血,若有哪家贵族真敢将女儿送给韩昭,恐怕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你呢?”她反问他,“你看王上都要大婚了。”

    “他成婚,与我何关?”

    “你也到年纪了。”贺小鸢看了白猫一眼,见它已经盘在桌上眯眼打盹,“盛邑出美人,今后你看中哪家的,只管找我去说媒。”

    猫眼没睁开,但是耳朵动了动。

    燕三郎笑而不答。

    “当然了,要说美人,你身边就有一个。其他庸脂俗粉,恐怕你也看不上眼。”贺小鸢把热茶一口喝尽,“好了,我得回去了,韩昭就快回府。你抓到季楠柯,这很好,不过韩昭又要忙碌起来。”

    “他招出了幕后主使?”

    “当然。”贺小鸢笑道,“其实我们大致也能猜出是谁,他不过是个证人。”她向白猫挥了挥手,“芊芊,再会。”

    白猫看她一眼,打了个呵欠。燕三郎站了起来:“我送你。”

    两人一起杀过人,一起追过敌,这点儿交情还是有的。白猫盘在桌上打盹,没跟出去。

    陪小三逛街逛了大半天,它也累了啊,懒得动弹。现在千岁能离开木铃铛更远了,足够覆盖从这里到大门口的距离了。

    燕三郎亲自送贺小鸢到了门房前,才轻声道:“还想请你帮个忙。”

    “说。”贺小鸢往门内看了一眼,没瞧见那个毛团子。

    “天耀宫曾是靖国旧宫,又经历代卫王修整,其中典藏的靖国旧史想来不少。”燕三郎拂开一丛梅花,“我初来乍到,不识几人,想请你帮我找找娄师亮生平。”

    “谁?”这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娄师亮,靖国末代帝王身边的权臣。”

    燕三郎这么一说,贺小鸢就长长“哦”了一声:“是他啊,晓得了。”

    “正史、野史、小传、秩闻,皆可。”他把范围放得很宽,“只要沾到娄师亮三字,我都想拜读。”

    “你就跟他过不去了?”贺小鸢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娄师亮百多年前就作古了,燕小三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沾着名字的书籍就要,那得有好多!”

    “是。原本我该找王上,但国君日理万机嘛。”燕三郎冲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麻烦你了。”

    贺小鸢叹了口气:“行,我去找人给你翻翻藏书阁。”说罢,告辞回府。

    待她离开,燕三郎才往回走。

    娄师亮是木铃铛的上一任主人。

    他是一代奇人,拿到天衡以后不可能不好奇罢?以他身份地位,想查找木铃铛的来历应该比燕三郎更容易才是。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娄师亮或许会留下一点线索。

    所以,燕三郎现在就希望借鉴前人的研究成果,弄清天衡的运行机理。

    当然,还有一点耿耿于怀:

    他希望了解千岁的过往。

    少年走回兰轩,才取出连容生的来信。

    走出春明城前,燕三郎给恩师留下的代收信地址,就是卫国的护国公府。

    三焦镇之行,让他抵达盛邑的时间延迟了几天。这样算下来,几乎是他离开春明城不久,连容生的信就送出来了。

    恩师的脾气他也了解,这会儿大概正在考较新收的弟子,没事儿不会那么快想起他,并且给他写信的。

    发现有新消息可以查收,白猫又不困了,跳到他怀里,抻着脑袋去看信,一反方才的昏昏欲睡。

    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脖颈,才把信纸放低,供两人一起看。

    老头子用词精简,所述无非二事。

    其一,燕三郎离开后,就有许多人抵达春明城找他,有的还悄悄摸进了春深堂。

第780章 开山祖师的遗物

    其中甚至有两伙人找到了燕三郎曾经的产业。这些早在少年意料中,所以并没有搅出大麻烦。

    有几个不开眼的,试图从连容生这里下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同时,“鸿雁飞书”又弄到一点迷藏海国的后续消息,也交给连容生一并发了过来。这很不容易,离开迷藏国的人会分散去世界各地,几千人散入大千世界,找起来难度如大海捞针。

    鸿雁飞书用了一年多,才收集更多细节。

    因为闯下弥天大祸,燕三郎未待盛会闭幕就提前离开了迷藏海国。事后他打探过迷藏海国的消息,但没有这一次来得详细。

    圣树被毁之后,这届无忧谷盛会就乱了套。

    爆炸当天举行的官方联名发卖会,一下就没人管了,展品遭哄抢。

    迷藏国平民知悉圣树被毁,大都面向圣殿号啕大哭,有人甚至哭到直接昏厥,再没心思服侍海客。

    别忘了,他们戴面具穿黑袍,原本就能隐去脸面。于是无忧谷里乱成一团,打砸抢事件随之而起,原先的秩序荡然无存。

    半天下来,朱仙楼里多出二百余具尸体。

    海客抢完了无忧谷,转头就想起了漂浮在海上的金山银山,赶紧乘船出海。有些更干脆,去冲击各大官方店的库房,甚至入侵圣殿,将里面洗劫一空。

    到了这时,无忧谷盛会是办不下去了,多数人只好怏怏穿过雾墙离开。

    或者两手空空,或者钵满盆满。

    那时大伙儿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末日般的景象和动乱让许多人都有预感,这或许是迷藏国最后一次向人间开放。

    鸿雁飞书找到的那名海客在迷藏国多留了两天,因此他见证了迷藏平民的哀恸欲绝。

    对他们来说,那是神殒,是信仰的崩塌,是末日的到来。

    有人说,是内奸带领坏人袭击了圣殿,烧毁了圣树。

    燕三郎看到这里,目光久久不能从纸面上移开。

    “他们不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么?”

    圣树被毁,没有皮囊的幽魂会很快消亡;而那些有皮囊的,恐怕也不会留在迷藏国了。它们势必要寻找新的长生之道,而这个答案一定不在迷藏国里。

    对平民来说,过往的奴役、压榨、不公都即将远去,“为自己而活”的新生活才刚要开始。

    白猫伸了个懒腰:“或许他们品会到的不是自由,而是惶恐吧。”

    卑躬屈膝为奴太久,一旦头上的大山被搬走,反而不知道要如何挺起腰杆。

    燕三郎目光微闪:“明安这是何苦?”

    明安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族人今后的自由和安宁,这或许也是他毕生的心愿和追求。

    可他得到了怎样的回报?

    白猫幽幽道:“如能早知后果,你猜明安还会不会炸毁圣树?”

    燕三郎不吭声。

    这问题没有答案。

    连容生的来信里面,其实还附着另一封信。

    它来自窦芽。

    她的信本来送到春深堂,但那里已被连容生派人接管,所以信就辗转到他这里来了。

    是的,连容生的信里,还夹着第二封信,而且厚得很有份量。

    “窦小妞来信喽。”千岁哼哼,“快,打开来看看!”

    苹果精给小三写信!嘿,她怎么有种抓现行的爽感呢?

    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讨厌窦芽么?燕三郎摇了摇头,抽信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从拢沙宗寄出来的,路途遥远。据窦芽信中所述,她是夏天寄出的信件,那么走到现在大概是七个月时间。

    此时距离燕三郎从迷藏海国返程已经年余。窦芽在外办完事,辗转回到拢沙宗以后就找上端方,转告了燕时初的请求。

    “端方师兄有点吃惊,但很快就同意了。”

    接下来,他们师兄妹二人就在宗内翻阅典籍,重点查找祖师爷留下的蛛丝马迹。

    拢沙宗的开山祖师复姓申叔,单名一个桓字。连容生说过,他曾用苍吾石完成自己的愿望,并且一手开创了拢沙宗。尊师重道是所有玄门的传统,燕三郎因此推想,拢沙宗内或许留有相关线索。

    不过么,那两人翻遍了自己能查找的所有典籍,都找不到关于苍吾石的只字片语。据端方查证,二百多年前,拢沙宗聚宝阁遭遇贼人入侵,一把火烧掉无数典籍,许多先辈留下的法诀付之一炬,这其中也包括了开山祖师申叔桓的手记、心诀、传记等等,可谓损失惨重。

    放火的贼人是谁?时至今日,这还是一大谜团。拢沙宗引以为耻,从不对外提起。二百年来,这事情早从历史中淡出,世人多不知晓。

    不过端方办事能力果然出众,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

    他没能找到申叔桓的笔记,不过发现了这位开山祖师留下的一幅画卷。名字被烧掉了,但题在左下角的一行小字保留完好:

    山在云雾飘渺间。

    当然,画卷的内容也是山水,就与题字一样。

    这画卷作为开山祖师的墨宝,被珍重供起。端方也是费了不小力气才得以近距离观摩。

    过了两个月左右,窦芽又找到一本论著,那是申叔桓的七弟子为师父写下的起居注。书中明白说道,申叔桓创立拢沙宗以后,曾亲作一幅画卷,挂在拢沙宗主殿,众人议事时抬头就能观瞻,并且不知开山祖师为何取了个这么莫名又不祥的画名。后来宗内几次动荡,这幅画才被收入库房。

    古怪的是,题字在左下角,和画卷内容颠倒。

    这幅画的名称,就叫作《弥留》!

    燕三郎看见这两个字,心中一跳。千岁也轻呼一声:“弥留之境!这老头子果然去过弥留之地!”

    再接着往下看,申叔桓的七弟子在起居注中还写到,他就画卷提问师父“弥留”二字何解。后者笑,言有缘者自明。

    他又问,画里是何处风景。

    这回申叔桓没有再作高深,而是爽快给了一个答案:

    首铜山。

    燕三郎看到这里,蓦然动容:“首铜山!”

    这个地名他听过不止一遍了,迷藏国的幽魂也说过,三眼怪物在首铜山出现多次。

第781章 又有故人来

    显然,拢沙宗的开山祖师也到过首铜山。

    那是不是说明,弥留之地就在首铜山?

    窦芽的信中还附画卷一幅,乃是端方亲手画就的《弥留》摹本。这人堪称十项全能,不仅修为精深,连画工也十分了得。窦芽表示,端方的摹本得《弥留》原件神韵十之七八,可为燕三郎参考。

    这两人助力甚大,燕三郎领了这个情,第一时间回信。

    白猫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拱了拱他的下巴:“终于有线索了,何时动身啊?”

    燕三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接着去抚猫背,手头用了点劲儿,按得白猫尾巴都翘了起来。

    “干嘛干嘛?”这几下抚摩很爽,但它偏要用力瞪他,不满地喵喵叫。

    借由这几下逗猫,少年心头的激荡很快平复下来。他想了想:“不急。”

    “不急?”白猫睁大了眼,“你还等什么?”

    “等着王上大婚。”燕三郎一本正经,“我答应过他,不会缺席他的婚典。”

    “……”白猫无力,“这么讲信用作甚!”臭小子有时奸似鬼,有时又太实诚。

    “快了。”燕三郎安抚它,“首铜山也不会长脚跑掉。它存在那么多年,不差个把月了。”

    千岁只能让步:“婚典一结束,我们就走!”

    燕三郎伸手,与它的小白爪子郑重击掌:“好,一言为定!”

    “哼!”它挠了少年一下,跳下桌跑了。

    ¥¥¥¥¥

    次日,下人来报:

    勇武侯来访。

    燕三郎当即请见,因为勇武侯不是别人,正是前褐军大统领茅定胜。

    当年韩昭能够闪击盛邑的前提,是茅定胜同意双方停战,褐军转而帮助镇北军拖住廷军的脚步;而萧宓继位后,褐军摇身一变,又充当新卫王平定四海的急先锋,很是斩下了几路叛军统领的首级。

    所以事后论功行赏,褐军上上下下都得了卫王的慷慨。茅定胜加官晋爵,得封勇武侯,身上还挂着一个将军的衔,但手里没有兵权。

    他曾是起义军的大头领,在太平盛世,心再大的君王也不敢让他触碰兵权。

    在燕三郎看来,茅定胜满面红光,走路虎虎生风,依旧是当年的虎将风范。不过现在这人一身锦袍,腰间挂玉,再不是昔日劳苦大众的领头人。

    看来,茅定胜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良好。

    一见面,茅定胜眼睛一亮,抓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好小子,这才几年不见,变了个人哈?”

    “托福,这几年过得不错。”

    茅定胜哈哈一笑:“我看你也是,再长就成竹竿了!”再看他身后,“你的猫呢?我记得你从前时刻都把它带在身边。”

    边上传来一声猫叫。

    茅定胜抬头看,发现白猫藏在金桂的枝叶里,居高临下盯着他们两人。

    好吧,如今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你对这猫是真爱啊。”

    燕三郎微微一笑,抬头道:“芊芊,自去玩耍吧。”

    枝叶簌簌一响,猫儿就没了踪影。

    茅定胜啧啧两声:“我的侍妾也养了两个猫来玩,看着就没你家的灵性。”

    燕三郎理所当然道:“那不一样。”茅定胜家养的叫宠物,他家养的叫祖宗。

    两人入座,燕三郎要叫人上茶,茅定胜却摇头:“有酒没有?我喝过几次好酒,听说都是你这园子里的酒泉酿出来的。”

    “有。”燕三郎莞尔,咐吩摆酒。身为邀景园的主人,他窖里藏着各式好酒,这时转头吩咐一声,黄大就去提来了二十年陈的佳酿。

    他知道茅定胜的脾气,着人端来陶制大碗。茅定胜咕咚咕咚猛灌一大口,“哈”一声喘出口长气:“好酒!”

    黄大在一边看得心疼。二十年酒泉陈酿,这要拿去外头,一斤都能卖出三两银子!这老小子头一仰就是半碗酒没了,一口喝掉二两银子呀!

    茅定胜可不管他在想什么,连喝了三大碗才有功夫说话:“真痛快。你要留下来当官不?”

    “我时常都要外出,怕是没功夫在廷为官。”做官就要守规矩,否则就算萧宓不在意,其他官员也不能容忍,到时候参他的本子必定绵绵不绝。

    “那真可惜,莫不是要跟我作伴?”

    茅定胜这句话说出来,燕三郎就知道他对自己定位清晰:

    大闲人一个。

    燕三郎笑道:“王上大婚后,我就要外出了。”

    两人谈笑晏晏,既说从前,也谈现在。茅定胜得了封赏,如今在盛邑也是有宅有地有钱有美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被”赋闲在家,成天有大把时间。除了流连花丛之外,他也时常光顾赌坊暗巷,对民间风土、轶闻八卦倒比一般达官贵人知道得更多。

    这一聊就到了申时(下午三点),茅定胜酒足饭饱,终于心满意足离去。

    黄大找下人来收拾那一桌狼藉,看见十几个酒瓮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么多陈酿啊,他也好酒,可平时最多偷偷喝上一两口,哪像这莽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牛嚼牡丹?

    黄鹤看见他的神情不由得摇头:“小主人不做亏本买卖,这酒耗得值啊。”

    “值在哪里?”黄大只看见几十两银子不翼而飞。

    “我问你。初去一地,怎样才能最快获取当地情报?”

    黄大不假思索:“找地头蛇啊。”这不是他用脑想的,而是长年以来积累的经验。

    “是啊,我们初来乍到,可国都已经不是三年前的盛邑了。那姓茅的在这里待了三年,算半个地头蛇。”

    黄大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小主人请他喝酒,是要套问盛邑的近况吗?”

    “除了叙旧,也有这意思。毕竟我们今后要定居盛邑了。走大街上,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权贵。盛邑这地方水深着呢,光靠我们自己,一时半会儿哪里摸得清门道?”黄鹤没好气在他脑门上找了个爆栗,“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你妹妹一半聪明?”

    黄大的忧伤很明媚:“妹妹何时才回来啊?那小白脸一定会拖慢她的脚步。”

第782章 为君筹谋

    “快了。”黄鹤对他道,“对了,主人说,既然护国公夫妇、威武侯、勇武侯都先后上门,你去外头传个消息,就说咱们主人的伤势已经养好。”

    邀景园老是闭门也不是办法,燕三郎既然选择安家盛邑,那早晚要跟满城贵族打交道的。现在封号也下来了,是时候开门纳客了,否则今后落个傲慢的名声并无好处。

    ……

    燕三郎送走茅定胜就取药水漱口。待滤去满嘴酒味儿,他再请李开良前来书房。

    这是贺小鸢荐给他的人,暂住邀景园。李开良刚跨槛进来,燕三郎就着下人看茶。

    白猫就趴在书桌上,抬眼看了看李开良:“这人有修为在身。”

    燕三郎正在打量着他,后者昂首伫立,落落大方。

    “请坐。阁下也是异士?”

    李开良侧坐半边:“拜入天南宗习艺七年,可惜资质平庸,只好出师下山。”

    “贺夫人对你大加赞赏,怎么没有推举你进入王廷?”韩昭手下有不少人才,都曾跟他出生入死。后面韩昭权倾朝野,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飞黄腾达。“原本在得胜王手下效力的人,已有不少进入王廷。”

    三年前,前卫王出逃,携走大量官员、贵族,最后殁于赤弩山。萧宓继位至今,卫廷一直面临着人才短缺的问题。如果李开良真像贺小鸢夸得那么好,为何廷中没有他一席之地?

    李开良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不止。我为家人报仇,曾手刃大梁王室,如今仍被梁国通缉。”

    “王室?”燕三郎想起贺小鸢说过,李开良也是梁人,“卫国与梁国各自内战,如今已经建交。”

    “是的。”李开良低声道,“因此我不得入仕。”

    他是梁国缉拿的逃犯,还是杀过王亲的重犯,卫国若是收他为官,万一哪天被梁国起底,两边面子上都不好看。卫、梁都是战后重启之国,相互间小心翼翼维持外交,卫廷是不会冒险收用李开良的。

    入仕之前要彻查祖宗八代。身世不清白者,不能当卫国的官儿。

    “好,那就是我运气好拣到宝了。”燕三郎汲一口茶水,“我这里的情况,贺夫人也跟你说过罢?”

    “燕公子了得,助王上夺定江山,在下感佩!”李开良正色道,“李某一定尽心辅佐,使燕公子不必为杂事分心。”

    贺小鸢要把他荐给眼前少年,李开良初时不肯。

    这少年乳臭未干、嘴上无毛,又是外地来客,在盛邑毫无根基,李开良听之不喜,自己当年是走投无路才投奔韩昭,后者被封作护国公后,李开良也没有用武之地,心中已生去意。

    不过贺小鸢紧接着就将燕时初不为人知的过往道来。她和燕三郎几番出生入死,对他自然比旁人更加了解。

    李开良终于动容,又多问几个问题,当即同意。

    “多谢。”燕三郎一笑,切入正题,“先生在盛邑已有三年吧?”

    李开良点头。

    “那么先生于盛邑的地利、人情、王法律令、买卖营生,想来都很了解?”

    “那是必然。”李开良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客气的时候,燕三郎想重用自己,必然先有一番考较。

    “你看,盛邑如今什么营生最赚钱?”

    “若说升值最快,当属宅地。”李开良毫不犹豫,“三年前国变以后,盛邑日渐繁华。这里又是大卫轴心,宅地价格平均翻起来两倍不止。仅以邀景园为例,卖出去至少是三年前的三倍了。”

    “不过这庄园太大,虽然占据核心好地,但出得起价钱的人极少。若是开阳大街、西兰大街上的宅子和铺面就炙手可热了,价格比三年前翻起了五倍。五天前,街角最末尾的烂铺子卖出了二千两的高价,那是一挂出来就被买掉了。要知道三年前,那铺子挂价四百两都没人要。”

    燕三郎点头。他曾在春明城置业,知道供需两旺最容易把市价炒上去,何况盛邑百业兴旺,宅地的价格一日涨过一日也不稀奇。

    “这么说来,你建议我多买地宅?”

    “是!我对比过十余国从建国初期到繁华盛世的宅地产价格,只要国泰民安,投钱在宅地都可以获得最丰厚的回报。尤其是建国或中兴后的头几年!”李开良正色道,“就以梁国为例,它在五年前结束内乱,少年天子坐稳宝座,开始行使固本扶民之策。这五年来,梁大都及周边地区的宅地价格翻了四倍有余!梁国与大卫的国情有相似之处,都是从乱到稳、从颓至兴,可为对照。”

    “除了郊外田产是常规配置,您最好在盛邑里精心挑选地皮和宅子。这一点,我可以帮得上忙。”李开良接着道,“燕公子今日才来,老实说有些晚了,没有吃到第一手红利。这几年达官贵人抢先圈地,北部、中部和南部城区的价格已经炒上来了,最好的地段大多被人把控,那些都是下蛋的金鸡,即便出售,价格也是宰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端茶润了润嗓子。

    燕三郎若的所思:“看来,李先生自己也没有错过机会。”

    李开良爽朗一笑:“实不相瞒,我刚到盛邑时浑身上下只有三百两银子;现在么,已有两座酒楼、一间赌坊、十六个铺面,三个商号。”

    燕三郎笑道:“失敬,失敬。”这人也算白手起家,在盛邑又没有根基,三年时间赚起这么多家产,也是了得。

    “可惜我本钱太少,并且最赚钱的营生不是我这样的普通商人可以插手。”李开良摇头一叹,“否则,十倍起利。”

    “李先生会有机会的。”燕三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接着话锋又转,“你说城里的好地段已经被瓜分完毕,那么我上哪里再找机会?”

    “机会少,但不是没有。商人做生意时常要抵押产业,弄钱当作周转。有时周转不来……”李开良答得迅速,“另有一桩大事:卫廷已经公布了扩城计划,盛邑要向西边扩展至榕湖以东。”

第783章 不可限量

    燕三郎初来盛邑,自然还没有听到这个风声。“扩到榕湖?那约莫是扩大四分之一的面积了。”

    “正是。”李开良道,“那里山水秀美,号称千湖之地,最小的天然湖泊直径仅有百丈,适合私藏于园林之中。有待时日,王室权贵都会去那里置宅;就我所知,王廷在榕湖还有开埠修河计划,要直接打通榕湖和莫桑河,再筑堤坝、建起码头,今后南方的物产就可以走水路运来盛邑。”

    “听起来有商机。”燕三郎提问,“这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吧?”

    “是。但榕湖地区要成气候,至少也是五、六年后的事了。待百姓迁入、行业延伸,又得三五年。”

    燕三郎啼笑皆非:“按这规划,十年八年后才能入驻。”钱要滚动起来才能生钱。虽然长期布局可为,但短期内怎么获利呢?

    “盛邑里的权贵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大伙儿只是观望,偶尔饭桌上引为谈资。”李开良眼里闪着精光,“但我为燕公子的规划,至多一年半内就可以开始赚钱——大钱!”

    少年抚着猫儿道:“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王上在三年前就有计划扩张盛邑,但到现在还留于纸面,实是因为耗资巨大。”李开良细细分析,“似这等民生基建,投入巨大,短期内又不见回报,必须等到国库丰盈时才能施行。国变之后的王廷有心无力,直至今日也不一定凑出这笔巨款。”

    “我们的机会在哪里?”

    “就是这笔巨款!”李开良目光灼灼,“这可是一桩浩大工程,开山修路、开河修渠,哪里都要用上钱!既如此,燕公子何不将这工程揽下?哪怕只是片面地区。”

    燕三郎挑起眉头,心中惊讶:“你是说,让我承接王廷的扩城计划?”这家伙,胆子可真大!

    “正是。”李开良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燕三郎亲自给他斟上了茶水,“我说王廷凑不够钱,是因为王上必然打算按惯例特派官员办理。您也知道这其中流程之繁冗、效率之低下、衔接之混乱。国库如果拨出十两银子,最后能有二两落在实干上就不错了。”

    “既如此,不若您主动请缨包干。只要花费不及预算的七成,王上一定会心动的。”他进一步道,“其他人想见王上一面千难万难,您可是得天独厚。再说您于他有救命助国之恩,他对您信任有加。”

    燕三郎站了起来,在书屋里踱了几圈:“你要我组建队伍去接揽大活儿,但我现在欠缺管理人手。”而且缺得厉害,他连个现成的班子都没有。

    “这不是问题。”李开良信心满满,“王上要实施扩城计划,至少也是明年秋天以后的事了。”卫国一年两税,秋天粮食打上来,各地才有税收入库。“我们还有整整一年时间可以筹备。”

    燕三郎此时对他实是有些欣赏了。盛邑最成功的商人,想的无非也是囤积、放贷、并购、扩大规模,李开良能够跳出常规,想起承包这种天大的工程,见识和野心都比常人高出不止一筹。

    “那么这一年里,你打算做什么?”在榕湖购地置业是远景规划,承揽王廷扩城计划是中期规划,燕三郎想看看李开良拿出的近景规划。

    “我看勇武侯刚刚离开?”李开良不答反问,“您二位的关系很好么?”

    “还不错。”燕三郎也不瞒他,“从凤峡山跟到这里的交情。”

    “那么就是三年前国变时打下的交情。”李开良大喜,“妥了!”

    “哦?”燕三郎笑道,“妥在哪里?”

    “您还记得,褐军最初为何起义?”

    “当然。”燕三郎对此记忆犹新,“前卫王想打通凤崃山往东南的通道,以便向前线运兵运粮。”

    “已经挖了大半,但褐军起义后计划就被迫中断。不过新王上位之后,前不久又拾起了这个计划。”李开良紧声道,“王廷里反对者甚众,要我王以史为鉴,唯恐再次激起民怨。但我王和护国公仍然坚持开挖,最晚今秋之前就能修好。”

    燕三郎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凤崃山阻隔南北,军民无以往来。这个通道一旦打通,可兴民利。”

    “这里头商机无限。”李开良接着就给了个“但是”,“我从护国公那里得知,勇武侯虽然赋闲在盛邑,但他还有大批人手留在凤崃山,仍是当地路霸。”

    “既然您和勇武侯有过命的交情,在凤崃山就有地利人和之便。”李开良脸色激动,“通道打通也正好赶上秋收,第一批粮食可以藉机贩运。从现在至秋季,如果燕公子有兴趣,我会为您组建商会、拉拔队伍,先把这一桶金赚下来再说。”

    燕三郎定定看他几眼,李开良不卑不亢回望。

    好一会儿,少年才耸了耸肩:“这般全盘规划,你筹谋了多久?”

    “年余。”

    “为何不献与护国公?”燕三郎没被他的蓝图冲昏头脑,“他的能量比我大得多。”

    “他可是护国公。”李开良清声道,“实不该再有大动作了,否则不得圣心。”

    燕三郎笑了,从桌面拣起两把钥匙扔给他:“这是账房钥匙。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对外大总管了。”

    李开良说得在理。韩昭已经权倾朝野,如果再去揽下榕湖计划,那是要把自己的财力扩到无远弗届。他毕竟还是臣子,还要顾虑萧宓的想法。

    有些事情可为,有些事情偏偏就是护国公不能为。李开良能把这重关系都理清楚,燕三郎今后可以大为放心了。毕竟,他时常要离开国都,未必能盯紧时事。

    李开良大喜,又和燕三郎说了几句话就欣然退下。

    燕三郎此时虽然没有官衔在身,但他与国君、护国公都是私交极好,又是连容生连老夫子的得意高徒。李开良从贺小鸢的描述中,也知燕三郎的头脑和手腕,想来此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有眼光的商人,此刻就该投资了。

第784章 厉鹤林

    白猫在案头听得一字不漏,方才没有插嘴,这时才打了个呵欠:“你对他还真放心,钱契都由得他支配了。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当。”

    “这人嗅觉灵敏,是可用之才。”燕三郎轻抚它的后颈,“再说他是贺小鸢领来的。你信任韩昭的眼光么?”

    小三的手法越来越好了,白猫舒服得舐了舐鼻子:“差强人意吧。”

    韩昭麾下奇才无数,自有一套识人之法。若非可用之才,韩昭也不会推荐给他。

    “我给李开良的权力越大,他越能放开手脚。要是觉得捉襟见肘,他会去找自己的老伙计帮忙的。”燕三郎笑道,“想来他在韩昭手下也有不少好友。”

    “坏人。”千岁嗔他一句,“暗地里算计到韩昭头上了。”

    “一切都在不言中就好。”燕三郎拍拍猫儿脑袋,“想不想去西郊,再看看桃花?这个时候,迎春花和山茶花也该绽放了。”

    千岁心动了。她还记得夭灼的桃花谷,也记得可以泛舟的翠湖。湖边有成片山茶花,算算时间也该开花了。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嘿,你就想看看榕湖,不是么?”

    燕三郎笑而不语。

    光凭李开良口头几句,他当然不能尽信之。榕湖和西郊有没有潜力,他得亲眼看过才算数。必要时,还得做些考察。

    两人正说话间,黄鹤进来报告:“少爷、女主人,威武侯来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少爷放到了前头去。

    燕三郎没注意,千岁也没注意。

    刚刚送走一个茅定胜,现在又来一个石从翼。猫儿翻了个白眼:“这帮蹭吃蹭喝的东西,就不能消停一天!”

    她瞪着燕三郎道:“少喝点酒,听见没?”

    今天喝掉的酒好像是有点多,燕三郎摸了摸鼻子,没来由地心虚:

    “是!”

    得了他的保证,猫儿从桌上一跃而下,到外头玩耍去了。

    ¥¥¥¥¥

    七日后。

    天耀宫,御书房。

    窗外天光正好,萧宓正在奋笔疾书。这些奏章好似永远都批不完,永远能在案头撂起小山。

    他丢下狼毫笔,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这个时候,燕时初应该在邀景园里逗猫玩儿吧,要不然就是出门踏青。听说城郊的桃花开得正好……

    只有他这么苦逼啊。

    这就叫同人不同命,唉。

    大太监李公公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进来,放到桌上就开始替他轻揉太阳穴,一边道:“燕公子又去崇文殿借书了,七天里面第三回。”

    “又去了?”萧宓眼都懒得睁开。原来燕时初也在埋首案头,没有出去尽情玩耍,想到这里,他心里倒平衡不少。

    崇文殿是大内文库,典藏历年经史,不仅包括卫国,连前朝历史都一并收容。

    只跟文史打交道的崇文殿向来沉静,最近倒是多了燕时初这个访客时常上门。前几天贺夫人走了一趟崇文殿,给燕时初借了几本书,崇文殿就报到他这里来了,连同书单一起。萧宓早知道他对靖国旧史感兴趣,于是大笔一挥,干脆批准他自由借阅崇文殿的书籍。

    燕三郎倒好,一去崇文殿就要呆上小半天看书,离开时照借不误。

    “今回又借什么了?”

    “一本《天华宝录》,述国都风情;还有一本《娄师亮小传》,是厉鹤林先生十五年前所著。”

    萧宓嗯了一声,倒要看燕时初多久能把崇文殿这些藏书看完。

    “王上累了,稍微歇息吧。婚服已经送来,您可以试试。”

    萧宓打起精神:“呈上来。”

    历来卫王的服裳都由天衣阁制作,婚服也不例外,并且早在半年前就开工了。

    宫人呈上来的婚服以金红两色打底,缀宝石、含阵法,华丽非常。萧宓要穿之完婚行礼,它就代表了大国颜面,当然要请君王试穿,至少再修改三版。

    这些杂事早就提上日程,随着婚期临近而越发琐碎,萧宓还不得不应付。他试穿上身,给了修改意见。可是才说两句,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突然脱下婚袍,重重甩去一边。

    御书房里哗啦跪倒一片。

    眼看主子心情不好,李公公跪伏在地,半个字都不敢吭声。

    低气压持续好久,萧宓才擦着脸道:“行了,都下去吧。”

    宫人赶紧收拾东西,飞快退下。

    萧宓到花园中逛了小半个时辰,没来由的心气儿才慢慢理顺了,但午饭还是吃得少。

    下午,他还要从百忙中抽出一个时辰上课。

    萧宓今年十六岁,忙于政务之外,每三天还要听大师讲学。千里之内有资格为天子之师的,只有厉鹤林。

    他与连容生齐名,号称东连西厉。

    两年前,韩昭费尽唇舌才将自己恩师请来盛邑,为天子讲课。

    厉鹤林与连容生一样,讲究因材施教。他教贺小鸢毒术,教韩昭兵法,而教给萧宓的,就是王道。

    治世之道。

    厉鹤林名字里面虽然有个“鹤”字,但本人和仙鹤沾不上什么关系,个头比萧宓矮了一大截,膀大腰粗、面如满月,是个外表喜气的胖子,颌下无须,所以显得下巴格外圆润。

    粗看起来,这就是个常在市集里观花蹓鸟的老头儿。可是在这位名师面前,萧宓也要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认认真真听讲。

    今天厉鹤林给他讲述的是东海上几个小国的施政特色、风土人情。显然这位老师觉得,韩昭作为大国之君,有必要开阔眼界,博采众国之长。

    萧宓的专注一如既往。不过,今日厉鹤林嘴里说出来一个词儿,让他蓦然一愣。

    式神。

    东海小国,有些巫士会豢养、驱遣式神,为自己办事。

    式神并非真正神明,多半是从野鬼、幽魂、灵怪转化而来。所谓“式神”,即是“侍神”。

    但厉鹤林说得很明白,这和异士养小鬼有些类似,但彼此要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并且式神的威力远在普通鬼物之上。

    这是要用心血哺养的异物,一个合格的式神可以长伴主人左右,至其终老。

第785章 摆宴邀景园

    “其实不止东海小国擅长此道。”厉鹤林足尖点了点地面,“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从前的靖国也有此中高人。”

    “哦?”萧宓随口问,“谁呀?”

    厉鹤林第一时间发现萧宓走神,轻敲桌面,满脸不悦:“王上若是累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吧。”说罢站了起来,拂袖要走。

    上课要专心,哪怕学生是天子。

    萧宓迅速回过神来,连声道歉,好不容易将老头儿哄得回心转意,再问一遍时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您说靖国也有豢养式神的高人,是哪一位?”

    “娄师亮。”厉鹤林哼了一声,“听过没?没听过就说明王上功课没做到位!”

    萧宓一下子呆住:“娄、娄师亮?竟然是娄师亮?!”

    “呵,这也是个奇人,通晓术法无数,可惜身体不好。”厉鹤林搓着下巴道,“没能长命百岁。”

    萧宓心里纷乱如麻,但他飞快抓住一个线头:“您写过《娄师亮小传》,里面也提过式神,但孤诸事繁忙未及细看。他的式神到底是何物?”

    燕时初上一次离卫国,就请他留意前朝旧史;这回入住盛邑了,最要紧事居然还是进崇文殿查阅前朝旧人旧事,尤其是……娄师亮。

    燕时初为何对娄师亮那么感兴趣?

    “记载娄师亮式神的史籍很少,我只找到过两本,都是宫内秘史。可见,此事在当时也鲜为人知。书里描述,他的式神是个妖异美艳的女鬼,性情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然有**力在身,可以呼风唤雨,尝在午夜出动。”

    萧宓的心突然跳快了两拍。这些描述,都很吻合啊。

    “对了,这式神还喜着红衣。”厉鹤林笑道,“但据我考究,她或许不是鬼蜮。”

    红衣?萧宓嗓子有点干:“是什么?”

    “虽然她的诸般表象与鬼灵无异,但我注意到典籍中曾说过,娄师亮的晚餐总是格外丰盛。娄府下人曾对外人吹嘘,娄府每月花在吃喝上的费用至少是七百两银子。后世评他奢靡,但娄师亮壮年丧妻,到死都未再续弦,膝下亦无所出,偌大的府邸上下不过十余人,还是连厨子花匠都算上。对了,他有三个厨子,分别做正菜和点心。”

    娄师亮独住府中,一个月花费七百两吃喝?这伙食标准比萧宓还高!如今卫廷上下倡俭,萧宓以身作则,规定自己三餐至多是三菜一汤。

    “您认为,都是式神吃掉了?”

    “娄师亮身体欠妥,胃口能好到哪里去?”有好身体才能有好胃口啊。厉鹤林笑道,“我更是看过一则秘闻,娄师亮曾有一次随军出征西境,遇上强劲对手。对方祭出驱邪镇魂的大杀器,却拿他的式神无可奈何,最后死得憋屈。”

    “时隔太久,如今也找不到更多证据。”他有点遗憾,“无从推断那式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宓心中忽然一动,“您方才说过,主人要将式神封印在某些法器当中,这才能自由驱使?”

    “那是当然。法器既能封印式神,也是它藏身的容器。”厉鹤林回忆,“我在东海曾经见巫士从竹笛中召唤出式神,是个福童子。但他并不能将这件法器收进身体当中,只可随身携带。我见过他连睡觉都抱着竹笛不放。”

    萧宓喃喃道:“长相陪伴,不离左右。”

    他怅然叹了口气,接着问厉鹤林:“那么,娄师亮最后是怎么死的?”

    “他早年中了诅咒,身体一直不好。”厉鹤林顿了一顿,“不过,后世有些史官认为他是自尽而亡。但这仅为推测,没有写进正史。毕竟他是独自去世,身边无人目睹。”

    “他死早了。”厉鹤林扼腕,“否则有他在,靖国或许还能再多坚持几年。”

    萧宓缓缓点头。

    讲学完毕,阳光已然西斜。

    厉鹤林施然而去,而李公公碎步进来道:“王上,您想将晚膳摆在……”

    “哪里”二字未出,萧宓目光一闪:“不必了,孤要在宫外吃。”

    “啊?”

    萧宓踱去窗边,双手负在背后:“天色正好。你去通知燕时初,孤要在邀景园用晚饭,一会儿就到。”

    李公公赶紧应了,临转身前看了一眼窗外。

    这天都快黑了,晚风带着凉,乌云又不知从哪里飘出来,遮掉大半个天幕。

    这叫天色正好?

    ……

    卫王的临时起意,让邀景园差点人仰马翻。

    原本燕三郎打算去冬林酒楼用饭,千岁对那里的糖醋鱼和封肉赞不绝口,是以家中原本没有备菜。现在卫王突袭,后厨一团忙乱,下人们也要抓紧时间扫洒庭院,以迎圣客。

    好在邀景园如今人手齐备,黄鹤作为全府大总管又渐上手,总之萧宓驾临时,看见的都是井井有条。

    燕三郎迎上来,萧宓笑得毫无诚意:“给你添麻烦了吧?”

    “蓬壁生辉,求之不得。”燕三郎也知见人就要说人话,“晚宴已经备好。你不早些通知,需要提前炖煮的菜肴就没法备下。”

    “无妨。”萧宓也知这道理,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邀景园的厨子,有些就是他指派过来的,还能不知道他们的手艺吗?

    饭前,他还要游览一趟邀景园。

    遵从千岁的要求,庭院入夜以后都要挂起杏黄色的灯笼,有些立柱里面塞着夜明珠,散出的光晕就显得格外温柔。

    春雪已融,枝挂嫩芽。如今惊蛰刚过,冬眠的小虫开始在夜晚叽啾。

    萧宓走在春意阑珊的庭院,观灯看树听虫语,实是由衷感叹:“燕时初,你这日子比神仙还惬意!”

    他好嫉妒啊!

    燕三郎轻咳一声,眼里有浅淡笑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好了好了。”萧宓赶紧摆手,“一下午都在厉夫子课上,孤才不要听你说教!”

    课上多了,会吐!

    他又叹气:“孤何时才能清闲几天,也像你这样吃茶赏花逗猫儿?”

    “随时可以。”燕三郎悠悠道,“只是王上不舍苍生罢了。”

第786章 泉中论天下

    萧宓一怔,慢慢收起了情绪:“说得好。”

    那许多谏议都等着他批复,那许多政令都等着他下达,那许多问题都等着他解决……他越是忙碌,国家才能越发兴旺。

    他笑骂一句:“孤就想将你拉下水,有难同当!”

    “这怎么能是‘难’?”燕三郎也笑了,“古往今来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受难?”

    两人又谈笑一会儿,就回兰轩用饭。邀景园太大,萧宓也只来得及逛完其中一个大园。

    不出萧宓所料,饭桌边坐着绝色佳人。

    他首先看见她的侧影,曲线玲珑,远非暄平那样的青涩丫头可比。

    明珠灯暖,映得她肌肤如瓷如玉,眼波温柔潋滟。

    看见她,他心跳都难以遏制地跳快了两拍。

    “千岁姑娘。”

    千岁冲他眨眨眼,就当打招呼了:“原本我们打算去冬林酒楼,席都订好了。”

    “抱歉。”萧宓面对她,道歉随口就出,“下次我请。”

    备好的佳肴,流水价一般端了上来。

    萧宓遇见好几道新菜,举箸尝了尝,不由得惊艳:“这味道好生新奇。”二月天里,倒似吃出了盛夏的味道。

    “是我从迷藏国带回来的香料,有些海岛风情。”燕三郎笑道,“王上若是喜欢,回宫时带些回去就好。”

    萧宓每样菜都尝过,一共吃了三碗米饭就放下象牙箸:“美味。”

    “不再多用些?”在燕三郎看来,萧宓的食量实在不大,哪怕他也是十来岁最能吃的时候。

    萧宓摇头:“不了,少食滋味多。”

    一年三百多天,若天天都是山珍海味,任谁也不会胡吃海塞了。

    燕三郎以为他用过饭就会回去,毕竟天已经黑了,哪知萧宓站起来长吁一口气:“听闻邀景园里有一口暖泉?”

    “是。”燕三郎如实回答,“另一口冷泉是酿酒用的。”

    “暖泉能泡人?”

    “自然可以。”卫王该不是要……?

    “那好。”萧宓笑眯眯道,“你款待我泡温泉吧。”

    “……好。”燕三郎还能说什么,说天子的天耀宫内明明就有温汤殿,可人家不愿意泡,偏要泡他家的池子吗?

    两个男人泡汤,千岁自然不能跟着去。

    望着她翩然离席,萧宓心中一叹。

    邀景园的汤池比天耀宫的小,但出泉温度适宜人体,不用再调制。泉水带着浅黄色,其中微含硫磺。

    夜风寒凉,泡入温泉里别提多么舒服了。

    萧宓闭目倚在池边,感受周身被热泉包裹的爽悦。心里的烦恼,似乎一下子跟着满身的寒气散去了水里。

    周围夜色如墨,只有水汽蒸腾,将他和凡尘俗事隔离。少年天子躁热的心境,忽然安宁下来。

    他想,他到底干什么来了?

    两个大男人泡汤当然都光着上半身,只穿一条单裤入池。这里草木扶疏,闲杂人等都躲得远远儿地,谁敢来窥探?

    对外人而言,与国君同浴是无上荣光。燕三郎保持安静,等着萧宓开口。

    果然天子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孤与护国公商量,宣各方大员、戍边大将都要赶在孤大婚之前,回都观礼。从时间上算,司达光如果接讯后动身,赶来盛邑还是绰绰有余。”

    燕三郎一听就明白了:“妙计。”

    季楠柯招供以后,萧宓左右为难。牵扯到胡獠国,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对怀王动手。

    现在藉大婚观典为名,王廷将司达光召进都城,那么主动权就被萧宓和韩昭牢牢握在手里。

    暄平公主遇袭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怀王也该收到了,并且明白自己身上的嫌疑最大。如果真是司文睿主使,怀王能不能查出来呢?

    如果能,他会作何反应?

    现在卫廷宣各方大员进都观礼,合情合规合理。司达光敢不敢来呢?

    依大卫最新颁布的条例,回都的要员和将领都要轻骑简装,带来的亲兵不得超过五十员,而带入天耀宫的亲随不得超过两人。

    按照这一规定,司达光不可带大军东进,否则视作谋逆;不可带五十一人入盛邑城,否则视同谋逆。

    这是白纸黑字的规定,谁都不可违背。

    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来吗?

    可是,无论司达光找任何理由推托不来,那都是抗旨、都是拒绝天子征召。

    王廷就可以名正言顺派军讨逆,并且得到天下人支持。

    师出有名,这太重要了。

    燕三郎听到这里,也不得不佩服两人的老谋深算,一下子把烫手山芋扔到了怀王那里去。

    怀王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这场婚礼有得瞧了。

    “怀王安的什么心,大婚之前就会水落石出。”萧宓轻呼一口气,“护国公已经暗自调动兵马筹备。如果怀王打算顽抗到底,孤一定让他见不着四月天!”

    最后几字说出来,杀气腾腾。

    燕三郎看着他,已经找不出昔日那个和善小少年的影子。

    眼前人是生杀在握的大国君主,哪怕眼下跟他袒诚相见。

    可是燕三郎明白,萧宓不得不为。如果怀王已有反意,他和护国公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司家父子!

    只有这样,才能把战争对西境的影响压至最小;只有这样,才能阻断胡獠的觊觎,保大卫疆土完整。

    君王的仁慈,从来都是审时而定。

    半晌,燕三郎才轻声道:“时间充裕,我去备一份厚礼。”

    萧宓要怎样对付怀王,其实本不必对他说道。这是军机,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是不是说明,萧宓对他信任有加呢?

    燕三郎不想接这话。

    萧宓笑了,忽然对他道:“迷藏海国的事,你再跟我说说,我想知道更多。”

    说点什么呢?上回他来邀景园,燕三郎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啊。

    萧宓主动问起:“迷藏国后来怎么样了?”

    燕三郎想了想,将鸿雁飞书送来的讯息说了:“王上也觉得迷藏国关闭了可惜么?”

    “无谓可不可惜。”萧宓摇头,“与我们无关,不予置评。”

    这话说出来,倒让燕三郎仔细多看他两眼。

    就事论事,不以自身喜恶断言,这是好品质。放在一国之君身上,更是难能可贵。

第787章 为众人抱薪者

    接着萧宓又问起:“明安死了,迷藏人会给他立碑么?如果他活在人间,这样的功绩甚至可以立生祠,享受永世的香火供奉了。”

    祠都是给神立的,人可消受不起,除非他有大功德。生祠是给活人立的,里面还要供上牌位,若是那人德不配位,还会折寿,这就是所谓的“福薄”。

    燕三郎摇了摇头,把这讯息的下半段说了出来:

    明安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但迷藏国的平民们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既然不能生啖其肉,就把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远房亲戚拖出来,在这对母子的尖叫和哀嚎中将她们打得血肉模糊,押去圣殿。

    他们哭泣着,虔诚地恳求神明的重新眷顾。

    神不能不管他们啊,不然他们今后怎么活下去?

    可那时的“神明”已经随着圣树而大量消亡,余下的神使和信察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余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管这些凡人?

    神明毫无回应,平民惶恐已极,转身就把惊惶和恐惧都泄去那对母子身上。

    他们在惨叫声中被大卸八块,无数人还要争着抢着去咬下一块肉,还不解恨。

    然后呢?

    然后谁也不知道了,望见这一切的海客穿过雾墙回到人间,把无尽的未知留在了迷藏国。

    萧宓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风吹柳叶,有一片飘落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萧宓注视着它,幽幽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英雄曾在,而迷藏国甚至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他望着燕三郎,诚心诚意:“时初,在我的国家、在我的治下,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悲难!”

    这话是对燕三郎说,也像是对他自己说。

    燕三郎“嗯”了一声。

    萧宓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胸膛,却见他脖子上挂着红绳,绳上坠一只小小的铃铛。

    铃铛颜色有点古怪,不像金属。

    萧宓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那是木头刻的,不由得好奇:“你怎么把猫铃铛挂到自己脖子上了?”

    这么小小一枚,给白猫芊芊挂还差不多。宫里的猫儿,也是挂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啷响。

    “这是先人所留,不愿摘下。”燕三郎把木铃铛抓在手里,“再说,猫儿挂着铃铛不好,会损伤听力。”

    萧宓笑骂一句:“你这猫奴!”

    燕三郎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最近坊间议论,北边的赵国连着两年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已有难民陆续向南逃难?”

    “是。”萧宓点头,“那里不似大卫河湖众多,得享天佑。到孤昨日接报,北境已经收容难民四千余人,还是不完全统计。有些赵人唯恐被卫遣返,入境就躲了起来。”

    “这半年来,北边时常生事,抢掠打砸案情高发。”说起这个,萧宓也有点头疼。饥寒起盗心,流民不好治理啊。“观星台几次送报,都说未来七八个月难见雨水。到时候,南下的流民会更多。”

    人群有流动性,在赵国活不下去就会迁移。卫国三年前结束内战,发展得顺风顺水,又跟赵国接壤,免不了被越境。

    “盛邑离北境不远。”燕三郎轻声道,“王上是担心他们南下,扰乱盛邑?”

    他在春明城时,就见过流民大举南下的场景。那还是在句遥国同意接收、并且尽力安置难民的情况下,治安案件依旧层出不穷,用了好些年才整顿完毕。

    “盛邑无虞,这里大军驻扎,还对付不了几个流民么?”萧宓摇头,“放他们到处乱蹿,也不是那么回事。”

    流离失所、一无所有的平民能做什么?看看三年前的褐军就知道了。尽管几率极小,萧宓也不想历史重现。

    燕三郎点头,话锋一转:“我听说,盛邑要扩城了,扩到榕湖?”

    “有此规划。老家伙们反对,说劳民伤财,劝孤莫要步上兄长后尘。”萧宓忍不住怒哼一声,“目光短浅!”

    “如果上下协同,则可创造数万工位,那时就需要大量劳力。”燕三郎轻声道,“王上正推轻徭薄赋,如果征用农人,每年也不能超过一月,还得选在农闲之时。”

    平民要服徭役,即王廷可以无偿征调百姓,或者入伍服兵役,或者征作力役,开山修路、造桥挖渠,无所不包。前卫王就是徭役名目繁多、征用民力太过,才激起哗变,拱手让了江山。

    萧宓吸取他的教训,就算要大举扩城,也不好滥用民力。

    可是这样算下来,城池要何时才能扩建好呢?

    萧宓亦很灵慧,一听之下就明白燕三郎的意思:“你是说,引流民来修城?难!”

    “他们原就四处流蹿,不服管教。现在想强迫他们来修城铺路,谈何容易?”萧宓更进一步深想,“并且流民太多,恐怕妨害盛邑盗患四起。”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真把流民引到盛邑附近,以后送不走了怎么办?

    怕成毒瘤。

    “用强的,当然很难。”燕三郎将巾子浸了热水,再绞干盖在额头上,“若是以利诱之?”

    “你是说?”萧宓若有所思。

    “照市价开出工钱。”

    萧宓失笑:“那可是好大一笔支出。原本物料购置、劳力食宿就要花费巨大。”大到他和护国公今年内都启动不了这项工程。

    “如果不光从国库掏钱呢?”

    萧宓一怔:“何解?”

    “盛邑之中众多百年世家,积攒有大量财富。”燕三郎在盛邑几次进出,了解基本情况,“三年前国变,大官权贵倒了一大批。他们的家产除了一小部分收归国库之外,都流入了他人腰包,富者恒富。”

    所以国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官员和权贵手里是有钱的,并且越来越有钱。

    “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掏钱?”萧宓拍了拍水花,“还得掏得心甘情愿。”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就算他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也不能直接从官员口袋里掏钱。

    那不叫掏,叫抢。前卫王再荒唐,也知道这事儿干不得。

第788章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直接要是要不来的。但如果有东西让他们趋之若鹜,恨不得掏钱呢?”燕三郎顺手捏了个法诀,池子里蒸腾的雾汽就在半空中凝而不散,变作了乳白色的一团。

    很快,它就开始变形,变作了山谷、河川、平原……

    “沙盘?”萧宓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行军打仗时都要用上的沙盘,“不,水盘。看这地形,是……榕湖?”

    制定计划时,他和护国公曾在沙盘上反复推演,这时不费什么功夫就认出来了。燕三郎化出的山河图与他平时所见略有不同,萧宓仔细辨认,发现他是刻意放大了榕湖周围。

    地形很细致,连山谷和湖泊的形状都不差多少,“你去过榕湖了?”

    “这几天去过两次。”燕三郎伸手点了点榕湖,“湖泊狭长,自西到东有三十余里。也即是说,盛邑距离湖水东岸不算太远,也就是……二十里地,中间只有少量丘陵。通往湖东的小路,王上把它先修成官道也不费劲。”

    萧宓挑眉:“为何孤要那么做?”

    “方便后期物料运输,也方便大家去看地形。毕竟,这计划重在打动他们。”燕三郎在湖畔比划,“这个湾区北边有高山,可以挡住南下的北风,利于藏风聚气,适宜人居。王上原本也相中这里吧?”

    “的确,孤希望最先在这里建宅开市,迁去人口。再以此为据点,逐渐向四边扩展推进。”萧宓挥了挥手,“好了,不要钓孤胃口,有话直说!”

    “王上发愁的,无非是两件:一是财力不足,二是人力不足。”燕三郎一笑,“既如此,不若先开发湖畔土地,将它们分割出售,销售所得再雇人工,继续扩展西郊。”

    “这和孤原本的计划,有甚不同?”萧宓没好气道,“西城扩建怕是旷日持久,湖东建好以后不卖地皮,国库可就无以为继。”

    “我说的不是建好后,而是开建前。”

    萧宓一怔:“什么?”

    燕三郎往水里沉了沉:“官道修好之后,王上就可以将湖畔地皮划分出来,论块发卖了——预卖。”

    “还未开建,就先卖地皮?”萧宓按了按额头,“有人肯掏钱?”

    “护国公肯的,我也肯。有远见的人都肯。”燕三郎笑道,“王上不妨将沙盘做出来,按地块发卖,价高者得,自然有带动效应。”

    开山修路固然不易,开发新城却又不仅是平整土地那么简单。城市要正常运转就得先有详细规划,道路、园林、里坊功能分区、防火、给排水……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可不是简单地路面一铺、地皮一卖就完事。

    所以卖这里的地皮,很大程度上也是卖配套。

    “如果只能卖掉少量呢?”

    “一次卖不完更好。”燕三郎耸了耸肩,“发卖可以分作几期。只要下一期比上一期价格更高,自然就有人上赶着出钱买。人性么,无非就是追涨杀跌。对了,若是民间富商也能参与购买,效果会更好。”

    “你、你胆子太肥。”萧宓指着半空中虚幻的山河笑骂一句,“划块大荒地,一砖一瓦都没有,就敢出手圈钱了?”

    “敢。”燕三郎不假思索,“头期的宅子不愁卖,看在你的面子上,贵人们也能订光。”

    “有了这笔预售收入,先期的投入成本就能大大降低。”燕三郎笑道,“只是私下里一说又有何妨?仅供参考。对了——”

    “如果大伙儿嫌地皮太贵,一次性要拿出来的钱太多,我们不妨先收两成定金,收完就定契。”他悠悠道,“如果这张预售契约可以自由买卖,那就更好了。先买的得了便宜,后买的自然眼红,总会有几次倒手,价格必然越炒越高。”

    至于怎么炒,那还不简单?炒不动就找人买啊,假象都是可以造出来的。这桩大买卖最重要的底层逻辑,就是西城的宅子有人要、值钱。

    买国都的地皮,说到底是买国运。

    卫国发展顺风顺水,国都的宅子怎么可能不好卖?现在卖不上价,不代表以后不好卖。卫人等了两百年又等来一次中兴的机会,或许就是财富再分配的末班车。

    总会有嗅觉灵敏的人相中这里面的商机,不惮于出手。

    只要几次推波助澜,还愁地皮卖不动吗?

    萧宓抚着下巴,凝视山河幻影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至少,孤得在那里建个行宫。”建个行宫,就不算是荒地了。

    有君王作表率,其他贵族知道王廷开发西城的决心,才肯掏腰包嘛。

    就算燕三画的是块大饼,他瞅着也很心动哪。没办法,谁让大卫现在还是缺钱呢?

    两人相视一笑,萧宓就捏了捏膀子:“行了,该起了。再泡下去,皮都要皱了。”

    他来时还有些烦躁气短,回宫时却精神抖擞,心情舒畅了不少。

    两人起身拭水,换回衣裳。

    燕三郎一路送到邀景园大门口,萧宓正要跨步而出,临时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初,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燕三郎都能听出,他这话发自肺腑。少年也毫不自谦:“我也觉得。”

    萧宓一笑,这才上了马车。

    灯火阑珊,路上已经没人了。

    等到天子座驾走远,燕三郎再一回头,千岁倚在门边:“可算是走了。他今儿为什么来?”占用了小三大半个晚上,她很不爽哪。

    燕三郎也不知道,但猜是:“心烦?”

    想干一番大业的国君,哪一个真正能无忧无虑?愁完了这件事,还有下一件排队等着呢,永远没个尽头。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微微噘嘴:“他心烦,为什么找你?”卫王可有满廷文武,就缺燕小三这一个谋士吗?

    这个,燕三郎也不知道了,只是隐约觉得萧宓心烦的对象好像是他。

    当然这感觉实在莫名,也不合情理,他第一时间就否决了。反正,无论萧宓最先的烦恼是什么,注意力都被燕三郎的话题转移了。

    这是好事。

第789章 天馥楼

    燕三郎迈步往回走,千岁与他并肩而行:“为何给萧宓支招?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不怕他到时候窃用了你的点子,倒把你扔到一边去?”那是小三想出来的点子呀,要是日后换不成钱入账,她可亏大了。

    “让他和韩昭心中有数。”燕三郎却有不同看法,“时间还早。只要他觉得可行,西城开建之前会来找我的。”

    萧宓对他的印象,大半还停留在救命之恩。诚然这一点拉近了两人距离,但恩情总会被时间稀释,慢慢寡淡。燕三郎想在卫国长久立足的话,就要向天子展示出自己的更大价值,证明自己更加值得被重用。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李开良并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转移了话题:“对了,李开良昨天为我购入一家老字号,叫作天馥楼。你可知晓?”

    “知道啊,它家专卖胭脂水粉,定妆持久,更难得价格亲民不贵。”千岁眨了眨眼,果然如数家珍,“你陪我进去过两次,忘了么?”

    “唔……”他哪会记得这种小事?陪眼前这位姑奶奶逛过的店,没有一千家也有八百家了,尤其胭脂水粉店,他总不能挨个儿全记住。“总之,天馥楼在盛邑有四家分店,在全国有十二家,原本经营红火,但数月前几十个配方全部被盗。大街小巷都出现了仿制的水粉,价格还不到店里的三成。天馥楼这几年本就式微,这样雪上加霜,很快就撑不下去了。”

    他看了千岁一眼:“李开良盯上它家很久,又来问过我的意见后,就趁机盘了下来。”

    “配方被盗?”千岁不以为意,“这有何难?我们不是在迷藏国淘到几十枚茴蚁卵么?我都养出一窝了。成蚁磨作粉,就能调配一味很好的胭脂,那气味独特,别人仿也仿不来。此外,我手里还有几个养颜美容的方子。”

    燕三郎不大确定:“把蚂蚁磨成粉,配制香料?”他还以为她买茴蚁是玩儿用的。

    “很稀奇么?”千岁给他一个大白眼,“能配制奇香的龙涎香,不也是鲸鱼的便便或者呕吐物么?你们人类不也捧着一个劲儿喊真香?”

    “……”能这么喊的人,一定不是他,“交给你了。”他就知道她一定有办法。

    “嗯哼。”她捏了捏指节,发出咯喇一声响,“不过配方被盗这事儿还是要查下去的。有一不可有二。”谁敢从她手里偷钱,那是老寿星上吊。

    “官署没查明白。”

    “我来……”她跃跃欲试,但很快就敛起笑容。她不能远离木铃铛啊烦躁,“算了,让黄大去吧。他太闲了,要么就围着那位张姑娘转。是该给他找点事儿做了,不能让他白吃咱家大米。”

    ……

    次日清晨。

    得主人召唤,黄大来得飞快。

    “您尽管吩咐!”他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保证办好!”园子太大,他见到主人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黄大好害怕他们把自己忘在尘埃里。

    能够重新被记起、被重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燕三郎将天馥楼的任务交代给他,而后道:“这事儿多半是内贼所为。我们既然接手天馥楼,就要把内贼找出来,否则今后损失都算在我们头上了。”

    “可恶!”黄大怒气填赝,“两位主人放心,有我没他!”敢觊觎主人家产,哪个活得不耐烦了?

    “……你言重了。”燕三郎抚了抚猫儿,看它果然也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黄大这厮,用力过猛了。

    燕三郎轻咳一声:“李开良已经和对方说好,天馥楼暗中交接,铺面的生意不会停下,只是东家换作我们。”像这样的老字号,开门做生意就要长长久久,最好一天也不停歇,才能留得住客人。

    当然,现在天馥楼面临客人大量流失的困境。“原本天馥楼也想过办法,研推出全新的香粉。可是过不多久,市面上就能出现仿品。它在这方面投入越多,亏损就越大,直到最后做不下去。”

    黄大满面肃容:“主人们放心,我一定把内奸揪出!”紧接着又对千岁道,“女主人,那么您现在打算抓紧研制新的香粉么?”

    “嗯。”她做过一些,但仅限于自用。至于大规模的量产,从前可没想过。

    卖脂粉?嗯,听起来不错。至少她不会错过市面上的新款了。

    “那正好,您可需要副手?”黄大赶紧推介,“小翠原本在老家专做脂粉赚钱,手艺很好的!”

    “哦?”千岁沉吟。香粉需要精细的调制和不厌其烦的尝试,才能确定最终配比,胭脂选花更是要一瓣一瓣精挑,有人帮忙也不错。“你个大男人,知道什么脂粉才算好?”

    “我不知道,但您肯定知道啊。”黄大变戏法一样从袖底摸出一盒胭脂,“您看看,您闻闻,香不香!”

    燕三郎在一边都忍不住了:“你把脂粉随身带?”这货还是个公的吧?

    “呵呵呵。”黄大笑得直挠头,“她昨天去广元桥市集做买卖,我帮她把剩下的货拿回来嘛。您看,就卖剩这么两盒了。”

    莫怪他说话都像广告吆喝。

    燕三郎帮千岁揭开盖子,三人都闻到了清新的花香:

    “茉莉?”

    千岁有一说一,轻嗅几下,点了点头:“有点儿意思。”茉莉天生浓香,初闻醉人,久闻厌人。小姑娘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特意降低了浓度,又掺入其他香料,让气味清新协调。

    张涵翠才十六岁就这样细心了,难得。

    “是吧?”黄大乐得咧嘴,好像被夸奖的是自己,“天馥楼里有内贼,您制造这些东西也得在邀景园里,又不能让天馥楼的人过来帮忙。小翠再合适不过了,她跟我们是一伙儿的!”

    张涵翠来自三焦镇,跟天馥楼当然没有交集,可用。

    “你今天怎么灵光了?”千岁瞅着他道,“行了,把她唤过来吧。”

    黄大喜孜孜去了。小翠自己去外头卖脂粉,风吹日晒,赚不到几个钱还有危险,哪里赶得上给女主人帮工来得安逸!

第790章 招到副手

    一刻多钟后,张涵翠就站在了燕三郎面前。

    多日不见,小姑娘又拘谨了些,向燕三郎行礼道谢,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被鸿武印扣去了几年寿命后就生了一场病,正好那时随着军队返都,石从翼顾念燕三郎的面子,请军医给她好生调养。

    抵达盛邑时,她就没有大碍了,加上原本年纪小、底子好,这时看起来已经无恙,依旧是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

    趴在少年身边的白猫突然口吐人言:“你过来,试一试桌上的香粉。”

    张涵翠冷不防听到一个女声,吓得倒退一步。黄大赶紧扶住她:“别怕,是女主人。”

    这厅里再没第四个人了,张涵翠目光落到白猫身上,惊得小嘴张成了“0”字形:“这、这猫儿是千大人?”

    “你该唤我千岁大人。”叫什么千大人,她姓千吗?

    在三焦镇见过诸多怪事以后,张涵翠的镇定功夫大有长进,总算是快速回过神来,细声细气唤了一声:“千岁大人。”

    “惊讶什么?”千岁好笑,“你见过黄大夜里的模样么?”

    “见、见过。”张涵翠下意识看了黄大一眼,“我已经知道了。”

    相处久了,这种秘密瞒不了人。她原本还奇怪,为何天还没黑,黄大就要催着她往回赶。

    “你不害怕?”

    张涵翠咬了咬唇:“只要不是三焦镇那个怪物,我就不害怕。”她、她现在也算见多识广,鼬妖什么的,吓不到她了。

    “上来试香吧。”桌上摆着几个精巧的盒子。白猫站起来,爪子按在盒上。

    既然张涵翠绑定在邀景园了,后面又要做为她的副手制香,那她的秘密也没必要瞒着小姑娘。

    张涵翠拾起盒子逐个打开,仔细嗅了几下,再挑一点涂在虎口。

    白猫示意燕三郎和黄大:“你们也过来闻一闻。”

    一人一鼬上前照做。

    千岁问他们:“我打乱了盒子,你们嗅出其中的分别没?”

    燕三郎又嗅了嗅,和黄大对视一眼:“很香。”

    “还有呢?”

    他们一起摇头,特别诚实。

    不就是脂粉香气吗?

    猫儿转问张涵翠:“嗅出来没,可是同一字号?”

    小姑娘却道:“虽然有些相似,但并非一家出品。”

    “哦?”白猫看着颜色各异的几个盒子,尾巴弯了弯,“分辨得出?”

    张涵翠挑出两个盒子放到一边:“这两盒香气隽永,贴肤之后反而转作淡悠。”

    她指着剩下两盒:“这两盒的香气,初闻与它们很相似,其实较为呆板。这是材料不好,手法上也欠缺了些。”

    千岁满意了:“这是天馥楼最受欢迎的两款脂粉,市面上都有了仿版。正品售价三百文,仿品只要七十文。虽然用料和香气都有很细微的差别,但多数人是辨不出来的。”说罢,看了燕三郎一眼。

    显然他就是多数人之一,燕三郎无辜地挠头。千岁要是让他分辨药材和美酒的年份,那他不在话下;至于脂粉嘛,他可从来没在意过,能分辨出哪种花香就很不容易了。

    “好了,你就当我的副手吧,广元桥也不用去了。”猫儿侧了侧头,“白天我没有手,你得代替我调配。天馥楼的铺面不能关停,新脂粉三天内就必须拿出来。”

    “是!”张涵翠又是紧张又是激动。黄大瞧着她直乐,这时忽然道,“其实还有个法子,短时间内就能把客人往回挽一挽。”

    “哦?”千岁斜睨着他,“说来听听。”

    “广元桥那里,一条街有大半条都卖脂粉,可小翠的生意就是好。别人还未卖完,我们就要收摊了。”黄大观察了这几天,已有心得,“我总结,是她长得好看。”

    张涵翠小脸一下子就红了:“黄大哥,莫要胡说!”在千岁大人面前,她怎么排得上号!

    “怎么是胡说了!”黄大奇道,“别的摊主眼都红了,背后还说你坏话来着。”

    他转向千岁道:“来买脂粉的,有一多半都是男子,掏钱爽快得很,都说要买来送给自家人,不是娘子就是小姑子,不是妹妹就是女儿。”

    千岁懂了:“你是说,小三可以多雇些漂亮姑娘到天馥楼里卖脂粉?”

    “是啊是啊。”女主人的理解能力一直是满分啊。

    张涵翠小声道:“这、这不太好吧?”这真是卖脂粉吗?

    燕三郎却点了点头:“或许可行。除了漂亮,还要口齿伶俐,再用上天馥楼的东西,可以增加客人好感。”

    “女客上门少,男客也行啊。能卖得掉都成!”白猫尾巴在背后甩来甩去,“黄大,你嘴里终于长出象牙了。”

    黄大很高兴。张涵翠看看他,再看看邀景园两位主人,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燕三郎正在问白猫:“你现在有多少茴蚁?”

    “也就四五千只吧,一直没怎么管它们。”千岁想了想,“你把西北角的小温室给我当蚁房用,我看看能不能让种群快点儿壮大,这才能赶得上以后脂粉的销量。”

    蚂蚁,脂粉?张涵翠眨了眨眼,就听黄大给她科普:“女主人要把蚂蚁磨成粉,掺进香料里。这是最高机密,你千万不能泄露。”

    “……好的。”她还能说什么?千岁大人带来的,常常都是巨大的惊喜(吓)啊。

    “跟我来吧。”白猫跳下桌子,一溜儿小跑,尾巴竖得像小旗杆。终于有点事儿做了!

    它动作太快,张涵翠得加快脚步,才能跟得上。

    一人一猫,转眼就没了影子。

    “李开良明天过来,你跟他去天馥楼吧。”燕三郎挥退了黄大,转身往书房而去。

    有新助手加入,猫儿兴冲冲溜去做实验了。以他对千岁的了解,至少小半天内都见不到她。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才坐到书桌后面,拿出一本书:

    《娄师亮小传》。

    这是他前几天刚从崇文殿借出来的书,作者是厉鹤林。

    关于娄师亮的传记,他在崇文殿里已经读了不少,多数是后世所作。

第791章 我要快刀斩乱麻

    靖国本朝倒很少有人为他写书。

    这也符合文史惯例:盖棺后方能定论。

    但娄师亮死在靖国覆灭前夕,为他作传的人不能亲眼见他,亲**谈,写出来的东西就未必客观。

    这种情况下,接近事实的最好办法,就是找到名家撰写的传记。

    比如厉鹤林的。

    他这样的大师对史料的考据非常严格,做出的推理也更有说服力。

    关于恩师,贺小鸢前段时间也提过。从前因为大弟子居然领军进攻攸国,厉鹤林对外宣称,与韩昭断绝师徒关系。但萧宓上位之后,两国关系大为缓解,更有睦邻互助条约。

    韩昭夫妇主动去恩师家门,跪了三天三夜谢罪。大徒弟追杀前卫国昏君,厉鹤林的怒气原就消散不少,又见到最疼爱的三徒弟贺小鸢也来陪跪求情,最后还是心软了。

    此后韩昭就使出水磨功夫,软磨硬泡,终于把这名闻西部的大家请到卫廷,给萧宓讲学。厉鹤林也希望新天子莫要再入歧途,自己或能起督导之功,终是同意。

    如今厉鹤林就在盛邑,最好还是找个机会去拜访。燕三郎这样对自己说了一句,而后翻开了眼前的书。

    他先前已经粗略扫过一遍,这次是细看。

    根据厉鹤林的推断,不能排除娄师亮自尽的可能。

    娄师亮到底是怎么死的?燕三郎很早就问过千岁了,她语焉不详。后来他追问得急了,她才说,娄师亮的身体一直不好,病死的可能最大。

    毕竟,她也没有亲见。

    谜团始终未解,燕三郎再看到厉鹤林的推断,竟然觉得有理。

    娄师亮一直随身携带木铃铛,也即是说,那时千岁长随他左右,怎可能见不到他的死法?

    除非,他临终前有意支开了千岁,以防她阻止自己。

    假使厉鹤林没有料错,娄师亮为何自尽?

    人到越老就越想活、越爱活,娄师亮终年六十九岁,只差一点就到古稀之年。他是何等英才,怎会自寻短见?

    他在黟城初遇千岁时,就听她说过,木铃铛的主人都没有好下场。

    娄师亮是不是中了这样的诅咒?

    现在,燕三郎是木铃铛的主人了,这个诅咒会不会延续到他身上?

    整本书通读完毕,燕三郎的疑惑不减反增。至少有两个关键是任何书卷都没有提到,也无法提到的:

    首先,娄师亮接手的最后一个天衡任务是什么?这是不是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呢?

    其次,在他死后,木铃铛被如何安置,为什么最后流落到黟城的城主府里?

    燕三郎拿到木铃铛至今,他的状态也从苟且偷生到随波逐流。如今已经安定下来,功法将成,对木铃铛和千岁的往事就更加警醒。

    这里面有个天大疑团。他有预感,这事儿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未来自己会有大麻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白团子从外面一路小跑进了书房。

    燕三郎看它高高竖着尾巴,就知它心情愉悦。

    他合上书,放去一边:“做出什么宝贝了?”

    猫儿一个纵身跳到书桌上,照着他的胳膊轧了几脚:“我们制出一种粉红色的胭脂,想取名叫‘桃花泪’。喏,就是那个颜色。”

    它朝着窗外的桃枝喵喵叫了两声。

    燕三郎回头,恰好看见枝头挂粉,嫩得教他不忍直视。

    几只粉蝶翻飞,不愿有片刻离去。

    猫儿低头看看桌子:“咦,你刚才看什么呢?”

    “闲书而已。”燕三郎将它搂进怀里,就是一阵胡揉乱捏,柔顺的软毛顿时凌乱。他又亲了亲它的额头。

    这动作对猫儿来说形同挑衅,它可不喜欢这样,哇哇大叫:“住手,你干什么!”

    他还不停手,猫儿挣扎着挠了几下,这才脱出魔掌,飞快逃走了。

    ¥¥¥¥¥

    黄大惦记着自己被委以重任,次日就兴冲冲跟上李开良、前往天馥楼总店。

    李开良知道他是燕三郎从春明城带来的家仆,非同于一般下人,对他也相当客气,邀他一起乘马车前往目的地。

    “既得燕公子委派,黄兄弟可有计划?”

    “有。”黄大知道自己外出办事就代表了主人的颜面,当下大手一挥,正色道,“将坊工全辞退,重新聘用新人就是。”

    “……”李开良愕然,“全辞退?”

    “是啊,快刀斩乱麻。”成语脱口而出,黄大沾沾自喜,“能接触配方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人,全辞掉最省事。我家主人很快要推出新配方了,不能再流失出去!”

    “天馥楼的坊工,至少要在这里工作十五年以上,勤奋无劣迹,才能接触配方。”李开良慢慢道,“你把他们都辞退,坊里就要乱套了,怕是常规的香粉都做不出来。再说,雇来的新人就能比老人可靠吗?”

    “这……”

    “燕公子要求天馥楼交接期间也不可停业,旧员都辞掉,临时上哪里找人给你制香守店?”

    黄大抚了抚后脑勺:“好,那就一个个查起。”

    李开良不吱声了。

    像他这样的人精,黄大一开口,他就知道黄大的份量了。

    很快,马车停下。

    早在开阳大街改名前,天馥楼就在这里卖了七十多年的香粉,也赚得了好大的门面,才能慢慢向外扩展,开出十来家分店。门前的立柱都有两人合抱粗细,两边各题诗文一句。匾额纯黑漆底,是不折不扣的金字招牌。

    黄大在门口探头,看见货架上琳琅满目,红红绿绿,脂粉香气十足。可是店里三三两两没几个客人。

    日上三竿,应该是全天客流最多的时候呢。

    李开良道:“全员在店,这后头就是香坊。分店的脂粉都从这里制作发出,所以你要调查的话,从总店着手即可。”又转头吩咐店员,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后堂。

    天馥楼地方大,后堂能站得下六七十人。不过在店人数前后加起来也只有三十三。

    很快,人都到齐,个个站得拘谨,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

    天馥楼被卖,新东家接手,也不知道好不好相与呢。

第792章 内盗?

    黄大一眼扫过,发现七成是女子,基本都上了年纪,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了。但有一样,她们的脸皮白净,浑身都散着香气。

    他想,还是小翠年轻好看又有才啊。

    李开良轻咳一声:“天馥楼遇上的麻烦,大家都清楚。我们新东家姓燕,年少有为,跟护国公都能把酒言欢!”

    话到这里,人群里起了小小骚动。护国公可是跺脚能令整个大卫震三震的狠角啊,原来新东家这么牛气?

    李开良停顿几息让他们回味,而后才接下去:“但他也是眼里容不进砂子的主儿。天馥楼还要继续开下去,继续做香粉生意!配方失窃案,新东家特派这位黄大爷追查到底。从此刻起,你们都要听命于他。”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敢与他对视,都垂下了目光。

    李开良这才对黄大道:“这里交给你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若非燕三郎特地交代要带黄大过来,天馥楼他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李开良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要替新东家购置合适的产业,要为以后的宏伟计划拉拔新的队伍,砍价、交接、人手安排,连轴转了几天都没合眼。

    幸好他是异士,体力远优于常人。

    黄大目送他离开,才转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这里是他的主场了。

    ……

    申时末,黄大回到邀景园。

    他走过开满迎春花的小路,前方传来饭菜的香气。

    啊,这香气好浓郁。黄大动了动鼻子,好像是——

    他推门进屋,张涵翠正好端着一个瓦罐走出厨房,见他便笑:“腿真长,我这刚端上汤,你就来了。”

    她把瓦罐放到桌上:“今晚是黄芪炖老母鸡,三只。”

    因为黄大入夜以后就会变回原形,所以张涵翠特地把晚饭时间提早了。

    张涵翠给他打了一碗汤,黄大端起来灌了一口。

    真鲜。

    再灌一口。

    真甜。

    他每灌一口汤就叹一口气。张涵翠听得有点懵:“不好喝么?”

    “不不,很好喝!”

    “这是怎么了?”张涵翠看他愁眉苦脸,相处多日,黄大从未有过这种表情。“天馥楼那里进展不顺?”

    说话间外头叽吱两声响,有两个小脑袋从门边冒出来,朝这里探头探脑。

    还是两只黄鼠狼,但个头小了一号,就比老鼠大不多点儿。

    “黄三黄四来了。”张涵翠又去拣了两只碗,满满地舀肉盛汤,“来,上桌吧。”

    两只小黄鼬欢呼一声,蹭上桌低头就吃,也不怕烫。

    “比狗鼻子还灵!”黄大狠狠给了他们一记眼刀,可惜两个小的视若无睹,只顾吃鸡。

    张涵翠笑着坐了下来:“天馥楼原东家一年来都查不出猫腻,你一天内就想见成效,哪有那么容易?”

    黄大跟两只小鼬抢吃鸡汤,哪有功夫说话?

    一刻钟后,整鸡都变成了骨架,汤水点滴不剩,他才满足地搁下饭碗:“能接触配方的坊工,都在天馥楼里至少干了十几年,有个甚至干了快三十年。我把他们叫去单独训话,没发现什么问题;我还许诺重金,要他们互相举报形迹可疑之人。到最后,只有一人被举报了。”

    张涵翠奇道:“怎么可疑了?”

    “那女工姓童,在香坊做了快二十年。但年前旁人看见她坐在坊里偷偷掉流泪,一问才知道她丈夫不小心摔断了腿,老娘又卧床多年,都靠药物吊着命。家里来钱少了一半,药又贵了,老娘请不起大夫看诊也吃不起药,撑不下去了。”

    张涵翠听得叹气:“也是可怜。”小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

    “可她后来就有钱了,丈夫治腿,老娘治病,药费都能垫上。”黄大撇了撇嘴,“就这么巧,偏在天馥楼配方失窃的时候?嘿嘿,我看她是卖配方来的钱。”

    “原东家没有查过她?”

    “查过了,一无所获。”黄大冷笑,“她说是在济市商队当趟子手的儿子干完活分到钱了,往家里寄,才解了家里燃眉之急。嘿,我不信。我会盯死她,直到她露出马脚!”

    那些个资深坊工的背景和家庭,他都要深挖下去翻个底朝天。

    张涵翠小声道:“可是,天馥楼最近还在丢方子。童大娘难道一直内盗不止?”

    黄大挠头:“这也……不无可能。很多人尝过甜头,从此就成了惯偷。你要信我,我知道。”呃,他说这话时,真心想到的不是自己。

    “我知道。惯偷和惯赌,都是一样的。”张涵翠先是苦笑一声,而后接着道,“只是我想,天馥楼的仿品能出现在市面上,说明配方有人买。不如从这一方查起,双管齐下?”

    黄大眼睛一亮:“小翠,你真聪明!”

    她可是想了很久呢,张涵翠抿嘴一笑:“我不能平白受你这许多恩惠呀。对了,广元桥那里就有人卖天馥楼的仿品,我们不妨去追查一下他的进货来源?”

    “好,好!”小翠说的是“我们”了,黄大心里美滋滋。

    ……

    这天晚间,燕三郎正在书房翻阅几本旧书,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声音不小,震得沉重的黄花梨木桌面都颤了几下。他跨出门去,望见西北方天空笔直升起一缕黄烟。

    冒烟的位置,好像还在邀景园中?

    对了,那是千岁的实验场!

    少年一路奔到邀景园的西北角,却见由温室改成的香坊已经炸得窗户尽碎,黄烟滚滚。

    张涵翠立在十丈外的月牙门里,面无人色。

    燕三郎左顾右盼:“怎么回事?”还好,只炸掉一个温室,没有更近一步的损失。

    话音刚落,又是“轰”一声炸响。

    二次爆炸,这回连门板都碎了。

    “千岁大人还在里面!”张涵翠回过神来,失声尖叫,“她、她没出来!”

    燕三郎沉声道,“你冷静些。这里发生什么事?”

    “我、我……”张涵翠嘴唇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费好大力气才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们正在焠取香液,我没做好,爆、爆炸了!”

第793章 顺藤摸瓜

    “爆炸?”她这模样若让黄大看见了,指不定多心疼,可惜黄鼠狼今晚又溜出去了,而燕三郎没有这根筋,只是皱眉问,“无非是从植物中提取汁液,怎么会酿成爆炸。”

    张涵翠支吾说不清楚,这时一缕红烟从燃烧的屋子里飘出,就地化成人形:“放松些,只是个试验罢了,我只想试试能不能制成硬膏,哪晓得茴蚁加上甘油再遇热,居然就爆炸了?”

    她看起来完好无缺,红衣莫说破洞,就是连一点焦墨都不曾沾上。

    张涵翠先是一呆,继而长长舒了口气。

    燕三郎看她一眼:“粉末遇火,本就容易爆炸。”他看过黟城一家麦粉铺爆炸,里面住着的一家六口也跟着上天了。

    还用他说?千岁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想做一支胭脂硬膏而已。”她点了点自己红唇,“你也知道的,姑娘们画唇妆还得取胭脂化开,刷在唇上,再勾勒唇线。就算用上抿唇的花片,那玩意儿也不好随身携带。若是能制成硬膏,就可以拿在手上直接抹唇了,省却许多麻烦。”

    她唇色很红、很润,大概是涂唇做了试验,看起来像加进了葡萄美酒的冰粉。燕三郎赶紧移开目光:“能成?”

    “能啊。”千岁指着张涵翠,“只要这丫头仔细点。若是我方才晚救一步,她就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张涵翠捏着衣角,低头道歉:“对、对不住!”

    这时成群奴仆都被惊动,端着水来救火了。千岁甩了甩袖子:“不须这样麻烦。”

    还在吞噬木头的火舌一下子朝她扑来。

    张涵翠来不及变色,气势汹汹的火焰就钻入千岁袖底,再也不见。

    现场只剩下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和袅袅黄烟。

    燕三郎看着它道:“改去大温室试验吧。”

    千岁不肯:“那不成,我最喜欢的兰花都在里面。”

    “我知道。”燕三郎笑了笑,这样她才会更仔细一点。

    ……

    接下来几天,盛邑照旧风平浪静,而黄大的抓贼计划,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

    他在广元桥下抓了几个卖香粉的小贩,稍加一点障眼法,就将这几人吓出尿来,什么都交代了。

    如他所料,这几人的香粉都非自制,而是从上家进货。听到进货价,黄大把尖牙咬得咯吱作响:“可恨,这帮无孔不入的臭蛆!”天馥楼已归小主人所有,这帮二道贩子卖劣质仿品就是从主人口袋里抢钱。

    叔可忍吗?叔不能忍,不能忍!

    接下来,他就去蹲那个所谓的“上家”。

    看到那人从青杏小胡同走出来,黄大就知道这不是一尾大鱼。青杏胡同是盛邑的平民巷,其中所住大部分还是贫民。

    但这人的衣裳料子比起邻居们要好上不少呢。

    黄大跟踪一整天,夜里还化出原形溜进他屋子里,发现这厮在自家开辟了一个小作坊,暗挫挫制造各种脂膏香粉,然后拆分装盒。他门上贴着十几张配方,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连黄大都觉得丑不堪言,但还能看出写明的成分和重量。

    照单配香,就是傻子都能办好。

    这人全家齐上阵,和婆娘带三个孩子一直干到了半夜,造了六七十盒。

    黄大本想跳出去抓他一个现行,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下来,一直候到了白天。

    清晨,这人带货出门,邻居跟他打招呼:“老刘,又这么早出门啊?”

    老刘啊哈应了两声,挑着担子走了。

    黄大给他算过,他带出门的粉盒,旧货加上昨日新做好的,至少有二百多盒。若是都卖成钱,那比黄大拿的薪酬还高呢。

    想到这里,黄大恨得牙根儿都痒。这该死的寄生虫,从他家天馥楼身上吸走了多少血!

    到车马驿后方的背风处,这里已经有三四人等候,见到老刘出现就纷纷围过来要货,少的要个四五盒,多的能拿走一二十盒。

    老刘空瘪的钱袋子开始充实起来。

    一上午,黄大就跟着这厮辗转盛邑各胡同、庙口,亲眼见他这里批一点,那里卖一点,到中午货就被全部拿光,换成了银钱进账。

    黄大也跟着张涵翠跑过广元桥卖货,知道他这就叫批发。从他手里买走仿冒香粉的人,还会转去全城各处贩卖给客人。

    老刘笑眯眯地挑起轻飘飘的担子,去往街角的小饭馆。

    黄大跟在后面,恨恨骂一声:“呸,脑满肠肥!”

    这家饭馆的门庭外还种一棵黑油椿,树身高大、枝繁叶茂,树下摆了几张桌子,想来夏天可以供人乘凉。饭馆的伙计迎出来,笑问老刘:“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喽。”

    于是伙计打了一角烧酒,让他边喝边等。

    老刘坐在树下,喝一口老酒,挟一箸盐炒花生,再长长哈出一口气,满脸舒爽。

    这个家伙,看起来和天馥楼搭不上一点关系,怎么会弄到香粉配方?

    黄大满腹狐疑的同时也瞧得嘴里咽沫,看看天色也快正午了。没道理这混帐吃香喝辣,秉持公义的黄老大却要蹲墙角喝西北风啊。

    再说,监视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

    于是他也施施然走了进去,在庭院里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两份蛋炒饭,再配一壶烧酒。伙计问他:“爷,要试一试我们这里的香椿炒饭吗,每份才多五文!”

    “才?”黄大严重怀疑他欺自己不懂价,蛋炒饭里加肉最多加补三文钱,这放了香椿的更贵啊?

    “这可是开年第一茬香椿芽啊。”伙计指了指头顶上的树叶,“都是早晨现摘的,每天也就能采十一、二斤,过了午饭点儿就卖断货啦。”

    “行,行,先来两份。”黄大又要了一碟卤牛肉下酒吃,一边斜眼去瞅老刘。

    老刘要的鱼丸粗面来了,他抓起竹箸吃得吸溜响,不一会儿鼻头就开始泛红冒汗。

    黄大冷眼旁观,发现这家伙也不急着离开,还要了香椿炒蛋、干炸小河鱼,样样都不便宜啊,凑起来居然是极丰盛的一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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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