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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4章 我喜欢亮堂点(打赏加更)

    “怎么了?”

    “没什么。”燕三郎招呼芊芊。猫儿开开心心去拱男主人了,又乖乖趴在榻上任他揉捏。

    还是男主人随和呀。

    其实,这趟行程不能算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了千岁如何来到人间,又看清了她的决心。少年垂下目光,认真逗猫以忽视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

    ……

    回到三焦镇,天色已晚,燕三郎刚好赶上晚饭时间。

    有官爷在,有公主在,晚饭自然是丰富的。小镇里拿出了肉禽鱼蛋,名贵的雪茸也派上用场。

    可惜,他痛得全无胃口。

    这时千岁一转头,发现黄大又不见了。

    怪哉,这货平时最是贪吃,放着滋补好味的农家鸡不啃,溜去哪里了?

    燕三郎问起,黄二没好气道:“张家小娘子醒来了,不停抹泪,他就留在那里安慰人家了。”

    千岁大人下手不重,张涵翠乘车返回三焦镇半路上就醒了,张云生就陪在她身边。黄二耳力好,能听见车厢里传来的质问和哭泣声。

    这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她有点同情了。

    抹泪?“为何?”燕三郎就奇怪了,“他晚间没有人形,也能安慰?”不给张涵翠一个惊吓就不错了。

    “谁知道呢?”黄二道,“好像说那幅画的活性今天夜里就到期。对了,我已经给伯吾图套上了封魔咒,今晚那怪物不会出来害人。”

    画中的伯吾睡一天,食一天,算起来今晚正是它要出来兴风作浪的时候。黄二及时给它放套,也算给这镇子办了件大好事。

    恰好石从翼过来他病床前敬酒,燕三郎也就不提此事。

    今晚这场酒席既是庆功宴也是洗尘宴,包下了镇里三家酒楼、三家饭馆,人声鼎沸。暄平公主当然不会在这种嘈杂之地用饭,众将士也乐得放开了吃喝,不必计较自己在未来王后面前的形象问题。

    鲁闻先伤重,不能喝酒,由卫兵搀过来走个过场,也跟同为伤病号的燕三郎对饮了一杯……豆汁儿。

    石从翼看他两人举碗豪迈共饮豆汁,几乎要笑得打跌。

    他抓着燕三郎吹了好半天的牛,火力都集中在这几年当中如何建功立业上了。卫国境内的叛党就快要肃清,边境上也太平,他们这样的武将都要争抢带兵杀敌的立功机会。

    燕三郎也想应个景儿喝两杯,被千岁严令禁止。

    红衣女郎柳眉倒竖,自有一股子威煞。石从翼本想劝酒,被她瞪过几眼之后也怂了。

    “你不是还想着走一趟张宅吗?”千岁提醒自家小三,“别喝大了!”他刚受重伤就要舟车劳顿,千岁本来反对。但他还坚持要去张家走一趟,千岁最后也拗不过他,只得从了。

    喝豆汁儿能喝大吗?燕三郎苦笑。

    两杯豆汁下肚,千岁就赶人了。这个病号的伤势很重啊,蠢男人们都没长眼睛吗,非要不识趣地一个劲儿来这里凑热闹,打扰病人休息!

    抓着这会儿空档,燕三郎才得以沉沉睡了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石从翼的酒席还没散掉呢,燕三郎就要动身了。

    “平时也没见你这般劳碌。”千岁哼哼道,“整个后背都不想要了?”

    哪知石从翼听说他还得走一趟张宅,也扔下酒杯要跟着去。

    燕三郎想了想:“你来,也好。”

    张宅。

    张涵翠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鸡有鱼有酒,但偌大的张宅只有主厅一灯如豆。

    她低着头扒碗里的饭,眼角发红,不敢让老父看到。

    张云生喘了口气:“快过年了,我喜欢亮堂点,你把各间屋子都点亮吧。”他看女儿坐着不动,又道,“为父就最后任性这么一回。”

    张涵翠腾地站起,几乎把桌子带歪:“说什么‘最后’!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张云生笑了:“好,好,我错了。”

    他这么认错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从赌场输得两袖清风回来,他也都是这么哄着女儿。

    只是这一回,他不心虚。

    他一笑,满脸皱纹就更深了,还有掩不住的老人斑。张涵翠看得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再也止不住。

    “哭什么,我好端端地……”

    老头子话未说完,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张涵翠擦了擦眼泪,去开门。

    威武侯和那位贵公子燕时初坐着马车来了,同行的还有美艳绝伦的红衣女郎。至于姓黄的那一户家仆,不见踪影。

    这就好奇怪。

    不过张涵翠没心思细想,只向三人问了个安:“您几位怎么来了?”

    燕三郎笑得温和:“来看看张老先生。”

    想起父亲傍晚在《空山》摹本上盖章与这少年有关,张涵翠心绪复杂。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怪不了人家。

    她暗暗叹了口气,指引车夫把马车停进自家后院。

    张家虽已没落,门堂却很气派,后院能够停下至少四、五辆大车。

    燕三郎的伤虽然好转飞快,这会儿还是不能自己走动,得让人扶着下车。石从翼想帮忙,千岁指点他搬动少年坐进步辇,再由人抬进主厅。

    这时,一只黄鼠狼从墙头跳了下来,伴行在千岁脚边,一边仰头看向两人。

    也不知道它在那里藏了多久。

    “怂包!”千岁一脚将它踢飞,这才扶着燕三郎走进主厅。

    窝囊废啊,真不想承认这是她家养的黄皮子!

    厅里,张云生正在自酌自饮,见两人进来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依旧坐着不起:“侯爷、燕公子、姑娘。”他不知道红衣女郎名号,索性含糊。

    “还有半个时辰。”燕三郎记得他在十五天前的子时盖下鸿武宝印,算起来也快到期了。

    时辰一到,他就要被扣掉七年寿数。

    就这一点而言,鸿武宝印还比春秋笔厚道些许,讲究先验货再收钱。

    张云生未料燕三郎这么直接,愣了几息才道:“那么三位此来是为了、为了?”

    “找你喝两杯罢了。”石从翼坐了下来,张涵翠就呈上杯子酌酒。

    当然,燕三郎只能喝热茶。

    “我这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晚,张云生的头脑出奇地通明,“这一杯,多谢三位。”

第765章 子时了

    敬了酒,他仰头就干了。

    “爹。”张涵翠怕他喝太过了,张云生却浑不在意,“这点儿酒算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酒里掺了水!”

    他又对张涵翠道:“这盘烧鸡凉了,表皮都凝起白脂,不好吃。你再端去加热。”

    张涵翠不想去,但看到父亲眼神,也只能端起烧鸡去了后厨。

    待她离开后,张云生才直截了当去问燕三郎:“燕公子,我女儿去了大都,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对不对?”

    石从翼在边上皱了皱眉:“我不审案子,只能姑且一说。你虽被胁迫,但也算个从犯,是待罪之身。何况这里面还涉及暄平公主。她被困在风雪图中十多日,担惊受怕,事后若不肯轻饶……”

    话未说完,燕三郎忽然摆了摆手,石从翼下意识停下,却听他道:“可以。”

    什么可以?石从翼一愣神,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张云生的话。

    张云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假使攸国公主一定要怪罪,会不会祸及小翠?”

    祸不及子女,哪个国家都没有这种说法。史上卫廷废官杀官,都用过族诛之罪。

    燕三郎却道:“你女儿不会有事。无论用什么法子,我都会保她平安。”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石从翼抿了抿唇。联想起《风雪眷山城》的摹本,他明白了:这小子大概和张云生做了交易。

    燕三郎手段多样。何况石从翼也知道,这小子与国君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他出面,他说张涵翠无事,那多半就是无事。

    张云生扯了扯嘴角,又问:“我听说,攸国的国君身体也不好了?”

    这话就问得奇怪了,石从翼擦了擦鼻子:“你打哪儿听来的?”

    “赌坊的人。”

    石从翼耸了耸肩。他是廷官,说话要谨慎,反而不如这些升斗小民能逞口舌之快。

    张云生露出个笑容:“我明白了。希望她同病相怜,能体会小翠丧父之痛。”他自忖快死,对君王权贵再没有敬畏之心。

    他转向燕三郎,再一次强调:“我们有过交易,你就要替我办到!”

    少年迎着他渴迫的目光,郑重点头:“她会平平安安。”

    他的语气淡然,却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张云生长长吁出一口气,放心了。

    说来也怪,今晚他想事儿想得特别明白。自从家道中落,自从妻子过世,他的脑海里好像蒙着一层纱,看什么、做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时常不知身之所在。

    可是,现在他清醒了。

    这辈子好像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燕三郎在一边看他笑容满面、脸色红润,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头儿身体不好,哪怕是喝了酒,现在容光焕发的模样也很不正常。

    少年看向千岁,低声问:“他?”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便宜他了。”

    张涵翠端着热腾腾的烧鸡进来时,张云生正和三位客人谈笑风生,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又风趣,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父亲还在经营字画珍玩生意,张家大宅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年幼的她仰视父亲,觉得他那么高大、那么意气风发,好像没有困难可以击倒他。

    一晃神,这就过去多少年?

    千岁拣了只鸡腿,慢慢嚼了几口:“这鸡不错,走时可以带买几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说起年轻往事,张云生聊得高兴,刚刚又开一瓮老酒要给威武侯倒上。可是酒坛才倾斜一半,他的笑容就顿住了,手突然一抖、一松。

    酒坛下落。

    石从翼眼明手快,在酒坛落地之前一把接住。可惜的是,有一小半酒水洒倒在青砖上。

    他抬头,正好望见张云生的脸色骤然衰败,身躯晃了几晃,无力地倒坐进椅子里。

    “子时了。”边上的燕时初语气平静如水。

    子时了,鸿武宝印的十五日之期到,张云生被扣减七年寿命。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老人袒露在外的皮肤像漏气的皮球般飞快凹陷下去,变得皮包骨头,手背的青筋和骨骼都浮现出来。

    他的脸缩得更小了,皮肤松驰下垂,甚至爬上了灰癣。

    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褪成了全白。张云生伸手一摸,就摸掉了大把头发。

    “爹,爹!”张涵翠惊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这次、这次折损怎么这样厉害!”

    张云生一共动用鸿武宝印五次,可是前四次加在一起,好像也没这最后一回带来的损伤大?

    燕三郎不语。在子时之前,张云生的身体相当于六十五、六岁的老人。这个年纪要是好好保养,还是可以中气十足的。

    可是鸿武宝印再扣掉七年寿命,他就是七十二、三岁了。张云生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体,都当得上风烛残年这四个字。减寿的本质是突然折损生命力,而不是自然老去,并不给身体那么多适应的时间。

    这种摧残,对人体的伤害无以伦比。

    更何况,燕三郎和千岁早就能看出,老头身体的底子很不好,基础病至少有七、八种。可见早年经历太多,已经多次打垮了他。

    这年头,平民均寿约为四十左右,张云生今年也已经三十七岁。

    最后这次折寿,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张云生彻底击垮,从里到外。

    这一回,鸿武宝印直接要了他的命。

    老头子抓着女儿的手,低声道:“小翠,小翠。”

    他的声音压在喉底,和泛白的眼珠子一样浑浊。

    张涵翠泣不成声:“我在,我在!”又对燕三郎哭道,“公子,黄大哥说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我爹!”

    她只顾着转头哭求,却没留意张云生对着燕三郎摇了摇头,撮唇无声说了一个字:

    “不!”

    他的目光坚定,少年读懂了,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抱歉,令尊已经油尽灯枯。我也……无能为力。”

    黄鼠狼在他脚边乱转,急得吱吱叫唤。

    黄大在求情了。

    千岁一脚把它踢去边上:“别添乱!”就算张老头不哀求,小三也救不了这种五衰之症。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第766章 无可奈何人去也

    不过燕三郎还是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这药能替他再争取到两个时辰。”

    张涵翠一把药物,喂给张云生服用时手抖得厉害,险些把药掉到地上。

    “我们出去吧。”燕三郎长长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道,“把时间留给他们。”

    步辇进入后院,千岁把燕三郎送上了马车:“回驿馆,你得养伤,不可熬夜。明早再派人过来。”

    今晚有月,皎光照在红衣女郎的面庞上,清冷得不近人情。

    除了他,她谁也不关心。

    燕三郎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

    这一晚,燕三郎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做。

    醒来时,屋中似乎仍有余香。那人却不见了,只有白猫趴在枕边呼呼大睡,脑袋抵着他的颈窝。

    燕三郎刚睁眼,猫儿就醒了,弓着背在他脑门上来回踩了几脚。

    少年就当它给自己做头部按摩了。

    黄大来敲门,声音有些哽咽:“两位主人。”

    燕三郎问他:“张云生呢?”

    “今晨寅时去了。”黄大很低落,“张姑娘很难过。”

    千岁难得大发慈悲:“时间紧迫,你去帮她料理张老头的后事吧。”

    黄大精神一振:“是!”

    听说燕三郎不打算随队前往盛邑,石从翼也不勉强。鲁闻先作为迎亲大将,带伤也不得不坚持上路,此乃职责所在不容推托。这小子受伤比鲁闻先还重,又不是卫国的官儿,当然可以留下来好好疗养一番。

    但说起张涵翠,他就有些为难了:“张云生已死,张涵翠作为与案证人,也要去往盛邑。”劫持公主可是了不得的大案,待队伍返回盛邑,王上一定要求此案立刻审办。届时,所有证人都必须到位。

    燕三郎也明白他的难处:“看来她是等不到父亲过完头七了。”

    小姑娘昨天才死了父亲,今天就被迫带离三焦镇,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盛邑,是有些残忍。石从翼苦笑:“昨日已经多盘桓了一天,今天再耽误,不好向公主交代。”毕竟这支队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护送公主进都。

    黄大不忍心,泪眼汪汪望向燕三郎:“主人!我、我想……”

    “别得寸进尺!”千岁柳眉竖起,“乖乖陪在这里,回到盛邑才许你去看她!”这厮只顾着心上人,连主人都不伺候了吗?

    黄鹤也喝斥大儿子:“不得胡闹!”

    燕三郎对石从翼道:“我答应过张云生,一定保张涵翠平安。这一路上,请你多照拂她。”

    “小事耳。”石从翼冲他直瞪眼,“虽说王上不大可能追究,可你这包票打的,又是何必!”

    燕三郎笑而不语,又派出黄鹤,代自己向鲁闻先道别。

    当天早晨,这支两千余人的队伍就走出三焦镇,往盛邑方向进发。

    “不跟队才好。”白猫在燕三郎耳边哼哼,“我看这公主印堂发黑,最近怕是要倒霉,前去盛邑路上不知道还要招惹什么麻烦,你莫与她为伍。”小三负伤在身,可别被牵连。

    燕三郎摸了摸鼻子,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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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飞逝,一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七。

    小镇年关格外热闹,灯笼家家挂,鞭炮户户放,辛劳一整年的镇民已经从走亲访友发展到聚众喝酒吹牛,大人孩子都是笑逐颜开。

    乡野小镇过年总是又热闹又长,直到出了元宵,这年才算过完了。

    燕三郎住在官方驿馆,这里过年也不能歇业,因为他与官家的关系,驿馆允许他自由使用厨房。石从翼离开前就特地交代过镇里的馆子,哪怕过年也不能断了这几位的好酒好菜。

    因为背伤之故,这个年关燕三郎哪都不能去,只好乖乖待在驿馆里养伤。所幸他自愈力惊人,千岁又拿好药灌他,只过了十天,下地行走已经不是问题,只是还不好跟人动手。

    千岁很着紧他背上的疤痕,每两日替他换药不辍,黄大有一次不慎撞见,刚惊咦出声就被千岁丢出了房门。

    直到蜈蚣似的长疤越来越淡,有望平复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黄大之故,黄鼠狼一家子帮着料理了张云生的后事。头七过完,张云生得以厚葬。

    黄大走进来时,燕三郎正坐在窗边……堆雪人。

    白猫就趴在窗台,脑袋搁在前爪上,俯瞰街边的孩子打雪仗。三焦镇刚下过一整夜的大雪,屋瓦都变作了素白,给粗朴的建筑平添三分美貌。

    猫儿看人,燕三郎看猫,一边从屋瓦上抓雪,堆捏成白猫的形状。模特儿一动不动任他观察,少年拿着小刀,把雪团子一点一点刻成了灵猫,不算维妙维肖,但已能捕捉到几分灵韵。

    师从连容生,画艺是必修课,燕三郎在这一科的成绩尚可。连容生起初对他的点评是

    “匠气太重”,后来也不点拨了,只说他脾性不合此道。

    待在屋里这几天,燕三郎除了睡觉和调息之外,好像又开发出了新技能。

    他甚至琢磨着怎么用冰针制作猫须子。

    黄大小心出声:“主人,马车备好了。”车夫就是他。

    燕三郎刻下最后一刀,收手:“走吧。”

    白猫转到他手边看成品,眼里都是不屑:“好丑呀!”描不出她盛世美颜之万一!

    丑吗?黄大看看她再看看雪猫,挠了挠头。他还觉得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他替燕三郎披上大氅,几次欲言又止。

    少年看他再次动动嘴不吱声,只得道:“行了,说吧。”

    “主人,公主的队伍……”他一开声,燕三郎就叹了口气,果然这货又要说张涵翠。

    “也不知他们走到哪里了。”黄大笑嘻嘻地,“是否平安?”

    “这才过去几日?就算石从翼给我传讯儿,也没有这样快就能递到。”燕三郎往外走,“放心吧,我交代过他,多照应张涵翠。”

    “石从翼……”黄大嘀嘀咕咕,小眼神飘忽,“就怕他照应太过了。”

    千岁噗哧一声笑了:“你这憨货,是怕石从翼拐跑了你的心上人吗?”

    黄大支支吾吾,难得脸红。石从翼长得高大俊朗,是姑娘家喜欢的那个类型。再说这人年纪轻轻就获封威武侯,要脸有脸,要财有财,要官位有官位。张涵翠和他同返盛邑,一路上要相处那么多天,会不会擦出点火花来?

    但没忘了把添好炭的暖炉放进书箱里。天冷时,千岁大人可喜欢这炉子了。

    “不会的,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去。”外面太冷了,白猫打了个呵欠就缩回书箱里,围炉取暖。看在这家伙最近服侍得不错的份儿上,她好心宽慰,“石家也是高门大阀,不容石从翼取个乡间孤女为妻。无权无势,怎有资格成为高门媳妇?”

    “万、万一他们两情相悦呢?”黄大苦着脸,就是不放心,“再说那些个高官豪族也时常纳妾啊。”不能娶作正妻,但也不能排除石从翼纳妾,是吧?

    燕三郎知道,千岁在逗着黄大玩儿:“按这里风俗,张涵翠要给亡父守孝三年,这期间不能嫁人。”

    黄大长长“哦”了一声,还、还好。

    切,小三儿总喜欢给她扫兴。千岁懒洋洋道:“三年长着呢,小姑娘的迷恋从来不持久。莫说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她喜欢石从翼,你有的是时间求她回心转意。”

    “呃……”怎么求?黄大有心请教,但燕三郎已经走进车厢,“走吧。”

    休息这么久,他们也要踏上旅途前往盛邑了。

    (《鸿武》卷到此结束,下一章进入新篇《有福》)

第767章 重回盛邑

    “哇——”头一次进大城的黄大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就是国都吗?”

    此刻,燕三郎一行就站在卫都盛邑最繁华的开阳大街上。萧宓继位为王以后,就把国都几条主街的名字改了,讨新城新气象的吉利。

    熙来攘往的国民、南来北往的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交织成国都最寻常也最热闹的一幕。

    现在书箱由黄大背着,白猫也在左顾右盼:“有什么感觉?”这好似是她第四次进入盛邑了,和前几次相比,原本热闹的国都好似更热闹了,人们脸上常带笑容,路边的摊铺明显增多,各类小吃应有尽有。

    战争的阴云散去,百姓终能安居乐业。

    “大,好大啊!”黄大目不暇接,“从前我以为春明城就够好了,要啥有啥。”

    “现在呢?”卫国盛邑承袭自靖国的旧都,经历数百年翻建扩容,又从未被战火波及,自然是一座气象万千的大城。

    “现在这里更好,我没想要的它也有!”

    黄二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好了,回家吧。”燕三郎一句话就中止了他俩的口角。在路上奔波两个月,“家”这个字可比什么都有吸引力。

    五条柳大街离这里并不远,走上一刻多钟就到了。

    那扇大门,有春深堂的两倍大。

    门柱和地面都很干净,甚至连砖雕上也没落灰,可见有专人打理。黄老爹去敲门,没几息就有小厮出来询问:“您找谁?此间主人不在。”

    “我家主人姓燕。”黄老爹侧开一步,让出身后的燕三郎,“这栋宅子就是他的。”

    小厮大惊。

    次日,盛邑所有豪门都接到一个消息:

    独占五条柳大街最好地段却常年闭户的邀景园,昨日居然打开了正大门。

    它的主人回来了。

    ……

    清晨,黄大顶着两个黑眼圈进厨房,打算端取主人的早膳。

    新家太大、太气派了,格局造景、家具摆设就不说了,比春深堂不知高出几个档次,只说大小花园庭院就有七个,还不算种着奇花异草的暖房。

    这才是豪门权贵的家。

    作为一只忠诚的黄鼠狼,黄大的职责是巡遍新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以——

    昨夜真是把他累完了,从饭后蹓到天明,一刻钟也没闲着啊!

    占地十五亩的庄园,真大。

    这么大的宅邸当然不可能再像春深堂,只有他们一家五口人打理。昨天听下人向黄老爹汇报,这里各色奴婢有五十多人,并且还是因为庄园长期空置,只需要基础打理。现在燕三郎已经入住,并有长期定居的打算,那么这个人数很可能会增加到二百五十以上。

    说不定,到时候他黄大爷也有专人来伺候呢。

    想到这里,黄大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进了厨房一问,主人的早餐已经送进屋里去了。并且燕三郎入住的眠春居有专门的小厨房,主人的膳食都在那里精心烹制,俗称“开小灶”。

    本来嘛,主人吃的能和下人一样么?主人和下人的食物,能从同一个厨房里端出来吗?

    被教育了一顿的黄土包子一脸茫然,他忽然感受到一丝危机。如果这里人人都比他能干还比他勤快,主人很快会就忘了他吧?

    “那主人现在在哪?”

    “在兰轩会客。”黄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他背上拍了一记,“有贵客上门,你把点心端过去就能看见了。”

    这么早就有客人上门?黄大看了看天色,这好像才刚刚日出吧?!

    身后传来要命的香气。

    热腾腾的酥皮叉烧出炉了,据说邀景园请来了盛邑最有名的点心师傅。

    先偷吃一个再说,他一下将烦恼丢去九霄云外。

    ……

    这好像才是日出时分吧?白猫趴在燕三郎怀里眼皮都还未睁开,由他抱着自己去门口迎客。她刚刚赶了两个月的路才到盛邑,懒觉也不让多睡一天吗?

    客人身份尊贵,邀景园再次打开大门相迎——

    护国公韩昭夫妇来访。

    他乡遇故知,就连燕三郎脸上都挂起了由衷的笑容。

    甫一照面,对方眼里闪过惊讶。韩昭大步上前,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拥抱:

    “好小子,长这么壮了,差点认不出来!”

    他生得高大。三年前分别时,燕三郎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现在么,比他也矮不了三寸了。他看少年肩宽腿长,就知道这小子还能再长个儿。

    结果他俩撞在一起,被少年抱在怀里的白猫惨遭挤压,一边抗议一边跳到燕三郎肩膀上去了。

    现在燕小三肩也宽了、背也厚了,供它站立的位置宽敞得多,不像原来就细细窄窄一条。

    贺小鸢指着燕三郎,有点儿不敢置信:“燕时初?”

    这还是跟着自己杀入赤弩山、暗算前卫王的小笋丁?

    不过她转眼就看到了那只异色瞳的白猫。

    好吧,猫还是那只猫,那么燕时初就带是那个燕时初,只不过笋丁已经长成了春竹,坚韧挺拔、朝气勃发。

    燕三郎含笑颌首。

    “芊芊。”贺小鸢还记得白猫的名字,“你又胖了一圈啊。”

    胖?白猫耳朵向后竖起,向她发出咝咝的不满声。

    嗯,果然是她记忆中的热烈欢迎呢,包括那个嫌弃的眼神。

    当下燕三郎将两人请至兰轩,黄大奉上茶水点心,哈腰望着主人:“您还有甚吩咐?”

    “吩咐?你是跑堂的伙计吗?”千岁不满:“下去,今天之内不用出现了。”

    “哎好!”黄大赶紧退下,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三人。女主人今天不想看见他,那他是不是可以找小翠去了?

    韩昭依旧气宇轩昂,比起三年前的镇北侯,如今的护国公更是意气风发。

    贺小鸢华服云鬓,多了成熟妇人的温婉,却与从前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劲装走南闯北的侠女大不相同了。

    可她笑起来眼里的狡黠一如当年。

    “本来我们昨晚就想过来,可是你舟车劳顿又伤势未愈,还要生好休息。”她吃了一块点心就开始盘问燕三郎的近况。

第768章 圣至

    少年也不隐瞒,把这些年的过往源源本本说了。

    这一说,就从日出时分一直说到了晌午。

    韩昭夫妇干脆就在邀景园用饭了。他们听得仔细,只在中间偶然两次提问。

    燕三郎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杯茶水。他不喜欢长篇大论,若是还在迷藏岛上就好了,这些故事都可以由千岁来说。

    韩昭笑了:“所以传言都是真的,你毁掉了迷藏国的禁地,六十年后谁也过不了雾墙。”

    燕三郎吁出一口气:“你也听到了。”

    “几个月前就接到消息了。”韩昭抚着下巴,“你就不怕千里迢迢送肉包打狗,反被我黑吃黑了?”

    贺小鸢瞪他一眼:“他是肉包,你是狗吗?”

    燕三郎笑了笑:“不会的,你早知我的满愿石从哪里来。”那块苍吾石还是韩昭帮他弄到手的。

    韩昭看着贺小鸢,笑得满足:“我的愿望都已经成真,还要那石头作甚?”

    贺小鸢脸色微红,啐他一口:“不识羞。”

    韩昭这才向燕三郎道:“搬来盛邑,你这一着棋走对了,只要在卫国境内,便没有人敢公开找你麻烦。”他说这话时理所当然,并没有半丝儿炫耀。在座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他是权势通天的护国公,卫国就是他的地盘。只要他不点头,谁敢来找燕三郎的麻烦?

    至少明面儿上不敢。

    燕三郎的笑容里有些苦恼:“我正想说,虽然把家安在盛邑,但我近期可能还要再出个远门……”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唱喏声。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来了。

    燕三郎皱眉:“不该是我入宫拜见么?”

    “本该是的。”韩昭苦笑。今晨卫王要会见外宾,所以韩昭才打算下午带燕三郎入宫面圣。哪料到萧宓等不及了,御驾亲至?

    对其他臣子而言,这可是无上荣宠。偏偏燕三郎还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哩。

    三人只得起身出迎。

    白猫就懒得动了,跳到八宝柜上伸了个懒腰。

    过不多时,就有一人被簇拥而至,犹如众星拱月。

    不消说,是卫王走入了兰轩当中。

    “行了,都下去。”萧宓前脚刚踏进来,顺手就把宫人都挥退,“别来妨碍。”

    待宫人们行礼退下,他才走到燕三郎身边,伸手比了比两人个头,而后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我高一点。”

    他只比燕三郎高一寸。

    可是,高一寸也是高。

    贺小鸢噗哧一声笑了:“燕时初还会长个儿的。”

    萧宓不服:“你怎知孤不会?”

    贺小鸢笑而不语。她可是良医。

    三年不见,燕三郎看萧宓,也觉他有很大变化。这少年变高变壮了,小时候的秀气已经转成了现在的俊朗,看起来倒跟兄长有几分相似。谁能想到,几年前他扮起小姑娘还漂亮得真假难辨?

    老萧家一代代精挑细选遗传下来的种苗好啊。

    当然,外表并不是改变最大的部分。萧宓走进邀景园,燕三郎就注意到他步履稳健,谈笑风生,即便满脸愉悦,眉宇间的自信和威严也不会被冲淡。

    燕三郎不知道韩昭教了多少,但萧宓一定学得努力。

    那个怯懦的少年已经不见了。用了三年时间,他正在向一国之君转变。

    萧宓往左右看了一眼,未见到厅内有第五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千岁呢?”

    “她有点事儿。”燕三郎只能含糊应道。

    果不其然。萧宓精神微振,一抬头看到白猫,不由得微笑:“芊芊也来了。”

    猫儿用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儿很敷衍地瞥他一下,就转头去盯窗外绕枝飞舞的粉蝶了。

    萧宓也不为意,猫这种生物天生就瞧不起人,管你是不是九五至尊。

    出于礼节,燕三郎询问了廖红泫的近况。

    萧宓叹了口气:“她在宫里待不惯,又住回荷香镇了。”

    燕三郎微愕,但很快道:“看来她对你很放心。”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看了韩昭一眼,见他坐在一边笑而不语。

    萧宓掰倒前卫王坐上王位时,可谓孤儿寡母,只有一个韩昭可以依靠。廖红泫本不该远离自己的儿子。不过三年后她肯搬回荷香镇,一来说明卫国已经走回正轨,各方井然有序;二来,她对萧宓、对韩昭都很放心。

    对卫国而言,君臣相得、上下齐心才是天大的好事。

    萧宓摇了摇头:“她有些伤心,为廖家、为廖太妃。”也为她自己。

    燕三郎想起自己上一次离开卫国前夕,廖太妃投缳自尽,廖红泫哭得几欲昏厥。原本风光无限的廖家,历经大劫之后却活不剩几人,廖红泫自己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亲生儿子要唤亡妹作娘亲,却把她这个正牌母亲叫作大姨。

    萧宓登位初期也就罢了。时间一长,这种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困扰了廖红泫。

    “她会看开的。”燕三郎肃容道,“廖夫人视荣华如云烟,令人敬佩。”

    他这句话倒不全然是安慰。廖红泫干脆搬回荷香镇,就说明她拿得起也放得下,比一般女子洒脱得多。横竖在皇帝身边也是闹心,干脆耳不闻为净,还少掉宫里那许多繁文缛节,又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能想得开又做得到的女人,着实不多。世间多数人,还不是为了功名富贵蝇营狗苟?

    萧宓搓了搓手,兴致勃勃,“这园子孤也是头一次来,你带孤去走动走动?”

    国君对他这园子有兴趣,燕三郎也只得站了起来:“好。”

    韩昭夫妇相视一笑,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了。

    国君亲临,邀景园上下奔走,忙成一团。萧宓对他人的忙碌浑然不觉,抓着燕三郎就去看大名鼎鼎的双泉,一边啧啧有声:“这泉水酿出来的酒,的确是好滋味。”

    燕三郎随口道:“你若喜欢,我着人送进宫里。”

    “那敢情好。”萧宓笑道,“不过你这里人手太少,孤再多送你几个人吧。嗯,厨子先送两个过来,还得有些新鲜的食材,否则今天的晚膳都没有着落。”

第769章 无罪

    “……”他还要在这里吃晚饭?

    白猫刚好从假山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只漂亮的纹眉椋鸟。小鸟惊恐而绝望地拍着翅膀,拼命伸长脖子去啄它的嘴。

    看见燕三郎,白猫转身就想溜。燕三郎一个箭步向前,按住了它的后背:“芊芊!”

    他在猫脑门儿上打了个爆栗,后者识趣地松开嘴,小鸟飞走了。

    萧宓笑道:“吃个鸟儿有什么打紧?”

    “吃进鸟毛不消化,不一定能全吐出来。”燕三郎记得千岁最不喜欢芊芊呕吐的样子了。阿修罗并不会随时控制白猫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她的意识大概在打盹儿吧?

    “照顾得真细致,比宫中那几只宠物犹甚。”萧宓伸手去抚白猫的脑袋,后者敏捷躲开,满脸不悦。燕三郎还担心她会不会挥爪还击,毕竟挠伤了国君是个麻烦事。不过芊芊显然很聪明,知道眼前这位伤不得,一转身就跳回假山里去了。

    这里的假山比起春深堂只会更宏伟,莫说是只猫钻进去,就算躲进几人都没问题。

    俟这小小插曲过去,萧宓就问燕三郎的迷藏海国之行。后者基本照实说了,萧宓听得心摇神往,拍了拍身边的大树:“我要是能走上一趟就好了!”

    东海迷雾中的富贵之乡、金山银海,吸引着一批又一批人类前往。萧宓跃跃欲试不足为奇,他今年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听见这句童心未泯的话,燕三郎才算从他身上找回了那份熟悉。事隔三年再见面,彼此都有些不同了。除了外貌上的巨大改变,萧宓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而天真的少年。

    燕三郎注意到,这是重逢以后他第一次说“我”字。

    一个“孤”字,天然将别人都排斥在外。

    接着,燕三郎又谈起暄平公主的失踪案。“对了,鲁将军伤势如何了?”

    他答应过张云生,一定能保张涵翠平安,因此必须争得萧宓首肯。

    国君点头,万事好说。

    “恢复中,孤着他在家养病。再有一个月,他才能来参加廷议。”萧宓忍不住长叹一声,“燕时初,你可真是孤的福星!”

    彼时鲁闻先和石从翼护送暄平公主前往盛邑,而燕三郎留在三焦镇养伤,迟了十多天才出发。因此等他抵达盛邑时,暄平公主失踪事件始末早就传遍了整个都城的上流贵族圈子。

    萧宓当然比其他人知道得都多,石从翼和鲁闻先返都当天就进宫向他汇报。

    燕三郎上次出现,救了他的命,又帮他从前卫王手里夺下王位;燕三郎这次出现,哦不,是还未出现,在路上就救出了攸国公主的送亲队。

    否则暄平公主在卫境走失,他都不知道怎样跟攸国交代。

    用指头想都知道,那必是一场外交灾难。

    燕三郎微笑:“暄平公主可好?”

    “好,她住在韶晶府,被好吃好喝供着,昨天还出去看了一出戏。”萧宓摸着下巴,“倒是孤要给攸国一个交代。不过她也往国内发讯,孤派人截下来看了……”说到这里,轻咳一声。

    “没有不满?”

    萧宓摇头:“未见不满,也未见委屈,反倒替孤说了好话。”

    “甚好。”

    “没有委屈劳骚,这就不对了,被困在画卷里的十几天不好过。孤听说暄平公主在攸国久得圣宠,有些小性子。”萧宓脸上不见笑容,“或许她有意为之,想要讨好于孤。毕竟再有月余,我们就要完婚。”

    或许暄平公主很聪明,猜到卫王会截留她的信件,干脆就在信里夸赞未来的夫君,这可比当面说好话强得多了。

    这话燕三郎不好接,干脆向外转移:“是了,张涵翠要如何处理?”

    “张涵翠?”萧宓茫然,“谁?”

    “张云生的女儿。”看萧宓神情,燕三郎更放心一点。卫王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可见把她归在无足轻重之列,这就好办了。

    萧宓想了想,才有点印象:“张云生,是在风雪图上盖章、让画卷成真那人?”

    “是,他受季楠柯胁迫,花了七年寿命盖章。”燕三郎进一步提醒,“公主的队伍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去世。”

    萧宓哦了一声:“此案已经审理完毕,主犯季楠柯已被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张云生被胁迫,哪怕有罪也已经身殒,不该祸及家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既是如此,来人——”

    不知哪里钻出个太监,垂手听令。

    “传孤之意,张涵翠无罪释放。”

    燕三郎笑了。

    这话其实传递出两重含义。

    其一,案子虽然审完了,但张涵翠还被官方羁押。其实燕三郎早就知道了,并且有石从翼打点,张涵翠这段时间没吃苦头。但是萧宓金口未开,没人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张涵翠向国君开口求情。

    其二,关于张涵的处理,可好可坏。翠萧宓是看在燕三郎面子上,才将她放走,也算还燕三郎一个小小人情。

    燕三郎领了情,他们的关系才会更融洽。

    温室之中,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燕三郎把这三年来的经历说完,天色向晚,也到了日暮时分。萧宓看一眼天色,默默计算时间。

    天黑了,那她……?

    这时,燕三郎才有空询问萧宓的近况。

    “尚好。”少年君王言简意赅,“这几年忙于平叛,国情已经稳定。去年无灾无祸,中部和南部的良田大丰收,国库终于不再枯耗。”说到这里,轻轻吁出一口气。

    燕三郎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卫国前后经历十余年战争,已经耗得民穷财尽。萧宓接过父兄的王位,看起来风光无俩,其实是接过了一个空壳子。

    这几年,想必他也是殚精竭虑了。相比之下,燕三郎的日子可算悠闲。

    萧宓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盯紧了燕三郎道:“时初来帮孤吧。护国公虽然了得,但他长于战事外务。至于内政,孤还需要好手。”

    燕三郎沉默。

    萧宓再接再励:“连容生的弟子出师,大小势力都抢着要;你案头的邀请已经摞得很高吧?”

第770章 期待和招揽

    燕三郎不禁莞尔:“嗯。”

    “那就到孤这里来。”萧宓目光炯炯,“你不想一展抱负所学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燕三郎其实并不确定这是自己的目标。

    “再说,迷藏幽魂神出鬼没,你都想不到他们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报复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众矢之的,多少人都想从你身上发一笔大财。”萧宓苦口婆心,“这些东西还能兴风作浪,说明他们在陆地也有势力。你再单打独斗下去,危矣!”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要在卫国任职,有强国给你撑腰,即可无惧那些魑魅魍魉。”

    是啊,迷藏国幽魂散播谣言,说燕三郎搬走了整个富贵乡的财富。现在外间不知多少人都视他作移动宝库,恨不得杀而夺之。

    少年还未开口,已经有个悦耳的女声接了话:“都说小三身上有宝,你就不觊觎么?”

    萧宓闻声大喜。

    他们就坐在兰花园的小榭之中,红衣女郎笑吟吟绕过山石而来,明珠灯暖,国色无双。

    满园芳菲,竟不及她一人佚丽。

    她一眼扫过来,萧宓竟生手足无措之感。他捏紧了眼前的桌板,才能笑道:“待三郎真正富可敌国,我再考虑考虑。”

    这么说就显示了肚量。他是一国之君,怎会羡慕常人的财富?

    他羡慕的是……

    萧宓看了千岁一眼,暗自叹气,同时又看了一眼天色。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啊。

    “听说今晚有御膳可用?”千岁拍了拍燕三郎肩膀,老实不客气,“我饿了。”

    两个男人自无异议,所以一刻钟后,美点佳肴流水价一般送进了荟赏楼,这是邀景园主人家的饭厅。

    厨子是御膳房派来的,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其中一道“九转大肠”,千岁挟一块入口,凤眼就欢喜地眯了起来:“走南闯北,真没尝过这样好吃的下水!”

    燕三郎扬了扬眉:“迷藏国的安康鱼肝呢?”在水晶岛的住处,她好像也捧着那个不放呢。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物脂香浓郁、入口即化,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唔。”千岁眼都不眨一下就改口了,“除了安康鱼肝!”

    “你若喜欢,孤把厨子留下。”萧宓笑了,“他们都擅长化平庸为美味。”

    平庸?千岁看席上,味道佳矣,可是的确没有山珍海味,莫说熊掌驼峰了,最贵的野味大概就是一盘烧鹿筋。“我还以为你这里要提供龙肝凤髓的。”

    萧宓认真道:“你喜欢吃那些?”

    燕三郎挟起一块鹿筋:“她什么都能吃。”

    千岁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在黟城苏醒时,这小子都塞给她什么难吃的玩意儿!粗饼、红薯,大猪蹄子……嗯好吧,猪脚其实炆烂也挺不错的。

    萧宓无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如今国库不盈,百姓生活还不丰足,王廷上下也要带头表率,尚俭崇朴。等过上几年,千岁小姐想吃山珍海味都不在话下了。”

    千岁汲了一口果酒:“说起来,我们才刚到盛邑,你就给我们惹来不少麻烦。”

    萧宓一愣:“谁敢来找你们麻烦?”

    “你在邀景园呆了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这消息最多到明天午后就会传遍盛邑的权贵圈子。”千岁没好气道,“我们后面想得清静都难了。”

    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国君上门亲访?燕三郎还没个一官半职就先在盛邑打响了名声。

    萧宓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劳苦功高,旁人不知而已。就算后面门庭若市,那也是名至实归。”

    燕三郎却明白,这必然是萧宓有意为之,一是以示诚意,二是迫他表态。

    毕竟,一国之君都亲自上门,足见求贤若渴。作为被“求”的人,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萧宓慢慢收敛笑容:“赤弩山一战之后,王廷出现大量空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近几年虽然选贤提干,可是缺口依然很大。孤需要可信、可靠、可用之才。”他深深吸了口气,“三郎,在孤认得的人当中,你最机敏、最沉稳,也最有办法。”

    前卫王曾带着大量权贵向西逃亡,结果在赤弩山全军覆没。萧宓接手卫王宝座后,由于老牌的贵族都死得七七八八,难以形成合力跟他、跟护国公抗衡,所以萧宓的王位越坐越是稳固;但凡事有利有弊,大量门阀、官僚的的缺失,也让王廷变得空荡起来,许多政令无人可以执行,许多规划找不到合适的施政人才。

    还是那句老话,怕死的未必无才,忠心的说不定庸政。

    萧宓盛意拳拳,一时难却,燕三郎也觉出头疼。千岁看看他,再看看萧宓,忽然岔开话题:“这都过了三年,你和韩昭还未能收八方归服?”萧宓上位至今可称国泰民安,但根据她和燕小三掌握的情报,萧宓还未能高枕无忧。

    至少,卫国境内还有人不服。

    “是。”萧宓长长吐出一口气,“西南的异姓王怀王,以及中部大将徐明海都是国戚,表面上归服于我,但依旧拥兵自重、不肯交出兵权。廷中也时常有人替他们辩护。”

    “这两人当中,必有一个私通外国。”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护国公说,迟则生变。原本苦无证据,孤一直未想到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他幼时懵懂,以为帝王必然威风凛凛;待真正坐上这个宝座,才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千岁以手支颐:“想让这两人消失,至少有上百种办法。”

    “要让平民看得心服口服呢?”萧宓问她,“有几种?”

    千岁耸了耸肩,不答。这个问题轮不到她来烧脑细胞。

    “任职卫廷亦无不可,但我时常有事外出,难以在此长留。这与廷官制度不符。”燕三郎缓缓道,“譬如迷藏海国之行,海上历时一个月,来回路程花费五个月,前后加起来耗时半年有余。这还不算内外时间流速差比。”

第771章 风光和落寞

    在卫廷为官可比不得从前随意,每天卯时(清晨5-7点)就要入廷,俗称“点卯”,申正或申初才散值下班。一个月休浴(放假)两天,其他时候不得无故早退,请假一律要递条待批。

    这么庞杂的一个系统,自然需要规章来保障它合理高效运转。问题在于,木铃铛时常派发任务,燕三郎需要大量自由时间才能完成。

    对他来说,当官不啻于给自己身上加了一把锁。

    “这个么……”萧宓沉吟。就算是自己招来的贤才,一年里面有大半年不在王廷,也会引人诟病,说王厚此薄彼。“那你也无须任职,孤封你一个伯爵当当,许你可以直接向孤谏议,如何?”

    燕三郎看他神色坚决,料想这是他的底限,也只得应了一声好。

    哪个国家承平已久,都有大量闲散贵族继承了先辈的爵位,但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也就领不到薪俸。

    不领钱,别人哪来的意见?

    “所以此事再议吧。”千岁酒足饭饱,掩口打了个呵欠,“你和暄平公主相处如何?”

    萧宓脸色微红,方才的干练抛去九霄云外:“一般般。”

    “你不喜欢美人?”

    这问题实在太刁钻,萧宓更不知如何作答。

    连燕三郎都瞧出来,他在千岁面前经常词穷。

    他轻咳一声,给年轻的卫王解围:“为何要娶这位公主?”

    “护国公与我商量过,联姻是最佳方式,原本他属意宣国。那是大卫北境线上的最强国,与我们常年都有商贸往来,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就是它盛产的天河骏马。你也知道的,大卫东北方有草原部族,有好马才能守得住门户。”

    萧宓给自己灌了口酒,眼角余光扫过千岁,心头更添闷堵,“就在这时,攸王发来了联姻的请求。说得难听些,恐怕他也不久于人世。他缔下的条约,后代未必尽心执行。护国公说,还要以联姻保证两国睦邻、友好长存。”

    暄平公主很得长兄宠爱。等到老攸王去世之后,新上任的国君就是萧宓的大舅子。两边王室结了亲家,交恶的可能性就进一步降低。

    当然,只是降低,并非消失。

    燕三郎举酒,默默同他干了一杯,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他不喜言辞,而萧宓是心里郁闷,两个男人埋头喝闷酒,倒好似比拼谁喝得快一样。这局面实是无趣已极,千岁坐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找了个由头离开。

    待她都快要走出厅门,萧宓才抬头望了望她窈窕的背影:“你呢?”

    燕三郎没听明白:“什么?”

    “你还没有成婚的打算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哪怕他的身体相比几年前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可是奇特的体质依旧让他不能亲近异性。

    “那……”萧宓迟疑了几息,“你和千岁?”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已经陪在你身边好多年了吧?”

    燕三郎放下酒杯,定定看着年轻的君王,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已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有一丝危机感。

    “嗯。”他点了点头。

    萧宓一仰脖子,就把杯中残酒喝了个精光。他拍了拍燕三郎肩膀:“孤先回去了,还有几个会见。”

    燕三郎将他送去正大门外,于是萧宓又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

    明明是前呼后拥,风光无俩,燕三郎却从他背影中看到了一点落寞。

    ……

    不出千岁所料,从次日午后起,燕三郎接到的拜帖和请柬多如云片。

    邀景园主人刚到盛邑,就蒙王上登门亲见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在盛邑传播开来。

    他才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

    这两点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大写的“谜”字。

    “你打算怎么办?”燕三郎抽出纸柬一张一张察看,千岁就在边上啃着肉脯,一脸坏笑,“要翻谁的牌子?”

    少年不理会她的打趣,把手上的东西匆匆都看过就扔去一边:“关门称病,谁都不见。就说我长途奔波,伤势恶化,得休养一段时间。”

    “为何?”

    “只约见一部分,即是拒绝了其他人。”燕三郎道,“倒不如全拒。”

    这也是一种姿态。看来,萧宓要失望了。

    所以经过仆役们的刻意散播,很快外人都知道邀景园的主人还在养伤。黄大几次离府外出购物,都有人拉着他问个不停。通常这样的搭讪是以马屁开始的,先拍他家主人的,再拍他的,拍得黄大飘飘然,险些把自家主人成日价坐在假山边上逗猫玩儿给说出去。

    幸好黄二跟在他身边,实时提醒。

    “仔细祸从口出!小心女主人把你下半辈子都关在邀景园,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

    黄大打了个冷噤。邀景园虽好虽大,但在里面转悠一辈子也太腻味儿了,哪有外面的花花世界美满?

    黄二满脸严肃交代他:“我要回春明城去接人了,这段时间你就莫要惹事,免得被女主人剥了皮去!”

    “噢!”黄大不情不愿答应了。二妹急着要回去接那个小白脸的心情,他终于能够体会。

    有些人啊,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不过他旋即高兴起来,因为燕三郎命他去接张涵翠了。

    这些天来,张涵翠一直被扣在署衙的班房里。石从翼对燕三郎的交代很上心,特地着人叮嘱署衙不可怠慢她。因此这一个月来除了人身自由受限以外,她并未受苦。

    饶是如此,黄大见到的张涵翠面色憔悴,人也清减了几分。

    人瘦,就显得眼睛更大了。

    黄大很生气:“那帮孙子是不是私下里给你穿小鞋了?”他听人说,牢里黑暗着呢,什么龌蹉手段都有,能让人吃了苦还说不出来。

    “没,他们待我都很客气。”张涵翠双手连摇,“只是我想念爹爹,不关他们的事。”

    张父新丧,她就被带离三焦镇,连老父的身后事都不能亲办。这一个多月来,她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

    “张老先生的后事,我们都、都料理好了。”黄大搜肠刮肚,想不出甚安慰人的句子。

第772章 送出下金蛋的鸡

    啊,要是二妹在这里就好了,“他走得安详,也不想见到你这么、这么难过。”

    两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他好想掴自己一个耳光。陪小主人读书这么久,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他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涵翠茫然,好半天才涩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老父过世,她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又被迫远离家乡。在人生地不熟的盛邑,她也不知自己该到何处安身。“或许重操旧业,在盛邑攒些路费再回去。”

    “是了,你是有手艺的。”黄大记得她做的脂粉很香,二妹也赞不绝口。

    “你、你要是没地方去,哦我是说,要是一时没想好落脚的地方嘛……”黄大用力咳嗽一声,“就到邀景园来住吧。”

    张涵翠摆手:“那怎么成,那里是……”

    “盛邑最普通的客栈,一晚就得四十文钱,还不知道左邻右舍都是什么人。”黄大终于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开始给她分析利害,“你要是想回去三焦镇,天长路远,大姑娘孤身走道儿更不安全。”本想加个形容词“娇滴滴”强调一下,但怕适得其反,还是算了。

    他说中了张涵翠的为难,后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再实际的问题,不过是个“钱”字。

    有个好赌的父亲,她手里很不宽裕。能不能撑到回三焦镇?她没把握。

    再说,父亲都不在了,她还有什么非回小镇的理由?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张涵翠却生出了无处容身的窘迫。

    黄大笑道,“邀景园的客房多得要命,空着也是空着喂蚊子。你来了,还有点人气。”

    喂蚊子?张涵翠听他说得有趣,嘴角微弯。“你莫要慷他人之慨,那是燕公子的园子。”

    “我家主人已经点头,你有更好的去处之前就先到邀景园来住。”

    人穷志短,张涵翠有点心动。

    黄大打铁趁热:“我们刚刚入住邀景园,人手紧缺,你若能来帮忙,薪酬不会短缺的,比去外面找工要好。”

    张涵翠深吸一口气,向他行九十度大礼:“黄大哥,你待我太好。若涵翠可以回报,请尽管开口。”

    黄大搓了搓手:“不不,你可太见外了,我不要你的、你的……”他想拍着胸脯说不要小翠的回报,可是又舍不得当真这样说,只得含糊过去,“行了,走吧。”

    张涵翠只有一个小包袱随身,再无别物,这就随他回到邀景园。

    ¥¥¥¥¥

    燕三郎既然决定暂且把家安在盛邑,黄鼠狼一家子就开始忙活了。

    这几年下来,燕三郎无论是在春明城经营所得,还是迷藏国买卖获利,都是颇为丰硕。而卫国刚刚经历了连年战乱和几年前的盛邑之变,官员和权贵都被清洗一遍,身家就远不如他国。燕三郎手里的财富放在盛邑来说,也在平均线以上。

    他离开春明城之前变卖了多数产业,来到盛邑以后就要着手重新置办。这年头想要钱生钱,并不是光拿钱放贷就可以的。更何况他现在快要打通奇经八脉,用的药物又多又好,每天花在药物上的钱几乎要三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每隔七日的筋脉淬洗。

    一个月近万两开支,这已经超过许多高门大户了。

    按照黄鹤的建议,燕三郎先盘下了全城十家商铺,七家做药行,三家留为商会门面。他在春明城原就经营这两样,做起来熟门熟路。并且黄二这次返回春明城,也会将一部分可用之才再带来盛邑。

    除此之外,燕三郎还要收入大量水田、铺面,庄子。优秀的不动产每年可以提供稳定的收入,无论春明城还是盛邑。

    到了这时,燕三郎预料中的麻烦就出现了。

    一是无人可用。目前他从春明城就带过来黄鼠狼一家子,等黄二再把旧人带进盛邑,那也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二是初来乍到,摸不清盛邑水深。燕三郎此前三进盛邑,但都为战略战备而来,只看大格局下的基本面,从不曾潜心细察哪里店面是旺铺,谁家的庄子收成好……

    他也明白,这些一时半会儿不好解决,就先扔在一边,慢慢想办法吧。

    隔天,鲁闻先派人送礼过来。

    他的伤比燕三郎轻,但生命力好似不如少年旺盛,恢复起来就慢了一点,加上伤后忙着率军赶路回盛邑,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得安歇,伤情一度恶化。

    到现在,御医也不许他出门。鲁闻先得知燕三郎抵达国都,也只好派人送帖子拜会。

    双方之前有过交集,燕三郎总不好让他的管家也吃闭门羹。来人满面堆笑说了许多好话,然后献上礼单,说是鲁将军得知燕三郎搬来盛邑,特致乔迁之喜。

    说白了,送礼。

    哪怕燕三郎现在称得上腰缠万贯,看见礼单也不禁挑了挑眉,暗道这位鲁将军其实不似外表那般鲁直。白猫钻在他怀里看礼单,更是喜得直翘胡子:“不错不错,这半老头子挺上道儿啊,有眼力价!”

    鲁府送燕三郎百亩上好水田,盛邑西郊的两处庄子,还有东苑的冬林酒楼、一家绣坊。冬林酒楼是盛邑的老字号,迄今已有六十年历史,就算是三年前战争期间也时常高朋满座,实打实的金字招牌。

    这些年,它给鲁府贡献了不少进账。不夸张地说,它至少供应了鲁府三成的开销,想不到鲁闻先舍得拿它出来送礼。

    送钱送物虽然便捷,却不走心。鲁闻先相信,想给燕三郎送礼的人不知凡几,他要送就得送出特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送金蛋总没有送下金蛋的母鸡来得有诚意。

    燕三郎助鲁闻先救回暄平公主,保他性命仕途,这个恩情很大;并且燕三郎得护国公、卫王重视,如果他有意入仕,那就很可能是官场上的大红人。鲁闻先前期舍得投资,后面总会有回报的。

    少年将礼单整齐叠好,笑着对鲁府管家道:“我收下了,请向鲁将军转达谢意。”

第773章 硬要跟来的累赘

    他在邀景园又休养了两、三天,伤势就基本痊愈了。千岁强行扒下他衣裳,绕着他看了两圈才满意道:“行了,没留疤。”

    “这很重要?”燕三郎身上的疤痕不少,不介意再多添一两道。

    “当然不重要。”千岁哈哈一笑,他后背光滑如初,多亏这些天拦着他照镜子了。其实她缝合的手艺也不、不赖嘛!“待你好全了,我们才好出门啊!”

    千岁一路上赶路赶得无趣已极,这时就要拉着燕三郎逛街玩耍。

    盛邑不愧是卫国都城,经济最先复苏之地,卫王又下令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因此这里比起两年前可要繁华几倍有余,更是远远超过了春明城去。

    最让千岁满意的是,时世太平以后,盛邑就取消了宵禁。如今主城分东苑、西苑两个夜市,一直营业到凌晨寅时,商品琳琅满目,她以人形都能好好逛吃逛吃。

    春明城夜间宵禁,一年当中只有几个节日才能通宵达旦,她可郁闷坏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两人换好了衣裳刚要出去,却有不速之客上门。

    来人一身青衣素袍,软皮毡帽盖掉大半张脸,混在平民当中也不突出,只有那双眼睛神采熠熠。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

    燕三郎瞧见他却吃了一惊:“王上?”

    这悄然登门的客人,居然是萧宓!

    此处离大门不远,萧宓竖拇在唇前轻“嘘”一声,才哈哈笑道:“你们上哪里去?”

    “东苑。”燕三郎有不妙预感,“你这是?”

    “本想来你这里蹭顿饭。”萧宓搓了搓手,“你们要逛东苑,那是再好不过,带孤一个!”

    “不成。”燕三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太危险。”这厮也不带个护卫,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担不起那责任。

    “我还带了些消息过来。”萧宓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不听,孤打道回府就是。”

    千岁没好气道:“你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何必去挤个小小夜市?”出门还要带个累赘,烦!

    萧宓迎着她嫌弃的目光:“宫里吃饭冷冷清清,哪有外边儿人多吃得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再有半个月,孤想出宫也没这样自由了。”

    再过不久,他就要成婚了。萧宓眼巴巴看着燕三郎:“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孤上街去?况且孤也清楚,在你身边,孤再安全不过。”

    看来他是铁了心也要跟去。燕三郎料不到一国之君也会打感情牌,只好摇头苦笑:“行了,走吧。”

    萧宓大喜:“东苑里有些特别的小食,孤带你们尝尝去。”

    燕三郎和千岁互看一眼,均感无奈。对东苑的点心都了若指掌,想来萧宓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宫了。

    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是十六岁,少年心性。

    东苑不远,燕三郎又住在盛邑中心地段,乘马车过去不到两刻钟。

    下了车,燕三郎观顾左右,发现人群里隐着不少便衣的探子。“这些人是跟着你的?”

    “好眼力。”萧宓赞他一声,“是宫里的侍卫变装。他们只会远远跟住,不会影响你我兴致。”

    是啊,国君出门,又是到这街人群密集之地,怎会完全没有防护?

    千岁迫不及待扯了扯燕三郎袖角:“走吧,我要吃那个!”

    她指向的摊子热气腾腾,摆满了烤面筋。摊主正往上撒着红澄澄的辣粉,又呛又香,边上围着一圈人,都在等着它们出炉。

    三个人,一人一串。

    燕三郎走在这里,又找回在迷藏国逛琳琅市集的感觉,只不过那儿卖的东西样样价格不菲,这儿却是实实在在的烟火人间。

    逛一路,吃一路,看一路。

    看起来很美好,可是燕三郎还是要眼观六路。毕竟,身边跟着大卫天子。

    他和千岁都是食量惊人,萧宓哪怕在这个最能吃的年纪,也只好先败下阵来,抚着肚子道:“找个地方喝茶吧。”

    “真没用。”对于不能陪吃到最后的人,千岁向来鄙视。

    她正在吃糖葫芦,红艳艳的糖山楂进了红艳艳的薄唇里。她和那些吃饭恨不得数米粒儿的贵女不同,吃相瞧起来斯文,但绝对不慢、绝对不少。

    萧宓觉得看她吃东西都能看一整天,不过他还是很自觉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听说你新近得了冬林酒家,这里的蒸青茶不错。”

    消息传得真快啊。燕三郎站住了脚步,他们刚好就走到冬林酒家的大门口:“我请你喝茶,你给酒楼题词,如何?”

    得大卫天子亲题的酒楼,生意怎可能不好?

    “奸商!”萧宓笑骂一句,率先就往里走了。

    这会儿夜色深沉,冬林酒家看起来还是座无虚席。燕三郎亮明身份,掌柜立刻上来招呼新东家,先是笑眯眯地嘘寒问暖,然后亲自将三人引去后方的听竹轩。

    这是热闹酒家里的清静之地,专为东家和贵客准备。

    三人已在夜市填饱肚子,这会儿只要了茶水和消食的小点心。

    千岁端过一盘瓜子慢慢磕。灯下,素手纤细柔长,指甲浅粉,好似桃花的颜色。萧宓下意识多看一眼,才取了一块冬瓜糖来吃,又问燕三郎:“你这回住下就不走了吧?”

    对上他眼中的殷切之意,燕三郎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实际上,我先把家安在盛邑,过些日子恐怕还要出门。”

    “还要走?”萧宓一愣,双手抱拳抵在颌下,“是因为流言?在卫国,没人会找你的麻烦。”

    这话和韩昭如出一辙,显然他也听说了四处泛滥的传言。

    “多谢。”燕三郎轻咳一声,“但我必须去首铜山走一趟。”

    “首铜山?”萧宓想了想,“那儿离盛邑倒不算太远,不过你去那儿作甚?”

    “还记得险些帮前卫王翻盘的三眼怪物?”燕三郎不动声色将话题导了过来,“我接到消息,它曾在首铜山出现过三次以上。”

    “三次啊?”萧宓想起这一茬了,“是了,我正要跟你说起这事。”

第774章 到底是谁指使?

    “前次你离开之后,孤就命人彻查了兄长的住处,以及王子府。基本可以确认,怪物是他身为王子时所得。因为府里的下人招认,偶尔会听见王府后园传来古怪的吼声,并且府里的侍卫隔三岔五也要送大量鲜肉骨进去,说是喂养大型敖犬。不过一次得有两头活牛的份量,狗哪里能吃掉那么多肉?”

    “能找到它的来历么?”燕三郎这么说,心里却想起迷藏国幽魂口中的苍吾使者。穿过雾墙的使者有两名,其中一人被幽魂之王所感染,另一人剜走圣树的树芯、带着同伴逃离了迷藏国……

    然后呢?

    他们返回人间以后,又遭遇了什么?

    经历过这许多,燕三郎和千岁有个基本的共识,即三眼怪物就是苍吾使者。那可是能够穿越位面的强悍生物,卫王是怎么得到它、奴役它的呢?

    “王子府有个老仆回忆,几年前兄长在城郊的兰芷山庄接待了一位贵客,以国宾之礼。那人在府中住了两月左右,与他相谈甚欢。据这老仆回忆,从这人离开以后,府中就时常听见古怪的咆哮声。”

    “有没有这人资料?”

    “望之四十许人,长须、高瘦,面貌清隽,耳垂下方有一颗痣。”萧宓答得很快,“老仆听过兄长唤他余先生。其他的,就不知了。”

    “不过王子府中另一名侍卫供认,后花园的确藏着一只大铁笼,但花园开放的时候,笼子都是空的。”

    千岁接口:“这不奇怪,前卫王是通过一条镶嵌宝石的锁链来控制它的。这东西很可能有储物之能。”她顿了一顿,又强调道,“活物。”

    “活物么?”燕三郎见萧宓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想起国君不是异士,于是给他解释道:“储物空间不常见,可毕竟有。但是能装下活物的空间就极度稀罕了。”

    到目前为止,他就见过鳄妖绿皮的腹里乾坤能装活人;至于随身的木铃铛,千岁从不提及,他也不清楚那算不算。

    “也即是说,这姓余的不仅把三眼怪物带给前卫王,还附送一个能储活物的空间。”千岁一手托着下巴,“好大的手笔!”

    燕三郎点头:“这位余先生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吧?”

    “我们仍在排查。”萧宓汲了一口茶水,“余是大姓,光有这点描述还不够。”这片大陆上人口众多,光凭这点情报想查出一个姓余的,不容易。“到目前为止,怀疑对象有三十个之多,或许还有遗漏。”

    “有劳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萧宓爽朗一笑,“我还欠你好大人情,恨不得飞快都还上,不过、不过……”他有些赧然,“恐怕今回又要再欠一笔。”

    “给记账么?”千岁抿了一口茶水,“欠多了就要算利息。”

    她看燕三郎刚刚剥好一枚核桃,于是把桃仁抢过来吃了,“再剥,我还要。”

    冬林酒家里有蜜炼好的琥珀核桃,她不肯吃,非要点带壳的核桃球。少年就知道,这份苦差事九成要落到自己头上。

    果然。

    再硬的核桃到他手里都像纸壳子,轻轻一捏就碎了,露出里面完整的果仁。他把壳渣小心去掉,才递给千岁。

    看燕三郎老老实实埋头剥核桃,萧宓也苦恼:“我想给三郎封官儿,这厮又不肯。”

    “封官?”千岁翻了个白眼,“你是报恩呢,还是要他替你卖命?”

    都有。萧宓嘿嘿一笑。

    燕三郎头也不抬:“说吧,又遇上什么麻烦?”

    “想请你和千岁到宫里走一趟。”萧宓正了正脸色,“确切来说,是去天牢走一趟。”

    燕三郎手上动作一顿,静了两息才道:“季楠柯?”

    果然吓他不着,旁人听见“天牢”二字,腿都要软。萧宓大感无趣。“是啊。”

    “他还没招供?”匪夷所思,宫里必有刑求的高手,过了这么多天,还不能从季楠柯嘴里挖出幕后主使么?

    “招了。”见千岁嗑得香,萧宓也抓起一把瓜子,“起先招认是徐明海主使。”反正燕时初要在卫国长住,这些消息他迟早也能知道。

    燕三郎知道,徐明海是中部大将,曾是前卫王的拥趸,手下有七万兵马。三年前韩昭举事,他也发兵前来盛邑勤王。不过镇北军动作太快,萧宓夺下王位时,徐明海都还未走到盛邑,就接到大局已定的消息,当即偃旗息鼓,重新又缩回去。

    韩昭知道他的心思,但彼时卫国亟需安定,萧宓继位后又颁下特赦令,只要各路人马拥戴新君,王廷可以不计前嫌。

    毕竟,多数权贵都和前卫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萧宓要是挥起屠刀,整个王廷也剩不下几人可用。

    包括徐明海在内的诸多豪门,就这样得以保存。

    千岁淡淡道:“养虎为患。”

    “当时何尝不知?”萧宓摇了摇头,“不得不为耳。”

    当时卫国多年征战,已经打得民穷财尽,百姓亟待休养生息,王廷也只想息事宁人。又因这些毒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拔除,因此哪怕埋下隐患,萧宓也得发布特赦令,缓和国内矛盾。

    “不过,我着人用过各种神通再审,他又改了口供。”萧宓呼出一口气,“他指认怀王。”

    “怀王?”燕三郎皱眉,“怀王司达光?”顺手把剥好的一小盘核桃递给千岁。

    “我大卫就这么一个异姓王。”萧宓咬了一口山楂糕,不由得皱眉。

    好酸,哪怕撒了糖也还是酸,好像能一直酸到心里去。

    “若真是怀王,那更棘手。”燕三郎从前和韩昭同行,就听他分析国内兵将。驻扎大卫西部的怀王,今年已经四十七岁,手下十万大军镇守边境,曾和韩昭一样开军屯、贩私货。褐军起义时,他就率队镇压过,打了好几次大胜仗。

    千岁笑了笑:“据说他在西部声望如日中天。”

    萧宓长眉一轩,面色转冷:“在他辖地内的平民,只知上头有怀王,不知大卫有天子!”

第775章 国君的进退两难

    怀王牢牢掌控西部四州二十一郡,自给自足,兵强马壮。王廷百官都知道,怀王在自己的分封领地内就是土皇帝,萧宓遣去使者,甚至遭其冷落。

    这一点,他不能释怀。

    “所以,是怀王算计暄平公主?”千岁奇道,“既然人证俱全,你还等什么?”三年前别过时,萧宓性子柔和。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没有哪个帝王可以容忍臣子犯上作乱。

    这是逆鳞,脾气再好的君主也不能轻饶。

    萧宓喝够了茶,又叫人换成了酒。冬林酒家的白瓷杯子很小,一杯尚不足一两。酒很香,萧宓仰脖干了一杯,**一下满溢心头:“怀王此人,就连护国公都有些忌惮。”

    韩昭和镇北军的战力可是有目共睹。燕三郎挑眉,等他说下去。

    “司家世代镇守西疆,和西边的胡獠国纠缠了一百多年。”萧宓沉声道,“护国公得到精确消息,近年来这两边走动密切,胡獠已向司达光派出使者三次。”

    他顿了一顿:“如果只是司达光造反,我还有把握镇压。可是胡獠觊觎我西境草场已非一两日,一旦这两边勾结就是遗毒无穷,西境不知要再打多久的仗。”出门在外,他也不称“孤”了。

    战争就是个无底洞,投进多少钱都未必听得到一声水响。卫国深受战争毒害,那千疮百孔至今都还未补起,萧宓打从心底不愿短期再开战。

    他衷心希望,稳定压倒一切啊。

    燕三郎却已经听明白了:“你是怕这两方正在眉来眼去,你举兵去治怀王,反而把怀王和西境直接推进胡獠国的怀抱?”

    “正是。”萧宓苦笑,“暄平公主遇劫,险些遇害,此罪务必追究。”事关卫国颜面,又要给攸国一个交代,所以幕后犯人一定要被抓到前台来受审。“可是怀王正在摇摆不定,若发现大势已去,说不定一下倒向胡獠,令我西境门户大开。”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就叫尾大不掉。千岁好奇:“既如此,为何还要我去天牢?”

    “孤这里自有好手。可是季楠柯这人狡猾成性,事先又用术法削弱了痛感,无论施重刑还是秘术,都不能迫到他彻底崩溃。我能觉出,他有所保留。”萧宓深深凝视着她,“千岁姑娘,还要请你出手相助!”

    千岁吃了一块核桃,笑问:“你都束手无策,怎知我有办法?”

    “从前就知你有治魂之术。”萧宓神色如常,“对付季楠柯,就要请非常人用非常手段。”

    千岁看了燕三郎一眼,见他点头才道:“好吧,你想问出什么?”

    “幕后主使是不是真为怀王?”萧宓脸上有苦恼之色,“护国公反对出兵攻打,其实还有一样说法。”

    韩昭身为护国公,当然不会只站在武将立场上说话。

    “大卫内忧外患,先后经历侵攸国、父王薨、褐军起义、护国公举事,最后我登上王位。前后三年,怀王除了剿褐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按兵不动。”萧宓缓缓道,“护国公有言,怀王若真有心卖国投敌,早早可以成事,不必等到今日。”

    燕三郎沉默。的确,卫国多年动荡,怀王如果有心自立为王或者投靠异己,当时趁乱而为,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事,也不须再看卫王脸色。

    “如果劫持暄平公主的主使并非怀王,我现在派兵,只会把他逼上反路。”萧宓面色冷肃,“所以重中之重,是确定季楠柯到底为谁效命!”

    千岁却道:“怀王若无心叛乱,怎么会怠慢你?”

    “这个,就是我登位之前的旧事了。”萧宓挠了挠头,“八年前,大卫爆出一桩贪腐大案,王廷牵连者甚众,其中就有副相王群。那是怀王八拜之交、过命的兄弟,从前于他还有救命之恩,但先王大怒之下斩了王群,事后才发现他的罪名都被构陷。”

    千岁喝了杯酒:“杀错了?”

    “这时懊恼也来不及。王群的脑袋已掉,安不回去了。”萧宓惆怅,“风波过去后,有人谏议给王群平反,先王不肯,此事不了了之,但怀王记恨在心。”

    燕三郎听说过王群。

    他随连容生通研各国政史,知王群其人满腹经纶,有治世之才,二十七岁即官拜副相,若是假以时日,宰相之位必是他的。可惜,遭奸人馋言所害。

    老卫王刚愎,哪怕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也绝不肯罪己认错。这就给儿子埋下了隐患。

    “还有一桩。”萧宓轻咳一声,“我兄长在位时就想收回兵权,怀王自然不肯,他就调怀王去打褐军。结果说好的援军迟迟未到,怀王在小南山被褐军围困了半个多月,城内物尽粮绝,苦不堪言,次子司文彬战死,他自己也受重伤。据说每到刮风下雨,他的旧创都会发作。自此一役,怀王就不愿听王廷调动了。”

    千岁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老萧家和他八字犯冲吧?”萧家父子把人往死里坑啊,一次比一次狠,也难怪怀王对萧家王朝心怀恶感。

    萧宓连声叹气:“这两件事,都是萧家对他不住。护国公说,他心底还是向着大卫,只是意难平。”可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委屈啊。这两笔烂账都不是他做下的,但他现在就得为父兄来承担后果。

    千岁目光流转:“韩昭没给你支个招儿?”

    “护国公说,至少要确定幕后主使是怀王。”萧宓冷下脸色,“如果真是他所为,最好就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行动。”

    燕三郎点头:“街也逛了,茶酒也吃了,这就去吧。”

    千岁凤眼微瞪:“今晚月色这么好,你要进地牢?”

    骗子,她还以为今晚是逛吃之夜,哪晓得画风突变。

    “是。”燕三郎站了起来,“打铁趁热。”她也只有晚上能出动。萧宓都已经开口,今晚若是不办,明儿白天他还要找借口搪塞,好生不便。

    ……

    半个时辰后,天牢。

第776章 迂回盘问

    燕三郎今生阅历比多数人都丰厚,但进监牢也还是头一回。

    虽是卫国最高规格的监牢,但这儿和他料想的也没甚不同,阴暗、潮湿,虫蚁出没,还有各种不可描述的臭气。

    毕竟王廷把人丢进这里,不是让他们享福来的。

    季楠柯的关押之地在天牢最深处,连个透气的小窗都没有。燕三郎陪着萧宓前来,亲眼看这里解开了十一、二道阵法或者结界才来到牢前。

    季楠柯手脚都被淡银色链子锁住,活动范围有限。链结就在他后背上,上面镌着细小的符文。千岁藉着微弱的烛火,看清链扣上有一根钢针,直接钉进季楠柯的大椎穴!

    毫无疑问,这条锁链的力量供给就来源于季楠柯本身的生命力。被缚者越是强大,锁链的束缚之力也跟着越是强劲。

    萧宓走到牢前四尺外就不再前进,对千岁道:“有劳了。”

    听到来人响动,一直闭目养神的季楠柯才睁开眼,盯住燕三郎:“是你!”就是这小子害他被擒。

    这囚犯眼里透出恶毒的光,燕三郎却不当一回事,转头对牢头道:“开门。”

    这间牢房的栅栏都用寒铁制成,又加了符咒。千岁就算化烟,也会被挡在外面。

    牢头开了门,千岁缓步而入。这等阴晦之地突然走进一个绝色丽人,场景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季楠柯看看她,再看看萧宓,哑声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已经知无不言。”

    “再确认而已。”萧宓就看见两个牢头进去,将季楠柯一把按在矮床。床边有扣,把锁链扣在上头,犯人就被固定床上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季楠柯只剩脑袋还能转动,见千岁伸指按在他脑门儿上,不由得大惊,“王上,我对你并无一字虚言!”

    “嘘——”千岁柔声道,“你也累了很多天啦,该好生睡上一觉。”说完在他颌边一戳。

    她的声音低柔而有磁性,一字一句像暗含某种韵律,听起来又顺耳又贴心,让人恨不得沉溺下去。

    季楠柯不觉疼痛,但被她手指一触,困倦之意竟然排山倒海。他强行提起各种心法都无法对抗,情急之下想嚼舌自醒,可是腮帮无力,竟然咬不紧牙关。

    “好好睡罢,睡醒就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喝上热气腾腾的麦茶,吃一碗酸爽的胡辣汤。”

    “你、你……”季楠柯眼皮乱跳,想大喝一声住嘴,可是舌头都打结。哪怕他心里抗拒,听到胡辣汤时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季楠柯眼都闭上了,再过几息,竟然发出浅鼾声。

    他坠入梦乡,并且睡得很沉。

    千岁袖底钻出几缕红烟,从季楠柯耳朵钻入。他动了动,没醒。

    阿修罗问了几个前置问题作引导,而后就切入正题:“困住暄平公主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季楠柯迷迷糊糊道:“放着不管。”

    “为什么?”

    季楠柯老实回答:“鸿武宝印十五天失效,画中世界也会消失。被困在里面的人就死了。”

    “不会被遣返现实?”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张家曾有祖先试过。”季楠柯声音有点含糊,但不妨碍三人听清,“困在画中世界的人到期不出来,就会被辗死在虚空里。”

    千岁接着问:“你怎知张家握有鸿武宝印?”

    “主公说的。”

    此计大妙。要知道鲁闻先也是大卫一员猛将,两国护送暄平公主的军队合起来有两千余众。幕后主使者无论是强袭还是暗杀,都难保万无一失。最害怕惊动地方,引来绵绵不绝的援军,那么行动就宣告失败。

    用上鸿武宝印就不一样了,可以不动声色置二千余人于死地。

    若没有燕三郎找出季楠柯的下落,幕后人这一次行动就可以大获成功。

    真是好毒的心肠,好狠的算计!萧宓大怒,凝声道:“你的主公是谁!”

    “是、是……”季楠柯支吾两声,脸色突然纠结起来,眼皮动个不停。显然这问题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

    潜意识里,他不想答或者不敢答。

    “快说!”萧宓又催了一遍。

    季楠柯额上冒出汗来,身体开始发抖。

    “别插话!”千岁瞪了萧宓一眼,“他心神坚定,本就不易对付!”否则宫里的刑官为何从他这里拷问不出真话?

    被她凤眼一瞪,萧宓下意识抿住唇,不再出声。

    千岁伸手在季楠柯太阳穴、天灵穴各按几下,温声道,“好,不问了,不问主公是谁!”

    她的声音是哄孩子一般温柔。

    也不知是手法还是哄慰起了作用,季楠柯不再发抖,神情渐渐平和,重新进入沉睡状态。

    燕三郎适时发声:“问得迂回些。”睡梦中的人不会思考,只需要避开关键词提问。

    “我知道。”这俩男人怎么都喜欢发号施令?千岁皱眉,对季楠柯道:“假设任务成功,你要回哪里复命?”

    果然季楠柯对这个问题就不抗拒了:“洪塘镇。”

    “哪个洪塘镇?”这镇名太普通了,这么多年来她和小三走过的“洪塘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天灵州,洞崖山洪塘镇。”

    燕三郎看了萧宓一眼,见他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天灵州就是司达光的地盘。”

    幕后主使是怀王,这是萧宓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千岁复问:“谁来跟你接头,接头暗号是什么?”

    “没有接头,也没有暗号。”季楠柯喃喃道,“无论事成与否,写信回府。”

    “写信去哪个府上?”

    季楠柯又不吱声。

    千岁撇了撇嘴,以为这就能难倒她?笑话了。“府上在天灵州吗?”

    “是。”

    萧宓已经看出她的问话方式,接口道:“在梭台城?”

    “是。”

    萧宓面色一冷。燕三郎知道,梭台城就是天灵州首府。而季楠柯的答案,直接就指向了司达光。

    年轻的卫王挟着满身寒气正要站起,燕三郎却摆了摆手:“稍候,你可知道司达光的府邸,附近有什么标志或者景观?”

第777章 进退两难

    萧宓一怔。这问题刁钻,他也不知答案,于是招来人手打听。

    趁这功夫,燕三郎也问季楠柯:“你对梭台城熟悉么?”

    “熟。住过三年。”

    卫王提问,自然有人赶紧上报。两盏茶功夫,燕三郎就拿到了答案。

    他再返回地牢问话:“你要写信发往那地方,可是在明月湖畔?”

    季楠柯一口否决:“不是。”

    “咦?”萧宓身体前倾,怒气转为错愕。

    明月湖是个大湖,只有一小段在梭台城里,被整葺得风景秀美,草木清幽。而怀王府邸就在明月湖畔,景观那边独好。

    地标式的大湖,地标式的怀王府,二者紧密相连。而季楠柯却说,他的消息不往那里递?

    “不是怀王?”卫王想了想,“但也在梭台城里,哪会那么巧?唔,八成与怀王还有关联。”

    “以季楠柯的本事,不会居于庸人之下。”燕三郎分析道,“他的主公,身份必定很高。”

    良禽择木而栖,季楠柯身手、心计和意志都属上乘,那么能给他下命令的人也不一般。这就像养着凤凰的人不会是乞丐一样。

    唔,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看向了千岁。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喂,还有什么要问的?”

    燕三郎转去对萧宓道:“假设他的主公不是怀王,那么梭台城里还有哪些人大出风头?”

    这问题包含了几个要点:在梭台城有身份有地位,并且不被怀王打压。

    “司达光次子死在战场上,大儿子也住在梭台城,另外他的军师和众多心腹在梭台城也置宅。”萧宓明白了,再次吩咐宫人外出传话。

    宫中有个侍卫,前不久才刚从梭台城办差回来,对那里风物和人情也下过一番工夫。这人也是乖巧,被萧宓提问一次以后,就拿着腰牌候到天牢外边等着了。

    果然过不多时,萧宓接下去的二三问又到了,宫人就直接带他觐见王上。

    几番答问下来,千岁终于从季楠柯口中筛出了关键:“所以你写信寄去的地方,边上是七层的金光塔?”

    “对。”

    萧宓当即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原来是他!好,好得很!”

    既知答案,他也不会留在这等脏晦之地,带着燕三郎和千岁就大步往外走。

    可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劫杀暄平公主的,不是怀王,是他的长子司文睿!”

    千岁奇道:“这二者还不是一路货色?”

    “这个,稍有不同。”萧宓知道她不会关心卫国一个异姓王的家事。老实说,她对卫国都不上心。“司文睿的爱妾就是胡獠人,他一直跟胡獠国走得很近。据孤这里掌握的情报,他最激进,屡次鼓动其父与胡獠国携手叛卫,号称要为弟报仇。”

    他的亲弟弟、司达光的次子,就是在孤立无援中为卫国战死。

    燕三郎忽然道:“司达光本人,并无反卫之意?”

    “父王与他,年轻时还是至交。一同征战,一同狩猎,几乎也是同时成亲。”萧宓轻声道,“在孤想来,他就算怨恨萧家,也不至于投敌叛国,将大卫卖予胡獠。”

    这种感情,燕三郎原本无从体会,直到他认识了韩昭。怀王一生兢兢业业地保家卫国,戍边镇疆,怎舍得将一生心血拱手让于外敌?萧宓说得对,这人再恨萧家父子,也只把这种仇恨当作了卫国内部事务。否则大卫动荡十来年,他为何不趁机独立称王,为何不投于外敌?

    “可是司文睿就不一样了。”萧宓冷冷道,“他生于梭台城,长于西境,心中哪有大卫?”

    事态至此基本明朗。

    司文睿指使季楠柯来劫杀暄平公主,只要事成即可挑拨卫攸两国关系,或使其重回敌对,那么大卫暂时就抽不出手对付怀王,西境依旧大有可为;如果事机败露,季楠柯落网,卫廷最多便是顺藤摸瓜到怀王身上。

    只要卫王出兵,怀王迫于压力,或许就只好投向胡獠,这就顺了司文睿的意愿。

    “真是个欠管教的孩子,看来怀王家教不好。”千岁觑着他问,“那么,王上打算怎办?”

    “再做打算。”萧宓负手而行,在冰凉的夜里还能呵出白汽:“劫杀案非怀王本人下令,这消息其实也谈不上太好。”

    即便他们知道幕后黑手是司文睿,那又如何?

    卫廷要对付他,怀王怎会坐视不理?一旦和怀王正面刚,卫廷即便能赢也要付出代价;假使萧宓派人刺杀司文睿,那就有损大国颜面,以一国之君之矜贵,居然行此阴祟低劣勾当。

    国民不买账,攸国那里也不好交代。

    大家要的,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结果。

    萧宓如今已知真相,但下一步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千岁打了个呵欠:“夜深了,我们得回去了。”她和小三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去的烦恼都归萧宓。谁让他是国君呢,这些事他不愁谁愁?

    萧宓向她和煦一笑:“好,辛苦了。”

    当下燕三郎出宫,自回邀景园。

    “别替他操心了。”千岁对燕三郎道,“比起三年前的大乱,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少年应了一声,就当着她的面合上房门,睡觉去也。

    ……

    次日清晨,燕三郎对着东升旭日调息完毕,接着就练体术。

    邀景园里多的是花园,他随意选了一个小园,周围有高墙,可以隔断下人们好奇的目光。

    原本他在大园里练习,但这几天早起的侍女越来越多,而且总在大园子周围晃荡。他练习时,总能感觉到周围窥伺的目光。

    燕三郎嫌烦,千岁也不高兴,于是少年很快转移了阵地。

    对此千岁很满意,送他一个字:“乖。”

    “我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

    白猫想扶额了:“你以为,她们把你当猴子看?”

    “不然呢?”

    “……”她打了个哈哈,“你说得对!”

    奇经八脉,如今他刚刚打通第六条,正在试水第七条。

    难度很大,其艰难晦涩,远非前路可比。

第778章 忽如一夜东风来

    千岁给他调配了全新的丹丸,其效力强劲霸道,远非打通十二正经时所用药物可比。鉴于这条路没有前人经验,她打算找贺小鸢一起会诊,摸索更合适的药方子。

    而作为当事人,燕三郎则放下进度、撇去急躁,专心致志打熬身体。

    少年心底明白,无论最后用什么方法打通奇经,体魄越是强健,筋骨越是强韧,他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现在,他正做第二组伏地挺身。

    一组一百个,他每天早晨要做三组。

    通常来说,这姿势是双掌双足撑地,以手臂带动身体上下。但是普通强度的练习对如今的燕三郎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因此他将左手背在身后,只以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撑地进行,每五十下换手。

    同时,后背上再加三百斤的铁磨作为负重。

    这是精铁磨,体积只有石磨的六分之一,比个福橘也大不了多少,但重量惊人,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动。

    既要保证动作不变态,又要保持平衡不让重物从后背滑落,就算在早春的天气里光着膀子,少年额上的汗水还是滚滚而下,沿着面颊汇去下巴,再落到地面。

    地上都汇出一小滩水渍了。

    就在这时,燕三郎身体一沉,有样东西“咚”地一下砸在他后腰上,紧接着声音传来:“再给你加点份量。”

    燕三郎闷哼一声:“你、你也太有份量了。”

    白猫在他背上来回走动,用力踩了两下:“嗯?你说什么,风大听不清!”

    小三后腰都被汗水打湿,滑不溜脚,她一个没站好,险些掉下来。她又不能弹出尖爪固定,于是迈开两步,站到他臀上去:“你起身动作太快了,得慢点。嗯对,再慢点!”

    燕三郎每次挺身的时间要控制在三息左右。这个动作,做慢比做快要难上好几倍,所以越慢越好。哪怕以燕三郎的力量和技巧,在做满快一百下时,指尖都有些打抖。

    猫儿蹲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长尾一下一下拍击他的大腿,很有力道:“我是为你减负。你还在长身体,负重最好不要超过五百斤,不然长不了个头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小三的腰又窄又结实,腰线优美啊。

    被她这么极限压榨,燕三郎都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谢谢。”

    猫儿两个前掌反复踩踏。这本是下意识动作,但它很快发现自己站立的部位,又翘又有弹性。

    它忍不住多踩了两脚,嗯,脚感好好,再、再多踩两脚吧。反正小三没做完一百个动作也不能爬起来。

    它咧着嘴,笑眯眯道:“不客气哟。”

    说来也巧,燕三郎刚擦掉汗水,还来不及冲个澡,宫中就来放旨了:

    卫王封燕时初为清乐伯,赏腰牌,可来去宫中自由,见王免跪。

    封个爵位不稀奇,谁不知道大卫的爵位只是虚衔,说起来好听,但不是官儿就领不上俸禄。盛邑里面多贵族,谁家没有两个爵?

    重点在于后面两条。

    官员进宫是要通报的,面圣下跪更是基本礼仪。萧宓对燕三郎直接免了这两条,就显出了亲近放心之意。在外人看来,这是就圣宠眷隆,真正教人眼红。

    “小气。”宫使离开后,千岁表达了不满,“有封没赏吗?最次的金银珠宝也好吖。”

    燕三郎面无表情:“若是他赏你,你要?”

    白猫舐了舐鼻子:“不要。”说的也是啊,那个小屁孩子赏下来的东西,她能要?

    少年看着它粉嫩嫩的鼻头,忽然想了起来:“听说东郊的桃花开早了,现在有花又有雪,游人渐多。你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要!”白猫一下竖起耳朵,抖擞了精神,“你去给书箱子再加一层垫,得硬一点点;原来的太软了,起个身真不容易;另外再备两个暖瓶,这天气里喝凉水遭罪呀……”它鼻子忽然又动了两下,“你还站着干么,快去冲澡啊,一身臭汗!”

    ……

    这天下午,贺小鸢登门,结果邀景园主人不在,黄鹤恭恭敬敬接待她。

    她坐下来边喝茶边问:“燕小子呢?”

    黄鹤微笑:“主人一早就去东郊赏桃花了,然后可能再逛一逛开阳大街和东市。”

    “一大早就去?”真有兴致啊。

    “是啊。”黄鹤笑容不打折,“应该就快回来了。”

    “带着猫?”

    “是。带着芊芊小姐。”黄鹤脸上笑容不变,看向贺小鸢带来的男子。

    这人约莫三十上下,单眼皮、脸盘微圆,嘴角弧度上扬,天然就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讨喜。

    仿佛是个凡人,黄鹤在他身上没嗅见修为的味道。

    贺小鸢还不及喝两口热茶,邀景园主人回家了。

    门帘一掀,燕三郎挟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如今是早春二月,盛邑还未回暖,桃枝犹覆薄雪。

    少年一身绯红提花锦袍,更衬得人如春树、唇红齿白,倒把外头的玉兰花都比了下去。

    白猫从他脚下抢先一步蹿进屋中,还没站定就开始浑身抖擞,晃掉一路上积攒的细雪。园子不小,从大门口走到这里,它不慎被树上落雪击中一次。

    真冷啊,它赶紧溜到矮桌上坐好,开始梳理皮毛。

    兰轩是暖阁,热气都通过夹壁里的管道烘热整屋,连炭盆都用不上。它也没有炉子可抱。

    少年进了屋,黄鹤就上来接袍,贺小鸢将燕三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啧啧,你要再白一点儿,满盛邑的大姑娘怕不得抢破脑袋!”

    这小子是越长越好了。才隔了几年啊,小鬼就变成了俊俏的少年郎?

    燕三郎不理她调侃,坐下来抚了抚猫头:“什么东风把你吹来?”

    白猫继续梳毛,不理他。

    “我这里收到春明城连老夫子来信,指明转交给你。”贺小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燕三郎,“此外,我还要给你引茬一个人。”

    恩师来信?燕三郎赶紧接过,先置在一边,目光转到立在一边的男子身上,“这位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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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