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我喜欢亮堂点(打赏加更)
“怎么了?”
“没什么。”燕三郎招呼芊芊。猫儿开开心心去拱男主人了,又乖乖趴在榻上任他揉捏。
还是男主人随和呀。
其实,这趟行程不能算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了千岁如何来到人间,又看清了她的决心。少年垂下目光,认真逗猫以忽视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
……
回到三焦镇,天色已晚,燕三郎刚好赶上晚饭时间。
有官爷在,有公主在,晚饭自然是丰富的。小镇里拿出了肉禽鱼蛋,名贵的雪茸也派上用场。
可惜,他痛得全无胃口。
这时千岁一转头,发现黄大又不见了。
怪哉,这货平时最是贪吃,放着滋补好味的农家鸡不啃,溜去哪里了?
燕三郎问起,黄二没好气道:“张家小娘子醒来了,不停抹泪,他就留在那里安慰人家了。”
千岁大人下手不重,张涵翠乘车返回三焦镇半路上就醒了,张云生就陪在她身边。黄二耳力好,能听见车厢里传来的质问和哭泣声。
这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她有点同情了。
抹泪?“为何?”燕三郎就奇怪了,“他晚间没有人形,也能安慰?”不给张涵翠一个惊吓就不错了。
“谁知道呢?”黄二道,“好像说那幅画的活性今天夜里就到期。对了,我已经给伯吾图套上了封魔咒,今晚那怪物不会出来害人。”
画中的伯吾睡一天,食一天,算起来今晚正是它要出来兴风作浪的时候。黄二及时给它放套,也算给这镇子办了件大好事。
恰好石从翼过来他病床前敬酒,燕三郎也就不提此事。
今晚这场酒席既是庆功宴也是洗尘宴,包下了镇里三家酒楼、三家饭馆,人声鼎沸。暄平公主当然不会在这种嘈杂之地用饭,众将士也乐得放开了吃喝,不必计较自己在未来王后面前的形象问题。
鲁闻先伤重,不能喝酒,由卫兵搀过来走个过场,也跟同为伤病号的燕三郎对饮了一杯……豆汁儿。
石从翼看他两人举碗豪迈共饮豆汁,几乎要笑得打跌。
他抓着燕三郎吹了好半天的牛,火力都集中在这几年当中如何建功立业上了。卫国境内的叛党就快要肃清,边境上也太平,他们这样的武将都要争抢带兵杀敌的立功机会。
燕三郎也想应个景儿喝两杯,被千岁严令禁止。
红衣女郎柳眉倒竖,自有一股子威煞。石从翼本想劝酒,被她瞪过几眼之后也怂了。
“你不是还想着走一趟张宅吗?”千岁提醒自家小三,“别喝大了!”他刚受重伤就要舟车劳顿,千岁本来反对。但他还坚持要去张家走一趟,千岁最后也拗不过他,只得从了。
喝豆汁儿能喝大吗?燕三郎苦笑。
两杯豆汁下肚,千岁就赶人了。这个病号的伤势很重啊,蠢男人们都没长眼睛吗,非要不识趣地一个劲儿来这里凑热闹,打扰病人休息!
抓着这会儿空档,燕三郎才得以沉沉睡了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石从翼的酒席还没散掉呢,燕三郎就要动身了。
“平时也没见你这般劳碌。”千岁哼哼道,“整个后背都不想要了?”
哪知石从翼听说他还得走一趟张宅,也扔下酒杯要跟着去。
燕三郎想了想:“你来,也好。”
张宅。
张涵翠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鸡有鱼有酒,但偌大的张宅只有主厅一灯如豆。
她低着头扒碗里的饭,眼角发红,不敢让老父看到。
张云生喘了口气:“快过年了,我喜欢亮堂点,你把各间屋子都点亮吧。”他看女儿坐着不动,又道,“为父就最后任性这么一回。”
张涵翠腾地站起,几乎把桌子带歪:“说什么‘最后’!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张云生笑了:“好,好,我错了。”
他这么认错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从赌场输得两袖清风回来,他也都是这么哄着女儿。
只是这一回,他不心虚。
他一笑,满脸皱纹就更深了,还有掩不住的老人斑。张涵翠看得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再也止不住。
“哭什么,我好端端地……”
老头子话未说完,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张涵翠擦了擦眼泪,去开门。
威武侯和那位贵公子燕时初坐着马车来了,同行的还有美艳绝伦的红衣女郎。至于姓黄的那一户家仆,不见踪影。
这就好奇怪。
不过张涵翠没心思细想,只向三人问了个安:“您几位怎么来了?”
燕三郎笑得温和:“来看看张老先生。”
想起父亲傍晚在《空山》摹本上盖章与这少年有关,张涵翠心绪复杂。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怪不了人家。
她暗暗叹了口气,指引车夫把马车停进自家后院。
张家虽已没落,门堂却很气派,后院能够停下至少四、五辆大车。
燕三郎的伤虽然好转飞快,这会儿还是不能自己走动,得让人扶着下车。石从翼想帮忙,千岁指点他搬动少年坐进步辇,再由人抬进主厅。
这时,一只黄鼠狼从墙头跳了下来,伴行在千岁脚边,一边仰头看向两人。
也不知道它在那里藏了多久。
“怂包!”千岁一脚将它踢飞,这才扶着燕三郎走进主厅。
窝囊废啊,真不想承认这是她家养的黄皮子!
厅里,张云生正在自酌自饮,见两人进来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依旧坐着不起:“侯爷、燕公子、姑娘。”他不知道红衣女郎名号,索性含糊。
“还有半个时辰。”燕三郎记得他在十五天前的子时盖下鸿武宝印,算起来也快到期了。
时辰一到,他就要被扣掉七年寿数。
就这一点而言,鸿武宝印还比春秋笔厚道些许,讲究先验货再收钱。
张云生未料燕三郎这么直接,愣了几息才道:“那么三位此来是为了、为了?”
“找你喝两杯罢了。”石从翼坐了下来,张涵翠就呈上杯子酌酒。
当然,燕三郎只能喝热茶。
“我这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晚,张云生的头脑出奇地通明,“这一杯,多谢三位。”
第765章 子时了
敬了酒,他仰头就干了。
“爹。”张涵翠怕他喝太过了,张云生却浑不在意,“这点儿酒算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酒里掺了水!”
他又对张涵翠道:“这盘烧鸡凉了,表皮都凝起白脂,不好吃。你再端去加热。”
张涵翠不想去,但看到父亲眼神,也只能端起烧鸡去了后厨。
待她离开后,张云生才直截了当去问燕三郎:“燕公子,我女儿去了大都,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对不对?”
石从翼在边上皱了皱眉:“我不审案子,只能姑且一说。你虽被胁迫,但也算个从犯,是待罪之身。何况这里面还涉及暄平公主。她被困在风雪图中十多日,担惊受怕,事后若不肯轻饶……”
话未说完,燕三郎忽然摆了摆手,石从翼下意识停下,却听他道:“可以。”
什么可以?石从翼一愣神,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张云生的话。
张云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假使攸国公主一定要怪罪,会不会祸及小翠?”
祸不及子女,哪个国家都没有这种说法。史上卫廷废官杀官,都用过族诛之罪。
燕三郎却道:“你女儿不会有事。无论用什么法子,我都会保她平安。”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石从翼抿了抿唇。联想起《风雪眷山城》的摹本,他明白了:这小子大概和张云生做了交易。
燕三郎手段多样。何况石从翼也知道,这小子与国君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他出面,他说张涵翠无事,那多半就是无事。
张云生扯了扯嘴角,又问:“我听说,攸国的国君身体也不好了?”
这话就问得奇怪了,石从翼擦了擦鼻子:“你打哪儿听来的?”
“赌坊的人。”
石从翼耸了耸肩。他是廷官,说话要谨慎,反而不如这些升斗小民能逞口舌之快。
张云生露出个笑容:“我明白了。希望她同病相怜,能体会小翠丧父之痛。”他自忖快死,对君王权贵再没有敬畏之心。
他转向燕三郎,再一次强调:“我们有过交易,你就要替我办到!”
少年迎着他渴迫的目光,郑重点头:“她会平平安安。”
他的语气淡然,却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张云生长长吁出一口气,放心了。
说来也怪,今晚他想事儿想得特别明白。自从家道中落,自从妻子过世,他的脑海里好像蒙着一层纱,看什么、做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时常不知身之所在。
可是,现在他清醒了。
这辈子好像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燕三郎在一边看他笑容满面、脸色红润,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头儿身体不好,哪怕是喝了酒,现在容光焕发的模样也很不正常。
少年看向千岁,低声问:“他?”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便宜他了。”
张涵翠端着热腾腾的烧鸡进来时,张云生正和三位客人谈笑风生,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又风趣,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父亲还在经营字画珍玩生意,张家大宅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年幼的她仰视父亲,觉得他那么高大、那么意气风发,好像没有困难可以击倒他。
一晃神,这就过去多少年?
千岁拣了只鸡腿,慢慢嚼了几口:“这鸡不错,走时可以带买几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说起年轻往事,张云生聊得高兴,刚刚又开一瓮老酒要给威武侯倒上。可是酒坛才倾斜一半,他的笑容就顿住了,手突然一抖、一松。
酒坛下落。
石从翼眼明手快,在酒坛落地之前一把接住。可惜的是,有一小半酒水洒倒在青砖上。
他抬头,正好望见张云生的脸色骤然衰败,身躯晃了几晃,无力地倒坐进椅子里。
“子时了。”边上的燕时初语气平静如水。
子时了,鸿武宝印的十五日之期到,张云生被扣减七年寿命。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老人袒露在外的皮肤像漏气的皮球般飞快凹陷下去,变得皮包骨头,手背的青筋和骨骼都浮现出来。
他的脸缩得更小了,皮肤松驰下垂,甚至爬上了灰癣。
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褪成了全白。张云生伸手一摸,就摸掉了大把头发。
“爹,爹!”张涵翠惊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这次、这次折损怎么这样厉害!”
张云生一共动用鸿武宝印五次,可是前四次加在一起,好像也没这最后一回带来的损伤大?
燕三郎不语。在子时之前,张云生的身体相当于六十五、六岁的老人。这个年纪要是好好保养,还是可以中气十足的。
可是鸿武宝印再扣掉七年寿命,他就是七十二、三岁了。张云生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体,都当得上风烛残年这四个字。减寿的本质是突然折损生命力,而不是自然老去,并不给身体那么多适应的时间。
这种摧残,对人体的伤害无以伦比。
更何况,燕三郎和千岁早就能看出,老头身体的底子很不好,基础病至少有七、八种。可见早年经历太多,已经多次打垮了他。
这年头,平民均寿约为四十左右,张云生今年也已经三十七岁。
最后这次折寿,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张云生彻底击垮,从里到外。
这一回,鸿武宝印直接要了他的命。
老头子抓着女儿的手,低声道:“小翠,小翠。”
他的声音压在喉底,和泛白的眼珠子一样浑浊。
张涵翠泣不成声:“我在,我在!”又对燕三郎哭道,“公子,黄大哥说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我爹!”
她只顾着转头哭求,却没留意张云生对着燕三郎摇了摇头,撮唇无声说了一个字:
“不!”
他的目光坚定,少年读懂了,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抱歉,令尊已经油尽灯枯。我也……无能为力。”
黄鼠狼在他脚边乱转,急得吱吱叫唤。
黄大在求情了。
千岁一脚把它踢去边上:“别添乱!”就算张老头不哀求,小三也救不了这种五衰之症。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第766章 无可奈何人去也
不过燕三郎还是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这药能替他再争取到两个时辰。”
张涵翠一把药物,喂给张云生服用时手抖得厉害,险些把药掉到地上。
“我们出去吧。”燕三郎长长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道,“把时间留给他们。”
步辇进入后院,千岁把燕三郎送上了马车:“回驿馆,你得养伤,不可熬夜。明早再派人过来。”
今晚有月,皎光照在红衣女郎的面庞上,清冷得不近人情。
除了他,她谁也不关心。
燕三郎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
这一晚,燕三郎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做。
醒来时,屋中似乎仍有余香。那人却不见了,只有白猫趴在枕边呼呼大睡,脑袋抵着他的颈窝。
燕三郎刚睁眼,猫儿就醒了,弓着背在他脑门上来回踩了几脚。
少年就当它给自己做头部按摩了。
黄大来敲门,声音有些哽咽:“两位主人。”
燕三郎问他:“张云生呢?”
“今晨寅时去了。”黄大很低落,“张姑娘很难过。”
千岁难得大发慈悲:“时间紧迫,你去帮她料理张老头的后事吧。”
黄大精神一振:“是!”
听说燕三郎不打算随队前往盛邑,石从翼也不勉强。鲁闻先作为迎亲大将,带伤也不得不坚持上路,此乃职责所在不容推托。这小子受伤比鲁闻先还重,又不是卫国的官儿,当然可以留下来好好疗养一番。
但说起张涵翠,他就有些为难了:“张云生已死,张涵翠作为与案证人,也要去往盛邑。”劫持公主可是了不得的大案,待队伍返回盛邑,王上一定要求此案立刻审办。届时,所有证人都必须到位。
燕三郎也明白他的难处:“看来她是等不到父亲过完头七了。”
小姑娘昨天才死了父亲,今天就被迫带离三焦镇,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盛邑,是有些残忍。石从翼苦笑:“昨日已经多盘桓了一天,今天再耽误,不好向公主交代。”毕竟这支队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护送公主进都。
黄大不忍心,泪眼汪汪望向燕三郎:“主人!我、我想……”
“别得寸进尺!”千岁柳眉竖起,“乖乖陪在这里,回到盛邑才许你去看她!”这厮只顾着心上人,连主人都不伺候了吗?
黄鹤也喝斥大儿子:“不得胡闹!”
燕三郎对石从翼道:“我答应过张云生,一定保张涵翠平安。这一路上,请你多照拂她。”
“小事耳。”石从翼冲他直瞪眼,“虽说王上不大可能追究,可你这包票打的,又是何必!”
燕三郎笑而不语,又派出黄鹤,代自己向鲁闻先道别。
当天早晨,这支两千余人的队伍就走出三焦镇,往盛邑方向进发。
“不跟队才好。”白猫在燕三郎耳边哼哼,“我看这公主印堂发黑,最近怕是要倒霉,前去盛邑路上不知道还要招惹什么麻烦,你莫与她为伍。”小三负伤在身,可别被牵连。
燕三郎摸了摸鼻子,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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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一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七。
小镇年关格外热闹,灯笼家家挂,鞭炮户户放,辛劳一整年的镇民已经从走亲访友发展到聚众喝酒吹牛,大人孩子都是笑逐颜开。
乡野小镇过年总是又热闹又长,直到出了元宵,这年才算过完了。
燕三郎住在官方驿馆,这里过年也不能歇业,因为他与官家的关系,驿馆允许他自由使用厨房。石从翼离开前就特地交代过镇里的馆子,哪怕过年也不能断了这几位的好酒好菜。
因为背伤之故,这个年关燕三郎哪都不能去,只好乖乖待在驿馆里养伤。所幸他自愈力惊人,千岁又拿好药灌他,只过了十天,下地行走已经不是问题,只是还不好跟人动手。
千岁很着紧他背上的疤痕,每两日替他换药不辍,黄大有一次不慎撞见,刚惊咦出声就被千岁丢出了房门。
直到蜈蚣似的长疤越来越淡,有望平复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黄大之故,黄鼠狼一家子帮着料理了张云生的后事。头七过完,张云生得以厚葬。
黄大走进来时,燕三郎正坐在窗边……堆雪人。
白猫就趴在窗台,脑袋搁在前爪上,俯瞰街边的孩子打雪仗。三焦镇刚下过一整夜的大雪,屋瓦都变作了素白,给粗朴的建筑平添三分美貌。
猫儿看人,燕三郎看猫,一边从屋瓦上抓雪,堆捏成白猫的形状。模特儿一动不动任他观察,少年拿着小刀,把雪团子一点一点刻成了灵猫,不算维妙维肖,但已能捕捉到几分灵韵。
师从连容生,画艺是必修课,燕三郎在这一科的成绩尚可。连容生起初对他的点评是
“匠气太重”,后来也不点拨了,只说他脾性不合此道。
待在屋里这几天,燕三郎除了睡觉和调息之外,好像又开发出了新技能。
他甚至琢磨着怎么用冰针制作猫须子。
黄大小心出声:“主人,马车备好了。”车夫就是他。
燕三郎刻下最后一刀,收手:“走吧。”
白猫转到他手边看成品,眼里都是不屑:“好丑呀!”描不出她盛世美颜之万一!
丑吗?黄大看看她再看看雪猫,挠了挠头。他还觉得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他替燕三郎披上大氅,几次欲言又止。
少年看他再次动动嘴不吱声,只得道:“行了,说吧。”
“主人,公主的队伍……”他一开声,燕三郎就叹了口气,果然这货又要说张涵翠。
“也不知他们走到哪里了。”黄大笑嘻嘻地,“是否平安?”
“这才过去几日?就算石从翼给我传讯儿,也没有这样快就能递到。”燕三郎往外走,“放心吧,我交代过他,多照应张涵翠。”
“石从翼……”黄大嘀嘀咕咕,小眼神飘忽,“就怕他照应太过了。”
千岁噗哧一声笑了:“你这憨货,是怕石从翼拐跑了你的心上人吗?”
黄大支支吾吾,难得脸红。石从翼长得高大俊朗,是姑娘家喜欢的那个类型。再说这人年纪轻轻就获封威武侯,要脸有脸,要财有财,要官位有官位。张涵翠和他同返盛邑,一路上要相处那么多天,会不会擦出点火花来?
但没忘了把添好炭的暖炉放进书箱里。天冷时,千岁大人可喜欢这炉子了。
“不会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去。”外面太冷了,白猫打了个呵欠就缩回书箱里,围炉取暖。看在这家伙最近服侍得不错的份儿上,她好心宽慰,“石家也是高门大阀,不容石从翼取个乡间孤女为妻。无权无势,怎有资格成为高门媳妇?”
“万、万一他们两情相悦呢?”黄大苦着脸,就是不放心,“再说那些个高官豪族也时常纳妾啊。”不能娶作正妻,但也不能排除石从翼纳妾,是吧?
燕三郎知道,千岁在逗着黄大玩儿:“按这里风俗,张涵翠要给亡父守孝三年,这期间不能嫁人。”
黄大长长“哦”了一声,还、还好。
切,小三儿总喜欢给她扫兴。千岁懒洋洋道:“三年长着呢,小姑娘的迷恋从来不持久。莫说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她喜欢石从翼,你有的是时间求她回心转意。”
“呃……”怎么求?黄大有心请教,但燕三郎已经走进车厢,“走吧。”
休息这么久,他们也要踏上旅途前往盛邑了。
(《鸿武》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篇《有福》)
第767章 重回盛邑
“哇——”头一次进大城的黄大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就是国都吗?”
此刻,燕三郎一行就站在卫都盛邑最繁华的开阳大街上。萧宓继位为王以后,就把国都几条主街的名字改了,讨新城新气象的吉利。
熙来攘往的国民、南来北往的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交织成国都最寻常也最热闹的一幕。
现在书箱由黄大背着,白猫也在左顾右盼:“有什么感觉?”这好似是她第四次进入盛邑了,和前几次相比,原本热闹的国都好似更热闹了,人们脸上常带笑容,路边的摊铺明显增多,各类小吃应有尽有。
战争的阴云散去,百姓终能安居乐业。
“大,好大啊!”黄大目不暇接,“从前我以为春明城就够好了,要啥有啥。”
“现在呢?”卫国盛邑承袭自靖国的旧都,经历数百年翻建扩容,又从未被战火波及,自然是一座气象万千的大城。
“现在这里更好,我没想要的它也有!”
黄二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好了,回家吧。”燕三郎一句话就中止了他俩的口角。在路上奔波两个月,“家”这个字可比什么都有吸引力。
五条柳大街离这里并不远,走上一刻多钟就到了。
那扇大门,有春深堂的两倍大。
门柱和地面都很干净,甚至连砖雕上也没落灰,可见有专人打理。黄老爹去敲门,没几息就有小厮出来询问:“您找谁?此间主人不在。”
“我家主人姓燕。”黄老爹侧开一步,让出身后的燕三郎,“这栋宅子就是他的。”
小厮大惊。
次日,盛邑所有豪门都接到一个消息:
独占五条柳大街最好地段却常年闭户的邀景园,昨日居然打开了正大门。
它的主人回来了。
……
清晨,黄大顶着两个黑眼圈进厨房,打算端取主人的早膳。
新家太大、太气派了,格局造景、家具摆设就不说了,比春深堂不知高出几个档次,只说大小花园庭院就有七个,还不算种着奇花异草的暖房。
这才是豪门权贵的家。
作为一只忠诚的黄鼠狼,黄大的职责是巡遍新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以——
昨夜真是把他累完了,从饭后蹓到天明,一刻钟也没闲着啊!
占地十五亩的庄园,真大。
这么大的宅邸当然不可能再像春深堂,只有他们一家五口人打理。昨天听下人向黄老爹汇报,这里各色奴婢有五十多人,并且还是因为庄园长期空置,只需要基础打理。现在燕三郎已经入住,并有长期定居的打算,那么这个人数很可能会增加到二百五十以上。
说不定,到时候他黄大爷也有专人来伺候呢。
想到这里,黄大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进了厨房一问,主人的早餐已经送进屋里去了。并且燕三郎入住的眠春居有专门的小厨房,主人的膳食都在那里精心烹制,俗称“开小灶”。
本来嘛,主人吃的能和下人一样么?主人和下人的食物,能从同一个厨房里端出来吗?
被教育了一顿的黄土包子一脸茫然,他忽然感受到一丝危机。如果这里人人都比他能干还比他勤快,主人很快会就忘了他吧?
“那主人现在在哪?”
“在兰轩会客。”黄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他背上拍了一记,“有贵客上门,你把点心端过去就能看见了。”
这么早就有客人上门?黄大看了看天色,这好像才刚刚日出吧?!
身后传来要命的香气。
热腾腾的酥皮叉烧出炉了,据说邀景园请来了盛邑最有名的点心师傅。
先偷吃一个再说,他一下将烦恼丢去九霄云外。
……
这好像才是日出时分吧?白猫趴在燕三郎怀里眼皮都还未睁开,由他抱着自己去门口迎客。她刚刚赶了两个月的路才到盛邑,懒觉也不让多睡一天吗?
客人身份尊贵,邀景园再次打开大门相迎——
护国公韩昭夫妇来访。
他乡遇故知,就连燕三郎脸上都挂起了由衷的笑容。
甫一照面,对方眼里闪过惊讶。韩昭大步上前,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拥抱:
“好小子,长这么壮了,差点认不出来!”
他生得高大。三年前分别时,燕三郎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现在么,比他也矮不了三寸了。他看少年肩宽腿长,就知道这小子还能再长个儿。
结果他俩撞在一起,被少年抱在怀里的白猫惨遭挤压,一边抗议一边跳到燕三郎肩膀上去了。
现在燕小三肩也宽了、背也厚了,供它站立的位置宽敞得多,不像原来就细细窄窄一条。
贺小鸢指着燕三郎,有点儿不敢置信:“燕时初?”
这还是跟着自己杀入赤弩山、暗算前卫王的小笋丁?
不过她转眼就看到了那只异色瞳的白猫。
好吧,猫还是那只猫,那么燕时初就带是那个燕时初,只不过笋丁已经长成了春竹,坚韧挺拔、朝气勃发。
燕三郎含笑颌首。
“芊芊。”贺小鸢还记得白猫的名字,“你又胖了一圈啊。”
胖?白猫耳朵向后竖起,向她发出咝咝的不满声。
嗯,果然是她记忆中的热烈欢迎呢,包括那个嫌弃的眼神。
当下燕三郎将两人请至兰轩,黄大奉上茶水点心,哈腰望着主人:“您还有甚吩咐?”
“吩咐?你是跑堂的伙计吗?”千岁不满:“下去,今天之内不用出现了。”
“哎好!”黄大赶紧退下,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三人。女主人今天不想看见他,那他是不是可以找小翠去了?
韩昭依旧气宇轩昂,比起三年前的镇北侯,如今的护国公更是意气风发。
贺小鸢华服云鬓,多了成熟妇人的温婉,却与从前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劲装走南闯北的侠女大不相同了。
可她笑起来眼里的狡黠一如当年。
“本来我们昨晚就想过来,可是你舟车劳顿又伤势未愈,还要生好休息。”她吃了一块点心就开始盘问燕三郎的近况。
第768章 圣至
少年也不隐瞒,把这些年的过往源源本本说了。
这一说,就从日出时分一直说到了晌午。
韩昭夫妇干脆就在邀景园用饭了。他们听得仔细,只在中间偶然两次提问。
燕三郎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杯茶水。他不喜欢长篇大论,若是还在迷藏岛上就好了,这些故事都可以由千岁来说。
韩昭笑了:“所以传言都是真的,你毁掉了迷藏国的禁地,六十年后谁也过不了雾墙。”
燕三郎吁出一口气:“你也听到了。”
“几个月前就接到消息了。”韩昭抚着下巴,“你就不怕千里迢迢送肉包打狗,反被我黑吃黑了?”
贺小鸢瞪他一眼:“他是肉包,你是狗吗?”
燕三郎笑了笑:“不会的,你早知我的满愿石从哪里来。”那块苍吾石还是韩昭帮他弄到手的。
韩昭看着贺小鸢,笑得满足:“我的愿望都已经成真,还要那石头作甚?”
贺小鸢脸色微红,啐他一口:“不识羞。”
韩昭这才向燕三郎道:“搬来盛邑,你这一着棋走对了,只要在卫国境内,便没有人敢公开找你麻烦。”他说这话时理所当然,并没有半丝儿炫耀。在座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他是权势通天的护国公,卫国就是他的地盘。只要他不点头,谁敢来找燕三郎的麻烦?
至少明面儿上不敢。
燕三郎的笑容里有些苦恼:“我正想说,虽然把家安在盛邑,但我近期可能还要再出个远门……”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唱喏声。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来了。
燕三郎皱眉:“不该是我入宫拜见么?”
“本该是的。”韩昭苦笑。今晨卫王要会见外宾,所以韩昭才打算下午带燕三郎入宫面圣。哪料到萧宓等不及了,御驾亲至?
对其他臣子而言,这可是无上荣宠。偏偏燕三郎还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哩。
三人只得起身出迎。
白猫就懒得动了,跳到八宝柜上伸了个懒腰。
过不多时,就有一人被簇拥而至,犹如众星拱月。
不消说,是卫王走入了兰轩当中。
“行了,都下去。”萧宓前脚刚踏进来,顺手就把宫人都挥退,“别来妨碍。”
待宫人们行礼退下,他才走到燕三郎身边,伸手比了比两人个头,而后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我高一点。”
他只比燕三郎高一寸。
可是,高一寸也是高。
贺小鸢噗哧一声笑了:“燕时初还会长个儿的。”
萧宓不服:“你怎知孤不会?”
贺小鸢笑而不语。她可是良医。
三年不见,燕三郎看萧宓,也觉他有很大变化。这少年变高变壮了,小时候的秀气已经转成了现在的俊朗,看起来倒跟兄长有几分相似。谁能想到,几年前他扮起小姑娘还漂亮得真假难辨?
老萧家一代代精挑细选遗传下来的种苗好啊。
当然,外表并不是改变最大的部分。萧宓走进邀景园,燕三郎就注意到他步履稳健,谈笑风生,即便满脸愉悦,眉宇间的自信和威严也不会被冲淡。
燕三郎不知道韩昭教了多少,但萧宓一定学得努力。
那个怯懦的少年已经不见了。用了三年时间,他正在向一国之君转变。
萧宓往左右看了一眼,未见到厅内有第五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千岁呢?”
“她有点事儿。”燕三郎只能含糊应道。
果不其然。萧宓精神微振,一抬头看到白猫,不由得微笑:“芊芊也来了。”
猫儿用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儿很敷衍地瞥他一下,就转头去盯窗外绕枝飞舞的粉蝶了。
萧宓也不为意,猫这种生物天生就瞧不起人,管你是不是九五至尊。
出于礼节,燕三郎询问了廖红泫的近况。
萧宓叹了口气:“她在宫里待不惯,又住回荷香镇了。”
燕三郎微愕,但很快道:“看来她对你很放心。”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看了韩昭一眼,见他坐在一边笑而不语。
萧宓掰倒前卫王坐上王位时,可谓孤儿寡母,只有一个韩昭可以依靠。廖红泫本不该远离自己的儿子。不过三年后她肯搬回荷香镇,一来说明卫国已经走回正轨,各方井然有序;二来,她对萧宓、对韩昭都很放心。
对卫国而言,君臣相得、上下齐心才是天大的好事。
萧宓摇了摇头:“她有些伤心,为廖家、为廖太妃。”也为她自己。
燕三郎想起自己上一次离开卫国前夕,廖太妃投缳自尽,廖红泫哭得几欲昏厥。原本风光无限的廖家,历经大劫之后却活不剩几人,廖红泫自己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亲生儿子要唤亡妹作娘亲,却把她这个正牌母亲叫作大姨。
萧宓登位初期也就罢了。时间一长,这种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困扰了廖红泫。
“她会看开的。”燕三郎肃容道,“廖夫人视荣华如云烟,令人敬佩。”
他这句话倒不全然是安慰。廖红泫干脆搬回荷香镇,就说明她拿得起也放得下,比一般女子洒脱得多。横竖在皇帝身边也是闹心,干脆耳不闻为净,还少掉宫里那许多繁文缛节,又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能想得开又做得到的女人,着实不多。世间多数人,还不是为了功名富贵蝇营狗苟?
萧宓搓了搓手,兴致勃勃,“这园子孤也是头一次来,你带孤去走动走动?”
国君对他这园子有兴趣,燕三郎也只得站了起来:“好。”
韩昭夫妇相视一笑,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了。
国君亲临,邀景园上下奔走,忙成一团。萧宓对他人的忙碌浑然不觉,抓着燕三郎就去看大名鼎鼎的双泉,一边啧啧有声:“这泉水酿出来的酒,的确是好滋味。”
燕三郎随口道:“你若喜欢,我着人送进宫里。”
“那敢情好。”萧宓笑道,“不过你这里人手太少,孤再多送你几个人吧。嗯,厨子先送两个过来,还得有些新鲜的食材,否则今天的晚膳都没有着落。”
第769章 无罪
“……”他还要在这里吃晚饭?
白猫刚好从假山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只漂亮的纹眉椋鸟。小鸟惊恐而绝望地拍着翅膀,拼命伸长脖子去啄它的嘴。
看见燕三郎,白猫转身就想溜。燕三郎一个箭步向前,按住了它的后背:“芊芊!”
他在猫脑门儿上打了个爆栗,后者识趣地松开嘴,小鸟飞走了。
萧宓笑道:“吃个鸟儿有什么打紧?”
“吃进鸟毛不消化,不一定能全吐出来。”燕三郎记得千岁最不喜欢芊芊呕吐的样子了。阿修罗并不会随时控制白猫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她的意识大概在打盹儿吧?
“照顾得真细致,比宫中那几只宠物犹甚。”萧宓伸手去抚白猫的脑袋,后者敏捷躲开,满脸不悦。燕三郎还担心她会不会挥爪还击,毕竟挠伤了国君是个麻烦事。不过芊芊显然很聪明,知道眼前这位伤不得,一转身就跳回假山里去了。
这里的假山比起春深堂只会更宏伟,莫说是只猫钻进去,就算躲进几人都没问题。
俟这小小插曲过去,萧宓就问燕三郎的迷藏海国之行。后者基本照实说了,萧宓听得心摇神往,拍了拍身边的大树:“我要是能走上一趟就好了!”
东海迷雾中的富贵之乡、金山银海,吸引着一批又一批人类前往。萧宓跃跃欲试不足为奇,他今年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听见这句童心未泯的话,燕三郎才算从他身上找回了那份熟悉。事隔三年再见面,彼此都有些不同了。除了外貌上的巨大改变,萧宓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而天真的少年。
燕三郎注意到,这是重逢以后他第一次说“我”字。
一个“孤”字,天然将别人都排斥在外。
接着,燕三郎又谈起暄平公主的失踪案。“对了,鲁将军伤势如何了?”
他答应过张云生,一定能保张涵翠平安,因此必须争得萧宓首肯。
国君点头,万事好说。
“恢复中,孤着他在家养病。再有一个月,他才能来参加廷议。”萧宓忍不住长叹一声,“燕时初,你可真是孤的福星!”
彼时鲁闻先和石从翼护送暄平公主前往盛邑,而燕三郎留在三焦镇养伤,迟了十多天才出发。因此等他抵达盛邑时,暄平公主失踪事件始末早就传遍了整个都城的上流贵族圈子。
萧宓当然比其他人知道得都多,石从翼和鲁闻先返都当天就进宫向他汇报。
燕三郎上次出现,救了他的命,又帮他从前卫王手里夺下王位;燕三郎这次出现,哦不,是还未出现,在路上就救出了攸国公主的送亲队。
否则暄平公主在卫境走失,他都不知道怎样跟攸国交代。
用指头想都知道,那必是一场外交灾难。
燕三郎微笑:“暄平公主可好?”
“好,她住在韶晶府,被好吃好喝供着,昨天还出去看了一出戏。”萧宓摸着下巴,“倒是孤要给攸国一个交代。不过她也往国内发讯,孤派人截下来看了……”说到这里,轻咳一声。
“没有不满?”
萧宓摇头:“未见不满,也未见委屈,反倒替孤说了好话。”
“甚好。”
“没有委屈劳骚,这就不对了,被困在画卷里的十几天不好过。孤听说暄平公主在攸国久得圣宠,有些小性子。”萧宓脸上不见笑容,“或许她有意为之,想要讨好于孤。毕竟再有月余,我们就要完婚。”
或许暄平公主很聪明,猜到卫王会截留她的信件,干脆就在信里夸赞未来的夫君,这可比当面说好话强得多了。
这话燕三郎不好接,干脆向外转移:“是了,张涵翠要如何处理?”
“张涵翠?”萧宓茫然,“谁?”
“张云生的女儿。”看萧宓神情,燕三郎更放心一点。卫王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可见把她归在无足轻重之列,这就好办了。
萧宓想了想,才有点印象:“张云生,是在风雪图上盖章、让画卷成真那人?”
“是,他受季楠柯胁迫,花了七年寿命盖章。”燕三郎进一步提醒,“公主的队伍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去世。”
萧宓哦了一声:“此案已经审理完毕,主犯季楠柯已被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张云生被胁迫,哪怕有罪也已经身殒,不该祸及家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既是如此,来人——”
不知哪里钻出个太监,垂手听令。
“传孤之意,张涵翠无罪释放。”
燕三郎笑了。
这话其实传递出两重含义。
其一,案子虽然审完了,但张涵翠还被官方羁押。其实燕三郎早就知道了,并且有石从翼打点,张涵翠这段时间没吃苦头。但是萧宓金口未开,没人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张涵翠向国君开口求情。
其二,关于张涵的处理,可好可坏。翠萧宓是看在燕三郎面子上,才将她放走,也算还燕三郎一个小小人情。
燕三郎领了情,他们的关系才会更融洽。
温室之中,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燕三郎把这三年来的经历说完,天色向晚,也到了日暮时分。萧宓看一眼天色,默默计算时间。
天黑了,那她……?
这时,燕三郎才有空询问萧宓的近况。
“尚好。”少年君王言简意赅,“这几年忙于平叛,国情已经稳定。去年无灾无祸,中部和南部的良田大丰收,国库终于不再枯耗。”说到这里,轻轻吁出一口气。
燕三郎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卫国前后经历十余年战争,已经耗得民穷财尽。萧宓接过父兄的王位,看起来风光无俩,其实是接过了一个空壳子。
这几年,想必他也是殚精竭虑了。相比之下,燕三郎的日子可算悠闲。
萧宓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盯紧了燕三郎道:“时初来帮孤吧。护国公虽然了得,但他长于战事外务。至于内政,孤还需要好手。”
燕三郎沉默。
萧宓再接再励:“连容生的弟子出师,大小势力都抢着要;你案头的邀请已经摞得很高吧?”
第770章 期待和招揽
燕三郎不禁莞尔:“嗯。”
“那就到孤这里来。”萧宓目光炯炯,“你不想一展抱负所学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燕三郎其实并不确定这是自己的目标。
“再说,迷藏幽魂神出鬼没,你都想不到他们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报复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众矢之的,多少人都想从你身上发一笔大财。”萧宓苦口婆心,“这些东西还能兴风作浪,说明他们在陆地也有势力。你再单打独斗下去,危矣!”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要在卫国任职,有强国给你撑腰,即可无惧那些魑魅魍魉。”
是啊,迷藏国幽魂散播谣言,说燕三郎搬走了整个富贵乡的财富。现在外间不知多少人都视他作移动宝库,恨不得杀而夺之。
少年还未开口,已经有个悦耳的女声接了话:“都说小三身上有宝,你就不觊觎么?”
萧宓闻声大喜。
他们就坐在兰花园的小榭之中,红衣女郎笑吟吟绕过山石而来,明珠灯暖,国色无双。
满园芳菲,竟不及她一人佚丽。
她一眼扫过来,萧宓竟生手足无措之感。他捏紧了眼前的桌板,才能笑道:“待三郎真正富可敌国,我再考虑考虑。”
这么说就显示了肚量。他是一国之君,怎会羡慕常人的财富?
他羡慕的是……
萧宓看了千岁一眼,暗自叹气,同时又看了一眼天色。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啊。
“听说今晚有御膳可用?”千岁拍了拍燕三郎肩膀,老实不客气,“我饿了。”
两个男人自无异议,所以一刻钟后,美点佳肴流水价一般送进了荟赏楼,这是邀景园主人家的饭厅。
厨子是御膳房派来的,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其中一道“九转大肠”,千岁挟一块入口,凤眼就欢喜地眯了起来:“走南闯北,真没尝过这样好吃的下水!”
燕三郎扬了扬眉:“迷藏国的安康鱼肝呢?”在水晶岛的住处,她好像也捧着那个不放呢。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物脂香浓郁、入口即化,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唔。”千岁眼都不眨一下就改口了,“除了安康鱼肝!”
“你若喜欢,孤把厨子留下。”萧宓笑了,“他们都擅长化平庸为美味。”
平庸?千岁看席上,味道佳矣,可是的确没有山珍海味,莫说熊掌驼峰了,最贵的野味大概就是一盘烧鹿筋。“我还以为你这里要提供龙肝凤髓的。”
萧宓认真道:“你喜欢吃那些?”
燕三郎挟起一块鹿筋:“她什么都能吃。”
千岁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在黟城苏醒时,这小子都塞给她什么难吃的玩意儿!粗饼、红薯,大猪蹄子……嗯好吧,猪脚其实炆烂也挺不错的。
萧宓无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如今国库不盈,百姓生活还不丰足,王廷上下也要带头表率,尚俭崇朴。等过上几年,千岁小姐想吃山珍海味都不在话下了。”
千岁汲了一口果酒:“说起来,我们才刚到盛邑,你就给我们惹来不少麻烦。”
萧宓一愣:“谁敢来找你们麻烦?”
“你在邀景园呆了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这消息最多到明天午后就会传遍盛邑的权贵圈子。”千岁没好气道,“我们后面想得清静都难了。”
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国君上门亲访?燕三郎还没个一官半职就先在盛邑打响了名声。
萧宓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劳苦功高,旁人不知而已。就算后面门庭若市,那也是名至实归。”
燕三郎却明白,这必然是萧宓有意为之,一是以示诚意,二是迫他表态。
毕竟,一国之君都亲自上门,足见求贤若渴。作为被“求”的人,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萧宓慢慢收敛笑容:“赤弩山一战之后,王廷出现大量空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近几年虽然选贤提干,可是缺口依然很大。孤需要可信、可靠、可用之才。”他深深吸了口气,“三郎,在孤认得的人当中,你最机敏、最沉稳,也最有办法。”
前卫王曾带着大量权贵向西逃亡,结果在赤弩山全军覆没。萧宓接手卫王宝座后,由于老牌的贵族都死得七七八八,难以形成合力跟他、跟护国公抗衡,所以萧宓的王位越坐越是稳固;但凡事有利有弊,大量门阀、官僚的的缺失,也让王廷变得空荡起来,许多政令无人可以执行,许多规划找不到合适的施政人才。
还是那句老话,怕死的未必无才,忠心的说不定庸政。
萧宓盛意拳拳,一时难却,燕三郎也觉出头疼。千岁看看他,再看看萧宓,忽然岔开话题:“这都过了三年,你和韩昭还未能收八方归服?”萧宓上位至今可称国泰民安,但根据她和燕小三掌握的情报,萧宓还未能高枕无忧。
至少,卫国境内还有人不服。
“是。”萧宓长长吐出一口气,“西南的异姓王怀王,以及中部大将徐明海都是国戚,表面上归服于我,但依旧拥兵自重、不肯交出兵权。廷中也时常有人替他们辩护。”
“这两人当中,必有一个私通外国。”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护国公说,迟则生变。原本苦无证据,孤一直未想到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他幼时懵懂,以为帝王必然威风凛凛;待真正坐上这个宝座,才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千岁以手支颐:“想让这两人消失,至少有上百种办法。”
“要让平民看得心服口服呢?”萧宓问她,“有几种?”
千岁耸了耸肩,不答。这个问题轮不到她来烧脑细胞。
“任职卫廷亦无不可,但我时常有事外出,难以在此长留。这与廷官制度不符。”燕三郎缓缓道,“譬如迷藏海国之行,海上历时一个月,来回路程花费五个月,前后加起来耗时半年有余。这还不算内外时间流速差比。”
第771章 风光和落寞
在卫廷为官可比不得从前随意,每天卯时(清晨5-7点)就要入廷,俗称“点卯”,申正或申初才散值下班。一个月休浴(放假)两天,其他时候不得无故早退,请假一律要递条待批。
这么庞杂的一个系统,自然需要规章来保障它合理高效运转。问题在于,木铃铛时常派发任务,燕三郎需要大量自由时间才能完成。
对他来说,当官不啻于给自己身上加了一把锁。
“这个么……”萧宓沉吟。就算是自己招来的贤才,一年里面有大半年不在王廷,也会引人诟病,说王厚此薄彼。“那你也无须任职,孤封你一个伯爵当当,许你可以直接向孤谏议,如何?”
燕三郎看他神色坚决,料想这是他的底限,也只得应了一声好。
哪个国家承平已久,都有大量闲散贵族继承了先辈的爵位,但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也就领不到薪俸。
不领钱,别人哪来的意见?
“所以此事再议吧。”千岁酒足饭饱,掩口打了个呵欠,“你和暄平公主相处如何?”
萧宓脸色微红,方才的干练抛去九霄云外:“一般般。”
“你不喜欢美人?”
这问题实在太刁钻,萧宓更不知如何作答。
连燕三郎都瞧出来,他在千岁面前经常词穷。
他轻咳一声,给年轻的卫王解围:“为何要娶这位公主?”
“护国公与我商量过,联姻是最佳方式,原本他属意宣国。那是大卫北境线上的最强国,与我们常年都有商贸往来,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就是它盛产的天河骏马。你也知道的,大卫东北方有草原部族,有好马才能守得住门户。”
萧宓给自己灌了口酒,眼角余光扫过千岁,心头更添闷堵,“就在这时,攸王发来了联姻的请求。说得难听些,恐怕他也不久于人世。他缔下的条约,后代未必尽心执行。护国公说,还要以联姻保证两国睦邻、友好长存。”
暄平公主很得长兄宠爱。等到老攸王去世之后,新上任的国君就是萧宓的大舅子。两边王室结了亲家,交恶的可能性就进一步降低。
当然,只是降低,并非消失。
燕三郎举酒,默默同他干了一杯,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他不喜言辞,而萧宓是心里郁闷,两个男人埋头喝闷酒,倒好似比拼谁喝得快一样。这局面实是无趣已极,千岁坐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找了个由头离开。
待她都快要走出厅门,萧宓才抬头望了望她窈窕的背影:“你呢?”
燕三郎没听明白:“什么?”
“你还没有成婚的打算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哪怕他的身体相比几年前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可是奇特的体质依旧让他不能亲近异性。
“那……”萧宓迟疑了几息,“你和千岁?”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已经陪在你身边好多年了吧?”
燕三郎放下酒杯,定定看着年轻的君王,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已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有一丝危机感。
“嗯。”他点了点头。
萧宓一仰脖子,就把杯中残酒喝了个精光。他拍了拍燕三郎肩膀:“孤先回去了,还有几个会见。”
燕三郎将他送去正大门外,于是萧宓又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
明明是前呼后拥,风光无俩,燕三郎却从他背影中看到了一点落寞。
……
不出千岁所料,从次日午后起,燕三郎接到的拜帖和请柬多如云片。
邀景园主人刚到盛邑,就蒙王上登门亲见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在盛邑传播开来。
他才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
这两点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大写的“谜”字。
“你打算怎么办?”燕三郎抽出纸柬一张一张察看,千岁就在边上啃着肉脯,一脸坏笑,“要翻谁的牌子?”
少年不理会她的打趣,把手上的东西匆匆都看过就扔去一边:“关门称病,谁都不见。就说我长途奔波,伤势恶化,得休养一段时间。”
“为何?”
“只约见一部分,即是拒绝了其他人。”燕三郎道,“倒不如全拒。”
这也是一种姿态。看来,萧宓要失望了。
所以经过仆役们的刻意散播,很快外人都知道邀景园的主人还在养伤。黄大几次离府外出购物,都有人拉着他问个不停。通常这样的搭讪是以马屁开始的,先拍他家主人的,再拍他的,拍得黄大飘飘然,险些把自家主人成日价坐在假山边上逗猫玩儿给说出去。
幸好黄二跟在他身边,实时提醒。
“仔细祸从口出!小心女主人把你下半辈子都关在邀景园,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
黄大打了个冷噤。邀景园虽好虽大,但在里面转悠一辈子也太腻味儿了,哪有外面的花花世界美满?
黄二满脸严肃交代他:“我要回春明城去接人了,这段时间你就莫要惹事,免得被女主人剥了皮去!”
“噢!”黄大不情不愿答应了。二妹急着要回去接那个小白脸的心情,他终于能够体会。
有些人啊,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不过他旋即高兴起来,因为燕三郎命他去接张涵翠了。
这些天来,张涵翠一直被扣在署衙的班房里。石从翼对燕三郎的交代很上心,特地着人叮嘱署衙不可怠慢她。因此这一个月来除了人身自由受限以外,她并未受苦。
饶是如此,黄大见到的张涵翠面色憔悴,人也清减了几分。
人瘦,就显得眼睛更大了。
黄大很生气:“那帮孙子是不是私下里给你穿小鞋了?”他听人说,牢里黑暗着呢,什么龌蹉手段都有,能让人吃了苦还说不出来。
“没,他们待我都很客气。”张涵翠双手连摇,“只是我想念爹爹,不关他们的事。”
张父新丧,她就被带离三焦镇,连老父的身后事都不能亲办。这一个多月来,她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
“张老先生的后事,我们都、都料理好了。”黄大搜肠刮肚,想不出甚安慰人的句子。
第772章 送出下金蛋的鸡
啊,要是二妹在这里就好了,“他走得安详,也不想见到你这么、这么难过。”
两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他好想掴自己一个耳光。陪小主人读书这么久,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他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涵翠茫然,好半天才涩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老父过世,她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又被迫远离家乡。在人生地不熟的盛邑,她也不知自己该到何处安身。“或许重操旧业,在盛邑攒些路费再回去。”
“是了,你是有手艺的。”黄大记得她做的脂粉很香,二妹也赞不绝口。
“你、你要是没地方去,哦我是说,要是一时没想好落脚的地方嘛……”黄大用力咳嗽一声,“就到邀景园来住吧。”
张涵翠摆手:“那怎么成,那里是……”
“盛邑最普通的客栈,一晚就得四十文钱,还不知道左邻右舍都是什么人。”黄大终于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开始给她分析利害,“你要是想回去三焦镇,天长路远,大姑娘孤身走道儿更不安全。”本想加个形容词“娇滴滴”强调一下,但怕适得其反,还是算了。
他说中了张涵翠的为难,后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再实际的问题,不过是个“钱”字。
有个好赌的父亲,她手里很不宽裕。能不能撑到回三焦镇?她没把握。
再说,父亲都不在了,她还有什么非回小镇的理由?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张涵翠却生出了无处容身的窘迫。
黄大笑道,“邀景园的客房多得要命,空着也是空着喂蚊子。你来了,还有点人气。”
喂蚊子?张涵翠听他说得有趣,嘴角微弯。“你莫要慷他人之慨,那是燕公子的园子。”
“我家主人已经点头,你有更好的去处之前就先到邀景园来住。”
人穷志短,张涵翠有点心动。
黄大打铁趁热:“我们刚刚入住邀景园,人手紧缺,你若能来帮忙,薪酬不会短缺的,比去外面找工要好。”
张涵翠深吸一口气,向他行九十度大礼:“黄大哥,你待我太好。若涵翠可以回报,请尽管开口。”
黄大搓了搓手:“不不,你可太见外了,我不要你的、你的……”他想拍着胸脯说不要小翠的回报,可是又舍不得当真这样说,只得含糊过去,“行了,走吧。”
张涵翠只有一个小包袱随身,再无别物,这就随他回到邀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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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既然决定暂且把家安在盛邑,黄鼠狼一家子就开始忙活了。
这几年下来,燕三郎无论是在春明城经营所得,还是迷藏国买卖获利,都是颇为丰硕。而卫国刚刚经历了连年战乱和几年前的盛邑之变,官员和权贵都被清洗一遍,身家就远不如他国。燕三郎手里的财富放在盛邑来说,也在平均线以上。
他离开春明城之前变卖了多数产业,来到盛邑以后就要着手重新置办。这年头想要钱生钱,并不是光拿钱放贷就可以的。更何况他现在快要打通奇经八脉,用的药物又多又好,每天花在药物上的钱几乎要三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每隔七日的筋脉淬洗。
一个月近万两开支,这已经超过许多高门大户了。
按照黄鹤的建议,燕三郎先盘下了全城十家商铺,七家做药行,三家留为商会门面。他在春明城原就经营这两样,做起来熟门熟路。并且黄二这次返回春明城,也会将一部分可用之才再带来盛邑。
除此之外,燕三郎还要收入大量水田、铺面,庄子。优秀的不动产每年可以提供稳定的收入,无论春明城还是盛邑。
到了这时,燕三郎预料中的麻烦就出现了。
一是无人可用。目前他从春明城就带过来黄鼠狼一家子,等黄二再把旧人带进盛邑,那也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二是初来乍到,摸不清盛邑水深。燕三郎此前三进盛邑,但都为战略战备而来,只看大格局下的基本面,从不曾潜心细察哪里店面是旺铺,谁家的庄子收成好……
他也明白,这些一时半会儿不好解决,就先扔在一边,慢慢想办法吧。
隔天,鲁闻先派人送礼过来。
他的伤比燕三郎轻,但生命力好似不如少年旺盛,恢复起来就慢了一点,加上伤后忙着率军赶路回盛邑,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得安歇,伤情一度恶化。
到现在,御医也不许他出门。鲁闻先得知燕三郎抵达国都,也只好派人送帖子拜会。
双方之前有过交集,燕三郎总不好让他的管家也吃闭门羹。来人满面堆笑说了许多好话,然后献上礼单,说是鲁将军得知燕三郎搬来盛邑,特致乔迁之喜。
说白了,送礼。
哪怕燕三郎现在称得上腰缠万贯,看见礼单也不禁挑了挑眉,暗道这位鲁将军其实不似外表那般鲁直。白猫钻在他怀里看礼单,更是喜得直翘胡子:“不错不错,这半老头子挺上道儿啊,有眼力价!”
鲁府送燕三郎百亩上好水田,盛邑西郊的两处庄子,还有东苑的冬林酒楼、一家绣坊。冬林酒楼是盛邑的老字号,迄今已有六十年历史,就算是三年前战争期间也时常高朋满座,实打实的金字招牌。
这些年,它给鲁府贡献了不少进账。不夸张地说,它至少供应了鲁府三成的开销,想不到鲁闻先舍得拿它出来送礼。
送钱送物虽然便捷,却不走心。鲁闻先相信,想给燕三郎送礼的人不知凡几,他要送就得送出特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送金蛋总没有送下金蛋的母鸡来得有诚意。
燕三郎助鲁闻先救回暄平公主,保他性命仕途,这个恩情很大;并且燕三郎得护国公、卫王重视,如果他有意入仕,那就很可能是官场上的大红人。鲁闻先前期舍得投资,后面总会有回报的。
少年将礼单整齐叠好,笑着对鲁府管家道:“我收下了,请向鲁将军转达谢意。”
第773章 硬要跟来的累赘
他在邀景园又休养了两、三天,伤势就基本痊愈了。千岁强行扒下他衣裳,绕着他看了两圈才满意道:“行了,没留疤。”
“这很重要?”燕三郎身上的疤痕不少,不介意再多添一两道。
“当然不重要。”千岁哈哈一笑,他后背光滑如初,多亏这些天拦着他照镜子了。其实她缝合的手艺也不、不赖嘛!“待你好全了,我们才好出门啊!”
千岁一路上赶路赶得无趣已极,这时就要拉着燕三郎逛街玩耍。
盛邑不愧是卫国都城,经济最先复苏之地,卫王又下令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因此这里比起两年前可要繁华几倍有余,更是远远超过了春明城去。
最让千岁满意的是,时世太平以后,盛邑就取消了宵禁。如今主城分东苑、西苑两个夜市,一直营业到凌晨寅时,商品琳琅满目,她以人形都能好好逛吃逛吃。
春明城夜间宵禁,一年当中只有几个节日才能通宵达旦,她可郁闷坏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两人换好了衣裳刚要出去,却有不速之客上门。
来人一身青衣素袍,软皮毡帽盖掉大半张脸,混在平民当中也不突出,只有那双眼睛神采熠熠。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
燕三郎瞧见他却吃了一惊:“王上?”
这悄然登门的客人,居然是萧宓!
此处离大门不远,萧宓竖拇在唇前轻“嘘”一声,才哈哈笑道:“你们上哪里去?”
“东苑。”燕三郎有不妙预感,“你这是?”
“本想来你这里蹭顿饭。”萧宓搓了搓手,“你们要逛东苑,那是再好不过,带孤一个!”
“不成。”燕三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太危险。”这厮也不带个护卫,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担不起那责任。
“我还带了些消息过来。”萧宓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不听,孤打道回府就是。”
千岁没好气道:“你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何必去挤个小小夜市?”出门还要带个累赘,烦!
萧宓迎着她嫌弃的目光:“宫里吃饭冷冷清清,哪有外边儿人多吃得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再有半个月,孤想出宫也没这样自由了。”
再过不久,他就要成婚了。萧宓眼巴巴看着燕三郎:“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孤上街去?况且孤也清楚,在你身边,孤再安全不过。”
看来他是铁了心也要跟去。燕三郎料不到一国之君也会打感情牌,只好摇头苦笑:“行了,走吧。”
萧宓大喜:“东苑里有些特别的小食,孤带你们尝尝去。”
燕三郎和千岁互看一眼,均感无奈。对东苑的点心都了若指掌,想来萧宓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宫了。
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是十六岁,少年心性。
东苑不远,燕三郎又住在盛邑中心地段,乘马车过去不到两刻钟。
下了车,燕三郎观顾左右,发现人群里隐着不少便衣的探子。“这些人是跟着你的?”
“好眼力。”萧宓赞他一声,“是宫里的侍卫变装。他们只会远远跟住,不会影响你我兴致。”
是啊,国君出门,又是到这街人群密集之地,怎会完全没有防护?
千岁迫不及待扯了扯燕三郎袖角:“走吧,我要吃那个!”
她指向的摊子热气腾腾,摆满了烤面筋。摊主正往上撒着红澄澄的辣粉,又呛又香,边上围着一圈人,都在等着它们出炉。
三个人,一人一串。
燕三郎走在这里,又找回在迷藏国逛琳琅市集的感觉,只不过那儿卖的东西样样价格不菲,这儿却是实实在在的烟火人间。
逛一路,吃一路,看一路。
看起来很美好,可是燕三郎还是要眼观六路。毕竟,身边跟着大卫天子。
他和千岁都是食量惊人,萧宓哪怕在这个最能吃的年纪,也只好先败下阵来,抚着肚子道:“找个地方喝茶吧。”
“真没用。”对于不能陪吃到最后的人,千岁向来鄙视。
她正在吃糖葫芦,红艳艳的糖山楂进了红艳艳的薄唇里。她和那些吃饭恨不得数米粒儿的贵女不同,吃相瞧起来斯文,但绝对不慢、绝对不少。
萧宓觉得看她吃东西都能看一整天,不过他还是很自觉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听说你新近得了冬林酒家,这里的蒸青茶不错。”
消息传得真快啊。燕三郎站住了脚步,他们刚好就走到冬林酒家的大门口:“我请你喝茶,你给酒楼题词,如何?”
得大卫天子亲题的酒楼,生意怎可能不好?
“奸商!”萧宓笑骂一句,率先就往里走了。
这会儿夜色深沉,冬林酒家看起来还是座无虚席。燕三郎亮明身份,掌柜立刻上来招呼新东家,先是笑眯眯地嘘寒问暖,然后亲自将三人引去后方的听竹轩。
这是热闹酒家里的清静之地,专为东家和贵客准备。
三人已在夜市填饱肚子,这会儿只要了茶水和消食的小点心。
千岁端过一盘瓜子慢慢磕。灯下,素手纤细柔长,指甲浅粉,好似桃花的颜色。萧宓下意识多看一眼,才取了一块冬瓜糖来吃,又问燕三郎:“你这回住下就不走了吧?”
对上他眼中的殷切之意,燕三郎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实际上,我先把家安在盛邑,过些日子恐怕还要出门。”
“还要走?”萧宓一愣,双手抱拳抵在颌下,“是因为流言?在卫国,没人会找你的麻烦。”
这话和韩昭如出一辙,显然他也听说了四处泛滥的传言。
“多谢。”燕三郎轻咳一声,“但我必须去首铜山走一趟。”
“首铜山?”萧宓想了想,“那儿离盛邑倒不算太远,不过你去那儿作甚?”
“还记得险些帮前卫王翻盘的三眼怪物?”燕三郎不动声色将话题导了过来,“我接到消息,它曾在首铜山出现过三次以上。”
“三次啊?”萧宓想起这一茬了,“是了,我正要跟你说起这事。”
第774章 到底是谁指使?
“前次你离开之后,孤就命人彻查了兄长的住处,以及王子府。基本可以确认,怪物是他身为王子时所得。因为府里的下人招认,偶尔会听见王府后园传来古怪的吼声,并且府里的侍卫隔三岔五也要送大量鲜肉骨进去,说是喂养大型敖犬。不过一次得有两头活牛的份量,狗哪里能吃掉那么多肉?”
“能找到它的来历么?”燕三郎这么说,心里却想起迷藏国幽魂口中的苍吾使者。穿过雾墙的使者有两名,其中一人被幽魂之王所感染,另一人剜走圣树的树芯、带着同伴逃离了迷藏国……
然后呢?
他们返回人间以后,又遭遇了什么?
经历过这许多,燕三郎和千岁有个基本的共识,即三眼怪物就是苍吾使者。那可是能够穿越位面的强悍生物,卫王是怎么得到它、奴役它的呢?
“王子府有个老仆回忆,几年前兄长在城郊的兰芷山庄接待了一位贵客,以国宾之礼。那人在府中住了两月左右,与他相谈甚欢。据这老仆回忆,从这人离开以后,府中就时常听见古怪的咆哮声。”
“有没有这人资料?”
“望之四十许人,长须、高瘦,面貌清隽,耳垂下方有一颗痣。”萧宓答得很快,“老仆听过兄长唤他余先生。其他的,就不知了。”
“不过王子府中另一名侍卫供认,后花园的确藏着一只大铁笼,但花园开放的时候,笼子都是空的。”
千岁接口:“这不奇怪,前卫王是通过一条镶嵌宝石的锁链来控制它的。这东西很可能有储物之能。”她顿了一顿,又强调道,“活物。”
“活物么?”燕三郎见萧宓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想起国君不是异士,于是给他解释道:“储物空间不常见,可毕竟有。但是能装下活物的空间就极度稀罕了。”
到目前为止,他就见过鳄妖绿皮的腹里乾坤能装活人;至于随身的木铃铛,千岁从不提及,他也不清楚那算不算。
“也即是说,这姓余的不仅把三眼怪物带给前卫王,还附送一个能储活物的空间。”千岁一手托着下巴,“好大的手笔!”
燕三郎点头:“这位余先生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吧?”
“我们仍在排查。”萧宓汲了一口茶水,“余是大姓,光有这点描述还不够。”这片大陆上人口众多,光凭这点情报想查出一个姓余的,不容易。“到目前为止,怀疑对象有三十个之多,或许还有遗漏。”
“有劳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萧宓爽朗一笑,“我还欠你好大人情,恨不得飞快都还上,不过、不过……”他有些赧然,“恐怕今回又要再欠一笔。”
“给记账么?”千岁抿了一口茶水,“欠多了就要算利息。”
她看燕三郎刚刚剥好一枚核桃,于是把桃仁抢过来吃了,“再剥,我还要。”
冬林酒家里有蜜炼好的琥珀核桃,她不肯吃,非要点带壳的核桃球。少年就知道,这份苦差事九成要落到自己头上。
果然。
再硬的核桃到他手里都像纸壳子,轻轻一捏就碎了,露出里面完整的果仁。他把壳渣小心去掉,才递给千岁。
看燕三郎老老实实埋头剥核桃,萧宓也苦恼:“我想给三郎封官儿,这厮又不肯。”
“封官?”千岁翻了个白眼,“你是报恩呢,还是要他替你卖命?”
都有。萧宓嘿嘿一笑。
燕三郎头也不抬:“说吧,又遇上什么麻烦?”
“想请你和千岁到宫里走一趟。”萧宓正了正脸色,“确切来说,是去天牢走一趟。”
燕三郎手上动作一顿,静了两息才道:“季楠柯?”
果然吓他不着,旁人听见“天牢”二字,腿都要软。萧宓大感无趣。“是啊。”
“他还没招供?”匪夷所思,宫里必有刑求的高手,过了这么多天,还不能从季楠柯嘴里挖出幕后主使么?
“招了。”见千岁嗑得香,萧宓也抓起一把瓜子,“起先招认是徐明海主使。”反正燕时初要在卫国长住,这些消息他迟早也能知道。
燕三郎知道,徐明海是中部大将,曾是前卫王的拥趸,手下有七万兵马。三年前韩昭举事,他也发兵前来盛邑勤王。不过镇北军动作太快,萧宓夺下王位时,徐明海都还未走到盛邑,就接到大局已定的消息,当即偃旗息鼓,重新又缩回去。
韩昭知道他的心思,但彼时卫国亟需安定,萧宓继位后又颁下特赦令,只要各路人马拥戴新君,王廷可以不计前嫌。
毕竟,多数权贵都和前卫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萧宓要是挥起屠刀,整个王廷也剩不下几人可用。
包括徐明海在内的诸多豪门,就这样得以保存。
千岁淡淡道:“养虎为患。”
“当时何尝不知?”萧宓摇了摇头,“不得不为耳。”
当时卫国多年征战,已经打得民穷财尽,百姓亟待休养生息,王廷也只想息事宁人。又因这些毒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拔除,因此哪怕埋下隐患,萧宓也得发布特赦令,缓和国内矛盾。
“不过,我着人用过各种神通再审,他又改了口供。”萧宓呼出一口气,“他指认怀王。”
“怀王?”燕三郎皱眉,“怀王司达光?”顺手把剥好的一小盘核桃递给千岁。
“我大卫就这么一个异姓王。”萧宓咬了一口山楂糕,不由得皱眉。
好酸,哪怕撒了糖也还是酸,好像能一直酸到心里去。
“若真是怀王,那更棘手。”燕三郎从前和韩昭同行,就听他分析国内兵将。驻扎大卫西部的怀王,今年已经四十七岁,手下十万大军镇守边境,曾和韩昭一样开军屯、贩私货。褐军起义时,他就率队镇压过,打了好几次大胜仗。
千岁笑了笑:“据说他在西部声望如日中天。”
萧宓长眉一轩,面色转冷:“在他辖地内的平民,只知上头有怀王,不知大卫有天子!”
第775章 国君的进退两难
怀王牢牢掌控西部四州二十一郡,自给自足,兵强马壮。王廷百官都知道,怀王在自己的分封领地内就是土皇帝,萧宓遣去使者,甚至遭其冷落。
这一点,他不能释怀。
“所以,是怀王算计暄平公主?”千岁奇道,“既然人证俱全,你还等什么?”三年前别过时,萧宓性子柔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没有哪个帝王可以容忍臣子犯上作乱。
这是逆鳞,脾气再好的君主也不能轻饶。
萧宓喝够了茶,又叫人换成了酒。冬林酒家的白瓷杯子很小,一杯尚不足一两。酒很香,萧宓仰脖干了一杯,**一下满溢心头:“怀王此人,就连护国公都有些忌惮。”
韩昭和镇北军的战力可是有目共睹。燕三郎挑眉,等他说下去。
“司家世代镇守西疆,和西边的胡獠国纠缠了一百多年。”萧宓沉声道,“护国公得到精确消息,近年来这两边走动密切,胡獠已向司达光派出使者三次。”
他顿了一顿:“如果只是司达光造反,我还有把握镇压。可是胡獠觊觎我西境草场已非一两日,一旦这两边勾结就是遗毒无穷,西境不知要再打多久的仗。”出门在外,他也不称“孤”了。
战争就是个无底洞,投进多少钱都未必听得到一声水响。卫国深受战争毒害,那千疮百孔至今都还未补起,萧宓打从心底不愿短期再开战。
他衷心希望,稳定压倒一切啊。
燕三郎却已经听明白了:“你是怕这两方正在眉来眼去,你举兵去治怀王,反而把怀王和西境直接推进胡獠国的怀抱?”
“正是。”萧宓苦笑,“暄平公主遇劫,险些遇害,此罪务必追究。”事关卫国颜面,又要给攸国一个交代,所以幕后犯人一定要被抓到前台来受审。“可是怀王正在摇摆不定,若发现大势已去,说不定一下倒向胡獠,令我西境门户大开。”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就叫尾大不掉。千岁好奇:“既如此,为何还要我去天牢?”
“孤这里自有好手。可是季楠柯这人狡猾成性,事先又用术法削弱了痛感,无论施重刑还是秘术,都不能迫到他彻底崩溃。我能觉出,他有所保留。”萧宓深深凝视着她,“千岁姑娘,还要请你出手相助!”
千岁吃了一块核桃,笑问:“你都束手无策,怎知我有办法?”
“从前就知你有治魂之术。”萧宓神色如常,“对付季楠柯,就要请非常人用非常手段。”
千岁看了燕三郎一眼,见他点头才道:“好吧,你想问出什么?”
“幕后主使是不是真为怀王?”萧宓脸上有苦恼之色,“护国公反对出兵攻打,其实还有一样说法。”
韩昭身为护国公,当然不会只站在武将立场上说话。
“大卫内忧外患,先后经历侵攸国、父王薨、褐军起义、护国公举事,最后我登上王位。前后三年,怀王除了剿褐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按兵不动。”萧宓缓缓道,“护国公有言,怀王若真有心卖国投敌,早早可以成事,不必等到今日。”
燕三郎沉默。的确,卫国多年动荡,怀王如果有心自立为王或者投靠异己,当时趁乱而为,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事,也不须再看卫王脸色。
“如果劫持暄平公主的主使并非怀王,我现在派兵,只会把他逼上反路。”萧宓面色冷肃,“所以重中之重,是确定季楠柯到底为谁效命!”
千岁却道:“怀王若无心叛乱,怎么会怠慢你?”
“这个,就是我登位之前的旧事了。”萧宓挠了挠头,“八年前,大卫爆出一桩贪腐大案,王廷牵连者甚众,其中就有副相王群。那是怀王八拜之交、过命的兄弟,从前于他还有救命之恩,但先王大怒之下斩了王群,事后才发现他的罪名都被构陷。”
千岁喝了杯酒:“杀错了?”
“这时懊恼也来不及。王群的脑袋已掉,安不回去了。”萧宓惆怅,“风波过去后,有人谏议给王群平反,先王不肯,此事不了了之,但怀王记恨在心。”
燕三郎听说过王群。
他随连容生通研各国政史,知王群其人满腹经纶,有治世之才,二十七岁即官拜副相,若是假以时日,宰相之位必是他的。可惜,遭奸人馋言所害。
老卫王刚愎,哪怕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也绝不肯罪己认错。这就给儿子埋下了隐患。
“还有一桩。”萧宓轻咳一声,“我兄长在位时就想收回兵权,怀王自然不肯,他就调怀王去打褐军。结果说好的援军迟迟未到,怀王在小南山被褐军围困了半个多月,城内物尽粮绝,苦不堪言,次子司文彬战死,他自己也受重伤。据说每到刮风下雨,他的旧创都会发作。自此一役,怀王就不愿听王廷调动了。”
千岁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老萧家和他八字犯冲吧?”萧家父子把人往死里坑啊,一次比一次狠,也难怪怀王对萧家王朝心怀恶感。
萧宓连声叹气:“这两件事,都是萧家对他不住。护国公说,他心底还是向着大卫,只是意难平。”可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委屈啊。这两笔烂账都不是他做下的,但他现在就得为父兄来承担后果。
千岁目光流转:“韩昭没给你支个招儿?”
“护国公说,至少要确定幕后主使是怀王。”萧宓冷下脸色,“如果真是他所为,最好就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行动。”
燕三郎点头:“街也逛了,茶酒也吃了,这就去吧。”
千岁凤眼微瞪:“今晚月色这么好,你要进地牢?”
骗子,她还以为今晚是逛吃之夜,哪晓得画风突变。
“是。”燕三郎站了起来,“打铁趁热。”她也只有晚上能出动。萧宓都已经开口,今晚若是不办,明儿白天他还要找借口搪塞,好生不便。
……
半个时辰后,天牢。
第776章 迂回盘问
燕三郎今生阅历比多数人都丰厚,但进监牢也还是头一回。
虽是卫国最高规格的监牢,但这儿和他料想的也没甚不同,阴暗、潮湿,虫蚁出没,还有各种不可描述的臭气。
毕竟王廷把人丢进这里,不是让他们享福来的。
季楠柯的关押之地在天牢最深处,连个透气的小窗都没有。燕三郎陪着萧宓前来,亲眼看这里解开了十一、二道阵法或者结界才来到牢前。
季楠柯手脚都被淡银色链子锁住,活动范围有限。链结就在他后背上,上面镌着细小的符文。千岁藉着微弱的烛火,看清链扣上有一根钢针,直接钉进季楠柯的大椎穴!
毫无疑问,这条锁链的力量供给就来源于季楠柯本身的生命力。被缚者越是强大,锁链的束缚之力也跟着越是强劲。
萧宓走到牢前四尺外就不再前进,对千岁道:“有劳了。”
听到来人响动,一直闭目养神的季楠柯才睁开眼,盯住燕三郎:“是你!”就是这小子害他被擒。
这囚犯眼里透出恶毒的光,燕三郎却不当一回事,转头对牢头道:“开门。”
这间牢房的栅栏都用寒铁制成,又加了符咒。千岁就算化烟,也会被挡在外面。
牢头开了门,千岁缓步而入。这等阴晦之地突然走进一个绝色丽人,场景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季楠柯看看她,再看看萧宓,哑声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已经知无不言。”
“再确认而已。”萧宓就看见两个牢头进去,将季楠柯一把按在矮床。床边有扣,把锁链扣在上头,犯人就被固定床上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季楠柯只剩脑袋还能转动,见千岁伸指按在他脑门儿上,不由得大惊,“王上,我对你并无一字虚言!”
“嘘——”千岁柔声道,“你也累了很多天啦,该好生睡上一觉。”说完在他颌边一戳。
她的声音低柔而有磁性,一字一句像暗含某种韵律,听起来又顺耳又贴心,让人恨不得沉溺下去。
季楠柯不觉疼痛,但被她手指一触,困倦之意竟然排山倒海。他强行提起各种心法都无法对抗,情急之下想嚼舌自醒,可是腮帮无力,竟然咬不紧牙关。
“好好睡罢,睡醒就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喝上热气腾腾的麦茶,吃一碗酸爽的胡辣汤。”
“你、你……”季楠柯眼皮乱跳,想大喝一声住嘴,可是舌头都打结。哪怕他心里抗拒,听到胡辣汤时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季楠柯眼都闭上了,再过几息,竟然发出浅鼾声。
他坠入梦乡,并且睡得很沉。
千岁袖底钻出几缕红烟,从季楠柯耳朵钻入。他动了动,没醒。
阿修罗问了几个前置问题作引导,而后就切入正题:“困住暄平公主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季楠柯迷迷糊糊道:“放着不管。”
“为什么?”
季楠柯老实回答:“鸿武宝印十五天失效,画中世界也会消失。被困在里面的人就死了。”
“不会被遣返现实?”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张家曾有祖先试过。”季楠柯声音有点含糊,但不妨碍三人听清,“困在画中世界的人到期不出来,就会被辗死在虚空里。”
千岁接着问:“你怎知张家握有鸿武宝印?”
“主公说的。”
此计大妙。要知道鲁闻先也是大卫一员猛将,两国护送暄平公主的军队合起来有两千余众。幕后主使者无论是强袭还是暗杀,都难保万无一失。最害怕惊动地方,引来绵绵不绝的援军,那么行动就宣告失败。
用上鸿武宝印就不一样了,可以不动声色置二千余人于死地。
若没有燕三郎找出季楠柯的下落,幕后人这一次行动就可以大获成功。
真是好毒的心肠,好狠的算计!萧宓大怒,凝声道:“你的主公是谁!”
“是、是……”季楠柯支吾两声,脸色突然纠结起来,眼皮动个不停。显然这问题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
潜意识里,他不想答或者不敢答。
“快说!”萧宓又催了一遍。
季楠柯额上冒出汗来,身体开始发抖。
“别插话!”千岁瞪了萧宓一眼,“他心神坚定,本就不易对付!”否则宫里的刑官为何从他这里拷问不出真话?
被她凤眼一瞪,萧宓下意识抿住唇,不再出声。
千岁伸手在季楠柯太阳穴、天灵穴各按几下,温声道,“好,不问了,不问主公是谁!”
她的声音是哄孩子一般温柔。
也不知是手法还是哄慰起了作用,季楠柯不再发抖,神情渐渐平和,重新进入沉睡状态。
燕三郎适时发声:“问得迂回些。”睡梦中的人不会思考,只需要避开关键词提问。
“我知道。”这俩男人怎么都喜欢发号施令?千岁皱眉,对季楠柯道:“假设任务成功,你要回哪里复命?”
果然季楠柯对这个问题就不抗拒了:“洪塘镇。”
“哪个洪塘镇?”这镇名太普通了,这么多年来她和小三走过的“洪塘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天灵州,洞崖山洪塘镇。”
燕三郎看了萧宓一眼,见他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天灵州就是司达光的地盘。”
幕后主使是怀王,这是萧宓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千岁复问:“谁来跟你接头,接头暗号是什么?”
“没有接头,也没有暗号。”季楠柯喃喃道,“无论事成与否,写信回府。”
“写信去哪个府上?”
季楠柯又不吱声。
千岁撇了撇嘴,以为这就能难倒她?笑话了。“府上在天灵州吗?”
“是。”
萧宓已经看出她的问话方式,接口道:“在梭台城?”
“是。”
萧宓面色一冷。燕三郎知道,梭台城就是天灵州首府。而季楠柯的答案,直接就指向了司达光。
年轻的卫王挟着满身寒气正要站起,燕三郎却摆了摆手:“稍候,你可知道司达光的府邸,附近有什么标志或者景观?”
第777章 进退两难
萧宓一怔。这问题刁钻,他也不知答案,于是招来人手打听。
趁这功夫,燕三郎也问季楠柯:“你对梭台城熟悉么?”
“熟。住过三年。”
卫王提问,自然有人赶紧上报。两盏茶功夫,燕三郎就拿到了答案。
他再返回地牢问话:“你要写信发往那地方,可是在明月湖畔?”
季楠柯一口否决:“不是。”
“咦?”萧宓身体前倾,怒气转为错愕。
明月湖是个大湖,只有一小段在梭台城里,被整葺得风景秀美,草木清幽。而怀王府邸就在明月湖畔,景观那边独好。
地标式的大湖,地标式的怀王府,二者紧密相连。而季楠柯却说,他的消息不往那里递?
“不是怀王?”卫王想了想,“但也在梭台城里,哪会那么巧?唔,八成与怀王还有关联。”
“以季楠柯的本事,不会居于庸人之下。”燕三郎分析道,“他的主公,身份必定很高。”
良禽择木而栖,季楠柯身手、心计和意志都属上乘,那么能给他下命令的人也不一般。这就像养着凤凰的人不会是乞丐一样。
唔,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看向了千岁。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喂,还有什么要问的?”
燕三郎转去对萧宓道:“假设他的主公不是怀王,那么梭台城里还有哪些人大出风头?”
这问题包含了几个要点:在梭台城有身份有地位,并且不被怀王打压。
“司达光次子死在战场上,大儿子也住在梭台城,另外他的军师和众多心腹在梭台城也置宅。”萧宓明白了,再次吩咐宫人外出传话。
宫中有个侍卫,前不久才刚从梭台城办差回来,对那里风物和人情也下过一番工夫。这人也是乖巧,被萧宓提问一次以后,就拿着腰牌候到天牢外边等着了。
果然过不多时,萧宓接下去的二三问又到了,宫人就直接带他觐见王上。
几番答问下来,千岁终于从季楠柯口中筛出了关键:“所以你写信寄去的地方,边上是七层的金光塔?”
“对。”
萧宓当即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原来是他!好,好得很!”
既知答案,他也不会留在这等脏晦之地,带着燕三郎和千岁就大步往外走。
可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劫杀暄平公主的,不是怀王,是他的长子司文睿!”
千岁奇道:“这二者还不是一路货色?”
“这个,稍有不同。”萧宓知道她不会关心卫国一个异姓王的家事。老实说,她对卫国都不上心。“司文睿的爱妾就是胡獠人,他一直跟胡獠国走得很近。据孤这里掌握的情报,他最激进,屡次鼓动其父与胡獠国携手叛卫,号称要为弟报仇。”
他的亲弟弟、司达光的次子,就是在孤立无援中为卫国战死。
燕三郎忽然道:“司达光本人,并无反卫之意?”
“父王与他,年轻时还是至交。一同征战,一同狩猎,几乎也是同时成亲。”萧宓轻声道,“在孤想来,他就算怨恨萧家,也不至于投敌叛国,将大卫卖予胡獠。”
这种感情,燕三郎原本无从体会,直到他认识了韩昭。怀王一生兢兢业业地保家卫国,戍边镇疆,怎舍得将一生心血拱手让于外敌?萧宓说得对,这人再恨萧家父子,也只把这种仇恨当作了卫国内部事务。否则大卫动荡十来年,他为何不趁机独立称王,为何不投于外敌?
“可是司文睿就不一样了。”萧宓冷冷道,“他生于梭台城,长于西境,心中哪有大卫?”
事态至此基本明朗。
司文睿指使季楠柯来劫杀暄平公主,只要事成即可挑拨卫攸两国关系,或使其重回敌对,那么大卫暂时就抽不出手对付怀王,西境依旧大有可为;如果事机败露,季楠柯落网,卫廷最多便是顺藤摸瓜到怀王身上。
只要卫王出兵,怀王迫于压力,或许就只好投向胡獠,这就顺了司文睿的意愿。
“真是个欠管教的孩子,看来怀王家教不好。”千岁觑着他问,“那么,王上打算怎办?”
“再做打算。”萧宓负手而行,在冰凉的夜里还能呵出白汽:“劫杀案非怀王本人下令,这消息其实也谈不上太好。”
即便他们知道幕后黑手是司文睿,那又如何?
卫廷要对付他,怀王怎会坐视不理?一旦和怀王正面刚,卫廷即便能赢也要付出代价;假使萧宓派人刺杀司文睿,那就有损大国颜面,以一国之君之矜贵,居然行此阴祟低劣勾当。
国民不买账,攸国那里也不好交代。
大家要的,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结果。
萧宓如今已知真相,但下一步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千岁打了个呵欠:“夜深了,我们得回去了。”她和小三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去的烦恼都归萧宓。谁让他是国君呢,这些事他不愁谁愁?
萧宓向她和煦一笑:“好,辛苦了。”
当下燕三郎出宫,自回邀景园。
“别替他操心了。”千岁对燕三郎道,“比起三年前的大乱,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少年应了一声,就当着她的面合上房门,睡觉去也。
……
次日清晨,燕三郎对着东升旭日调息完毕,接着就练体术。
邀景园里多的是花园,他随意选了一个小园,周围有高墙,可以隔断下人们好奇的目光。
原本他在大园里练习,但这几天早起的侍女越来越多,而且总在大园子周围晃荡。他练习时,总能感觉到周围窥伺的目光。
燕三郎嫌烦,千岁也不高兴,于是少年很快转移了阵地。
对此千岁很满意,送他一个字:“乖。”
“我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
白猫想扶额了:“你以为,她们把你当猴子看?”
“不然呢?”
“……”她打了个哈哈,“你说得对!”
奇经八脉,如今他刚刚打通第六条,正在试水第七条。
难度很大,其艰难晦涩,远非前路可比。
第778章 忽如一夜东风来
千岁给他调配了全新的丹丸,其效力强劲霸道,远非打通十二正经时所用药物可比。鉴于这条路没有前人经验,她打算找贺小鸢一起会诊,摸索更合适的药方子。
而作为当事人,燕三郎则放下进度、撇去急躁,专心致志打熬身体。
少年心底明白,无论最后用什么方法打通奇经,体魄越是强健,筋骨越是强韧,他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现在,他正做第二组伏地挺身。
一组一百个,他每天早晨要做三组。
通常来说,这姿势是双掌双足撑地,以手臂带动身体上下。但是普通强度的练习对如今的燕三郎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因此他将左手背在身后,只以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撑地进行,每五十下换手。
同时,后背上再加三百斤的铁磨作为负重。
这是精铁磨,体积只有石磨的六分之一,比个福橘也大不了多少,但重量惊人,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动。
既要保证动作不变态,又要保持平衡不让重物从后背滑落,就算在早春的天气里光着膀子,少年额上的汗水还是滚滚而下,沿着面颊汇去下巴,再落到地面。
地上都汇出一小滩水渍了。
就在这时,燕三郎身体一沉,有样东西“咚”地一下砸在他后腰上,紧接着声音传来:“再给你加点份量。”
燕三郎闷哼一声:“你、你也太有份量了。”
白猫在他背上来回走动,用力踩了两下:“嗯?你说什么,风大听不清!”
小三后腰都被汗水打湿,滑不溜脚,她一个没站好,险些掉下来。她又不能弹出尖爪固定,于是迈开两步,站到他臀上去:“你起身动作太快了,得慢点。嗯对,再慢点!”
燕三郎每次挺身的时间要控制在三息左右。这个动作,做慢比做快要难上好几倍,所以越慢越好。哪怕以燕三郎的力量和技巧,在做满快一百下时,指尖都有些打抖。
猫儿蹲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长尾一下一下拍击他的大腿,很有力道:“我是为你减负。你还在长身体,负重最好不要超过五百斤,不然长不了个头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小三的腰又窄又结实,腰线优美啊。
被她这么极限压榨,燕三郎都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谢谢。”
猫儿两个前掌反复踩踏。这本是下意识动作,但它很快发现自己站立的部位,又翘又有弹性。
它忍不住多踩了两脚,嗯,脚感好好,再、再多踩两脚吧。反正小三没做完一百个动作也不能爬起来。
它咧着嘴,笑眯眯道:“不客气哟。”
说来也巧,燕三郎刚擦掉汗水,还来不及冲个澡,宫中就来放旨了:
卫王封燕时初为清乐伯,赏腰牌,可来去宫中自由,见王免跪。
封个爵位不稀奇,谁不知道大卫的爵位只是虚衔,说起来好听,但不是官儿就领不上俸禄。盛邑里面多贵族,谁家没有两个爵?
重点在于后面两条。
官员进宫是要通报的,面圣下跪更是基本礼仪。萧宓对燕三郎直接免了这两条,就显出了亲近放心之意。在外人看来,这是就圣宠眷隆,真正教人眼红。
“小气。”宫使离开后,千岁表达了不满,“有封没赏吗?最次的金银珠宝也好吖。”
燕三郎面无表情:“若是他赏你,你要?”
白猫舐了舐鼻子:“不要。”说的也是啊,那个小屁孩子赏下来的东西,她能要?
少年看着它粉嫩嫩的鼻头,忽然想了起来:“听说东郊的桃花开早了,现在有花又有雪,游人渐多。你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要!”白猫一下竖起耳朵,抖擞了精神,“你去给书箱子再加一层垫,得硬一点点;原来的太软了,起个身真不容易;另外再备两个暖瓶,这天气里喝凉水遭罪呀……”它鼻子忽然又动了两下,“你还站着干么,快去冲澡啊,一身臭汗!”
……
这天下午,贺小鸢登门,结果邀景园主人不在,黄鹤恭恭敬敬接待她。
她坐下来边喝茶边问:“燕小子呢?”
黄鹤微笑:“主人一早就去东郊赏桃花了,然后可能再逛一逛开阳大街和东市。”
“一大早就去?”真有兴致啊。
“是啊。”黄鹤笑容不打折,“应该就快回来了。”
“带着猫?”
“是。带着芊芊小姐。”黄鹤脸上笑容不变,看向贺小鸢带来的男子。
这人约莫三十上下,单眼皮、脸盘微圆,嘴角弧度上扬,天然就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讨喜。
仿佛是个凡人,黄鹤在他身上没嗅见修为的味道。
贺小鸢还不及喝两口热茶,邀景园主人回家了。
门帘一掀,燕三郎挟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如今是早春二月,盛邑还未回暖,桃枝犹覆薄雪。
少年一身绯红提花锦袍,更衬得人如春树、唇红齿白,倒把外头的玉兰花都比了下去。
白猫从他脚下抢先一步蹿进屋中,还没站定就开始浑身抖擞,晃掉一路上积攒的细雪。园子不小,从大门口走到这里,它不慎被树上落雪击中一次。
真冷啊,它赶紧溜到矮桌上坐好,开始梳理皮毛。
兰轩是暖阁,热气都通过夹壁里的管道烘热整屋,连炭盆都用不上。它也没有炉子可抱。
少年进了屋,黄鹤就上来接袍,贺小鸢将燕三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啧啧,你要再白一点儿,满盛邑的大姑娘怕不得抢破脑袋!”
这小子是越长越好了。才隔了几年啊,小鬼就变成了俊俏的少年郎?
燕三郎不理她调侃,坐下来抚了抚猫头:“什么东风把你吹来?”
白猫继续梳毛,不理他。
“我这里收到春明城连老夫子来信,指明转交给你。”贺小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燕三郎,“此外,我还要给你引茬一个人。”
恩师来信?燕三郎赶紧接过,先置在一边,目光转到立在一边的男子身上,“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