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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大魔王娇养指南txt下载     大魔王娇养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4章 人都吃不饱

    这样的田地出现,不是一回两回。

    燕三郎也明白农人生存不易,他离开娑罗城不久,就见过卫国的仓田吏入户催收。平民缴不出,他们就去挨家挨户翻搜。有一户农家被搜出了整袋子稻谷,兵丁刚刚拽起,须发皆白的田翁死死抱着他大腿哀求不已,反被一脚踹到心窝,半天喘不上气。

    当时曲云河就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然后叹了口气,拍拍燕三郎的肩膀:“走吧。”

    就算赶走抢粮的兵吏,明天他们还会来的,并且要变本加厉。

    就算是燕三郎和千岁,也是无能为力。

    曲云河大口吃元子时,店帘一掀,又有客人来了。

    这是一对母女,孩子大概是七八岁。

    曲云河和燕三郎抬头,对方目光瞧过来,向他们点了点头,两人也回以一笑。

    这也是跟着车队走了两天的客人,算是同行的伙伴,但也仅是点头之交。

    母女就在两人邻桌落座,年轻的母亲同样要了一碗元子应景儿,还有一份豆饭。小女孩自己乖乖扒饭,乌溜溜的眼睛却看向燕三郎。

    严格来说,她看的是燕三郎身边的猫。这猫儿真漂亮呀,还干净。

    进入温暖的店内,白猫就从书箱里跳出来舒展四肢。憋闷了一个上午,她也需要透透气。

    先前燕三郎就找过店家,让他把一包东西拿去后厨加热。当然,这是要额外付钱的。

    现在店家就给燕三郎端出一碗熟鸡肉。后者也不怕烫,把大块鸡肉撕成小条,晾一会儿再给白猫吃。

    “猫咪吃又!”小女童好奇道。

    她的声音清脆,所有人都能听懂她说的“又”指的是“肉”。在这店里,能吃上肉的反而不是人类。

    正好母亲喂了她一口元子,小姑娘嚼了嚼吞下去,紧接着又问:“为什么不喂猫咪吃元子?”

    燕三郎动作一顿:“她和人不一样,不能吃糯米,否则会坏肚子。”

    小姑娘还未说话,边上已经有客人嗤地一笑:“人都吃不饱,你还管猫坏肚子。”

    这人脸瘦长,戴个鼠皮帽子。

    白猫理都不理他,吃得很欢。燕三郎神色不变:“我管不着别人,只能管自家的猫。”

    这人对同伴道:“这么肥的猫,在我们这里早被吃了。”

    同伴笑了:“可不是么?”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白猫突然转头盯着自己二人,眼神阴冷而古怪。

    他哟了一声:“这猫邪乎了,两只眼睛颜色还不一样。”

    白猫盯着那两人,任燕三郎给它顺毛,一动不动。

    “别管他们。”对于这种无营养的挑衅,少年从不理会。他低声问:“老实说,你最近好像饭量见长了?”

    猫儿这才转头,冲他喵了一声。

    燕三郎一笑,转去吃自己的元子和锅贴。

    除了他,没人听得懂千岁回他一句:

    “要你管?”

    可是燕三郎分明记得,猫儿原本的饭量是每顿大半块儿鸡胸就能吃得打饱嗝,现在已经涨到每餐必吃两大块鸡肉,这食量大概是从前的三倍。

    她却不见胖,体重也不见长。

    吃下去的份量,都上哪儿去了?

    千岁又瞒着他背地里捣什么花样呢?

    燕三郎正在沉吟,外头突然起了骚动。有人惊叫,有人大呼,他和曲云河还能听见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过去两天走山路还算风平浪静。眼下他们已经到镇里了,怎地反而动荡起来?燕三郎立刻将白猫收入书箱。

    邻桌的母女脸色也变了,小姑娘本能地觉出不安,倚进母亲怀里。

    店家奔出去看个究竟,然后就没了动静,老半天也不回来。

    他自顾自跑了。

    店里客人更加不安。

    外面的声浪渐增,又有脚步声往这里来。边上的客人如坐针毡,曲云河和燕三郎互视一眼,岿然不动。

    曲云河吃了个元子,低声道:“这里离城门只有百丈远。如有不对,杀人夺马。”

    燕三郎点了点头。

    区区百丈,他们要强行冲过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外头三四个汉子和寒气一起挤了进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一边喝问:“本地人还是外客啊?”

    燕三郎还未回话,方才笑话他的客人已经抢答了:“我们是本镇人,这两桌是外客。”

    一句话,撇清了两边干系。

    那几个汉子看他们穿著,也不像有钱人,袄上还有好些个补丁,哪像燕三郎两人和那对母女衣饰干净,料子也好。

    “外客啊?”其中一人敲了敲燕三郎的桌子,“站起来,跟我们走。”

    曲云河问他:“去哪?”

    “走,轮不到你问。”他带来的几人散开,站到两人周围,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燕三郎站了起来,对曲云河道:“走吧。”反正他们也是要出去的。

    边上母女吓得嘴唇发白,小姑娘要哭不哭,大眼睛里已经有泪花闪动。燕三郎走过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龙须酥,打开了包纸才递给她:“别哭,这个送你吃。”

    女童从未见过这种白如雪、细如丝的糖果,好奇看了两眼,下意识止住了眼泪。她拈了一点进嘴里。

    “好吃?”

    女童点头,接过来又啃了一小口,奶声奶气问他:“小哥哥也要吗?”

    燕三郎摇头,千岁冷哼一声:“还挺好心嘛?”

    四人走出店门,才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街头突然到处是人,燕三郎眼尖,一下就发现其中有大批壮汉把人群都往街心赶,他们右胸口都缝着一块褐布。

    燕三郎目光一凝,曲云河碰了碰他的肩膀,朝着城门一抬下巴。

    街道很直,站在街心就可以望见城门那边的景象。

    通关时,燕三郎记得镇守卫大概有七八个,但现在城门空荡荡,反倒是街心的空地上乌泱泱地全是人。

    褐巾汉子们将人群都赶到这里。燕三郎一眼就看见车队成员亦在其中,皆是面有惧色,惶惶不安,好几个身上还挂了彩。有两人伤重,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仅有胸口微微起伏。

第405章 这两人也有钱

    燕三郎等刚站进人群,褐巾里就有个高大男子站出来,大声道:“大家都猜到了,我们是褐军!从现在起,乌桐镇归我们了!”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

    燕三郎和曲云河对了一个眼色。

    暴乱!他们居然遇上暴乱。

    哦,这是官方用语。用卫国平民的话来说,就是造反!

    从娑罗城走到这里,燕三郎一路上听得最频繁的字眼,除了战争、攸国、重税之外,当属“褐军”了。

    据说这次大起义在去年夏末初秋发源于凤崃山东北部,起义军右胸都缝一块褐巾以示身份。卫国南部的百姓称其为“义军”。

    掐指一算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这次起义不仅未被扑灭,还有越发壮大、越发蔓延的趋势。

    让燕三郎有些意外的是,据他们路上见闻,褐军距此至少有五十里远。按理说,他们不该迎头遇上才对。

    怎么这样不巧,他们才到乌桐镇,起义军正好就杀到这里来了?

    就在街心,有个人被推了出来,义军头目朝他一指:“这是你们的里正,联合酷吏催钱、催粮,把你们逼得没饭吃、没活路!但是从现在起”

    这位可怜的里正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驳,就被他反手一刀,劈下了脑袋!

    颈血直溅三尺高。

    周围人群一下后退三尺,大伙儿终于褪下了麻木的神情。那头目耐心地等着妇孺的尖叫声过后,才继续道:“从现在起,谁也不用给官家、给皇帝交粮了!种了多少粮,都是我们自己的,赚了多少钱,都归我们自己花!”

    他再指了指边上的同伴:“褐军所过之处,官兵闻风丧胆!想加入褐军赚功劳、赚钱赚吃喝的兄弟,到这里领一块褐布,再领一两银子、五个馍馍、半斤肉干,以后都是自己人,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镇民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被杀掉的里正生前势力不小,的确以权谋私,在本地作威作福。杀掉他,大伙儿都觉解气。可说到加入褐军?

    长久的沉默之后,有三人排众走过去,拿了褐巾,咬着牙道:“我干了!反正不干也是饿死。”再去取了肉干食物,走到头目身后就狼吞虎咽开吃了。

    这三个,就是方才躲在小店墙角下取暖的流浪汉。

    有他们做表率,陆陆续续又有三、四十人上前加入。

    镇子不到,这已经占到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了,还都是男人。头目也觉满意,对余人道:“明晨之前,想通了的还可以来找我。现在我要拜托乡亲们办一件大好事”他敛了笑容,神情突然肃杀,“把你们这里为富不仁的大户,都给我推出来!”

    说罢,他向手下打了个眼色。

    几名大汉冲进人群,将一户人家约七八口赶到街心。头目指着一个惊惶失措的老头道:“谁来说说,这位李财主算不算为富不仁啊?”

    “算!”平民中立刻有人应和,“前年徐二卖了块上好水田给他,他欺徐二不识字看不懂契文,把价格往死里压低,差不多就是白拿了那块地!”

    另外有平民也道:“李家富得流油,从来不管我们死活!”

    “好极。”头目大笑,“查抄李家,七成充作军饷,三成分给大伙儿!”

    手下大声应是,转身就找人带路。李家人吓得簌簌发抖,老头儿冲上来要求情,被家人狠命拉住。这会儿开声,不是找死么?

    那头目笑容满面:“还有谁该被抄家,该均分家产?你们说罢,也让这帮富人老爷们查查被搜刮一空的滋味儿!”

    有李财主的实例在前,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平民的积怨突然爆发,人群中立刻就有三、四户被人指认。

    这几户人家纵然急忙反驳,但他们衣著的确好过周围一圈儿平民。

    褐巾头目大手一挥:“抄!”

    这个时候他也不管被举报的人家到底是“为富不仁”还是“为富有仁”了,一律都查抄。

    李家的家产被抄被清算,果然分到了镇民手里尽管数量不多,但每人也有十好几个铜板呢!

    乌桐镇的街头,沸腾了。

    陆续又有镇民检举新的“不仁富户”,被指认的急了眼,当场就反驳、对骂,立刻就抖搂出双方原有宿怨,现场一时好不热闹。

    燕三郎冷眼旁观。这一幕在他看来,不过是闹剧。

    “这些褐军倒是会拉人下水,不似我们先前以为的那样蠢。”他耳边传来千岁的点评,“乌桐镇人人都分到打土豪的钱,从此不得不站到褐军那一边去。否则官方今后追究,这些镇民自己都吃不完兜着走。”她轻轻一笑,“你看,里正被杀,死得凄惨,这些被夺了家产的财主家却都好好儿地,一个人也没死。褐军正是要他们活着当证人,睁大眼看清楚,镇里都有哪些人分走了他们的家产。”

    “何止。”燕三郎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我看镇里人未必想通这个道理,却能隐约明白自己非加入褐军不可了。明晨之前去报名的镇民还会增加。”

    他何等聪明,看到这里基本明白了起义军的模式:吸纳乡民壮大自己的规模和力量,再通过打土豪劣绅来敛财!

    至于他们打下来的,是不是真正的劣绅、黑商,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褐军头目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髭,笑眯眯欣赏眼前的混乱。这一幕在他打下来的每个乡镇几乎都会出现,他已经见怪不怪,并且也知道后续事态会如何演化。

    至少在他募到壮丁、拿到钱离开镇子之前,一定是皆大欢喜。

    曲云河对燕三郎道:“这事快到尾声,我们该走了。”

    燕三郎点头,和他一起悄然后退。

    不过就在此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扫了过来,有人突然指着他和曲云河大声道:“大人,这两个、这两个也不是好玩意儿,还有钱!”

    正是方才在店里嗤笑燕三郎的两名食客。

    人群立刻分开,把曲云河和燕三郎孤立出来。

第406章 解围

    几个汉子上前喝了声:“站住!”

    燕三郎乖乖停下脚步,转身。

    褐军头目晃着膀子踱了过来,把他俩从头打量到脚,问周围平民:“你们认得这两人?”

    众人摇头。

    他才问那两个食客:“你怎知这两个不是好人?”

    “他们是外来客,跟着官家车队来的!”

    “官家”二字一出,褐军头目脸色微变。方才褐军占领这个镇子时,的确遇到一支商队顽强抵抗,运送的却是给官兵的靴子。

    现在这几十号人的顽抗已经被打垮,原本给卫军穿的鞋履也变成了褐军的补给。所以,有漏网之鱼?

    这两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有戏,更加大胆:“这小孩还养着一只白猫,娇生惯养。我们大活人都快吃不上饭了,他家的猫却顿顿要吃鱼肉!喏,现在就背在他书箱子里!”

    话未说完,燕三郎眉毛扬起,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竟有此事?”褐军头目来了兴趣,“小孩儿,把你的书箱打开!”

    燕三郎摇了摇头:“我们没钱。”

    “有钱没钱,不由你说了算。”褐军头目笑道,“你看李财主,他也说自己没钱。”

    手下人都笑了,就要上前强行开盖。

    燕三郎薄唇微抿,看了看那两个食客,自己主动放下书箱,揭开盖子。

    众人只见白影一闪,有只猫儿跳进燕三郎怀里,一蓝一黄两只眸子环顾四周,毛茸茸的尾巴拍在燕三郎胳膊上,很是急促。

    白猫看起来有点紧张,燕三郎轻拍它后背以示安抚。

    至少那两名食客没说错,这猫儿白得像雪团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还是鸳鸯眼儿,的确当得上“娇生惯养”这四个字。

    当今世道,赶路还不忘养着这么娇贵的猫,这一大一小看来是当真有钱!

    众镇民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和检举本地的大户还不同。曲、燕二人都是外乡客,在乌桐镇人生地不熟,莫说抢了他们的钱,就是害了他们的性命,大概也没人会来追责吧?

    想到这里,有些镇民看待燕三郎两人的目光就像在看大肥羊,还要下意识咽口水。

    燕三郎只当未觉,把猫儿又放回了书箱,竟然还不忘解释一句:“它怕冷,不能见风太久。”

    褐军头目一呆,哈哈大笑:“好,好,你对这猫儿真是没话说,我对你也没话说。来啊”他对手下道,“你们还客气什么?”

    那几名胸缝褐布的大汉立刻上前,要把燕三郎两人身上的财物都搜刮下来。

    曲云河后退两步,冷冷道:“我们从未为非做歹,就算官署拿人也要证据罪名。你们这般空手强掳他人财物,和强盗有甚分别!”一边低声对燕三郎道,“走。”

    褐军头目眯起眼:“把褐军当作强盗,可是要掉脑袋的!”

    镇上的褐军,怕不得有三、四百人。燕三郎已在心里暗估了数量,这时回身就往城门奔去。

    城门边就有饮马槽,平时供远道而来的旅客歇马之用。现在槽边就绑着几匹马,也无人看顾。

    千岁珍惜自己的愿力,燕三郎同样看重自己宝贵修得的真力,不想浪费在无谓的争斗上。

    尤其这场战争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肥羊儿要跑,褐军立刻刷刷亮剑。曲云河哪里会怕?手中光芒一闪,长枪已然在握:“让开!”

    一声沉喝,两个汉子就被挑飞出去。

    他二人的举动,就像往滚烫的油锅里甩进几滴沸水,褐军一下从四面八方冲来。

    燕三郎把一人踢出三丈远,目光闪动,左手捏了个诀。前不久才习得一样神通,好似很适合眼下这局面拿出来试用呢。

    不过他口诀才念了两个音节,就有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住手,是自己人!”

    紧接着,城门方向奔过来六、七人,突入包围圈,与燕三郎站到了一起。

    为首那人明眸皓齿,云鬓细腰,竟是贺小鸢到了!

    “燕公子,曲公子。”身处包围圈中,她还能从容向燕三郎二人先打个招呼,才转头对褐军头目道,“陈满当,可还认得我?”

    她抬起左手,掌心挟一只银簪,簪头独特,非凤非雀,却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其细致处,连鹰嘴的弯钩、翅上的翎毛,都清晰可见。

    陈满当一直在皱眉打量着她,见到这支簪子就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鸢姑娘!”

    贺小鸢冲他一笑,竖起大拇指,指了指燕三郎:“我可以担保,这两位跟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说,哈哈,好说。“陈满当知道她是什么人,很干脆地一挥手收兵,“都回来,别围着人家了!”

    众褐军和镇民都是一愕,前者悻悻收起武器,后者心中暗自可惜。

    “既是鸢姑娘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包围圈瓦解的同时,陈满当也笑道,”鸢姑娘,您这两位朋友怎会来了这里?“

    他还是语带试探,贺小鸢只当不知:”我约了这两位在附近会面,有事交办。“

    ”哦。“陈满当又寒暄两句,自去忙碌了。

    贺小鸢凑近两人,随手一指:“找个地方说话。”

    好巧不巧,她指的就是燕三郎方才走出来的小店。

    “好。”燕三郎不假思索应了,白猫却从书箱里顶开盖子,朝人群看了一眼。

    检举燕三郎的那两个食客正在低头往人群里挤,他们也不傻,两个外乡客既然有人罩着,那么他们最好溜之大吉。

    走进店里,桌面上的食物早就凉透。

    店主人不知跑哪去了,曲云河不得已当了回伙计溜进厨房,不一会儿提着一壶开水、三个陶杯出来,杯杯斟满:“还好,厨房里还有热水。”

    他端起杯子,还未碰着嘴皮,白猫跳出箱子,瞪了他一眼。

    曲云河的动作立刻为之一顿:“啊,我怎么忘了给自己拿个杯子?”脚尖一转,麻利儿又溜回了厨房。

    白猫这才大摇大摆走过去,低头喝水。

    这厢燕三郎抚了抚猫背,问贺小鸢:“看来你在义军里呆过一阵子?”

第407章 我带你们通关

    贺小鸢笑而不语。

    于是燕三郎懂了。她立志于驱逐外侮,怎么会放着卫国内部暴乱这样的大好机会而不去搅浑水?

    外部有攸人抗卫,内部有褐军乱卫。

    就不知贺小鸢在这样的里应外合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自然燕三郎也没有多问,这是人家的秘密。

    他问起的是褐军起义。毕竟,他得弄清通往盛邑的前路还有多少阻碍。

    “没了。”贺小鸢的回答很实在,“你沿着凤崃山的外围往西北走,过了梭梭河就是卫王廷严格管控的地盘。起义军还没打到那里去,渡河是个大麻烦。”

    紧接着,她说起褐军起义的来龙去脉。

    这事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去年夏天。王廷在激烈争论之后下令开凿凤崃山、修筑运河,打算引蟠龙江之水穿过凤崃山,以此贯通东西。

    凤崃山是横亘在卫国中部偏南的浩瀚山脉,王廷派军攻打攸国,还得先绕着凤崃山走上一大圈,耗时至少二十天左右。这回韩昭率军从北部赶赴东南前线,也免不了在凤崃山外围走上一圈,算起来占到了总路程的三分之一。

    有这天堑拦路,卫人伐攸的脚步难免慢了下来。当时这场仗已经打了一年有余,形势再不似开战前那么乐观,花钱的速度却比预计的更快。卫王也着急了,有一天望着沙盘突发奇想,冒出个穿山修河的念头。

    凤崃山地域虽然广袤,但腰部很窄,“腰围”还不到十五里,并且这里山势相对平缓,山脚下还有水量浩荡的蟠龙江。如果在这里开山凿河,卫国运兵运粮前往攸国就可以节省二十日的路程周折!

    虽然费时又费力,但这条运河的开凿也不仅为了战争。攻下攸国以后,卫人可以快速藉此穿山而过,便于管理东南部扩大的疆域。

    这其实是个通盘的考虑,可惜卫廷的运气不好。

    山河刚刚开挖不久,就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洪涝灾害,工地塌方加上山体滑坡,死在现场的劳工不计其数。

    开山修河的劳力从附近征来,十有七八都是凤崃本地人。凤崃镇、西埕埔等十几个乡县,每隔几家必有一户挂白哭丧,损失的往往还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

    洪灾过后,盛邑的命令又至。战争当中用钱的地方多,王廷对于死难者只给了微不足道的抚恤,一转眼又催促运河继续开挖。

    这一道命令终于捅开了马蜂窝。

    凤崃山人积怨已久,徒然间如山洪爆发。西埕埔的乡民揭竿而起,反抗卫廷的横征暴敛、滥用民力。

    起先只有三、四百人,一乡之民,哪知一呼百应,起义的火焰藉着秋风迅速扩展至二、三十乡,复又越扩越远,起义的苗头也越焖越旺。

    到过年之前,偌大的凤崃山脉都已经被起义军占领,这股力量甚至向西北、东南快速扩张。

    乌桐镇也就是在这样的扩张中,被褐军给一口吞了下来。

    对于卫王来说,褐军起义最开始只是癣疥,居然越养越大,到最后变成了毒瘤。这几月来,他也派大军清剿,一度有些成果。

    不过领军的几位急先锋,一个军中突然病死,一个战时意外落马,导致王军大乱。

    褐军因此得了喘息之机,很快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意外?”燕三郎琢磨这两个字,看向贺小鸢的眼神就带上了古怪。钱定钱将军好似也是死于“意外”?

    照这般看来,贺小鸢和褐军的关系比他们最开始的判断还要深厚许多。

    贺小鸢摊了摊手,直接切换了话题:“我可以带你们顺利通过褐军的占领区。”

    “为何?”曲云河毫不客气问她,“为何要帮我们?”贺小鸢约他们在这附近会面,也是因为卫国的武备令在褐军的占领区毫无用处,只能招来麻烦。

    “你替我挡过韩昭,并且”贺小鸢很明白,自己不是韩昭对手,若非那天有曲云河相助,她八成会被韩昭拿下。就事论事,她欠这两位一个人情,“你们帮我弄到了足量的攒金粉。”

    攒金粉的用处很大,绝不仅止于做几个武备令。

    卫廷颁下来的许多重要命令、条例,也加入了攒金粉。

    握有这项利器,贺小鸢能做的事就很多了。

    燕三郎想起这女子的手有多灵巧,也不由得动容,有些同情卫王廷了。

    贺小鸢又问了一遍:“你们去盛邑到底要做什么?”

    这问题,半个月前她就问过了,但燕三郎这回不好敷衍她。毕竟,由她领着通过褐军占领区可是省时又省力,曲云河能在外逗留的时间有限,他们得抓紧了。

    “我们要走一趟王宫。”

    贺小鸢的脸色变了:“进去做什么?”

    那里可不啻于龙潭虎穴,绝不是等闲人物进去观光的好地方。

    燕三郎看了曲云河一眼:“我们要去找件东西。”

    贺小鸢噗哧一声,笑了:“你们以为卫王会随随便便请你们进去?”

    “不会。”燕三郎眼都不眨一下,“所以我们做好了暗闯的准备。”

    他们在盛邑人生地不熟,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偷溜进去。至于怎么溜,还没想好。

    因时因势,走一步算一步吧。

    贺小鸢看看他,再看看曲云河,耸了耸肩:“好吧。”

    ¥¥¥¥¥

    有贺小鸢在,燕三郎两人得以畅通无阻离开乌桐镇,褐军头目陈满当还笑容满面朝他们挥手作别。

    不过离开之前,曲云河还特地出去溜达了一圈。

    乌桐镇当天就少了两个人,但没有谁会在意。

    次日一早,才有褐军士兵在猪圈里发现了两个本地男子,这么冷的天气里只著中衣在外头冻上一夜,早就成了冰棍,诡异的是嘴角还带着笑容。

    此事上报,陈满当特地去看了一眼,然后大手一挥:“不用管。”

    此时,贺小鸢三人已经在前往盛邑的路上。

    凤崃山运河工程因起义而中断,所以三人也只好从这个庞大的山脉边缘绕行,多花不少时间。

第408章 芦花城

    这一带,眼下都是褐军的地盘,包括了十一个大小城池和乡县、郊野。

    途经几个城镇,燕三郎心细,发现平民的脸上多出了真心的笑容。褐军才兴起半年,章法制度不全,眼下在他们的地盘上农民种地暂时不用交税。

    这样的情景对燕三郎来说太少见了,与他过往认知大相径庭。

    他心中时常琢磨,私下就问千岁:“打仗最烧钱,褐军不收田税,钱从哪里来?”卫国对攸宣战,把国库都打空了,褐军这大半年来反抗卫廷也没少打仗,怎会越战越勇,地盘越扩越大,好似从不担心粮饷问题?

    “怎么来?抢来的呗!”千岁哈地一声笑了,“你不记得乌桐镇的富户都被当作肥猪宰了?你以为他们真地都是‘为富不仁’?由小见大,褐军花的、用的,都是这些人的钱。”

    燕三郎沉思不语。

    曲云河也道:“这些商贾、富户未必都是无良,有些也是合法经营聚拢财富。不过人皆有仇富之心,平时眼红他们的大抵不在少数。褐军每攻下一地,不由分说都将当地的大户、富人拉出来抄家,取他们钱财扩充军备、讨好百姓。这样,必能得到民间喝彩、支持。”

    燕三郎皱眉:“不得永续罢?”

    “嗨,傻孩子。”曲云河好笑,“打仗时只顾着要打赢,谁会去想什么以后?”

    与贺小鸢同行还有一桩出乎三人意料的好处:每至一处,她总能设法打听到不少情报。

    这时东南前线的消息也传过来了:

    镇北侯韩昭率军三战连胜,打败了攸国的两位大将,战线再度推进四十里!

    听到这消息,曲云河也佩服道:“力挽狂澜,这位镇北侯真是了得。”卫国将军钱定被杀之后,卫军士兵一度低迷,韩昭自北徙来,硬生生扭转了战局。

    贺小鸢听到这消息,脸色就黑了。

    娑罗城以东的大片山区都被韩昭打下来了,那么卫国就不仅挽回钱定死后的颓势,还将战线往攸国腹地又推进一步!

    攸国中东部的地势要平坦得多,可以据守的天堑少了,要阻拦韩昭的脚步就越发困难。贺小鸢越了解韩昭的本事,就越为祖国忧心不已。

    幸好紧接着就有下一个消息来宽怀:

    卫廷派往前线的两支运粮队,都被义军截胡了。

    贺小鸢听见这消息时,是在一家酒馆里头。她重重一拍柜子,喜出望外:“好,干得好!”

    递消息的知情人就是酒馆掌柜。他看着四下里投过来的诧异目光,苦笑一声:“姑奶奶,你声量小点儿!”

    贺小鸢的心情却很舒畅,闻言果然压低了音量:“截了多少?”

    “反正,足够我们自己用到初夏了。”

    凤崃山下的平原和丘陵本来就是产粮区,多少有些积蓄,再算上截来的粮草,褐军支撑到初夏不成问题。贺小鸢拍了拍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

    韩昭再指挥如神、韩昭的军队再能打,吃不饱粮食又怎有力气作战?

    眼下才是初春时节,冻土都未化开,附近的城池也没有余粮。一旦断了补给,那好几万卫军将士拿什么哄饱肚皮?

    食不饱,则力不足矣。

    燕三郎看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她和韩昭是多年同门,她对人家还有好感,现在却致力于给人家添堵。他问贺小鸢一个问题:“如果韩侯爷在前线忍饥挨饿又受重伤,你作何感想?”

    “饿得着他?”贺小鸢哼了一声,“他是主帅。就算别人没吃的,他还能没有?”至于后一个问题,她选择性忽略了。

    这一天,三人终于走出凤崃山地界;复两日,三人翻过几座矮丘陵,终于抵达褐军地盘的最北界

    芦花城。

    从此再往北,就是卫廷掌控的广阔土地。

    因此,芦花城也是褐军抗击王廷军的桥头堡,它以大后方凤崃山为依托,紧紧抵住王廷冲击褐军阵营的脚步。

    于对峙双方而言,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野外行走多日,三人要进城稍事休整,补充给养。

    “穿过前线再往北都是军镇,全由廷军掌控,你们是进不去的,得再走个三十里才能到平民的居住区。”贺小鸢还要去打探一下前线的消息。

    这会儿天气还未转暖,在外头餐风露宿很是辛苦。燕三郎和曲云河身强体壮都无所谓,专供猫儿的银丝炭却短了货。这个品种的猫儿虽然在入秋时换了一身厚毛,但其实御寒能力一般,长时间身处户外的话,没了供暖的手炉就有些打抖。

    路上还遇到两场风雪,燕三郎只得把它裹在怀里行走。

    贺小鸢看了都咋舌:“这猫是你的命啊?”

    燕三郎老老实实回答:“是啊。”

    寒风扑面,裹着雪片。他用毡毯将猫儿包得严实,这才伸手一抹,从脸上抹下一把浮雪:“快进城吧。”

    由于战略位置太过重要,芦花城严控进出。城守卫看人的眼神,就像外头的来客个个都是奸细。

    事实上,卫廷的探子的确削尖了脑袋想往城里钻。褐军一旦辨认出来,二话不说就地处决,再把首级挂去北边的城门上,展示给王军看。

    也亏得燕三郎是跟着贺小鸢过来的,否则要进城势必还要大费周章。

    通关后的第一件事,燕三郎先找到本城最大最好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前线最好的客栈,价格高得惊人,但这点小钱对于燕三郎来说,眼皮都不眨一下。贺小鸢也知他有钱,并不推却。

    她走进燕三郎房间,曲云河立刻同步跟进。

    关好门,贺小鸢才轻声道:“我止步于此,两位还要再往北走。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她是来芦花城办事的,燕三郎的目的地却在盛邑,的确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燕三郎点头:“好,多谢。”

    猫儿跳出书箱,到处溜达。

    贺小鸢笑了。同行这段时间,她发现这位燕小公子沉稳到了冷心冷情的地步,实在跟其他的小小少年大不一样。

第409章 定星盘

    其实挺有意思。

    “我还想多问一句,你们到底去盛邑作甚?”从前曲云河找出的藉口毫无诚意,她压根儿不信。

    燕三郎和曲云河互视一眼,异口同声:“找东西。”

    曲云河再多补充一句:“故人留下重要物件,就落在王宫里了,我得去取回来。”

    贺小鸢轻轻打了个唿哨:“卫国迁都盛邑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你的故人留下物件,莫不是在三四十年前?”

    老实说,是近百年前了。曲云河耸了耸肩:“差不多吧。此物太过重要,我非去王宫不可。”

    “同行一路,你们也挺讨人喜欢的,我就给你们几句忠告。”贺小鸢笑吟吟地,“就此打住吧。即便到达盛邑,卫国王宫也不是你们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燕三郎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卫王宫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贺小鸢轻声道,“尤其是你”

    她伸手一指曲云河:“你这样的异类。”

    曲云河皱眉,但没有反驳。原来贺小鸢早看出他的不同。

    贺小鸢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倒不是你的伪装有问题,只是我对药植天生敏锐。”

    这家伙,不是人!

    “王宫有八个大门,宫人不得自由进出。外出前要报时辰、递令牌,返回必须按时,并且从哪个门出去,就要从哪个门回宫。入门时还要同一队的太监宫女过来验身、认脸。”她看了看燕三郎,啧啧两声,“要是你想冒充小太监进去,恐怕还得先”她手一抬,做了个挥刀向下的手势,“这样!”

    燕三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贺小鸢没吓到他,未免有些无趣。

    她不知道,成天恐吓燕三郎的另有其人,相比之下她这只是小儿科。

    “攸国数次尝试派人潜入,均以失败告终。”贺小鸢面色转为凝重,“卫王宫的防护据说延袭靖国的诸般手段,这还仅仅是对人类。十年前老卫王会见外宾,吹嘘天耀宫可以监视每一个进入其中的异类,就算是只老鼠精溜进去,也会被立刻逮住。据说有些妖怪不服,以身试法,结果真地被擒。”

    贺小鸢叹了口气:“我接到消息,这是前朝一件秘宝的威力,也不知真假。攸国多方打探,从来也弄不到一个准信儿。”

    “异类是指?”燕三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千岁。他一回头,望见白猫正在巡查新地盘,好似没心没肺的样子。

    “人类和未开灵智的动物以外,都被靖王宫定为异类。”接口的却是曲云河,“无论幽魂、妖物、精怪、尸魃。”

    燕三郎看了他一眼。是了,这家伙对靖国旧宫很熟悉。如果卫宫采用前朝的手段,他应该比贺小鸢还清楚。

    “卫王所言是真,以上这几类进入,靖王宫立刻就会警示。”曲云河面色肃然,“但这不是一件秘宝就能奏效,而是一套!”

    “一套?”贺小鸢大讶,“你怎么知道?”

    曲云河不答,只接下去道:“靖王宫修造伊始,所有立柱中都混入特殊粉末,称‘定星柱’。与之相配的沙盘,称作‘定星盘’,它与定星柱配合,即能具象整个王宫缩略图。异类出现在王宫何处、如何移动,沙盘上都会以光点直接显示出来。因为不是人眼观察,所以障眼法于它无用。”

    燕三郎微讶:“那岂非就是无所遁形?”

    “正是。”曲云河慨然,“这本是靖国的镇宫之宝,看来卫国沿用至今。”

    “真的?”贺小鸢将信将疑。定星柱的真正秘密,想来只掌握在卫王宫里的极少数人手里,为什么曲云河会知道?

    可他说得那般笃定,贺小鸢实在很想相信他。“但凡异类进入天耀宫,都会被发现?”她发现有趣一点:这人从不称呼天耀宫,而是坚持把它叫作靖王宫。

    可是靖国近百年前就灭亡了,这人到底是从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

    曲云河耸了耸肩:“所以想平安进入靖王宫只有两个办法;第一种,就是经过卫廷允许。无论是宫里召唤进去的,还是随着臣子一同进入,都算。”

    “这法子早有人试过。”贺小鸢道,“但是大臣一般单独进入王宫,想带人都要宫里特批。”

    燕三郎摇头:“这法子,我们不适用。”

    他们去了盛邑才真叫人生地不熟,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哪有权贵肯带他们进去?重新经营关系耗时又耗力,如果用出威胁手段比如千岁就喜欢这么干风险成本太高。

    “第二种法子呢?”燕三郎其实也明白了,“暴力攻打?”

    “是。”曲云河苦笑。

    燕三郎不吭声了。

    “你们好好考虑罢。”贺小鸢站了起来,“我还有事。”

    待她离开后,燕三郎才问曲云河:“如果我未跟来,你原本打算怎样潜入王宫?”

    “我以为定星盘早就遗失,哪知卫王还能令它生效。”曲云河只能苦笑,“走一步算一步吧。”

    “行了,既然要从长计议,那就后头再说。”白猫毫不客气地将他赶跑,“出去!”

    燕三郎住进客栈要求的第一项服务,就是泡个热水澡。

    当然,是在洗完猫以后。

    猫咪一边抖掉细小的水珠,一边趴去塘火旁取暖的时候,他也脱了中衣,跳进大木桶中。

    即便平时不动声色如燕三郎,这时也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上一次全身被热水包裹的爽快,是许久之前了。从离开春深堂后,他就不再享有这般礼遇。全身每个毛孔都尽情舒张,他能感觉到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被逼了出来,噌噌往外冒。

    白猫也趴在火边,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毛毯,动都不想动了。

    舒坦哪。

    不过燕三郎向来自律,只泡了小半刻钟,待自己从里到外都暖和过来就起身更衣。抬头一看猫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去,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腹部起伏规律。

    他还在擦头发,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先是有人大喊:“关城门,关城门了!”

第410章 救不转了

    又有人高呼:“廷军打过来了啊!”

    这间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就建在主街上。燕三郎特地要了临街的客房,以便随时观望。现在,声音都从芦花城这条主干道上传来。

    燕三郎抓着巾子的手一顿:点儿不会这么背吧?

    白猫也听见了,耳朵动了动。

    燕三郎手脚更加麻利了。

    他刚刚束发完毕,街心传来轰隆声如雷。

    他听得清清楚楚:那是马蹄声。

    大队人马发出的,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马儿的嘶鸣。

    褐军严格管控下的芦花城禁止平民在路上跑马,就算是公务用马,也必须有专令在手。哪里来的大队人马敢在这里撒野?

    并且细细辨之,就能从中听出一点慌乱。

    燕三郎一步跨到窗边,推开窗棂,刚要低头,眼前唰地一个白影闪过。

    猫儿已经跳上来了,朝着街心探头探脑:“来了来了。”

    吃饱睡足又烤了火,它现在元气尽复,又有心情看八卦了。

    在两人注视下,约莫是十几息之后,果然有乌泱泱人群朝这里移动,兵甲亮眼。

    有人,有马,有车,还有明晃晃的武器。

    这是一支军队。

    最前头的七八匹骑护着中间一辆马车,车帘低垂,外人看不出什么来。

    白猫却低头轻轻嗅了两下:“血味儿很浓,里面有伤者。”

    燕三郎抚了抚它的脑袋,心道猫鼻子怎么越来越灵了。

    果然马车在十丈余外一家医馆外头停下,几个士兵上前,从里面扶出个人来。

    这人垂着脑袋,也不知是否清醒,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全凭别人半扶半扛进医馆大门。

    医馆的门面很大、招牌还是烫了金的,并且燕三郎也依稀见到里面的场地不小,应该在芦花城本地颇有名气。

    周围的人群越聚越多,大伙儿都伸着脖子往里瞅。有人干巴巴问士兵:“是、是不是童将军受伤了啊?”

    “问这个作甚,与你们无关!”几个副将站出来,喝散人群,“都回去,回去,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燕三郎分明看见,这支队伍驶过来时举着的旗帜上是个“童”字。

    马车靠边停,后面的大队人马依旧往前走。千岁眯眼,说了声:“败军。”

    这队伍垂头丧气,士兵身上挂彩,走起路来腰板儿都挺不直,还有惶惶之色。再联想被搀进医馆的将领,不难看出这支队伍在战场上没占着上风。

    燕三郎在意的,却是芦花城的城门是不是真地关上了?倘是真的,他们暂时就不能经由正门进出。

    就在这时,燕三郎在底下的人群中望见了贺小鸢的身影。她正大步往医馆而去。

    千岁立即道:“跟上。”

    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光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燕三郎一把抓进猫儿塞进书箱,三步作两步溜了下去。街心人未散,还是熙熙攘攘,他的身形却如游鱼,总能游走在缝隙边缘,并且不动声色把人挤出去。

    一眨眼功夫,他就挤到了贺小鸢身后。

    她已经站出人群,举起一枚令牌,对着上来阻拦的士兵道:“让开,我是大夫。”

    士兵识得这牌子,一指她身后:“他跟您一起吗?”

    贺小鸢回首,看见燕三郎向她露齿一笑,牙很白。

    她的犹豫,别人几乎看不出来:“嗯,一起的。”

    当下士兵不再阻挠,任两人登堂入院。

    贺小鸢凭借令牌,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到了医馆的病间。大夫正在里面诊治,外头两名副将坐立不安,见到贺小鸢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大喜:“鸢姑娘来了!”

    双方显然是认得的。贺小鸢抬了抬下巴:“徐治。外头怎么回事,还有,童将军怎会受伤?”

    这名作徐治的副将衣襟上还有血渍,是搬运童将军留下的:“王廷派来了廖浮山。这几天我们打得很辛苦,童将军指挥战场,不慎被一箭穿胸。前线大营……没守住!”

    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都有些哽咽。

    贺小鸢很干脆道:“开门,我进去看看。”毒理通药理,她是下毒的高手,自然也是医人的高手。

    “是。”徐治显然知道她的本事,赶紧推开房门。跟在后头的燕三郎背了个藤箱子,被当作是鸢姑娘的药僮子,也没人阻拦。

    一股血腥味儿扑了出来,燕三郎和贺小鸢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位童将军的伤可不是一般地重,并且还有一点腐毒的气味。

    里面三、四名大夫都拢在昏迷不醒的童将军身边,忙得不亦乐乎。徐治交代一句“这位鸢姑娘是名医,你们辅助她”,就赶紧退开了。

    他走得急,没看见几名胡子花白的大夫如释重负的神情。

    贺小鸢先去洗净手,其中一老立刻给她腾出地方:“您来。”

    她也不推让,把脉、查伤、验毒,脸色越发凝重。

    燕三郎站在她身后,没有上手去查,可是光凭两眼所见,也知道这位童将军失血过多,有出气没进气。他胸膛上扎着一根羽箭,正中心脏,并且刺入极深,这几名大夫根本不敢替他拔箭。

    流出的血,是黑的。

    童将军嘴唇发青,嘴角淌出的血也是黑色的。

    燕三郎下意识摇了摇头。贺小鸢却在不停往童将军伤口里撒入各种药粉,有些闻起来就恶臭扑鼻,沾着皮肤还嗤嗤冒泡。

    这时外间又有声浪。

    几息之后,有人推门而入,绕到屏风后头来,紧声道:“我三弟怎样了!”

    这人个头不高,一个宽边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外头关上门,他才揭下帽子,露出一张四方脸,眼睛却亮,粗浓眉毛络腮胡,脖子上还有道疤。

    他一走进来,贺小鸢也动容:“茅元帅。”

    茅元帅一眼看见童将军胸口的羽箭,面色大变,紧前两步:“这、这治得好罢?”

    几个大夫都不敢吱声,抬眼去看贺小鸢。

    怪不得这些老家伙方才对她那么友善,原来要推她当出头鸟。贺小鸢暗自撇了撇嘴,实话实说:“抱歉,剧毒攻心,救不转了。”

第411章 交换条件

    茅元帅的脸色噌一下沉了,像要择人而噬:“救活他,攸国开的条件,我都答应!若不然,褐军今后不欢迎你。”

    也亏得主治人是贺小鸢,如果换作这里其他大夫,一定会被他砍了脑袋!

    救不起人的庸医,活着干嘛?

    这话的份量可就重了,燕三郎为之侧目,贺小鸢眉头一跳:“毒入心脏,又随血液送去全身各处,可说是生机已泯,除非阎罗放人。我这里,最多能令他再活两刻钟的功夫。”

    她的语气这么确定,茅元帅目光立刻从其他大夫脸上扫过,见他们个个低头,不敢跟自己对视,于是脸色一下子阴沉得好比十二月的寒冬。但他还未说话,贺小鸢已经抢道:“我若是你,与其站在这里发火,不若快些给他报仇。”

    茅元帅盯着三弟胸前那支羽箭:“不用你说,回头我自去找廖浮山算账!”

    “廖浮山”这个名字,燕三郎是第二次听见了,暗自好奇。

    贺小鸢却道:“暗算童将军的,恐怕不仅是廖浮山。”

    茅元帅眯起眼:“这是什么意思?”

    贺小鸢取一根签子,挑起童将军伤口流里出来的血沫:“你看看,这是什么颜色的?”

    “黑的。”茅元帅心里难过。

    贺小鸢把签子往他眼前一递:“你再仔细看?”

    四周都点了烛火,亮堂堂地。茅元帅瞪大眼睛细瞅,终于在乌黑当中发现一丝暗绿。

    那一点绿色太不起眼了,若非贺小鸢一再强调,他可不会注意。“这是什么?”

    “是另一种毒素,称作石液,扎伤活物以后会令它们浑身发麻,不良于行,并有抑制心跳的作用,所以中者会觉两眼昏花。”贺小鸢解释道,“但和摧心的主毒比起来,它就不起眼了,也不容易被诊出。”

    茅元帅听懂了:“你是说,有人先给我三弟下了这种石、石液毒素,让他躲不开那一箭?这倒是极有可能!我三弟向来警觉灵活,死敌想射中他,哪有那般容易!”

    边上大夫忍不住道:“也有可能是两种毒一起抹在箭头上啊。”

    贺小鸢斜睨他一眼:“主毒就能致死,何必这么麻烦?”

    有理,大夫哑口。

    “剥了衣物,仔细找找伤口。”这句话,贺小鸢是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说出来的,毫无羞涩之情。

    见到茅元帅点头,大夫们果然动手剥衣,在他身上细细搜索。

    燕三郎忽然伸手一指:“在这里了。”

    众人顺他指向看去,果然见到童将军肱臂内侧有个细小的针刺伤口,微不可见,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它凝着一点儿暗绿。

    就与签子上的颜色一致。

    贺小鸢轻按两下即道:“确定无误,有人先以石液毒素刺中童将军,令他身体发麻、头晕脑胀,敌方的飞箭才能轻易射中目标。”

    “好,好!”茅元帅脸上肌肉跳了两下。他拍了拍童将军胳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三弟你挺住,我这就把凶手给你揪出来!”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贺小鸢却夸了燕三郎一句:“好眼力。”室内灯光远不如外头明亮,针孔细小又隐蔽,燕三郎还站得远,居然比大夫都先找到。

    燕三却未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他已经快要打通八条经脉,效果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周身机能大幅度提升,五感也格外灵敏。他压低了音量:“借一步说话。”

    茅元帅还未回来,贺小鸢就把他领去隔间:“怎么?”

    “这位童将军很重要?”

    “当然。”贺小鸢想也不想就道,“他是运兵打仗一把好手,纵然还比不上韩昭,但、但也很不错了。有他坐镇,芦花城才能安然至今不被攻破。”

    要真是一帮子农民对抗训练有素的官兵,早就被镇压下去了。

    燕三郎想起茅元帅方才的神情,果真是毫不掩饰的焦虑。“如果我有法子令他活下来?”

    “不可能!”贺小鸢杏眼圆睁,“我的诊断不可能出错,他治不好了。”

    她对自己的药术极有信心。

    “我没说治好他。”燕三郎纠正她的说法,“我说的是,让他活下来。”

    所以他说的方法,并不是解毒治伤?

    “什么办法?”贺小鸢刚问出这几个字就恍然了,“喔!你有什么条件?”

    “童将军能活,攸国就能得到褐军毫无保留的支持。”燕三郎将她的目的点破,才接着道,“我若帮你办成,你就随我去盛邑,全力助我潜入王宫!”

    他从未去过盛邑,而曲云河却是离开太久,都是人生地不熟。他们想混入王宫,一定要寻到助力。

    作为卫国的死敌,攸国一定在盛邑也遍布许多暗探,或可借力。前提是,贺小鸢愿意代为牵线安排。

    “你俩可真是执著。”贺小鸢一懔。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就为找样东西,值得么?

    但他的提议,实在很有吸引力。她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思忖了十几息才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褐军的态度很重要。内乱是牵制王廷的关键因素,有褐军从卫国内部捣乱,攸国才有更多周旋的空间和余地。

    敌人的敌人,就是值得尽力争取的盟友。

    因此尽管贺小鸢对这两人依旧心存怀疑,尽管潜入盛邑和王宫风险极大,她在几番权衡之下也是同意了。

    至少这两位不是卫国人,双方最深刻的矛盾就不存在。想到这儿,她心头莫名闪过韩昭的影子,如果他也不是卫人,得有多好?

    但是贺小鸢立刻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不专心,一边紧声问:“说说你们的法子。”

    燕三郎压低音量,细说几句,贺小鸢越听越是惊讶。

    ……

    茅元帅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多时就快步返回,身后的卫兵还押着一人。

    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都掉了好几颗。

    一进来,茅元帅就往他腿窝子狠踹一脚,把他踢跪下去,再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凑近床榻:“陈副将,他待你不薄,你就恩将仇报,嗯?”

第412章 又不是菜场买菜

    童将军被刺伤的地方在臂弯内侧,敌人根本没法子欺到近前扎伤他。能近距离暗算他的,只有身边人。

    茅元帅传唤当时护在童将军身边的七八人,逐一排查,最后锁定了陈副将。这人和童将军是老乡,平时也会一起喝酒,童将军对他不设防备。

    再说战场上披挂重甲,偶尔硌伤也属正常,童将军不在会意身上一点小小刺痛。

    陈副将痛得直哆嗦,说话都不太流利:“我把妻儿藏在南和,被卫廷找出来威胁我……我不干,他们就没命了啊!”

    “我早说过,你们的家眷都要迁去墨水岭。你不肯,是早有贰心!”茅元帅语气森然,“你害死老三,不光要赔命。你家人要是还活着,待我寻到了,一并给他陪葬!”

    陈副将大惊,连声哀求。

    茅元帅哪里肯听,反手抽出长刀,就要剁下他的脑袋。

    这该死的内奸最好抓来千刀万剐,可是时间不允许。嘿,便宜他了。

    但闻“叮”一声轻响,茅元帅的刀没剁在陈副将脖子上斜刺里伸出一支手叉,挡下这一刀。

    贺小鸢执出武器,茅元帅身后的卫兵大惊,刷刷两下抽出武器,踏前两步对准了她:“放肆!”

    茅元帅皱眉:“鸢姑娘,你做什么?”

    “方才我瞑思苦想,童将军未必救不得。”

    这话一说出来,茅元帅一惊,顿时喜上眉梢:“你有办法救他,当真?”

    “或可一试,不敢说十足把握。”贺小鸢淡淡道,”你方才说,只要救起童将军,条件随便我开?“

    ”是!“茅元帅毫不犹豫。大家都是办实事的人,他也不担心贺小鸢开出诸如”你就地自刎“这般无理要求。

    ”那可以试试。“贺小鸢伸手一指陈副将,“你和童将军年纪差不多,是哪个月出生的?”

    陈副将本不愿答,卫兵掰断他两根手指,他才熬不住道:“腊月!”

    “童将军呢?”

    茅元帅与童将军是结拜兄弟,交换过生辰:“我三弟是正月里出生的。”

    “那也相差不远,可以了,就用他。”她问茅元帅,“昨儿到今天,下过雪没有?”

    “昨晚下了。”

    “好,看来天助童将军也。”贺小鸢交代茅元帅的亲卫道,“我看这后院里有一棵大树,你取它最顶端的枝头新雪,越快越好,但要记着,雪不能沾上任何金属。”

    她说“越快越好”,亲卫看看茅元帅脸色,接过单子果然就飞一般地冲了出去。这时贺小鸢又向燕三郎道:“将神木取来。”

    于是燕三郎也走了出去。

    有茅元帅首肯,没人阻拦他。

    走回客栈,燕三郎叩响曲云河的房门。

    街心起乱子,曲云河当然注意,但他见到燕三郎出去,也就按兵不动。

    燕三郎与他低语几句,曲云河遂取出一物给他。

    白猫从书箱里冒出头来,轻哼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拿那个将军来练手!”

    “我们去了盛邑势单力薄,需要助力。卫人帮不了我们,那就找攸人。”燕三郎顿了一顿,才问她,“依你看来,可行么?”

    “唔”千岁不想承认,但这小子的主意还真、真不错。“可以一试。你怎么想到的?”这小子也才十四岁,就敢动手改造前人留下来的定式,谁借他的胆子?

    燕三郎耸了耸肩。

    ……

    这厢茅元帅兀自不放心:“鸢姑娘有几成把握?”

    贺小鸢一说能救人,他的态度立刻和缓下来。

    她想了想:“四成吧,最多。”

    茅元帅吸了口凉气:“就不能高一点?”

    “这又不是菜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贺小鸢摆手,“四成机率都是往高了说的。”

    那厢有老大夫已经开口了:“童将军回天乏术,恐怕药石难医……”以他经验,剧毒都攻进心脏,包准没有活路了。他实是好奇,贺小鸢要怎么治?

    茅元帅怒瞪他一眼:“闭嘴!都出去!”一群老货,救不活人还要叽叽歪歪!

    当下其他大夫都被请了出去,贺小鸢才道:“这神通是逆天行事,为天理所不容,施法者要折寿十年。你找个人来,我从旁指导。”

    她和童将军非亲非故,能给出办法已是仁至义尽,茅元帅也不能强迫她折损自己的寿命,于是很快找了一个文士过来。

    此人后背微偻,面色微腊,年纪在四十左右,名为图豫,也是个异士。

    “童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拿十年寿命换他康复。”图豫脸上果然没有恐惧之色,贺小鸢不知道他是真心报恩还是迫于茅元帅逼迫。当然,她也不在意。

    在她的指导下,图豫分别剪下童将军和陈副将的头发、指甲,并且小心翼翼控制真火,将它们都烧成了灰烬。

    “原本还要取血,但童将军的血液已被污染,用不得了。”贺小鸢给茅元帅解说道,“所以成功的几率才下降。”

    茅元帅越发紧张。

    过不多时,新雪来了,装了满满一只酒瓮。贺小鸢要图豫操控火候,将瓮中雪化开,并且要加热至微温不烫人的地步:“枝头新雪的效果,要比无根水更好。”

    与此同时,燕三郎也重新走回医馆,将一只纹饰精美的匣子递给贺小鸢。

    光看匣子本身也是价值不菲,上面镂雕了鱼戏莲叶的图案,鱼儿是火红珊瑚,莲叶是青玉,甚至莲叶上的露珠都是水晶磨成,晶莹剔透,仿佛匣子一歪它就会滚落下来。

    可是打开匣子,里面只躺着两截树枝,与人的中指等长、等细。

    茅元帅还以为自己看错,定睛多瞧了两眼,确定这两根真是树枝,并且像极了路边随便摘下来的:“这是什么?”

    “这是神木的树枝。”贺小鸢一本正经地拿起来检查。枝子很新鲜,切口平整,内里有韧性,并且每根树枝上还挂着一片树叶,青翠欲滴。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从匣子里闻到一点淡雅的香气。贺小鸢擅辨药草,嗅觉灵敏,下意识看了燕三郎一眼。

第413章 转嫁接替

    这小家伙的秘密,很多啊。

    当下她要求图豫取来两只瓷碗盛装雪水,再分别倒入灰烬,一边默念口诀,一边搅拌至水色清冽。

    那一点灰烬,入水后迅速化开,什么也找不见了。

    而后,图豫再切下两根树枝上的叶片,分别烧成了细灰,倒入两碗水里。

    现在,每碗水里都有三种加料。

    最后,图豫才取过两根树枝,将它们分别投入两只碗中,水没过一半。他很仔细,不把叶片和归属的树枝弄错。

    做完这些,他才后退两步,擦了擦汗看似简单的几个步骤,却让他满头大汗,面带倦色。

    其他人紧盯着水碗:

    方才叶片被摘去,树枝只剩下光秃秃一根,像小棍子。可是入水之后,棍子顶端居然又生出一个嫩芽,然后在众人注视下飞快地长大、伸展……

    这一回,它们长出的不是叶子,而是一个嫩生生的花苞。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用童将军的发甲培养出来的苞芽是白中带黑,而陈副将的发甲培养出来的苞芽,却是白中带着淡粉。

    “接下来的步骤,至关重要。”贺小鸢递出一柄玉刀,指导图豫极尽小心将粉花芽切下,而后在代表了童将军的树枝上斜切出一个口子,把粉芽嫁接过去。

    难点在于,这一刀是紧挨着原本的黑芽底部切下,等嫁接完成后,两只苞芽的底部就顶在了一起。

    接下来图豫就将童将军的树枝重新放回水里。在场所有人都能见到,那树枝上的切口飞快消失。

    最后,一黑一粉两只苞芽几乎长在了一起。

    “这叫‘并蒂’。”贺小鸢边等边解说,“双花并蒂,也即是将这两人给联系在一起。”在自然界,花开并蒂的情形很常见,但他们今日却必须强行撮合。

    很快地,这两朵花都开了,从羞羞答答一直到盛绽得毫无保留。

    茅元帅也有见识,这时就轻声道:“针胎花?”

    这花型太独特,恐怕很少有人会认错。何况这是一味重要药材,他麾下的药师也时常会用到。

    贺小鸢点了点头,也不细说。

    “抓紧。”茅元帅忧心忡忡。时间一点一点推移,童将军每况愈下,的确透出了沉沉死气。鸢姑娘方才说的“最多半个时辰”果然没有料错。

    众人又等了十几息,针胎花终于谢了,结出两枚青果。

    很快,果子越发胀大,颜色也开始变化,一颗变成了黑色,一颗仍旧是粉的。

    黑的自然是童将军的,粉果则是陈副将的。

    直到它们停止生长,鸢姑娘才松了口气:“行了,给他们喂服果子吧。”

    图豫闻言,立刻将粉果喂给童将军,而将黑果带给了陈副将。

    陈副将看到这里,也知不好,拼命挣扎。不过几个卫兵冲上前来,将他一把按住,卸了下巴,这样图豫的投喂很容易就顺喉而下。

    做完这些,图豫就退开两步,大口喘气,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茅元帅皱眉:“这是要嫁祸?然后呢?”

    贺小鸢脸上也现出了紧张的神情:“等!”

    等着看,这套仪式能不能生效。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茅元帅忍不住在屋里踱开了步子。人命关天时刻,就连他也是束手无策啊,还得看老天肯不肯垂怜。

    又过半炷香,图豫突然指着陈副将道:“有了有了,起效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副将脸上开始沁汗,嘴唇却越来越白。起先他只是不适,图豫出声时,他已经伸手去捂胸口,发出痛苦而断续的低呼。

    他在疯狂咒骂茅元帅,咒骂贺小鸢。但这两人压根儿都不在乎。

    反观卧榻上的童将军,脸上的黑气消褪少许。

    果真是见效了。贺小鸢暗中呼出一口气,脸上绽出了笑容。

    燕三郎后襟上趴着一只小小蜘蛛。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知道此时曲云河正站在街对面的客栈房间里,通过诡面巢母蛛同步听取这里的情况。

    脖颈间微微发热,燕三郎悄悄抓出木铃铛看了一眼。

    它又在发光了,这回是浅淡的绿光,上面只显示一个人名:

    图豫。

    燕三郎不动声色将它塞回衣襟里,并不理会。

    很显然,这次天机因他而牵动。童将军本不该活下去,而陈副将本不该死。

    是他给出了逆天嫁祸的秘术,扰动了正常的因果。

    幸好这光芒很淡,显然这次任务对他来说过于简单,估计难度也就与当初对付木婆婆相差无几,因此报酬太少。

    损失不大,还好,这样燕三郎心中也能平衡一些。

    随着时间推移,陈副将越来越痛苦,起先还能满地打滚,后面瘫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咒骂声更是越来越微弱,转成了气若游丝。

    茅元帅伸脚踢了踢他:“该死的东西!”三弟受的苦,也该让这种小人尝尝。

    陈副将左胸衣物尽湿,流出来的都是黑血。

    “差不多了。”贺小鸢见状,指了指童将军,“拔出来!”

    图豫当即抓着箭支,用力一拔!

    血溅三尺,触目惊心。

    不过茅元帅反而长长呼出一口气。

    血是红色的,很鲜艳的红色,不带一点乌黑。

    无人可解的毒素,祛干净了。

    不,不对,应该说是“嫁接”完成,尽数转去了陈副将身上。

    图豫早有准备,取干净巾子用力压住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没有血再流出。

    他将血渍拭尽,童将军心口位置光滑一片,哪里还有什么箭伤?

    与此同时,地上的陈副将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动弹了。

    童将军的伤势全部转移去他身上,那么最后也是由他替死了。

    茅元帅嫌恶地挥了挥手:“抬出去扔了。”

    话音刚落,病榻上的童将军呼吸突然加重,然后睁开了眼。

    茅元帅大喜,凑了过去:“三弟,感觉如何?”

    童将军转动眼珠,目光渐渐清明,忽然直接坐起,抬手按着胸口:“咦?”

    他记得自己明明中了一箭,伤呢?

    为什么既不疼也不痒了?

第414章 没有第二家了

    茅元帅笑吟吟伸手一指:“你的伤,鸢姑娘治好了。”

    贺小鸢适时上前一步,清声道:“不是治,而是换。你的伤势全部换到陈副将身上,自己当然无恙。不过你终生只能受术这么一次,下回再有致命伤,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童将军看得开,跳下榻来向她道谢。

    茅元帅也欢喜道:”鸢姑娘妙手救人,我欠你一个人情。说罢,要我做什么?茅某听候差遣!“

    ”莫急,暂且记下就是。“贺小鸢微微一笑,”茅元帅还怕这个人情还不上么?“见事情办成,她知道童、茅二人还有急事要议,赶紧告辞。

    毕竟,芦花城外马上有大军压境。

    贺小鸢抓着燕三郎往客栈走,一边低声道:“你在树枝上动了手脚?”

    燕三郎模糊应了一声。

    哪里是他,其实是曲云河。

    今天出尽风头的是贺小鸢,其实多半都要归功于曲云河。

    这转嫁替死之法,是燕三郎从《青谲秘录》里学来的秘术,因为有伤天和,他从未亲手试验。今天见到童将军伤重垂死,又知他的安危于芦花城至关重要,这才授与贺小鸢。

    其实原术麻烦至极,所需要的材料一时半会儿根本备不齐。燕三郎想来想去,记起身边跟着一尊针胎花灵,干脆因地制宜,改动秘术。

    他已经悟透原理,自然可以自行调整,不用教条地照搬术法。千岁也说过,这小子简直天生就是修习旁门左道的好胚子。

    不过成功的关键,还在于曲云河往针胎花枝里灌入的饱满生命力,令它短时间内就可以开花、结果,省去原术法中的无数步骤。

    贺小鸢成天与药植打交道,一眼看出花枝切口新鲜,显然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这季节哪来的新鲜针胎花,还正好就在城市里?

    燕小子身上的秘密真多哪,贺小鸢再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至于施术需要的无根水云云,都是唬人的噱头,让这过程看起来更加诡谲莫测而已,其实拿一碗凉白开水也有同样效果。

    但是受术者终生只能使用一次,施术者减寿十年,却是实打实的副作用。

    两人走回客栈房间,曲云河也晃了过来,打了个呵欠:“一切顺利么?”

    燕三郎看他装模作样,也配合道:“救回了童将军。”而后就向贺小鸢追问来龙去脉,第一个问题就是,“廖浮山是谁?”

    为什么茅元帅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两个外地佬远道而来,不知攸、卫国事,贺小鸢不得不作讲解:“廖浮山也是卫国将军,年纪比韩昭还要小个三、四岁,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而且擅打围城战。大概卫王看中这点才把他派过来。”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一句,“廖家与韩家是世交,但廖浮山向来不服韩昭。对了,老卫王收了廖家女为妃,现在她是廖太妃了。”

    “我听说廖浮山去年秋天受过一次重伤,没料到好得这样快,还没开春就带兵来攻。”贺小鸢沉吟,“又或者是王廷指派,不得不来。”

    曲云河问她:“茅元帅怎么会在这里?”

    茅元帅何人?茅定胜是也,褐军的最高首领。听说他本来不叫这个名字,起义之后干脆改了名。

    褐军有公认三大首领,童栗童将军排在第三,以兵马见长,驻守芦花城这样的要塞重地本不奇怪。可在燕三郎认知里面,一方势力的最高首脑往往要居中应策、发号施令,如梁、卫的国君,甚至拢沙宗的宗主也几乎不在外界露面。

    像茅定胜这样亲征前线的,几乎没有。

    “他把老二顾纲扔在凤崃山主导要务,自己出没战场,说是这样最激励士气。”贺小鸢笑了,“我看,他不过是不愿处理那些琐碎麻烦。”

    “不过也幸好他在这里,否则褐军面对的是廖浮山,童栗又伤重将死,恐怕芦花城很容易就被打下来了。”

    前线堡垒芦花城若是被攻下,就是打开了恶性链条的缺口。

    燕三郎目光转动:“对我们来说,也是坏消息?”

    这样说来,那位廖浮山廖将军相当了得。褐军要守住芦花城这样重要的大城,派驻本地的守将一定能担大任。即便如此,廖浮山依旧险些将童栗弄死。

    “也是。”贺小鸢绷着脸道,“这里是两军交战前线,两边都在严防死守,我们如果靠近,必定会被层层盘查。武备令在交战的第一线没那么好用,我们要格外小心。”

    她灌了一口热茶润嗓:“我方才听说运粮队被截的消息传到盛邑,卫王大怒,连发了两道命令。第一道要韩昭加快攻攸,第二道就是遣廖浮山强攻芦花城,要他在夏天之前打进凤崃山,平定褐乱!”

    曲云河点头:“卫王着急了。”

    贺小鸢哼了一声:“他不得不急。”

    韩昭接手攻打攸国,原本东南战线非常顺利,卫王在廷上指点江山也更有底气、更加坚信自己开疆拓土的正确性。

    孰料,后院失火。

    褐军打劫两支运粮队,无疑给卫王当头一棒。褐军就像顽疾,不好祛除但一时也不致命,卫王很可能原打算攻下攸国以后,再来整治这些不听话的泥腿子。

    可是两支运粮队被劫,危及东南前线战争进程,卫王就改变了主意。

    对攸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原本就令卫国深陷泥淖。如今这些不顾大局的反贼还来拖他们后腿,若不除之,卫攸战争只怕更加艰难。

    不打掉褐军,东南前线的战事就受影响;晚一天打下攸国,大卫的负担就加重一天,国力就衰减一分,从而更是无力平叛……

    卫王就是害怕这样的怪圈,才派出了廖浮山。

    贺小鸢手蘸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卫国的简略地图:“褐军起义之后,从去年夏末至今,卫国其他地区纷纷效仿,共有大小起义六起,但不成气候,最后被镇压了五起,现在仅余一个还在勉力支撑。像褐军力挺了这么久,地盘还能越扩越大的,没有第二家了。”

第415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曲云河抚着下巴:”那或可说明,卫国气数未尽。“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现在卫国这棵树上长了虫却还没被蛀光,大概是它还有生机。“曲云河经历过王朝动荡变迁,心里隐隐觉得,起义军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盛邑,难矣。

    这话,贺小鸢就不爱听了。

    “可是反过来说,褐军屹立不倒,其他地方起义才如雨后春笋,王军灭之不绝。”她撇了撇嘴,“所以卫王也要快些把褐军掰倒才行。这次廖浮山率五万大军,另有两名卫国大将也分领

    三万人,另取东、西两路进攻褐军。呵,卫廷真是下了血本了。”

    对攸战争+褐军起义+其他地方起义,卫国就是再强大,同时应对这些也是分身乏术。更何况这么多麻烦还有层层叠加、互相放大的效应。

    分析至此,卫国派出的平乱兵力达到十一万,比进攻攸国的军队总人数还多出两万。这样,卫国内外总共有二十万大军活跃在战场上。

    供养二十万人作战,啧啧,这是多大一笔开销!

    曲云河抚着下巴:“卫国拥兵多少?”

    “具体不知,但算上拱卫盛邑的驻兵和禁军,至少在二十三万以上吧。”

    “看来,卫王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褐军。”曲云河摇头,“太躁了。战场多变数,可没有‘稳操胜券’这一说。”

    打仗就像打牌,手里的好牌要一张一张往外打。卫王这一下底牌尽出,对手要是再有绝招怎办?

    “他躁不躁我管不着,童栗伤愈,芦花城就可以再多撑一段时间。”贺小鸢抱臂在前,“眼下茅元帅要烦恼的是,如何将前线大营收复。”她是攸人,巴不得褐军撑得越久越好,这样攸国对战卫军的压力才能小一些。

    童栗的大营原本驻在芦花城以北三里处,可进可退,可守望后方城池。

    但廖浮山的军队本就强大,童栗还中箭倒下,军心一下溃散。加上廖浮山趁胜追击,攻势异常凌厉,所以褐军前线人马不得不撤回芦花城。

    这样一来,褐军就失去了机动性。

    失地容易收复难,廖浮山吃进嘴里的肉怎可能再吐出来?如无意外,接下来他得想法子攻城了。

    “我们得离开芦花城,越快越好。”贺小鸢想通这一点,果断道,“城池若被廖浮山围上,我们就不好走了。”

    “就算能出城能越过前线,也不好走。”曲云河抚着下巴,“卫人的前线后方就是军镇,那里几乎没有平民,武备令都不好用。”

    在这些军事力量面前,单体显得太单薄了。燕三郎暗自数了数余下的遁地次数,皱眉。

    所剩无几,最好用在紧急之时。

    贺小鸢也点头:“就凭我们想越过卫人前线、深入后方二、三十里,确有难度。”双方都是又防偷袭又防奸细,散人想越过前线而不被怀疑、不发生交战,谈何容易?

    白猫突然跳到燕三郎肩上,喵喵两声,拿尾巴抽了他两下,像在抗议他的冷落。

    燕三郎挠了挠猫下巴,才道:“那么最好是借力,找人给我们开道。”

    找人……开道?这是何意?

    贺小鸢还在思索,曲云河一拍大腿:“你这提议大好。就如江上筑起堰坝,平时鱼儿游到这里就会被拦下。可是如遇洪水冲垮堤坝,鱼儿自然就能随大流越过。”

    燕三郎朝着医馆方向一指:“茅元帅的野心,不会仅止于此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贺小鸢再不懂就是愚钝了,何况此事于她大有好处。

    她眼珠子一转:“好,我去去就来。”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笑眯眯道:“成了。茅元帅也有这念头,并且他想干一票大的。”

    燕三郎听了,立刻着手收拾行囊,背起猫咪准备出门了。

    贺小鸢奇道:“作什么去?”

    “去城里补充食物、衣物和长炭,后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燕三郎不慌不忙,“芦花城里有什么好吃的?”他要带一点上路给猫吃,否则以后吃不着了。

    “有啊。”贺小鸢站了起来,“我带你们去。”

    ¥¥¥¥¥

    卫国,东南前线。

    硝烟未散,血还未冷,镇北侯韩昭已经下令收兵,着人开始打扫战场。

    大军终于从彻夜厮杀状态中缓和过来。

    泰公公听闻鸣金之声,急匆匆从后方赶来,一进中军主帐就质问:“为什么不追!”卫人明是将那帮反贼打得p滚尿流、落荒而逃,眼下不是痛打落水狗最好的时候吗?

    韩昭与手下商议被打断,抬头瞥了他一眼:“穷寇莫追。”

    他战甲未脱,上面沾染的血渍已经发黑,但还保留着喷溅上去的轨迹。

    这一眼中的杀气四溢,还未及收起。泰公公脚步一缩,依旧梗着脖子道:“你现在不追,是要等着他们重振旗鼓吗?”

    韩昭还未开口,石从翼已经抢先:“对方主力还在,逃而不溃。请监军大人瞪大眼睛看看附近地形,千沟万壑,处处都可以藏军。我们贸然追进,易中埋伏!”

    他们此处身处风蚀岩平原,那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地形都有,时常还能遇到巨型的豁口和裂谷,上下落差百丈。头一回走进这种地方,泰公公也觉心里打鼓,不由得轻咳一声:“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反贼逃走?”

    “稳扎稳打,确保安全。”韩昭终于答道,“我们现在孤军深入攸国地界,附近没有友军守望,却有攸人出没,还是要更谨慎些。”

    泰公公缓和脸色,叹了口气:“侯爷莫要怪我,快攻攸国也是王上的命令。国内反贼闹得凶,抢掉我们两批粮食了。这会儿离入夏收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王上也是忧心将士,这才要侯爷抓紧时间。”

    韩昭点头:“我省得,必不负王上厚爱。”

    泰公公又说了两句,悻悻走了。

    石从翼就站在帐门边上,待他走出去数十丈才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没卵没见识的阉人也配在这里指手划脚!”王上怎么派了这么个玩意儿来拖他们后腿?

第416章 对着干

    韩昭面色凝重。

    泰公公的话也戳中他心底的不安。己方打了几次胜仗,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国内运来的两批粮食却被截断,这就意味着未来一个月大伙儿要勒紧裤腰带了,这对士气是重大打击。

    这也说明,国内形势越发严峻了。卫王一定希望前线大军能尽快攻下攸国、结束战斗,紧接着掉头去收拾国内的反贼。

    可是打仗这码子事拼的不仅是人数、力量、士气,有时还要比耐性,真地催不得。

    “传令下去,就地休整,后天一早再出发。”韩昭想了想又补一句,“今晚给肉加餐,让大伙儿吃饱。”

    众将轰然应是,欣然而去。

    韩昭轻叹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后勤出了问题?后方粮草被劫的消息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他反而加餐放粮,士兵才会打消忧虑,专心打仗。

    至于下一批粮草什么时候到?战场上态势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

    石从翼咧嘴笑道:“我还以为侯爷架不住那东西叨叨,着急差大伙儿赶路呢。”一个好将军不仅要能打胜仗,还得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莫说攸人,我们的士兵也很疲惫,养足了精神才好出发。”韩昭自有计议。这场仗打了一个通宵,但之前急行军加埋伏,也用掉了两天时间。虽然得胜,可是士兵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大多疲敝不堪。

    人身不是铁打。

    在他的计算中,军队还是有一点休养的时间。

    “侯爷就是侯爷,不像那东西,扯着鸡毛当令箭!”

    前几日,那位监军抓到吴副将私下喝酒,认定他违反军规,于是责令二十大板。镇北侯赶去求情,好说歹说,才降到十记板子。

    老吴在苦寒北疆为国征战多年落下病根,发作起来比死还难受,时常喝特制的药酒才能止痛,这也是镇北侯特许的。众人听说他被打十记大板,都是气愤填膺,恨不得夜里把泰公公套麻袋了。偏那位监军大人还要得意洋洋,一方面刁难镇北侯,一方面以为自己整肃军纪、立下权威。

    一个死太监有什么权威了,还不得靠着背后的主子?

    ”什么鸡毛?“韩昭脸色一沉:“胡闹!谨言慎行!”当今王上的谕令,怎么能说成鸡毛?“你得说,扯着虎皮当大旗。”

    石从翼嘿嘿笑了:“是极,是极!”

    这时外头有人来送消息,一个消息来自前线,一个消息来自卫国。

    韩昭听完,揉了揉额角:“廖浮山被派去攻打芦花城了啊。”

    石从翼不觉有何问题:“芦花城是中部有名的坚城,工事稳固,城墙坚厚。王上派廖将军出战,这回倒没派错。”他挠了挠头,“我不大喜欢他,但希望他这回赶紧打掉反贼,解我们后顾之忧。”

    韩昭沉吟,良久才“嗯”了一声。

    石从翼奇道:“有甚不对?”

    “没什么。”韩昭顺手把他打发了。他了解廖浮山,这厮眼光胆气都不缺,局势把控也到位,可毕竟年轻冲动,沉不住气。

    不过反叛军也只是乌合之众,能讲多少谋略?他好似不用替廖浮山担忧了。

    担心也是白担心,两人分驻不同的战场。

    可是韩昭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泰公公走了两刻钟才回到自己帐中,有些憋闷。镇北侯手下那帮粗人对他毫无恭敬之意,韩昭也只是表面客套,从不掩饰眼里的不屑。

    这些都罢了,可是王上一连三封信责难他办事不力,未尽监军督促之职,这才让他浑身都难受至极。

    镇北侯要是有心拖延,说起行军打仗的道理,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过韩昭。

    他带来的护卫已经在帐中等着了,见状行礼。

    “行了。”泰公公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茶,“来个好消息吧。”韩昭调来一队人供他差遣,但泰公公只信任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

    “侦察兵刚回来,说是攸人撤退以后,方圆二十里内只有两个村庄。”

    泰公公喝了一口茶:“那就是没威胁了,还跟我说什么穷寇莫追!”

    “侯爷也接到这个消息,但他刚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两天,后天清晨才开拔上路。”

    泰公公一怔:“这也歇太久了!”

    “说是士兵疲惫,要休养生息,因此今晚给肉加餐,吃饭管饱,以作犒劳。”

    泰公公眼皮连跳两下:“给肉、管饱?”韩昭是不是存心跟他对着干?他刚刚才提醒过军粮被劫,后头大伙儿都要缩食,韩昭就叫大军敞开来吃饭?那可是几万个大肚汉!

    “他疯了么!”泰公公气极,“我看这个韩昭,就不像认真打仗的模样!钱将军遇害以后,王上调他来东南前线,他也是三推四阻,连接了几道御斥才不情不愿过来!”

    他来回踱了几个圈子,见侍卫还站在原地:“嗯,还有什么消息?”这一天天地堵心得慌,就不能给他一个好消息听听?

    “有。”侍卫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是关于侯爷上回在谢家屯外放走的那个女子,也就是绑架您的女匪。”

    “打听到了?”泰公公精神顿时一振:“说!”作为监军被绑架的经历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可一日都不敢忘。

    “她是攸人的细作,当天从娑罗城的香水堂逃走。其属下落网,供称她为‘鸢姑娘’。”

    “鸢姑娘?”泰公公眯起了眼,“姓呢,名呢?”

    “那几人也不知。”侍卫答道,“但后又查到,镇北侯少年时曾拜攸人大家厉鹤林为师学艺,同门有两人,年纪最小的师妹唤作贺小鸢!”

    泰公公倾身向前:“你确定?这攸人细作,当真就是他同门师妹?”

    这让他怎么确定,他又没见过贺小鸢。侍卫暗中腹诽,态度却很认真:“韩昭习兵法神通,据说贺小鸢专攻毒术奇技。”

    毒术?泰公公重重一拍案几:“果然是她!”

    这几字说得咬牙切齿。当初那女绑匪强塞毒丸给他,军医虽说无妨,但他事后狂泻好几天,脸都青了。

第417章 大逆转

    军医又说他腹里有寒气未排尽,却是赶路太过、焦急劳损所致,并非中毒。

    呵呵,他信军医个鬼,那必定是得过韩昭交代的!

    会用毒的鸢姑娘,韩昭暗中会晤却又把她放走。嘿,那还不是贺小鸢?

    泰公公越想越怒。好个镇北侯,那出绑票就是他编演的罢?否则为何新监军刚刚抵达前线就被绑架,贺小鸢哪来那么灵通的消息?

    韩昭是想直接弄死他,还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少插手军务?

    想到这里,泰公公就记起镇北侯漠视他的生死、不肯撤军。虽说这事儿还有蹊跷,但韩昭对他的恶意已经是赤果果不加掩饰了。

    “这可不妙啊。”等泰公公的怒气沉淀下去,再涌上来的就是惊疑,“韩昭身为大卫镇北侯,私会、指使攸人细作,他到底想干什么?”

    再联系韩昭的拒王令而不从、败敌军而不追,以及粮草匮乏却要犒劳大军,泰公公“咝”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镇北侯莫非有不轨之心?

    不行,这些消息他要尽快传递回都!泰公公脸色一正,吩咐小太监:“取纸笔来!”

    当下奋笔疾书,洋洒成言。

    待吹干墨渍,封上火印,泰公公把书信交给侍卫,凝声道:“你即刻启程,务必送达圣听,越快越好!”

    ¥¥¥¥¥

    卫人这天打了个大胜仗,在战场上一箭射倒了褐军大将、芦花城的最高首领童栗,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擒贼先擒王。

    童栗一倒,反贼溃不成军,连前线大营都守不住了,一路逃回芦花城。

    廖浮山率军南下,将芦花城团团围住。

    他最擅长的,就是以数倍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扑灭敌人,虽然要付出些许代价,但事后总会证明,他的战略英明正确。

    褐军占据芦花城达半年之久,这里面当然已经混入卫人的细作。入夜,城里的内应择机传出消息:

    童栗伤重不治,毙。

    也即是说,整个芦花城都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

    廖浮山亲眼见到童栗被一箭穿心,也没想过他还能有第二种结局,当下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

    强攻。

    趁它病就得要它命。

    这一次攻城战,足足打了两天一夜。

    芦花城的确是座坚城,廖浮山事先已有详细了解。放在平时,就算再多花三五倍时间他也未必能够打下来,历次卫军伐逆,打到这里都要铩羽而归。

    不过这一次守军心乱了,士气低靡,廖浮山又得内应暗援,终于轰开了芦花城的大门!

    城墙后的守兵已经被他们打得垂头丧气,这时也不敢负隅顽抗,在几名将领率领下从后门杀出一条血路,撤了。

    廖浮山犹豫了一下。

    追不追呢?

    如果就此驻足,他已经攻下芦花城,算是打开了攻向凤崃山的北大门,后面只要稳扎稳打,必定也可以步步推进。

    可是撤走的褐军足足有三万精锐,如能尽数剿之,后面的讨逆之战就能轻松许多。

    卫王派来的监军,这时也跳了出来,难得和他手下一致疾呼追击。

    战场时机宝贵,转瞬邓逝。廖浮山没有思索太久,就下达了指令:

    追。

    童栗已死,芦花城已被攻下。如果褐军犹有余力,拼死也要保住它。

    于是卫军一路南下,紧追不舍。

    ……

    七日之后,身在东南前线的韩昭接到军讯,罕见地大惊失色:

    “什么!”

    来自卫国中部的线报,廖浮山拿下芦花城后追击褐军残部,不慎在赤门峡中了埋伏,被滚石飞箭一通招呼,损失惨重。

    在战场上被一箭穿心的童栗居然没死,还生龙活虎地带兵伏击。

    他一露面,廖浮山就知这是陷阱,急忙掉头要回芦花城。可是后路还杀出一支人马,将他后路截住。

    他万没想到,褐军大元帅茅定胜居然也露面了!

    褐军两个大头目合龙,兵力一下增至六万余人。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不待次日天明,廖浮山战死,卫军溃,被俘七千余人。

    这封战报看得韩昭手心冒汗,良久才说一声:“糟了。”

    敌军主帅被灭,芦花城里还留有便装的褐军,这时里应外合再打一轮,自然芦花城又被轻松夺回。

    紧接着,茅定胜亲自披挂上阵,反攻卫人北地大营。

    到情报发来为止,褐军已经北上十里,破掉好几个军镇,并且所向披靡,还会继续前行。

    众将都忧道:“侯爷,那我们……?”

    国内中部乱成一团,局面失控,他们还要继续攻打攸国吗?

    韩昭思虑良久,才安抚众人:“稍安勿躁,王廷的命令应该很快就来了。”

    卫王的命令,果然在两天后到了。

    攸国照打不误,但前线攻事由卫将司明溢接手;韩昭伐攸不力,即刻调回中部,领军讨逆!为惜时故,韩昭先返,镇北军待司明溢人马抵达以后再交接撤离。

    命令一公布,将领大哗。

    石从翼气得捶桌:“这是什么意思!”

    王廷这是特地把侯爷从前线调走?

    司明溢也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但此刻人在盛邑,就算快马加鞭往这里赶,至少也要七八日才能赶到。

    前线原就有供粮不足的隐忧,怎么等得起这十来天?

    韩昭拿着谕令,良久不语。

    他知道王廷对于褐军起义一向持不屑态度,一帮泥腿子组成的乌合之众,怎能与正规军队相提并论?可如今卫国中部褐患蔓延,东南前线推进缓慢,两边吃紧。王廷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速遣司明溢去攻打逆贼,阻其北上,而让韩昭继续留在东南前线伐攸。

    这样人员调动幅度最小,效率最高,成本也最小。

    可是卫王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石从翼冷笑:“侯爷,王上防着你呢!”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是傻子,王廷这般调动,哪个看不出卫王居心?大伙儿在前线拼死拼活给他打江山,他还要给镇北侯安上一个“不力”的罪状。

    他们能明白的道理,韩昭自然也懂。可,为什么呢?

第418章 喜欢它

    几个月前,王廷还非要他奔赴前线不可,他不肯来,卫王接连几道令牌催个不停;现在他在这里带兵了,卫王却又把他调回中部。

    卫国天子是认定他攻攸不力,还是……?

    又有一名将领道:“必是死太监搬弄是非。趁着还在前线,我们不若将他……”狠狠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韩昭呼出一口气:“不可。”既然王上对他生疑,若是泰公公又暴毙,那岂非更加坐实了卫王的猜测?

    正好,他也不想攻打攸国:“我先行一步。”他指了一员大将暂代指挥,“你要和司明溢司将军做好交接。”

    ……

    泰公公看完消息,满面笑容,中午用饭还多吃了半碗。

    小太监侍立在侧,有些不解:“王上已不信镇北侯,为何不把他的兵权夺了?”干脆让镇北侯只身赴中部统领新军呗,他在那里没有根底,王上更好控制他。

    “你懂什么?”泰公公取软巾擦拭嘴角,“如果下令拿掉他的兵权,那不是迫他直接造反吗?”那么浅显的道理,一个小太监都懂,韩昭不懂么?

    泰公公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收拾东西,我们也要往回走了。”他是吃皇粮的监军,当然要跟着镇北侯的军队跑了,给王上盯紧了这个人、这支军队!

    ¥¥¥¥¥

    燕三郎等人自然是第一时间跟随大军一路往北,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原先难以逾越的前线军镇。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亲历战争。

    尽管没有下场搏杀,但他依旧置身最前线,听得见震天战鼓的怒吼、看得见长刀表面反射的阳光,也能感受到两股钢铁洪流迎面撞在一起的狂暴与喧嚣。

    他甚至能近距离观察鲜血从人脖颈上飙溅出的弧度。

    那种悲壮与震撼,只有身处其中的才能体会。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血腥与杀戮可以燃沸每一个雄性的本能。白猫趴在他后背上,听见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不由得打趣:“你是太害怕,还是太激动?”

    燕三郎不答。

    “感受它,习惯它……喜欢它!在战场上,冷静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千岁在他耳畔低笑,“我有预感,今后你少不了碰撞这样的场面。”

    她的声音悠扬而闲惬,仿佛此刻不在激越战场,而是走在春深堂杨柳低垂的河畔小径上。

    是了,她是以战为生的阿修罗,一定早就习惯了杀戮和战争的场面。平时的慵懒和顽皮,不过是一层假象。

    燕三郎深深吸了口气,不再抑制,而去感受。

    感受战场上的狂暴、惊惧、痛苦和激奋。

    感受这片人间炼狱上发生的一切。

    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气味,但他却慢慢放松了双手。千岁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渐趋于平稳。

    她说得对,再有视觉冲击的画面,看久了也一样会习以为常。

    边上,曲云河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有些同情。

    想成为阿修罗的主人,这样的场面必然是家常便饭。

    这一仗打完,千岁就对燕三郎道:“我们该走了。”

    廷军的军镇已被攻克,眼前的障碍暂时消失。褐军虽然也会继续北伐,但他们边打边走,前进速度太慢。眼下距离曲云河返回红磨谷的期限越来越近,他们等不起了。

    贺小鸢也无意继续留军,遂去找褐军高层辞别,顺便谈好了合作条件,这就与燕三郎一起离开。

    褐军的胜利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卫廷还来不及布下第二道有效防御,燕三郎等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潜入了卫廷控制下的官道与城市,如同鱼儿入水,旁人再也休想找他们出来。

    卫将司明溢和镇北侯的调动,一直到个把月后才基本完成。在此期间,褐军深入卫国腹地,一鼓作气往北推进百里。

    朝野震动。

    王廷此前派出十二万人,分三路进攻,可惜主力廖浮山在赤门峡被褐军所败,四万大军顷刻间被打散,最后只逃回去了一万多人。余下八万人虽然全力讨逆,怎奈褐军气势如虹,硬是突破重围,往北撕开了一个巨大缺口。

    褐军的成功北上如火种,一下激发了卫人的反抗热情。卫国西部、东北部也爆发了叛乱,而在褐军前进的路线上,甚至有城不攻自破,城民自发切掉了官员的脑袋,和城池一起献出。

    这情况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褐军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越往北,压力就越大。

    听到这些消息时,燕三郎一行已经身在卫国的都城盛邑。

    曲云河一声感叹:“茅定胜的胆子可真不小,敢将整个芦花城当作诱饵。”

    “廖浮山身经十余战,若是诱饵份量不够,怎能引他上钩?”话是这样说,贺小鸢心下也对褐军有所改观。从前她和茅定胜只有一两面之缘,只当这人是寻常异士,运气好才拉拔一帮兄弟起义;她对褐军只存着利用的心思,希望借它拖慢卫国侵攸的脚步,并未以为这群乌合之众可成什么气候。

    现在看来,褐军能守住凤崃山长达半年之久,自有其理。

    若是廖浮山见好就收,不中圈套,那么茅定胜就要赔上一个芦花城。战略上会令整个凤崃山都陷入被动;可是打掉了卫军主力,茅定胜就获得了北上的重大转机,再也不用困守于芦花城之后。

    富贵险中求。

    她轻哼一声:“好赌成性的,都是疯子。”

    曲云河抚着下巴:“茅定胜所图甚大,莫不是想称王?”

    世间过去一百年,人的本性却没有变。

    凤崃山人起义的初衷只为反抗横征暴敛,争取安稳日子,原本据山川之险负隅顽抗,也能挺住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这大半年就是证明。可是茅定胜走出凤崃山了,一路向北。

    这就说明,他有野心。

    燕三郎忽然道:“不管他想不想称王,都要向往北打,这是骑虎难下。”

    无论褐军采取什么策略,卫廷都不会坐视自己地界上出现这么一个反抗政权,必定要派军把它打压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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