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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9章 又着了她的道儿

    从褐军揭竿而起那一天,它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在对抗中生存,要么战败而亡。

    如果他是茅定胜,与其死守凤崃山等着廷军来攻,还不如主动北上,谱写第三种可能的结局:称王定江山。

    贺小鸢看他一眼,目光意外。

    这些道理,褐军里的成年人都未必能懂,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却看得透彻。

    背后传来一声猫叫,实则是千岁一声冷笑:“有雄图不假,那也要有能相匹配的大略,否则”

    “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故事,我看过太多了。”她悠悠道。

    尽管通关速度很快,八个城门依旧大排长队,显示出盛邑的繁忙来。

    三人手握武备令,有优先通关权,可以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大卫国的都城盛邑。

    房屋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不过年也不过节,却到处人头攒动。燕三郎刚走进来,就知道这是繁华之地,道路修得可容八车并驾,比绝大多数城池都要宽敞,他们却只能跟着人群往前小步移动。

    盛邑的生机与活力,在燕三郎走过的城市里只有云城可堪比较,春明城还差得远。

    并且别处是山上建城,盛邑却是城中有山,将一整座山都包裹起来。

    山高百余丈,延绵起伏,不高耸不突兀,但是清灵隽秀。燕三郎进城走上几步,抬头就能望见山上白雪皑皑,其中却有华美宫阙星罗棋布,红墙黑瓦。

    最高的几座宫殿,顶着金盖头。

    站在那上头远眺山河,一定会有俯视人间、众生渺小的感觉吧?

    那是当年的靖国女皇、现在的卫王能体会的感受。

    站在主街,望着人来人往、倾听车水马龙,曲云河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回来了。”

    转眼百年,他终于又站在了这座都城,这片土地上。

    他声音极低,几乎只有自己听见,但燕三郎还是从他目光流露的深情看出一点端倪。靖国都城的规划非常完备,也没有毁于战火,因此盛邑几乎是原版承袭靖都,除了小修小补之外,并没有作很大改动。

    甚至几人脚下这条长街,曲云河在百年之前就不知走过了多少遍。

    近乡情怯,他的眼角可疑地红了。

    贺小鸢一转头望见,怀疑道:“你怎了?”

    “没什么。”曲云河的异样转眼即逝,揉了揉眼,“有砂子。”

    “先找落脚之处。”

    他们先去客栈投宿一晚。次晨起身,贺小鸢就不见了。

    燕三郎也不着急,背上白猫就出去逛街。

    不算来往商贾和务工者,盛邑常住人口超过九十万,是卫国第一大城。即便这个国家两头开战,可战争的阴影也没有笼罩这座城市。

    百姓安居乐业,商贸旺盛发达。燕三郎行走其中,仿佛又回到了云城。

    他抚了抚东张西望的白猫:“这里和沿途所见,真有天壤之别。”

    盛邑的繁华,对比他一路走来见到的破败萧条,仿佛这是两个卫国。

    “这是集全国之力供养的都城,其他地方能和它相提并论么?”白猫望向山上的宫殿,“只一个王宫,就能养活无数人。”

    住在宫里的人也要吃喝拉撒,盛邑里有无数人为天耀宫的庞大需求提供服务,靠它吃饭。

    她懒洋洋道:“百年前的靖国都城可比现在要繁华几倍不止,可惜你不曾亲见。”

    燕三郎嗯了一声,是啊,可惜。

    天冷,他先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边走边剥。栗子香甜软糯,可惜他只吃到三五个,其他的都被猫抢走了。

    “猫咪不是肉食?”燕三郎疑心已久,“你怎能什么都吃?”

    “我乐意。”白猫眯着眼。它虽然尝不出甜味,但栗子香啊,它还是爱吃。

    两人边走边逛,离王宫也越来越近。

    最后燕三郎在南宫门外找了一家最堂皇的酒楼,走进去要了几个小菜,还有酒楼的招牌美酒,据说是用去年春夏的梅子酿成。

    酒色清冽,芳香扑鼻。

    白猫从书箱里跳出来,嗅了嗅就知道度数不低,当下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咦,这玩意儿也是你喝得的?”

    臭小子在春深居一直乖乖喝水喝茶,最多就是两杯果子露,怎么现在敢点酒了?

    “我十二了。”

    “啥时候?我怎不知道?”说起来,她好像不知道这家伙的生辰。

    “就是十二了。”燕三郎又强调一声,才斟满一杯,举在鼻下轻绕两圈,让自己习惯酒精的气味,然后才小小啜饮一口。

    他没忘记自己三年前在石星兰的酒楼第一次喝酒的窘迫。

    “哈哈哈哈哈!”白猫险些笑得打滚,“你这是喝酒还是服毒哪?”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

    酒水入喉,梅香也盖不住一股辛辣。

    燕三郎皱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酒不好喝,为什么忒多人唤它“美酒”?

    他又啜了两口,千岁笑道:“你这么喝就没意思了,要一饮而尽方知妙处!”又不是七老八十,干么这样温吞?

    燕三郎怀疑地看她一眼,倒也举杯,一口喝干。他见过千岁不止一次喝酒,好像的确是仰脖子干掉。

    辣!

    那股子辛辣从喉间滚落肚腹,一瞬间又涌回喉头,在口腔里四处开花。

    燕三郎得紧咬牙关,才没往外喷火,一张脸却胀得通红。

    “如何?”猫儿动了动耳朵,“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声音里裹着笑意,于是燕三郎知道自己又着了她的道儿。

    “还行。”吃的亏多了,也就不在乎了。他压稳了嗓音,给自己再斟一杯,待辣意消褪一些才不紧不慢喝了起来。

    这下子好多了。冰凉的酒水落腹,很快变成了暖意涌回来。喝不两杯,他就有些晕乎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嘴麻了的缘故,这酒好似变得没有那么难喝。

    不过眼下他还不能醉。

    燕三郎运起真力,立刻就把酒意驱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脸色依旧泛红。

    这里客似云来,停停走走,也有大中午就喝高的,开始纵论时事。

第420章 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

    又吃喝片刻,他就站了起来,仗着酒意下楼了。

    白猫在座上等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附近往来的食客见它安坐如山,半点不怕生人,都是指指点点。

    它理都不理,眼睛盯着酒杯,那里面还有半盅酒水,香得很哩。

    白猫舐了舐嘴唇,半眯着眼打盹。

    好一会儿,燕三郎才走了回来,在猫儿的注视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道:“不成。”

    他溜到底下的土垛边上试了试遁地符,毕竟这里离王宫城墙不过几十丈远,万一用得成,他们也不必费劲儿再去想什么蒙混进宫的招数。

    可是,没有万一。

    王宫设下禁制,遁术在这里用不出来。

    好在燕三郎是姑且一试,也没抱什么指望。

    他拍了拍书箱,示意猫儿进去:“走吧。”

    白猫看了看桌上的酒水:“这酒挺香,你给我打一角,留着晚上喝。”

    最后燕三郎不仅买了酒,还打包几份炒鱼面回客栈。

    本地人把鱼肉剔刺后剁成肉茸,加粉上屉蒸后切条,就成了鱼面。吃在嘴里弹牙劲道,又兼顾鱼的鲜美,极有特色。这一家酒楼敢拿它当招牌,是因为鱼面当中还加入了细小的鱼籽,咬一口面就有细密爆破的口感。

    回到客栈,贺小鸢也回来了,与曲云河一起吃了面,抹完嘴就笑着道:“跟我来罢。”

    她带着两人一猫离开主街,越走越偏,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最后找了条巷子走到最底部。

    巷子深僻,周围无人。这里也只有一扇红木门,单门,独户。

    贺小鸢取出钥匙开锁,然后推门进去:“你们就暂住于此。”

    这里面是个两进的小院,生活家什一应俱全,不过到处积灰,天井下凝着厚厚一层冰霜,显然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客栈人多眼杂,不利于行事。这整条巷子都没住人,房屋都当货仓用。我们的人三个月前买下这个宅子,周围都知道进出这里的是商户,不会过多好奇。”

    燕三郎看她一眼。

    “我们的人”,当然指的就是攸国潜伏在盛邑的势力了。贺小鸢一早离开,显然是对暗号找组织去了,但不会将己方势力都曝露在燕三郎和曲云河眼皮底下。

    毕竟,他们不是攸人。

    细作本就无孔不入,盛邑的筛查再严密,也有攸国密探可以潜伏进来,伪装作正常人,一边过日子一边收集情报。

    这就是燕三郎想借力之处。毕竟他和曲云河在盛邑本地实是孤立无援。

    曲云河关好院门,布下结界,才返回来问:“王宫里的定星盘还能正常运作,这消息确凿无误罢?”

    贺小鸢没好气道:“我们用三条性命验证过,你说呢?”

    “那么蒙混进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难度不止于此。”贺小鸢皱眉,“天耀宫很大,内部复杂,据说住进去半个月都认不清路。你们贸然闯入,九成九是要迷路的。”

    曲云河和燕三郎互望一眼。如果天耀宫的大致格局不变,那就难不住曲云河和千岁。

    “你们目的地在哪?”

    曲云河不假思索:“文心园。”

    “哪儿?”贺小鸢表示没听说过,“御花园?”

    “不是御花园,是个位于清养峰的小园子,紧挨着芳华殿。”曲云河说到这里明白过来,“哦,芳华殿是从前靖国女皇的住处,园子是她散心的地方,估计现在都被改了名字。”

    贺小鸢听到“清养峰”,不由得失声道:“你说的莫不是甘露殿,卫皇后的居所!它就在清养峰,外头的确有个小园,面积不大但是草木芳菲。”

    “原来被改名叫甘露殿?”曲云河耸了耸肩,“大概就是那里吧。”

    贺小鸢的神情一言难尽:“你选的这个地方,真是……难度有点儿大。”

    卫皇后的住处,防守必然比宫中其他地方更森严。

    贺小鸢:“……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不要命地非去拿回来不可?”

    曲云河低声道:“是一坛酒。”

    燕三郎皱了皱眉。贺小鸢则笑眯眯道:“三十多年的陈酿,一定很香吧?”

    曲云河点了点头:“嗯。”

    “……”贺小鸢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有没搞错,我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你进去拿一坛子酒!你能市集上买一坛代替吗,钱我出!”

    “她抢了我的台词。”燕三郎耳边传来千岁不满的声音。

    “它无可替代。”曲云河面色平和,“你身上就没有一样在别人看来稀松平常,对你而言却重逾千金的东西?”

    贺小鸢一怔。

    有,当然有。

    “罢了,既然走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进一趟王宫。”燕三郎了结他二人的对峙,对曲云河道,“说一说定星盘,我们找找它的弱点。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完美无缺。”

    他声音面容都很平和,却能一下就中断这场小小的不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言行在这支小小的队伍里,已经拥有决定性的作用。

    曲云河也呼出一口气:“定星盘在我、嗯”在他随靖**出征之前,“在很久以前就遗失了,我万没料到卫国还能将它寻回,用它镇守王宫。这样说来,恐怕定星盘最开始的遗失与卫国先人还有些关联。”

    燕三郎点头:“一百年前,靖国还未灭亡时,卫国就已经强大。”

    “不要歪题。”贺小鸢敲了敲桌面,“说回定星盘。”

    “整个王宫共用到定星柱九千九百九十根,其实不仅是大小柱子,城墙、旗楼、戏台、角楼都用上特殊的材料,因此定星柱的覆盖几乎没有死角。但这样一来,定星盘必置于王宫中轴位置,不得擅自移动,才能将整个王宫的立像显示出来。”

    贺小鸢懂了:“也就是说,它不能移动,只能固定放于一处。”

    否则如何当得一个“定”字?

    “是。”曲云河接着道,“靖王宫在这里只建了一个香炉殿,原是观星、炼丹之用,安置定星盘以后,就要专派人手看护。如果香炉殿这么多年来继续沿用,定星盘多半还安置其间。”

第421章 不为人知的漏洞

    话到这里,其实他很是笃定了。定星盘丢失一次,后被找回,如果不放置在此,怎可能再次生效?

    也即是说,当年偷走定星盘的人对于它的特性和弱点都很了解。

    这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毕竟定星盘的秘密在昔年的靖王宫里都鲜有人知。

    可他现在察觉又能如何?曲云河暗叹一口气,百年前的旧事都已经风吹雨打去。女皇没了,靖国没了,他也什么都没了。

    他打起精神:“这座宫殿因形如香炉而得名,从外观上非常好认。至于定星盘,应该有专人轮班看守。昔年是六人轮班,每四个时辰换一班。”

    “弄清这些有用么?”贺小鸢双手抱前,“这东西监护王宫若是没有死角,无论我们何时何处进去,都会被发现。”

    “文心园离哪个宫门也不近,不管走正门还是翻墙过去,最少最少都要一个时辰。”曲云河手指蘸了水,在桌上画了个粗略草图,“在定星盘里曝露这么长时间,谁也不可能不被发现。”说到这里,对燕三郎肃容说了声,“抱歉,不知这趟王宫之行会变得如此麻烦。”

    他是不知道,可燕三郎知道啊。

    那时的燕三郎对靖国旧宫还没有一点印象,也就在塾里上课时听夫子谈论国事,隐约说起过卫国和攸国。

    然而当初木铃铛派发任务散出来的是红光,那就代表了这个任务的难度是史无前例地高!

    高难度就代表了高回报。从那时起,他和千岁就有了心理准备。

    是以燕三郎摆了摆手,没有半点责备之意:“你有主意了吧?”

    同行数月,他对曲云河多少也有些了解。这人平时沉默寡言,但心思活络,很有主见。进入卫国地界,特别是听说定星盘续用之事,他一定在心里筹算很久了。

    果然曲云河面现犹豫:“算不得完整的主意,只是个念头罢了。”他顿了一顿,“定星柱都立在地面上,定星盘也只显示地表上的情况,那么我们就不走陆路。”

    贺小鸢眼睛一亮:“有水路可走?唔,你该不会是想飞过去吧?”

    “鸢姑娘说笑了,我们上哪里找那么大的妖禽?再说有大鸟从天而降,王宫里人人都能看见。”曲云河指了指桌面上的水地图,“文心园中有池有溪,都是活水,可惜入口处立了禁制。卫廷既然动用了定星盘,对这些小节恐怕也不会遗漏。”

    “既是这样,水路还能走?”

    “多半还能吧。”曲云河轻敲桌面,在上头落下一个个小点儿,“王宫占地很广,除了王家休憩赏玩,还有众多奴仆居所。有人住就免不了要取水,所以这些地方都有水井。整个王宫大概有六百多口井。”

    他一句一句道:“就我所知,有些水井底下连通了暗河。从前……”一个“我”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从前有人往里面倒入红砂,过不多时,外头的河川也出现零星红砂。”

    贺小鸢秀眉刚刚挑起,转眼又落了回去:“卫人不会往水井加禁制?”

    “那多半也不会漏掉。”卫王也不傻,自己的住处一定多加小心。

    “那你还想潜进去?”

    曲云河在文心园的西北角轻轻一点:“从前这里还有一口古井,井水清甜、四季不涸,最宜酿酒。可惜一次地颤过后,井水从此变得浑浊苦涩,还有细砂,连浇花都不能。宫人弃之,以大石封住井圈,后无人问津。”

    地颤就是地震,百年前的旧事了。

    燕三郎笑了:“你该不会恰好知道水井暗通何处吧?”

    “知道啊。”曲云河耸了耸肩,“它原本连通清泉,水质才会甘冽;地颤过后直接改了走向,接通的暗河带有许多淤泥。”他在文心园的西边儿戳了一道水线,“整个都城,含沙量最大的河流就是这一条了,祭龙河。”

    他顿了一顿:“放心罢,我早晨已经试过了,从暗河的确可以游回废井,只是井上头的封印没打开。”

    贺小鸢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仅用怀疑能形容了。

    “你从前分明就是去过的吧?”

    如果只是听人说起,哪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

    文心园西北角的废井?这是久远得王宫里都没人知道的往事了,这家伙却能信手拈来!

    对了,曲云河本身不是人,那么这张脸就会骗人。谁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纪!

    曲云河也没想过能瞒她多久,苦笑一声,承认了:“去过,但是在许久之前。那时卫国还不曾迁都盛邑,靖王宫也还不是天耀宫。”

    贺小鸢静静看了他半晌,眼里的戒备之色才渐渐消褪下去。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这两人来历不明、目标不明,往常这种人她都要敬而远之,可是现在……

    不过有一点她能肯定:他们不站在卫人那一边。

    那就好,攸国国难当头,她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好吧,就算你能找到暗河入口,潜进井里,可是总归要上到地面。难道文心园不在定星盘的监护范围之内?”

    “园里遍布画柱,就算不如别处密集,也都有的。”曲云河摇头,“我们要走去东南角,中间的路程再算上避开巡卫的功夫,至少要两刻钟。这么长的时间,无论谁盯着定星盘看,一定都能发现我们。”

    贺小鸢“嗤”了一声:“那不还是惊动了?就算一切太平,来回少说要半个时辰,惊动守卫的话,连走回去跳井的机会都没有了。”

    燕三郎方才不发一言,目光闪动,这会儿却道:“如要潜入,这就是极限,不可能再压缩时间。或可从其他方面入手。”

    “哦?”贺小鸢不信,冷笑一声,“比如呢?”

    “比如,看护定星盘的守卫。”燕三郎徐徐道,“就算法器能运行稳定,但人却容易出错。卫国迁都盛邑几十年,定星盘就守护天耀宫几十年。这么一万多天里,每天都要盯着那个盘子,无论是谁都会有懈怠之心吧?”

第422章 这猫也算是个……

    定星盘的确是件了不起的法器,然而只要操纵它的是人,就一定有出错、偷懒、懈怠的机会!

    被形容得再精妙无瑕、再无懈可击的东西,只要背后是由人掌控,就不可能百分百完美。

    国家大事,他还了解不深;可要说到人性,很少有人比他更精通。

    “或许我们可以先弄清楚,看守定星盘的人是谁。”

    可是说起这个,就在他和曲云河的能力范围之外。他们在盛邑可没有甚消息来源,卫国强大,不会有鸿雁飞书那样的组织帮忙收集情报。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对方敢不敢接这单生意?

    这个时候,他们就得指望贺小鸢了。

    这女子盯着桌上的水图凝神半晌,才低声道:“有道理,待我去试一试。”

    她也没有把握。

    燕三郎侧了侧头:“你头一次来盛邑?”

    “嗯。”贺小鸢也不瞒他,“原本没有武备令,想来一趟盛邑并不容易。当然,我更多还是在南方活动。不过这里也有人手可以联络,你们等我消息吧。”

    “还有一桩麻烦。”曲云河指着地图里甘露殿的位置,“从前芳华殿的四个檐角上,有特殊炼制的檐兽,一旦外人入侵即会进攻、报警。”

    “还有这种东西?”贺小鸢了一跳,但随即眼珠子一转,“会不会卫王将它们移到自己住处?皇帝都怕死。”

    曲云河摇头:“檐兽只认定了芳……甘露殿,平时隐在檐下暗处。”

    贺小鸢目光微动:“有对付之法?”

    “有。”曲云河不假思索,“只要在帽子上缀饰红珠,就能免于檐兽的警报与攻击。从前宫里为防外人知道这个秘密,都给芳华殿的奴仆发下一整套衣物,要求连衣带帽全套着装,其中帽子上一定缀有红珠,如是宫女,必定有支红珠钗。若有其他仆役进入,比如给薪司来送炭,也要事先换装。不过宫人都不知缘故,只以为是皇帝的爱好。”

    他看着贺小鸢,“一事不烦二主,也麻烦你帮我们准备吧。”

    贺小鸢欣然点头:“随便什么红珠都行?”

    “是。只要颜色鲜红即可,便于檐兽辨认。”从前进出芳华殿的人很多,多数都是奴才,总不可能个个都缀红宝石、红玛瑙、红珊瑚。

    “行。”贺小鸢笑了,饶有深意,“包在我身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曲云河又想了想:“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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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两天,贺小鸢都没有露面。

    燕三郎挽起袖子,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侍弄猫儿,过得像正常居家。

    灶上还炖着香菇笋片鸡汤,文火焖了两个时辰了,香飘满屋。这个荒僻了很久的小院,突然间就有了温度,有了人气。

    光是给白猫洗澡,从烧水到擦干皮毛,一次就得一个时辰,并且这会儿盛邑正逢倒春寒,外头冻得要命,他还得事先起炭,仔细着不让猫儿感冒。

    就这样,燕三郎倒好像还乐在其中,半点也不着急。曲云河看着他,也不知自己第几次啧啧称奇了。

    阿修罗的这一任主人,真是有点儿……一言难尽啊。

    燕三郎给白猫梳毛,塘火已经将水珠都烘干了,白毛越发蓬松。见它舒服得半眯着眼,趴在塘火边一动不动,少年忽然道:“何不让白猫进宫?”

    曲云河原本倚在门边观看,闻言站直了身体:“什么?”

    “定星盘对人类和动物没有反应,猫儿或可通行。”燕三郎拍拍猫头,“芊芊没有道行,行走在宫里也不会引起定星盘的关注,让它探路或者帮你取物如何?”

    曲云河目光一亮。

    燕三郎说得在理,靖王宫地方太大,又占了半座山头,平时雀啊鸟啊蛇虫鼠蚁没少光顾,要是每进来一只,定星盘都不待见它们,那整个王宫都不得安宁。

    在两人热切的目光关注下,白猫慢吞吞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慢吞吞伸了个懒腰,然后才说:“不行。”

    曲云河着急:“为何!”

    “因为”千岁很不情愿的模样,“这猫也算是个精怪了。”

    “什么叫‘也算’……”曲云河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您让它修行了?”

    “嗯。”猫儿抖了抖毛,“只是微不足道一丁点道行,我用了点手段掩住了。”所以在别人,嗯,包括燕三郎和曲云河看来,白猫还是一只普通白猫。

    “但是瞒不过定星盘,所以我们想进宫就要另谋算计。”

    燕三郎奇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猫瞪他一眼,“你知道猫儿的寿命有多短吗,老得有多快吗?若不助它修行,过几年我还得换一副躯壳。”到时候有没这么契合就不好讲了呢。

    再说,她也答应过猫儿本魂,要给它一些好处。不说修成妖,就是精怪的寿命也能比普通人类更长。

    其实燕三郎想问的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曲云河却纠结得紧:“那就要再想过法子了。”

    燕三郎站起来,不发一语就往外走。

    白猫赶紧喊住他:“喂,你去哪?”他生气啦?生气啦?

    “给你盛汤。”燕三郎去了厨房,只有声音传过来,平淡清和,“鸡汤该煲好了。”

    这个季节的春笋才刚长出,从地里冒头都来不及就被挖出来,再煲上六七岁的老母鸡,怎一个鲜字了得?

    白猫舐了舐鼻子,有点儿馋又有点儿不解:他不生气?

    燕三郎真地不生气。千岁有很多小秘密不与人言,这不过其中之一。她助猫儿修行也是为了多活动些年岁,这是不是说,她做好了长久陪伴他的准备?

    她脾气别扭,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愿让人知道,还怕他多想。

    虑及这一点,他心里微生暖意。

    ……

    第二天天不亮,贺小鸢叩响了院门。

    曲云河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她便问:“找到人了?”

    “不算是。”贺小鸢实事求是,“我们找到的,并不是监护定星盘的人,而是香炉殿的守卫。”

第423章 按步就班

    定星盘的监护者必须坚守殿中不能离开,一旦发现宫中出现异类,立刻就要差人前去处理,所以这个大殿还有专门的守卫供其驱策。如果是小事件,只消守卫赶去就能解决;如果潜入者了得,看守者立刻奔去香炉殿楼上敲响大钟示警,羽林军就会出动。

    “其中一名守卫名为董大成,盛邑本地人,今年二十七岁,家住城西南的集锦巷,婚后育有二子,分别是七岁、五岁。按照宫内规定,侍卫每月有一天可以回家。董大成昨天才拜托宫廷的采办太监帮他带回三斤香满楼的脆皮烧肉。那东西太出名,平时要排长队才能买到,价格也不便宜。”

    “他给孩子带的。”燕三郎立刻明白了,“那么董大成这两天就会出宫回家。”

    脆皮烧肉又香又甜,但吃多了就有点儿腻味,对成年人来说两三块足矣。董大成买上三斤这么多,不排除要找同事下酒,但最可能的却是带回家给一家老小吃。

    小孩子的味觉远不如成人灵敏,更喜欢香脆有味儿的食物,不怕甜腻。

    “他守在香炉殿,和定星盘的看守者必有关联。”贺小鸢吁出一口气,“我能查到的也就这么多,你要不要从他那里下手?”

    攸人在盛邑经营了几年,可是手很难伸进天耀宫去。并且香炉殿位于中部,那里根本不容外臣踏进一步,想打听消息就更难了。

    天知道,要弄到这么一点线索有多费力!这还是攸人安插了眼线到一家商户去,这户专给宫廷膳房定期供应米面。昨个儿才送了一批货进去,正好听见董大成过来跟采买太监打招呼。

    知道了董大成的行踪,后面她就好查多了。

    “好,辛苦你了。”燕三郎朝她一笑,“多谢。”

    有人名,有地址,这就好办了。

    ……

    入夜,集锦巷董家和乐融融,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饭。

    董大成家里人口简单,小夫妻头上就一个老娘,膝下两个孩子。他在宫里当差,一个月只能回来一趟,家里人都围着他转。

    饭后,阖家又闲话半个多时辰,妻子就哄孩子们去睡了。再过半个时辰,董大成的娘亲也要休息,夫妻俩才有机会躺进被窝,亲近了几个来回。

    外头那么冷,董大成却出了一身大汗,然后心满意足睡着了,坠入梦乡之间,好似嗅到了清淡的花香。

    怪哉,这个季节就开花了?

    可惜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他就迷糊过去,没发现床头立着两个人影。

    燕三郎皱了皱眉:“你用的药,是不是太重了?”都过了半个时辰,屋子还有丝丝甜香,千岁这是施了多少药粉?

    红衣女郎笑吟吟地:“你没听过么,要让男人放下戒备入睡,最好的办法就是令他精筋力尽。我不过是替他助助兴。”

    望着炕上睡死过去的两个人,燕三郎老实道:“没听过。”他在外头吹冷风吹了好久,若非千岁放药太猛,他是不是可以少等一点时间?

    千岁白了他一眼,决定不跟这小木头计较。她上前两步,将纤指按到了董大成的太阳穴上。

    ……

    天不亮,燕三郎就回到了自己小院。

    曲云河和贺小鸢都很精神,闻声走出:“如何?”

    “打听到一点消息。”燕三郎反手关上门。

    “董大成没有戒备,都说了。香炉殿的监守分作两班,每天轮一班,每班分作三个太监,固定各领四个时辰。”

    曲云河嗯了一声:“倒是比从前加派了人手。”

    人的精力有限,盯着定星盘太久容易走神,加派人手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那几个太监都住在宫里,莫说出宫,就是外廷也不去一步。”换言之,他们人在盛邑里想隔空对这几个太监下手,很不容易。

    曲云河却不气馁:“但这几个太监,也要与人接触。别的不提,他们和守殿的侍卫就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燕三郎点头:“正是。”

    “监护定星盘的太监有六个……”曲云河轻吸一口气,“我们对哪一个下手?”

    燕三郎将打探到的六人情报都说了,贺小鸢听完,插口道:“不如选年纪最大的乌公公?他在明日子时至卯时值守。”

    燕三郎沉吟:“乌公公?”

    贺小鸢紧接着道:“他今年五十六了,守盘守了十来年,精力已经不济,其他守盘太监都比他年轻,熬夜的活计却排给他做,可见这人在宫里也混得很惨,别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方才也说了,董大成还发现他守夜时私下饮酒,这种人最容易玩忽职守。”

    燕三郎和曲云河互望一眼,均觉有理。

    宫里是熬资历的地方,乌公公却被长年发派大夜班,想来这人庸碌一生,到老了更不用指望他奋发。乌公公大概也打算混日子过,否则怎会在守盘时偷偷喝酒?

    玩忽职守,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只能说是过去十来年定星盘太平无事,让他早就麻木。有时就算是天大的危机,日日担忧,时时担忧,忧得久了,也就不挂心了,只余下长夜漫漫,不喝酒怎么好打发时间?

    “也即是说,只要在我们潜入文心园期间,让这老太监对定星盘上的异状无知无感就行。”定星盘或许不会出错,但人可以啊。曲云河做了个总结,“只要把时间控制在半个时辰内,还是可以办到的。”

    燕三郎接着道:“明晚入夜之前,董大成就要回宫履职,恰好能跟乌公公的班次对接。”

    曲云河神色一动:“你想通过董大成,在他身上动手脚?”

    “想过,但不好办到。”诡面巢子蛛是普通生物,不算精怪,是潜伏和入侵的利器,但仅限于窃听用。如果想让董大成带它进去,对乌公公下手,那个难度实在太大。并且董大成回岗一路上也不知会见过多少人,蜘蛛怎知哪个是乌公公?

    莫说小蜘蛛了,就是院里的三个人都不晓得乌公公长什么模样。

第424章 化装潜入

    “有定星盘在,这计划不容出错,必须就近监控香炉殿和乌公公以防意外,否则……”

    曲云河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们得分出一个人去对付乌公公,并且确保他后头都不会引发警讯。”他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能在王宫里自由走动的,也只有你这个纯粹的人类了。”曲云河和千岁都明确属于“非人”范畴,只有燕三郎彻头彻尾、从里到外是人类。他行走于王宫当中,不会引发定星盘的警示。

    燕三郎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曲云河总结道,“三郎去对付乌公公,我去挖取酒坛,麻烦贺姑娘帮我们准备东西。”

    “时间紧迫,我这就去。”贺小鸢站了起来,推门而去。盛邑有宵禁,但她自有法子暗中通行。

    她离开以后,千岁才从木铃铛里钻出来,与两人商议路线、时限,以及可能遇上的突发状况。卫王宫守卫森严,哪个细节上出点小差池,就是前功尽弃,大家都可能丢性命。

    燕三郎面色沉凝,看起来不太开心。

    他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这回连曲云河都看出来了,微讶道:“怎么?这些安排有纰漏?”

    “没。”燕三郎摇了摇头,至少他还没发现。

    “那你这是?”

    千岁一语道破:“他不喜欢他的新身份。”

    她笑嘻嘻抚着燕三郎的头顶:“你说,你到现在也不肯好好生长,是不是专门等着这次任务?”

    燕三郎臭着脸,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

    贺小鸢的效率很高,次日傍晚就将他们要求的物件都送了过来,还带来一坛子好酒。

    “这是醉香坊的好酒,据说是四十年陈酿。”贺小鸢自去厨房取了两个碗,看了看燕三郎,又多取一个,都斟满酒水,“来,祝你们旗开得胜。”

    三人举碗,仰脖子干了。

    陈酿不如新酿辛辣,但燕三郎还是忍不住苦了脸。

    “剩下的就放这里,明晨当庆功酒喝罢。”贺小鸢同情地拍了拍燕三郎肩膀,“要不要先换衣服,看合不合身?”

    “不用,走吧。”燕三郎沉下脸,“再不走来不及。”

    战争时期,哪怕是盛邑在入夜之后也要实行宵禁,届时外出很麻烦。

    贺小鸢倚在门口,笑眯眯冲他们挥手:“一路顺风,哦不对,顺水。”

    她只提供协助之力,并不跟进王宫卖命。

    ¥¥¥¥¥

    这天傍晚,董大成就回岗了。

    进宫门,照例又是三查五审。他换过衣服,飞快吃了晚饭,就和其他侍卫同去香炉殿。

    一切按步就班。

    董大成在岗七年了,这一晚和过去的两千多天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风平浪静。

    靠着定星盘的警示,他们也抓过潜入者,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夜色越发深沉,空气越发寒凉。

    时间默默推移,很快到了子时。两位守盘公公在侍卫眼皮底下交接,随后乌公公走进了安放定星盘的冕屋,关门;侍卫们则继续履行巡守监护之职。

    董大成打了个呵欠。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董大成却在殿外巡视,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忍不住往手上呵气。

    这种天气,能呆在温暖的屋子里就是幸福。

    又过一个时辰,路尽头有个身影走了过来。

    看方向,看时辰,董大成也知道来者何人,但还要例行公事问一句:“谁?”

    “大人,小的来给公公送炭。”

    灯下慢慢走过来一个小太监,看模样也就是十三、四岁,手提篮子,低眉垂目,冲着董大成点头哈腰。

    他脸上堆满笑容,眉目也很清秀,董大成却皱眉:“给薪司又换人了?”

    卫宫里有专门调配薪炭的部门,称给薪司。

    “没换,没换。”小太监赶紧道,“只是今晚当班的赵僖伤风,司里临时调小人过来帮忙。”他笑起来牙很白,让人很有好感。一边说着,他手里还亮出一面竹牌,上面刷着绿漆。

    原来是个三等小太监。董大成看着他道:“知道怎做?”

    “知道,知道!”小太监赶紧将篮子放到地上,任董大成检查。

    他仔细翻了翻,是上好的银丝长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紧接着,小太监又把厚厚的棉衣脱下,交给董大成检查。

    很干净,除了一点琐碎物件之外,什么异物都没有。

    董大成一挥手:“进去吧。”原本还有一道搜身的程序,但他向来厌恶触碰这些宦人,其他兄弟也一样。看这小太监里头穿得单薄,立在风中簌簌打抖的模样,也不像能藏物。

    “谢谢大人!”天太冷,小太监飞快穿回外衣,提着篮子进殿去了。

    吱呀两声,门开了又关。

    对于给薪司又再临时换人,董大成并不奇怪。冬春时节,香炉殿里每天都要送炭,送的还是上好的银丝炭,原本宫里只有嫔妃可用。不过监护定星盘的任务重要,殿里又没有地龙供暖,可不能冻死了那几个看盘子的太监。

    今年的倒春寒太厉害,每天还得送两回炭。可是被窝热乎,谁愿意大半夜顶着寒风出来?所以偷奸耍滑的太监大有人在,这活计总推给最下等的小子们去做。

    此刻那个“最下等的小子”已经进了大殿,仔细合上门就往楼上跑。

    上到三楼,正中有一小室,门窗都紧闭。

    他敲了敲门,两下,里面一个尖细的男声应了:“进来。”

    小太监提着篮子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间也不大,顶多是两丈见方。屋子正中,浮着一套蓝光闪闪的影像,远看像天上的星图,近看么,竟然是天耀宫的全景。

    虽然没有将亭台楼阁的细部全部勾勒出来,可它已经具现了整个王宫的虚影,格外壮观。

    真地没留下什么死角啊!

    小太监心里一突,低头看见地上嵌着个锅盖大小的圆盘,澄黄锃亮,像是黄铜制成,表面是螺旋的纹理,间距不大,密密麻麻都刻着符文,并缀有大小各色宝石,看起来很是奢阔。

第425章 又一路人马

    古怪的是,那些纹理正在缓缓转动,盯着多看几息就觉得眼晕。

    圆盘嵌地紧实,上头还加罩了个水晶盖子。

    这就是定星盘?

    坐在屋子里的老太监也看到他了,皱了皱眉:“你是谁?”

    “赵僖病了,我代他来送炭。”小太监面对乌公公却不像对着董大成时那么殷勤,还有两分不情不愿。

    乌公公见了,反而消了疑虑。一来是小太监从正门进来的,想必是过了外头侍卫那一关,有甚不妥,侍卫早就该发觉才是;二来,王宫又是个倾轧吃人的地方,他性子软弱,在这里总受欺负,若是这小太监对他点头哈腰,他才要觉得古怪。

    王宫太大,每三四年又有新太监入宫,他不可能认全所有人。

    乌公公向着屋角一指,不吭声了。

    他头发已经花白,颊肉下垂有老态,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小太监不再看他,迳自去壁角掏挖炭灰,补起新炭。

    做活计倒是很利索啊,乌公公看到他动作轻快,模糊地哼了一声。这么能干,就该掏一辈子的炭灰才好啊。

    他性子软弱,却不是不会诅咒人。

    不过原本炭快烧完,屋里已经有些寒凉。这小太监来得正好,添过炭之后,屋子又重新温暖如春。

    乌公公满足地叹了口气,捏了捏袖底一只小小皮壶,那里面装着酒,只等小太监离开以后就能喝了。

    大冷天里捱不着冻还有小酒喝,总比站在外头瑟瑟的侍卫强,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他好困了。

    年纪大,犯困早,偏偏每隔一天还得熬夜。

    他打了个呵欠,越盯着眼前的星盘就越困。

    别人第一眼瞧见这东西都是惊叹不已,可他看了十来年了,只有习以为常和厌烦不已。

    这么想着,他忘掉了屋子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只是勉强打了个呵欠,眼皮慢慢阖上……

    不出十息,乌公公呼吸均匀,微起鼾声。

    小太监走近他身边,仔细看了两眼,甚至还推了他两下。

    乌公公没有反应,鼾声反而更大了。

    于是小太监翻开衣领,自言自语:“行动,至少有一个时辰。”他肩膀上,趴着一只小蜘蛛。

    说罢,他抓起篮子往外走。

    经过定星盘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半空中的蓝色星图,见那上头突兀冒出两个红点,飞快移动,往文心园而去。

    显然,曲云河离井行动了,并且立刻就被定星柱认定为异类!

    至于另一个红点,就是他身上的诡面巢母蛛了。这东西一直被千岁养在身边,年久成精,也逃不过定星盘的法眼。

    这件法器的效用,还真是犀利得很,只有小蜘蛛不受其监控。

    小太监自然就是燕三郎了。他又看了几十息,见红点行动快慢变化不一,有时还往回走两步。

    这是曲云河正在躲避巡守,只要他总体上前进不变,燕三郎就不必担心。

    照这速度,半个时辰内来回一趟应该是绰绰有余。

    燕三郎要下楼了,给薪司的太监不能在殿里停留太长时间。

    不过临行前他最后看了定星盘一眼,居然发现星图上又冒出来几个红点!

    咦?

    这是有其他异类入侵,并且时间掐得这样准,正好就在定星盘无人值守之时?

    燕三郎眯起了眼。

    这些红点都从文心园的西北角往外走,往西而去。

    文心园西边,只有一个甘露殿!

    燕三郎心里咯噔一声响,把这情报知会曲云河,并且告诉他:“事态有变,你动作快些。”

    他耳边有个女声也轻轻道:“快离开香炉殿,别沾麻烦。”他们进来的目的是寻物、寻物,不是找谁的晦气,也不想沾谁的晦气。

    ……

    走出香炉殿,小太监在几个侍卫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离开。

    他在殿里呆着的时间比其他人更短,并没有引起怀疑。

    路上,他还与两拨卫兵擦肩而过。

    直至拐到一处偏殿后方,他瞅着四下无人,一闪身躲进了阴影里,动作轻灵迅巧。

    千岁低笑一声:“真是个天生的贼胚子。”这家伙修习身法的进度比其他几样都快,看来天生就擅于逃命。

    今晚,他是算准了乌公公已经接班上任,这才包起头发,在曲云河指引下从暗河逆游进废井。井圈虽然被大石封住,但显然拦不住这几人。

    曲云河先躲在井中,以避开定星盘的搜索。那东西再牛气也只能看住地面,管不了地表以下的东西。

    而燕三郎出井之后就换上太监服饰,手持贺小鸢临时造出的竹牌,去截击送炭的小太监,窃其身份。

    是的,他们想出的法子,就是由不会引发定星盘警示的燕三郎先去对付乌公公,令他失去监视之能,而后曲云河再出井前往文心园即可。

    这时定星盘上虽会显示出曲云河的位置,但已经没人去喊侍卫了。

    燕三郎把子蛛放在自己身上,把诡面巢母蛛放在曲云河那里。这样,曲云河就能听见他这里的动静。

    燕三郎今年十二岁,还没开始蜕变成年,声音维持原样、喉结还没长大,特征不明显,由他冒充小太监是最好不过。

    他很不爽。

    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抗争无效,最后也只有从了。

    虽是深夜,但鉴于定星盘的独特效用,一路上千岁没敢化形,只待在木铃铛里给他做指引。

    现在他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梢,藉着夜色和浓密的树冠隐藏自己。有夜鸟惊起,只是翅膀还未扑楞起来、双足还没离开树枝,就被红烟缠住。

    燕三郎面沉如水,只说了三个字:

    “是贺小鸢的人。”

    这些不速之客跟着他们从文心园西北角的废井钻出来,时间拿捏极准,恰好在燕三郎对付乌公公之后,这样他们漫行于王宫里,却不会招徕守卫拦截。

    燕三郎和曲云河策划的行动绝密,知情者不超过四个人。现在三人都在王宫,能走漏消息的只有贺小鸢。

    想到这里,燕三郎将衣服脱下来,仔细搜查。

    千岁奇道:“你作甚?”

第426章 帮他们就是帮她自己

    “她必定在我们身上放置了追踪的法门。”贺小鸢精于奇技,能盯梢的神通实在太多,燕三郎却不想被人盯紧行踪。这套行头是贺小鸢帮他们置办的,燕三郎没料到她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一个不小心就中了招。

    但他捏来捏去,太监的衣饰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来。”红烟冒出来,从燕三郎的领口钻了进去。

    “喂!”他吓了一跳,在单衣上急拍两下。

    红烟绕他周身飘过,当然不会有任何触感。可是这感觉太古怪了,体表好像有晓风拂过,他说不清是暖是凉,反正令他寒毛直竖。“快出来!”

    他声音已经带出两分情急,一把按住自己裤带。幸好红烟搜完上半身就从衣摆下方钻了出来。

    红衣女郎立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往他下摆一指:“翻过来看。”

    燕三郎瞪她一眼,才依言翻袂,结果发现上面趴着一只小小的水黾。

    这种东西长着六条大长腿,能浮在水面上行走。不过一般水黾都是黑褐色的,这只却和燕三郎的衣料颜色极为相近,并且身长也只有其他同类的三分之一。

    燕三郎一翻衣服,它就溜得飞快,显然要找个更隐蔽角落躲起来。

    千岁也不知哪里摸出一枚银针,手一伸就将它钉在针头,拿起来细看。

    “大概就是这玩意儿吧。”以她明察秋毫的目力,能看清这小东西后背上还沾着一点水珠,眼下曝露在寒气里,立刻凝成了薄霜。

    可尽管如此,也没有阻碍它行走如飞。

    “普通水黾只能滑行于水面,真掉进水里就淹死了。”燕三郎方才可是在河流和水井里呆足了半个多时辰,“这只却还活力十足,并且也不怕酷寒。”

    加上它还会变化掩护色,显然不是一般品种。

    贺小鸢就在他身上偷放了这个东西,以了解他们动向。

    说罢,千岁就将它扔在树枝上,一脚碾死。

    “攸人进来作甚?”燕三郎关心的是这个问题,“我看他们往西去了。”

    千岁也皱了皱眉:“那是皇后的住处。”

    难不成他们要暗杀皇后?千辛万苦进来,要杀的也该是卫王才对。

    燕三郎往不远处一指:“有动静了。”

    他爬上的位置,正好可以无视中间的建筑物阻隔,居高临下监察香炉殿。

    天冷,护殿的侍卫多数留在殿内,只按时划拨三、四人出来巡查。太平无事久了,办皇差的哪个不晓得摸鱼?

    就在燕三郎眼皮底下,那几个走在户外来回巡视的守卫忽然呵欠连连,晃了几下就倒地不起。

    他低声道:“好本事。”

    比起密室,户外空气通透,想让人中毒可不容易。贺小鸢的手段,实在是高竿。

    显然她先对殿内的侍卫下了手,因为户外这几人倒下之后,并没有引发任何警讯。香炉殿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走出来。

    这时外头倒是有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现身,把侍卫都背进殿里去,又有两人拾梯而上,往安置定星盘的密室去了。

    千岁笑了:“这几个黑衣人都是人类,方才在定星图上并没有看见他们的行踪。”

    “看来,贺小鸢派出来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往西,一路来控制香炉殿。”燕三郎心里明白,“她对我们的手段不大放心,还要派人盯住这里。”

    看到这里,他就转身溜下树、往北走。

    “哎,去哪?”她看热闹正看得不亦乐乎呢。

    “找到曲云河,尽快离开。”燕三郎悄声道,“恐怕王宫今晚不太平,我不想被波及。”他和曲云河只打算偷个东西,连花花草草都不破坏,贺小鸢的人手却不像是进来游山玩水的。

    难怪那女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帮起忙来也尽心尽力。帮他们,也就是帮她自己呀。

    “井边会合。”他对诡面巢子蛛道。

    ¥¥¥¥¥

    几个黑衣人将董大成等三人拖进殿内,这里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名侍卫,有一人倒在窗下,显然开窗半途中昏迷过去。

    空气中却连半点儿香气也没有。

    有一名黑衣人取出个锦囊,小心翼翼对准侍卫:“鸢大人说,这样便能将毒虫请回。”

    果然锦囊才开了个口子,众侍卫的衣领里头纷纷飞出小虫。这些虫子比蚊蚁还小,飞行叮人俱是无声,放倒百来斤的汉子却是轻而易举。

    它们在黑衣人身边绕了几圈,似是判断要不要下嘴,但他们身上都佩戴了辟毒的药物。黑衣人赶紧扬了锦囊,它们这才不情不愿地聚拢过去,一头扎入。

    这时屋外吹进一阵寒风,刮得窗户咣当作响。黑衣人赶紧去关窗,半空中最后两只虫子原本也要飞回锦囊,可是被风这么一刮,直接掉在一名黑衣人肩上。偏偏他衣服颜色太深,这里光线又暗,谁也没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这时首领收起锦囊,对手下道:“按计划行事,快!”

    三人剥下侍卫衣服穿于己身,戴起帽子就走了出去,这样外间巡卫路过也不易生疑。

    另有两人登梯而上,去往定星盘所在的密室。

    屋子里,老太监正在呼呼大睡。

    黑衣人刚关上门,就见空气中依稀飘着一层淡红色的霾。不过他们身佩药物,霾只围到他们身周就不再前进。

    他们得贺小鸢提示,知道这里先前有人来过,放药把老太监迷倒了。至于药粉,大概放在炭盆里了吧。

    这两人一转身,就被半空中的星图所震撼,盯了好一会儿才啧啧称奇:

    “这东西好生了得。”上面显示,己方另一行人已经越过了甘露殿的外墙。若非老太监早被放倒,这会儿整个王宫都要警讯大作了。

    “咦,这里还有一个红点。”其中一人指指点点,“离我们很近。”

    “不用管,或许是鸢姑娘说的那几人。”

    话音刚落,老太监忽然一动。

    这两人吓了一跳,手中长刀险些就落去他颈上。幸好乌公公只是抓了抓脑门儿,没醒,紧接着又打起了呼噜。

第427章 人去,灯灭

    “吓死老子了!”他们潜入卫国王宫,可是全程绷紧了神经的。

    乌公公放下手,黑衣人转头又去看星图,发现几个红点已经潜入了甘露殿,心都提了起来。

    成败兴衰,在此一举!

    就在这时,他的同伴忽然咦了一声:“虫子?”

    “什么?”这人不耐烦回头,忽然发现乌公公的脑门儿上鼓起两个大包,并且有两只毒虫堂而皇之趴在上面。“这?”

    毒虫不是都收回锦囊了吗,怎么还有两只溜到楼上来?他们身上涂有药粉,虫子不咬他们,自然就去找这屋子里唯一的倒霉蛋。

    难怪乌公公会挠头。

    不过他们也未在意,反正毒虫也就是致人昏迷的作用,给熟睡的老太监再上一层保险有甚不好?

    不过仅仅是几息之后,乌公公的脸就胀大了一圈,面皮红得发紫,仿佛能滴下血来。

    这两人都盯着星图,没发现身后的乌公公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全是血丝,神智却还清醒,望见眼前站着两人,立知密室遭遇入侵。乌公公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去抠墙上的机关!

    机关要是被发动,香炉殿上方的大钟就会响彻四方,遍传警讯。

    这一下动静很大,椅子都被带得嘎吱一响。

    前面两人闻声回头,大惊失色。

    他们好歹是练家子,眼看老太监快要抓到机关,想也不想抽刀挥出。

    “咻”一声轻响,血光四溅,乌公公右手齐腕而断!

    另一人飞快上前,扣着乌公公肩膀将他往后硬拽一丈,令他再也碰不到墙上机关。

    乌公公大声惨嚎,疯狂挣扎,腕血流了一地。

    拽住他那人都觉得,这老太监气力比狼还大,根本不似五十多岁。

    夜晚寂静,尽管门窗紧闭,乌公公的哀嚎声依旧人。另一名黑衣人随意扯下布条,赶紧塞住老太监的嘴。

    他问同伴,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他不是该睡熟难醒吗?”老太监原本睡得好好儿的,怎么被叮两下反而醒了,还跟吃了大力丸似地。

    “我怎么知道?”同伴也是一脸懵圈,“不如一刀剁了省事?”

    “这个……”黑衣人犹豫了,毕竟这次任务重大,“你抓紧他,我下楼问问。”

    他才迈开两步,乌公公忽然浑身抽痉,打摆子一般抖个不停,眼皮连翻,露出一双大白眼。

    “别装!”黑衣人还道他装疯卖病,想引自己解开束缚,遂伸手在他脑门儿上用力一拍,“安分点,不然有你苦头吃!”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老太监身形一顿,突然泄了气,方才还拼命打抖,现在一动不动。

    “喂!”

    黑衣人取下布条,发现他口里流出白沫,像羊角疯,可是再一探颈部动脉,已经停止了跳动。

    要不要死得这么干脆啊?

    两人互视一眼,都觉不妙,赶紧下楼汇报去了。

    其实只要千岁或者贺小鸢其中一人在此,就能判定是虫子与药粉的毒性相冲。

    乌公公先中了燕三郎的药,好死不死又被毒虫叮咬。两种毒性拿他的身体当主战场,斗得难解难分。可怜乌公公只是个普通人,身体又渐老朽,根本承受不起这种强度的角力,只有当场崩溃一途。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毒性相冲,这种事儿的概率实在小之又小,可是今晚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黑衣人首领闻讯奔上来,检查了乌公公的脉搏,确定他已经死亡,才瞪眼去问两个手下:“怎么办事的,连个睡着的人都看不住?”

    “他被虫叮了,然后就死了。”手下也委屈哪。

    首领这时也看到了乌公公脑门儿上的两个肿包,鼓得跟小笼包似地,一看就是毒性极大。他心下也发毛:怎地这样邪门?楼下的侍卫也被叮咬,就只是昏迷不醒而已。

    大概是各人体质不同吧,乌公公偏就对这种毒素过敏?

    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别的解释了。

    不过,幸好没触发警讯。他回头看了看星图,庆幸不已。

    ……

    前山,小阁楼。

    阁楼只有两层,用来存放乱七八糟的杂物。一楼的偏房,墙上打着两排木架,放置六盏小灯。

    它们款式统一,很像气死风灯,但外罩却是透明的琉璃,里面燃烧的小小灯焰一目了然。

    夜深人静天冷,偏房里蜷着个小太监,把被子裹得像烧肉粽,嘴角还流出口水。

    他睡得正香,不意墙上突然传出一声炸响:“啪!”

    这一下不啻于放鞭炮,小太监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仰头就去看壁上的灯,连嘴角的口水都忘了擦。

    灯没坏,六盏都在,但从右往左数第三盏灯熄灭了。

    小太监愣了半天,才记起这意味着什么,赶紧爬起来凑过去。

    每盏灯底下,都压着一个竹制的名牌。而灭掉的那一盏,牌子上写着乌公公的姓名。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披上衣服就往外跑。

    约莫小半刻钟后,他就奔去深宫大殿,跪在一个灰衣人面前,战战兢兢。

    “你说什么!”这人嚯然站起,脸色大变,“命灯灭了,谁的?”

    “乌,乌公公的!”小太监颤声,“卫长大人,他今晚值守香炉殿!”

    灰衣人大步向外行去,一边发号施令:“点三队人,跟我去香炉殿!”

    看守香炉殿的太监都放了一盏命灯在这里,人死,灯灭。

    乌公公值守殿中突然死去,这就是大事!

    ¥¥¥¥¥

    通过诡面巢母蛛,曲云河听见燕三郎传讯,立刻跳出废井,往文心园而去。

    一路上果然太平无事。他只遇到两组巡卫,都是晃着膀子慢吞吞走路。

    可是才溜出去十余丈,燕三郎的警讯也跟着到了:

    “有人跟在你后边儿,从废井出来了!唔,也非人类。”

    曲云河心中一跳。

    能知道他们行踪的,还有谁?

    他想也不想,立刻往东边的树丛钻了进去,屏住气息。

    作为一方花神,他自有法子将自己隐如草木。

    果然十几息后,就有六、七个人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均是一身夜行衣,但包头的布巾上都缀着一点红,形状不一定很圆,但颜色的确红得几欲滴血。

第428章 人非物已改

    其材质也并非宝石,曲云河甚至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额头上看见了一枚红彤彤的布纽……

    好吧,看来自己先前一番言语,是给贺小鸢提了个醒,帮了个大忙了。

    其实甘露殿的檐兽之所以设计成允许红色标志物通行,主要防范对象为潜入者。这种人多半选在夜里动手,那是巴不得从头黑到脚,才好借助夜色通行,谁会去选显眼的红?

    至于公开的兵变,那都是千百人的厮杀,檐兽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所谓的防御措施都有针对性,几乎没有哪种御敌手段是大而全的。比如定星盘,它的效用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只能防异类。潜入者如是人类,还需要其他手段比如檐兽来抵御。

    曲云河并没有出声阻拦,只是默默看他们走远。

    奔在最前面的那人,身材苗条得有些眼熟,他推测是贺小鸢。这几人行进的方向,是甘露殿。

    麻烦了,曲云河沉下脸,别被他们连累才好。

    这种时候,他们明哲保身最重要。

    这时,燕三郎也对他道:“另有一组黑衣人控制了香炉殿,应该都是贺小鸢的人手。你动作快些,我们井边汇合。”

    诡面巢蛛传讯虽是原声实时,却有一点不便:

    它只能单向通话。

    待这几人身影消失,曲云河立刻离开林地,继续往文心园前进。

    为免夜长梦多,他要尽快完成目标。

    从废井到文心园不远,但要绕过两丛假山,一处花圃,两条人造的小溪和两口池塘。

    曲云河边走边暗暗皱眉,越接近文心园,路上的巡卫就越发密集。

    这戒备未免太森严了些。一个园子怎会用得到这么多守卫?

    所幸园子里的布景与百年前虽然微有不同,但曲云河依旧很容易就找到最合适的隐蔽之处,躲开巡卫的视线。

    可是行进的速度也因此放缓。

    绕过山石,他终于进入文心园。

    从前,这园子他闭着眼也会走。不过曲云河顺着熟悉的旧路走出五丈左右,就暗暗咒骂一声。

    前方豁然开阔,却是在早春时节就已经蓬勃的绿地,正中一棵蓝楹花树高达七丈,枝叶盘曲如龙,又呈仙女飞天之势。

    这种树本该在春末夏初之季开花,然而眼前这一株年年都开早,这会儿就已经展开一树婆娑紫花,在夜里看来也是如梦似幻。

    曲云河合上双眼,胸膛起伏。

    记忆呼啸而至,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压倒。

    靖国女皇就是在这棵树下自尽的。红颜梦碎时,他不能陪在她身边。

    她那么坚忍的性情,最后居然选择了自刎。那个时候,她该有多么绝望和无奈?

    曲云河握紧了拳头。

    当年,他为何没能在红磨谷如期醒来,而是一睡百年?

    眼角,有一点晶莹流出。

    佳人已逝,这棵蓝楹花却绽尽华茂,不知人间悲苦。

    如今他也是棵树了,为何学不会这样的恒定雍和?

    曲云河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平复了心境。眼下最要紧的,是取回那件东西。

    这棵蓝楹花树很老了,比他年纪还大得多,是靖王宫里的旧物没错。可是周围的景致都变了,从原先的花海变作了如今的绿地。

    并且绿地方圆十丈,又经过了精心修剪,青草只有两寸多高。

    如果他要走去树下,那相当于将自己曝露在一片空旷当中,无遮无拦。

    更糟糕的是,绿地上有五名侍卫正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守夜枯寂无趣,总有人会懈怠。

    曲云河断不可能在这几人注视下行事。

    杀人容易,麻烦的是不能让这几人传出警讯。

    他想了想,伸手按在地面,袖底滑出两条小花蛇。说是蛇,但这东西只相当于两条蚯蚓的长度,食指粗细,身上长有三色斑块。

    它们个头虽小,但爬行如飞,下地以后藉着草丛掩护,迅速向那几名守卫游去,眨眼功夫就顺着他们靴子爬进裤腿。

    看到这里,曲云河不再坐等,飞身冲去。

    他有红磨谷乡民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愿力,用起来不必像千岁那样精打细算,这一下全力疾驰快过离弦之箭。

    迈步之前,他手中银光一闪,长枪刚被召唤出来,就被他当作标枪一般射了出去。

    “嗖”一声轻响,其中一名守卫还未来得及发声,就遭长枪穿胸而过。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守卫陡觉脚踝一痛,下意识低头去看,不意曲云河风一般欺近,直接拗断了他们同伴的脖子。

    那两名守卫大惊,待要呼喝招援,却觉胸闷气短,一口气卡在颈部就是提不起来。

    再要强行吸气,肺部都传来灼烧的疼痛。

    他们没掀开裤腿,不知道自己遭了蛇咬。伴生在针胎花林中的细蛇,毒性比起五步蛇还要猛烈十倍,中者未必立死,但全身麻硬却是转眼间的事。

    转眼工夫,四人都丧失战力。

    还有最后一人反应及时,腰间长刀抽出,提起中气就要放声大呼。

    他心里透亮,来者不善,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截住此人,而是招徕同伴!

    曲云河长枪递出,正要结果他的性命,怎知这时忽有一支哨箭升空,带着凄厉的尖啸不说,还在夜空中打出一团漂亮的烟花!

    “咻砰!”

    曲云河和守卫都是下意识一愕,不过前者反应更快一筹,不假思索一枪刺出,直接击碎了后者的喉结。

    这人捂着脖子后退两步,咽喉咯咯作响,就是说不出话。

    曲云河回身看向哨箭升起之处,脸色大变。

    那是香炉殿的方向。

    是燕三郎出了岔子,还是贺小鸢的人手惹出了麻烦?他下意识认定是后者。

    但无论如何,在龙潭虎穴还引出这么大动静,今晚所有潜入者都要倒大霉了!

    曲云河暗骂一声“该死”,放着那两名遭蛇噬的守卫不管,三步作两步奔到树下,找准了位置,伸手就挖!

    奔到树下,才发现这株蓝楹花树的树身粗壮,但曲云河立足之处却有一个向内的凹陷,约莫是三尺多宽。

第429章 彭侯

    现在,他就是顺着这处凹陷狠命刨土。

    哨箭既已上天,他要做的事就只剩下争分夺秒。

    曲云河运力于臂,手指坚逾精钢,挖起土来比铲子还快。也就是十几息功夫,他就刨出了二尺多深的土坑。

    可是坑刨得越深,他脸色越是难看。

    土里,空空如也。

    挖到三尺,依旧一无所获。他立刻换了个位置,重新打洞。

    这回才挖了几土,曲云河就觉脑后生风。

    他反应亦是快极,一个侧跳翻出一丈开外,眼角余光居然瞥见一团黑影从他方才挖出的土坑里扑出,扑在树干上。

    撞击声不响,但力道很大,满树紫英簌簌而落。

    若非他躲闪及时,大概会被扑个正着,

    这东西在树干上一旋身,照准曲云河又冲了过来。

    今晚月光星光都很黯淡,但曲云河还是一眼看出它的全貌:

    此物形如黑狗,但身躯雄壮,已经跟雄狮同等大小,体表覆盖的不是长毛,而是细小的尖锐鳞片,细眼阔口,眼珠子翻白,竟然是鱼肚白一样的颜色。

    它的咆哮声也不像狗吠,乃是锯木一般刺耳。曲云河一枪格开它的攻击,望见它锐爪尖端长达两寸,这要是被它扑到身上,指定是开膛剖腹了。

    曲云河倒转枪尖,在它肩上扎了个洞,可是刺感生硬,并没有扎入血肉的感觉,连声音也是“笃”地一下闷响。

    怪物的肩膀,并没有流出血来,甚至进攻速度都不曾停滞。

    它没有痛感。

    这可不好办,此物力量至少是普通雄狮的三五倍,勇猛还要远胜之,一旦被缠上了,大有绵绵不绝无穷尽的架式。

    若在平时,曲云河毫不惧它,但现在,他最缺的是时间。

    所幸此时有个黑影掠了过来,身轻如燕。

    为防曲云河暴起,他刚出现就轻快说了句:“我来了。”

    他的身边,有一道红烟随行。

    燕三郎和千岁来了。

    曲云河见着这两人,下意识松了口气,紧促道:“这怪物是木精彭侯,遇木则强。”难怪这园里原有的山石都不见了,园景重做,全是花木,原来是要给养在这里的彭侯以逞凶的空间。

    燕三郎赶到,一剑刺在怪物彭侯右后腿上:“你要的东西,找到没?”

    原本说好了废井会合,不过燕三郎返回途中见到哨箭上天,立知不好。反正路上也要经过文心园,他干脆奔过来打个照应。

    果然,赶到这里就见曲云河与怪物缠斗不休。

    “还没。”曲云河脸色难看。

    千岁问他:“它是木精,你是花灵,都是草木成精,你拿这东西没招儿?”

    “它如是针胎花精,我就能掌控。”大家品种不同嘛。

    千岁呸了一声:“卫人大批援军赶来,最多还有百丈,唔,我们该走了。”

    燕三郎却对曲云河道:“你继续,我们对付这东西。”

    曲云河点头,冲去树边,继续刨挖。

    燕三郎气力不如曲云河,但身形轻巧,已在彭侯身上凿了几个小洞出来。怨木剑的特效发动,源源不不绝从它身上汲取力量。

    彭侯虽不知痛,但感受到生命力的飞快流逝,本能地发现这小东西对它的威胁更大,很干脆地舍了曲云河来对付他。

    趁着怪物扭头对付燕三郎,千岁袖角一抖,骨链悄然探出,无声无息扑向彭侯。

    它反应过来时,骨链已经在它身上绕了两圈,把前爪都捆在一起。

    不等它低头去咬,燕三郎矫健一跃,蹿上它的背部,怨木剑自上而下,贯穿怪物脑部!

    只听一声脆响,彭侯庞大的身躯倒伏下来,动也不动了。

    “如何?”千岁抓起骨链前端的锥尖,在彭侯颅骨里一阵翻搅,挖出一枚油绿的珠子。

    她满意地掂了掂,这才奔到曲云河身边。

    他一言不发,拼命挖掘,地上的坑洞飞快扩大。

    已经又换一处开挖,连树根都刨了出来,可土里依旧什么也没有。

    眼见得他又要另寻一块地面挖掘,千岁按住他肩膀:“够了!树下没有。”

    再不走,三个人都不要走了。

    可是曲云河两眼发直、恍若未闻,猛地一把挣开她的手,还要俯身去挖。

    这家伙魔怔了。

    千岁五指箕张,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凑近他耳边低叱一声:“住手!”纤纤玉指上,燃起了暗红的火焰。

    这等关头,她连红莲火都用上了,声音更是尖细如针,直接刺入曲云河识海。“你想死就留下等死,别连累我们!”

    颈上剧痛突如其来,曲云河这才停下动作,两眼渐有神采。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本健壮的身形佝偻下去,颓然说了一声:“走吧,看样子不在这里了。”最后抓了一把泥土,打算放弃。

    然而就在这时,手下传来“叮”一声轻响,指尖触着了硬物。

    “有了!”

    曲云河大喜,精神顿时振奋起来,运爪如飞。

    泥土刨开,底下果然有东西。千岁看得分明,那是个黑色的细陶酒坛,其貌不扬,最多也就是装进五斤酒。

    可是曲云河捧起它的小心翼翼,就像这里面盛着绝世珍宝。

    “挖到了,真地挖到了!”他欣喜若狂。

    “走啊,发什么愣!”千岁不得不打断他,“挖到了就快点逃命!”

    曲云河一缩手,酒坛就不见了。

    三人疾步往废井而去,燕三郎和曲云河蒙上脸,千岁的身形变得若隐若现。

    方才彭侯吼声如雷,估计附近的卫人都知道这里有状况。更重要的是,看样子卫人已经夺回了香炉殿,那么他们对所有非人类的外来潜入者的行踪就都了若指掌!

    既如此,燕三郎也不再隐蔽自己,抄近道、取直线前进,路遇三名守卫也不缠斗,直接打断人家的腿。

    后面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便在这时,云中忽有金蛇狂舞,几道霹雳从天而降,齐唰唰打在前方数十丈外!

    刹那间,天地都被电光照亮。

    如此声势无俩,天威赫赫。

    这一回,连燕三郎都是面色大变。

    甘露殿遭雷劈了?

第430章 帝后迷宫

    他看得清楚,这几道闪电落下的位置,正是甘露殿。

    攸人既是偷摸儿潜进来,多半不会弄出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何况同行这么久,他也识得贺小鸢的手段以隐秘诡谲为主。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攸人触动了禁制!

    紧接着,从甘露殿方向涌来大量卫兵,数量可称密密麻麻,其中还有几人身上光华闪动。

    驻宫的卫国异士也来了。

    尽管是一发穿云箭的效果,燕三郎仍惊讶于他们到来的速度之快。

    后有追兵,前有拦路,千岁不假思索往东北侧一指:“进!”

    前面可是真-龙潭虎穴,他们只是进来找东西的,不想杀人也不想害人,更不想被攸人连累啊。

    前方就是一丛嶙峋假山,占地至少七八亩,灰白黑三色山石堆砌得错落有致,高处有峥嵘,与三五楼齐平,低处有意趣,洞底一眼清泉咕嘟翻涌,可惜早春的池塘还是一片清寂。

    不用她多说一字,燕三郎一头扎了进去。

    进去才知别有洞天,假山居然又分作上中下三层,九拐十八弯的石径小路能一飞冲天到最高,也能直抵潭边看泉眼。人站在外头只见山石立林,不知里面有亭有台,有小桥有流水,甚至还有几座精致雅舍。

    这居然是个大型迷宫,春深堂的假山与之相比,无论规模还是布局,都是小巫见大巫。

    供帝后赏玩的雅趣,本就不是商人之家可比。

    后头传来人语,还有衣袂带风的声音。

    追兵来了。

    燕三郎奔过一丛镂石,千岁突然抓着他的衣领,猛然向后一拽:“小心!”

    他脚步猛然一顿,旁边湖石的千疮百孔中突然喷出一股黑砂,几乎紧贴着他的面庞刷了过去。

    因近在咫尺,燕三郎看得清楚,黑砂虽细,但每颗居然都是有棱有角,又借着这样的高速运行,要是直接戳到脸上,那八成要被打成麻子脸,眼珠子更是别想要了。

    更古怪的是,砂粒落地不成堆,反而飞快聚成人形,变成了两个高仅三尺有余的矮砂人,五官隐约可见,四脚尤其粗壮。

    “这是砂傀。”千岁指点燕三郎,“背后有人操纵。”

    它面对三人无声嘶吼,猛地冲了上来。

    燕三郎挥剑格开它一记攻击,结果剑刃与它胳膊相撞,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只刺进了一半。

    这东西分明由砂粒聚成,硬度居然相当惊人,不比精钢差了。

    他绕到砂人背后,抬腿踢了过去。

    这一下力贯千钧,能把民曲云河这样的大汉轻易踢上天。不过砂人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这一脚踢得实了,居然陷入了砂子里。

    在这瞬间,砂人又变得软塌。

    紧接着,它前胸秒变后背,连转身都不必,并且身高陡然暴涨到五尺有余,两手一伸,就要给燕三郎一个熊抱。

    燕三郎还是头一次应对这种怪物,见状用力抽足,可右腿就像深陷在泥淖当中,被无穷吸力死死卡住在砂人的肚腹里。他挥剑斩去,可是剑尖掠过黑砂,空无一物。

    这东西,实在灵活得令人难以置信。

    砂傀的任务也很明确,将来犯者拖住,直到主人和卫兵赶到为止。

    眼看燕三郎就要被他抱实,曲云河一枪挑出,沿着怨木剑的轨迹刺入砂人身体,紧接着就往上一挑!

    枪尖所向,对准了胸腔。

    终于,燕三郎听见“叮”地一声轻响,那是金属相磕的声音。

    曲云河的长枪前进后出,把砂人捅了个对穿,黯淡的星光刚好照亮枪尖上戳着的那一块晶石。

    “哗啦”,砂傀一下垮塌,落地真正变成了一盘散砂。

    “这是驱动傀儡行动的元核。”曲云河顺手将黑色晶石丢给燕三郎,“快走。”

    另一只砂傀交给了千岁对付。燕三郎移目过去,恰见一缕红烟从砂傀腹腔中逸出,后者轰然倒塌时,红衣女郎已经站到他身边,手里还拈着一枚晶石。

    “赚了赚了。”她可不像曲云河那么大方,指头一搓,自己收掉了晶石,“这东西得来不易、造价不菲,拿去黑市能卖不少钱。”

    三人沿着迷宫飞一般向前,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怒吼。

    他们真切感受到来自砂傀主人的愤怒。

    这迷宫却有一点儿好,不过是几层楼的高度,却有层峦叠嶂之奇,即便站在最高处,也不能将底下的景致尽览。这在建筑上是很高明的手法,称作掩趣,毕竟在自家园子里感受一览众山小好像没甚必要。但对于逃亡中的燕三郎来说,这里倒真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庇护所。

    三人又奔行十几息,曲云河忽然放慢了脚步:“后面没声响了。”

    燕三郎凝神听去,果然四周静悄悄地,非但没了脚声,没了怒吼,没有神通划过空气的动静,更甚者,连夜虫的低鸣声也一并消失了。

    若是非要问还有什么声响,那大概只有假山正中的水潭还传来泉眼冒泡的咕嘟声。

    与此同时,四周不知何时起弥漫乳白色的雾汽,团团涌动,三丈之外目力难及。

    “卫人发动了阵法。”曲云河沉声道,“小心前进。”

    燕三郎保持小步前行:“从前这里可有阵法?”如果有,曲云河应该可以轻易破之。

    “没有。”可惜曲云河的答案令他有些失望,“应是后来加上去的。”

    话音刚落,雾汽倏然中分,一柄长刀照准他脸面劈来。

    这雾汽由阵法催动,阻隔了神念探视,对方大概也是听声辨位,这才发动偷袭,并且风声猎猎,刀势极是凌厉。

    曲云河侧身一让,对方转刀变向时,他已经挚起银枪竖在自己胸前,“叮”一声截住了刺向胸口的一击。

    燕三郎一剑刺出,正中偷袭者手腕。

    又有另一条纤细的身影从旁蹿出,直取燕三郎咽喉,势道又准又狠。

    只不过它刺尖还未递到燕三郎身边一尺之内,眼前红云闪过,竟被一副衣袖带偏。

    千岁悦耳又带两分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贺小鸢,住手!”

第431章 画壁

    那纤细人影一下后退两步,微讶道:“是你们!”

    双方一触即分,各自看清。

    与曲云河动手的是一名黑衣人,身材矮小,紧紧捂着手腕,对燕三郎怒目而视。方才这小子出击如毒蛇,险些将他手脉挑断。

    他和贺小鸢两人均是血迹斑斑,满身狼狈。曲云河更是一眼看出黑衣人身上多处带伤,方才那一下出手如困兽犹斗,是以格外凶猛。

    贺小鸢骤见千岁不由得一愣,自娑罗城后,她就没再见到红衣女郎,不知千岁今晚打哪里冒了出来。不过这不是她眼下关注的重点:“你们怎在这里?”

    这话问得有些古怪,燕三郎皱眉:“你们逃出甘露殿,怎会进入假山迷宫?”

    贺小鸢和黑衣人都吃了一惊:“假山迷宫?我们进了东北侧的迷宫?”

    随后她补问一句:“我们从甘露殿后墙翻出就到这里,走了两圈也出不去。”

    燕三郎和千岁互望一眼,暗道原来如此,这阵法设置得好生玄妙。

    方才雾汽乍起,把周围的景象都掩盖住,谁也看不清前后左右是怎么回事,走在里面的人就如盲人摸象,难窥全貌。再加上这个王宫其实用上大量奇石凹造型,隔三五步就能遇上一座,平时看着饶富意趣,和阵法结合起来就会绕得人晕头转向。

    可见王室手下不缺奇人。

    “卫人要将我们聚起,来个网中捉鱼。”贺小鸢想通这一层,轻咝一声,“这阵法如同诡打墙,再怎么走,迷宫也不会有出口。”

    “那可不一定。”曲云河沉声道,“跟我来。”

    他举目四顾,随后抬腿就走。

    贺小鸢知道这人对王宫地形出奇地熟悉,说不定真给他找到一条生路,当下给同伴打了个眼色:“跟上。”

    “这阵法极是了得,活用了假山来布阵,造就了迷宫加迷阵的布局,令人中圈套中得无声无息,但它也有局限。”曲云河边走边道,“除了布阵者,其他卫人进来也要面对迷雾。”

    燕三郎听懂了:“卫人到现在还未动手,就是要等布阵之人赶到?”

    布阵的,看来真是高人。

    “是,至少要等到通晓此阵的人赶到,否则他们进来了也要面对重重迷雾,危险极大。”宫里人多事杂,都是各司其职,没有阵法师相助,追兵也不敢轻入迷宫,这就给己方提供了珍贵的逃生机会。

    当然,前提是燕三郎等人能在浓雾中辨认方向,找出生路。

    贺小鸢见曲云河步履轻快,跟在他身后走至山穷水尽,结果凑近了瞧,紧边儿上竟然还有一条小路,常被隐在绿树之后,平时再怎样仔细都容易错漏,更遑论现在浓雾当道。

    她不由得暗暗咋舌,若没有曲云引路,这让她自己来走,恐怕真地要成瓮中之鳖,任人活捉。

    就算抄了捷径作了弊,王宫还是王宫,挑战难度并没有下降。她原本的计划,果然还是太草率了啊。

    燕三郎突然问她:“你带来的其他人呢?”

    贺小鸢面色黯然,摇了摇头。

    没了,都没了。

    又走了十余息,后头突然传来人语。在场的耳力都好,甚至还能听见金属摩擦衣甲的声音。

    追兵来了。

    与此同时,曲云河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眉宇间也见犹豫。

    千岁大感不妙:“喂,你该不是迷路了吧?”在这种重要关头?也太不靠谱了吧!

    “不若您来?”曲云河一边思索,顺口答道,“这地方您也很熟悉吧?”

    “我不熟。”千岁撇了撇嘴,“就算在从前,除了不务正业的,谁有空成天在这里捉迷藏玩?”

    当时甘露殿名为芳华殿,是靖国女皇的寝宫,文心园则是女皇的私人休憩赏玩之地,不是御花园那样可供臣民拜谒之处,只有和她极亲近的人,才可能走到这里来。木铃铛的前一任主人是娄师亮,虽为名臣,也要恪守君臣之礼的。

    这个迷宫,千岁只来过一回,当时也只是随便走走,哪知道一百年后会来这里玩闯关大考验?

    这两人对话里透露出太多信息,贺小鸢一字不漏听了,但没空细想,只低声道:“出不去,就备战吧。”从怀里掏出三枚木珠,递给燕三郎等人,“拿好,辟毒之用。”

    联想起她的手段,燕三郎心里微微一懔,顺手接了。贺小鸢能够硬捱一记雷劈,再从重重围守的甘露殿中逃生,足见其本事。现在要背水一战,卫人就算能拿下她,想必也要付出沉重代价。

    此时五人再度走到一面岩壁之下。

    这是一石成壁,曲面光可鉴人,上面的天然纹路形似百鸟朝凤,凤形完整清晰,连头上的羽冠都维妙维肖。

    燕三郎突然道:“我们第二次走过这面画壁。”

    在假山中,这种岩壁被称作画壁,常立在溪潭之畔或者开阔地带,这才好让人坐下来赏玩。春深堂里也有一面画壁山水,黄鼠狼特地选在它对向造窝,但和眼前这堵相比就是个袖珍版。

    “画壁”二字说出来,曲云河眉头突然一皱,脚步骤停:

    “不对!”

    他蓦地回头看看来路,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后方浓雾里已经有人影若隐若现,那即是说,离众人很近了。曲云河没空解释,低喝一声:“准备战斗。”话音刚落,一头向画壁撞了过去。

    燕三郎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明明是好大一块石头,他们撞上去却半丝儿声响皆无,反而是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出口在这里!

    绝处逢生,贺小鸢大喜,一步迈了过去。

    那感觉就好似撕开一层幕布,从舞台重回人间。前方豁然开朗,连夜空都显得格外通透。

    不过首先,要解决掉这里的伏兵。

    大伙儿身陷迷宫期间,卫人也没光是站着发愣,飞快在阵外布置了大队人马,严阵以对。

    贺小鸢、燕三郎等一出迷阵,望见的除了朗朗乾坤之外,还有枪林箭雨、铁甲兵戈一齐冲自己招呼过来。

    人数至少过千。

第432章 各显神通

    要说阵法布置得巧夺天工,为何还会有个出口,那就是此道也要依循天理,必定给局中人留下一线生机。如果想着全盘封死不留活口,到头来阵法本身根本就布不成。

    所以这个阵法尽全力隐藏出口,而卫人更在出口外摆开了阵仗,要在这里拣漏网之鱼。

    曲云河正是将这个也考虑在内,才提醒众人做好战斗准备。

    人数对比悬殊,对方就算都是普通卫兵,也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是以贺小鸢一步踏出阵法后,先昂首感受风向,紧接着左腕一抬,打出了暗扣在手心的两枚褐色圆球。

    两球在空中飞行,一快一慢,瞬间相撞,“啵”地一声,爆作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呼”地一下扩散开来。

    这药粉也不知是甚材料做的,扩散极快,人们甚至能看到烟团的奔涌向前,更古怪的是,它的体积快速膨胀,颜色却没有稀薄,依旧堪比墨汁。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这片空地就要伸手不见五指。

    以寡敌众,首先就要把朗朗乾坤搅得乌烟瘴气,才有绝地逃生的希望。

    枪林箭雨迎面而来,燕三郎等人却是眼都不眨就冲了过去

    对准卫兵最密集之处,毫不犹豫。

    他们连停留半秒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快速突围,否则前后追兵合龙,他们就要身陷囹圄。幸好毒雾的扩散与他们神同步,大范围覆盖敌我双方,眼看就要把区区五人的身形全部挡住。

    “有毒!”对面传来惊呼,立在最前方的卫人下意识后退,队形被打乱。

    也不知这些人方才在贺小鸢手底吃了什么苦头,闻毒色变,这时就觉耳畔风声呼呼,也辨不清是晚风还是敌人掠过自己身边。

    黑烟扑到外露的肌肤上,顿时就有灼烧的痛感传来,尤其眼睛更睁不开。一时有人纷纷倒下,捂脸哀嚎。

    浓烟起,卫人退,燕三郎五人已经杀入敌群!

    对方既然睁不开眼,普通侍卫反而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曲云河的声音传入其他同伴耳中:“去东北角!”

    就在这时,卫人后方传来一声暴吼:“都站好了,后退者斩!”

    这话威势十足,羽林军立刻站定了脚步。

    有灰衣男子高举一只布袋,袋口对准正前方,“风去也!”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自卫人后方吹来,要把黑烟打退。

    这是正儿八经性命攸关的时刻,此人也非黄大那样的半吊子,唤风风就来,一点儿也没耽误。

    果然黑烟禁不住风吹,一下就黯淡许多。

    卫人立刻精神大振,十余名异士自后方冲了上去。不过就在此时,羽林军中突然接连两声爆炸,震耳欲聋!

    人群站得密集,顿时有十七八人被炸飞出去,其中包括三名异士。剩下的只觉劲风裹着砂粒扑面,下意识抬手挡住脸部,也被推出老远。

    这却是燕三郎的贡献了,两颗用料实秤的雷震子,半点儿没有偷工减料。在春明城,得胜王的手下司南翔以此物对付风立晚,险些就要半条街的人给他陪葬,可见霸道。

    燕三郎感其威力,费尽功夫弄了几粒秘藏,这会儿就作为保命的绝招放出去了。和其他几人相比,他暂时还没有大范围术法可用,但没关系,他有钱哪。

    有钱就能从黑市买到雷震子这样杀伤性和价格直接成正比的大杀器,效果一等一的好。

    硝烟弥漫中,众人屏住呼吸,正要搜寻敌人所在,忽觉眼前黄光闪动,细听还有嗡嗡之声,却是好大一群甲虫从硝烟中飞出,见人就扑。

    这虫子比普通的金龟子还小,可是落在人身,立刻就能引发奇痛攻心。并且它们天性嗜血,专攻人七窍和咽喉这等薄弱之处。几名异士撑开护身罡气,结果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东西居然专破罡气!

    仅有一名异士浑身热焰蒸腾,甲虫吃不住热,纷纷逃开。

    灰衣男子不得已再举布袋,唤诀引大风吹开怪甲虫。这些东西咬人虽然厉害,但重量太轻就是天生的劣势,对抗不了大风。

    这人定睛一瞧,不由得大怒:“人呢?”

    对方密集抛出好几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一番消打下来,己方乱了阵脚,对手却形影不见。

    “在那里!”

    有眼尖的还是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

    他们用雷震子开路,趁乱越过羽林军的封锁,这会儿已经奔到了空地边缘,即将进入树林。

    那地方不是生路,但留他们自由活动一刻,终是夜长梦多。

    “追。”

    异士飞身追去,此时另一拨赶到的羽林军从林地侧边进攻,双方要把贼人抄在林地里。

    就在此时,原本一路飞奔的曲云河突然站定,一手按在身边大树上,口中念念有辞。

    不远处射来一支箭矢,直取他后心。且不说迅捷无伦,离他不到三丈时,这一箭突然就变成了三箭,分取其后心,右腿、颅骨!

    除开两处致命部位,射腿那一箭自是要他不良于行,方便成擒。

    燕三郎眼疾手快,一剑磕掉射往曲云河后心的箭矢,只觉劲道强势,能射出这一箭的必是良弓。

    千岁则是素手一执,直接捉住了击其腿部的羽箭。

    最后一箭,也没有射中。

    它离曲云河玉枕穴仅有一尺之远,正前方却浮起一盏小灯,灯口正对着它。

    羽箭一发入灯,旋即不见。

    那盏小灯并没有被打穿,仅是微微一亮,重又归于平静。

    就这么眨眼功夫,曲云河已经缩手睁眼道:“好了,快走。”

    贺小鸢就站在燕三郎身边,眼角余光恰好见到少年嘴角微扬,不由得微讶。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开心什么?

    燕三郎却已经朝着东北方向奔去了。

    离废井只有百来丈远,但前方已经冲来近百卫兵、最少十名异士。

    只要越过这群人,他们大概率可以脱险。

    对方见到狂徒冲来,大喜,打算迎头痛击。在王宫,发生的任何缠斗都对潜入者不利。

    不过双方还未来得及短兵相接,卫人身边的大树突然动了。

第433章 仁慈

    纹丝不动的树枝像是突然有了生命,齐刷刷探出去,蛇一般缠住了卫人!

    这片林地已经生长了不止百年,树木高大但间距很小,密密麻麻一大片。便是人漫步其中,有时也要低头侧身才能通行。

    卫人就置身于密林之中,树群突然活转来对付他们,当真一个也没放过!

    甚至还有异士神通施放到一半就被打断,于是惨遭术法反噬,未必当场毙命,但吐血三升却在所难免了。

    树枝缠得又紧,众人惊怒之下,挥起武器断树截枝,再一抬头,那五名狂徒已经从他们身边麻溜儿奔了过去,迳直往北而去。

    “追,快追!”说这话的人刚挣脱束缚跑不出两步,前方大树又活过来,再次拦截。这人气得打出一蓬真火,连烧了五棵树,才勉强跑出树林。

    这时他再抬眼,只能看见蒙面人晃去宫墙后头的一片衣角。

    “回头要砍了这些破树!”他恨得咬牙咒骂,只不知这些宫仆精心修剪的花树,为什么会临阵倒戈?

    对方有号令树木的能力?

    ¥¥¥¥¥

    燕三郎最后一次回眸,看见针胎花林燃起了大火。

    是的,众人藉以逃生的这片树林,长满了粗壮的针胎花树。也正因如此,曲云河才选择它作为最佳逃生路径。

    他是针胎花神,这些树木天然听从他的命令。

    曲云河同样定定回看两眼,这才抿了抿唇,头也不回直奔废井而去。

    一百年前,针胎花林是靖国女皇最喜欢的景观,曲云河每年都会在这里种上十棵树,品种各不相同,只为博她欢颜一笑;一百年后,他却亲眼看着它们付之一炬。

    被烧去的,何止是花树?

    物是人非也。

    他闭了闭眼,一头扎进了水井里。

    ¥¥¥¥¥

    五人从河道溜回岸上时,东方还未透出光亮。

    这条河里泥砂丰厚,岸边还设了采砂场,五人就是从砂场上岸。

    脚踏实地以后,贺小鸢并没有第一时间换衣,而是点燃一把药草,再抓过她那仅存的手下:“嗅,猛力嗅,快点!”

    也不知她把草药藏在哪里,在河里游了几个来回都未打湿。手下见她催得急,也就凑上前去,用力一吸。

    焦糊味儿里面还伴有强烈的酸臭!

    这人一闻之下,肚里翻江倒海,立刻趴到砂堆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在行动前没有进食,他吐出来的都是稀水,里面有个东西蠕蠕而动。

    是只金色小虫,长得像蚕宝宝,一副肥蠢模样。

    贺小鸢拣树枝拨动一下,松了口气:“好了。”

    她紧接着掏出一枚橄榄大小的瓷珠,往手心一倒。

    珠子里也掉出一只金蚕,但块头比砂堆上那只要大出几倍不止,更加肥厚。

    贺小鸢将这大号金蚕架在手心里看了看,低低说了一声:“对不住了。”而后把它扔在地上,一脚踩死!

    莫说燕三郎了,就连千岁都皱起了眉:“这是作甚?”

    贺小鸢发梢还在滴水,却着急踩死这只虫子,想来事关重大。

    “这是命蛊,种于人身。它死了,被寄生的人也会立刻死去。”贺小鸢的脸色沉重,“命蛊分为母蛊和子蛊,同命不同身,我踩死的是母蛊。”

    她既然把母蛊踩死了,也即是说……

    燕三郎转头,刚好看见砂堆上的小蛊虫突然一抖,缩成了一团,再也不动。

    它死了。

    千岁似笑非笑:“你把潜进去的手下全杀了?”

    显然今晚跟着贺小鸢潜入天耀宫的全是死士,事先服下子母命蛊里的子蛊。一旦他们失手落网,贺小鸢就会杀掉母蛊,将他们远距离灭口!

    潜去甘露殿的有六七人,而潜去香炉殿的还有七八人,这些不可能全被卫人杀掉,至少会留下几个活口。

    攸人在盛邑经营不易,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老巢曝露了,那才是血亏到没了本钱。

    贺小鸢杀掉母蛊,就是要在这些人熬不住酷刑说出情报之前,先将他们封住嘴。

    燕三郎看向她的目光,就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同行这么久,他未看出贺小鸢竟能心狠手辣至此,朝夕相处的同胞也是说杀就杀!

    “你那是什么眼神?”贺小鸢冷着脸道,“命蛊夺命,无痛无觉。比起他们要承受的酷刑,这才是仁慈。”

    “你知道,卫人怎么对付敌国细作么?”

    黑衣人们一旦被擒,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的家人,从此由我们照料。“贺小鸢低声道,”衣食无忧。“

    燕三郎不语,但指了指砂场边上的小屋:“此地不宜久留,你换衣服吧。”

    贺小鸢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去撬开门锁。方才只顾着水陆奔逃,无暇细看,燕三郎现在才发现她走路有点儿跛,手还捂着小腹,显然受了伤。

    但这与他无关,他移开了目光。

    贺小鸢进了屋子,布下结界,开始换衣、上药……

    她原本动作麻利、手法精准,可是药物敷了一半,眼中忽然有泪珠大颗大颗淌下。

    死了,她今日带过来的队伍全军覆没,还有几个伙伴甚至是她方才亲手所杀,年纪最小的才不过十七岁!

    那孩子昨日还笑着唤她”鸢姐姐“来着。

    还有一个,成婚才四个月就奉命潜入卫国。如今千金还不满一岁,他可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底,这场失败是她的错。

    是她低估了暗杀的难度,哪怕是这样出奇不意,哪怕有燕三郎和曲云河提供的种种便利。

    今晚的失手,让未来的希望更加渺茫。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她把脸埋入手心,低低抽泣。

    ……

    外头的男人就简单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原地换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连燕三郎都觉得太久了些,贺小鸢才换了一身行头出来。

    她走近,燕三郎就嗅到很淡的药香,显然她给自己处理了伤口。

    不过少年眼尖,还发觉她眼角湿润,鼻尖还有一点可疑的泛红。

    他耳边响起千岁的低笑:”哟,这妮子哭鼻子了。我还以为她天生不会哭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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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叱咤风云冷血无情的千岁大人,一朝沦为小叫花的精神导师。不行,她请求换人!她还有远大前程,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大魔王娇养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魔王娇养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