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老太爷费心了
他能将自己的意图都推说是天算,赵丰也佩服他的厚脸皮。“未知是与哪一家结亲?”
“城北的刑家。”风老爷子轻咳一声,“我们两家在木丝砻城就是世交,莹丫头与他家小七青梅竹马,我们看两个小儿女都有意愿,也只好撮合了。”
“那要恭喜风小姐觅得良婿。”赵丰沉吟,“赵丰知道得晚,作为杨师学生,我过些日子再补上贺礼。”于礼数而言,师父的千金订婚完婚,他是该送礼。
风老爷子脸皮再厚,这时也有些不自在:“你刚逢变故就不必破费了,她母子心领就是。”也只有风家寥寥几人知道,杨向良原本打算希望将女儿嫁与赵丰。是他从中作梗,现在再收赵丰的礼,那像什么话?
赵丰偏要一再坚持。
风老爷子轻咳一声,还是忍不住转移了话题:“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哪?”杨向良的徒弟也是个倒霉蛋,果然师徒之间一脉相承。
面对黄大,赵丰可以显露出心中迷茫,但在风老爷子面前,他表面上却很坚定:“还能有甚法子?养好伤以后,再开一家店就是。”
“这样啊。”风老爷子状作沉吟,“你若不嫌我多事,我倒有个主意。”
嫌,但赵丰依旧得客气道:“风老太爷请说。”
“我有个老友在韶化,给官家经营买办生意,叫得上名头的商号至少有六、七个。韶化此地堪称物华天宝,一年到头来大小节庆无数,是句遥国内的商贸重镇,各路匠人云集,外地都去那里采办奇工巧物。你素有匠心,在那里必有用武之地,不若我举荐你到他家商行去做领号大掌柜?”
“韶化名声,早有耳闻。”赵丰想了想,“离春明城有百多里地罢?”
“路好走,又很太平。”
赵丰笑了笑:“风老太爷好意,赵丰心领就是。”
风老太爷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心高气傲,只想自己闯荡一番事业。其实我这老友的商行规模很大,按常理来说,从入门学徒做起,一直到当上领号的掌柜,至少也要二十年时间哪!”
“除了待遇优渥,油水也甚丰厚。”他语重心长,“实不瞒你,这份人情不好讨,也只有为了风家的恩人,我才舍得搭上这张老脸。”
“老太爷费心了。”赵丰笑得恭敬,“只是我闲野惯了,又无资历,贸然去做掌柜恐不妥当,还要让人背后诟病。再说,想闯荡事业的好像是风九小姐,至于赵丰,凭这双手赚钱过点惬意日子就行。”
风老太爷面色微暗。自家孙女可不就是那个最不省心的!
好好的女儿家,修行神通当个异人也就罢了,搅和去朝廷做什么;如果当个女官倒也罢了,偏偏还要领军上战场杀个血流成河!
现在梁王廷收复失地在即,风家得各方恭维如潮,风老爷子平时受用得紧,可是想起孙女这趟返回春明城的目的,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可无论怎样,也不该是眼前这小子吧?
是的,风灵昭将赵丰接到自己名下的小清晖养伤,风老爷子也是人精,心里就有些嘀咕了。他在家里是掌权人,原本说一不二,可是突然间出了个“风立晚”将军,他在九孙女面前的家长架子似乎老是端不起来。
杨向良负了三孙女,这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儿;杨向良的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赵丰既然委婉地提起风灵昭,他也就顺势道:“那孩子,唉!”
风老太爷长长叹了口气:“前日上午她就已经带人返军,接下去又要打仗,又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战争这事儿,真是难说,磨个十年八载的也常见哪。”杖头在地上轻拄两下,“我年纪大了,就希望子孙个个平安,她偏就这样让人不省心。”
想起风灵昭的意气风发,赵丰忍不住替她说话:“九小姐既有建功立业的抱负,又有凤鸣九天的能力,老太爷何不让她一展所长?”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风老太爷忍不住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才轻哼道:“名声功业都是给别人看的,你们还年轻,哪懂得平安是福的道理?”
赵丰只能保持微笑。他明白,风老太爷想告诉他不用空等了,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风灵昭也不知何时归来。
风老太爷跨过的桥比赵丰走过的路还多,想起九孙女离开之前的交代,当然不会直截了当挑明。
赵丰又道:“风老爷子开明,敢在春明城配合九小姐的计划,这胆气真是一脉相承。”
至此,事件的脉络已很清晰。在梁国内战中,王廷虽然已经占据上风,然而得胜王在南方经营甚久,根据地众多,行踪实在飘忽。风立晚接获情报,得胜王的心腹闵龙子,家人就在春明城,于是动了诱捕闵龙子的念头,这才有“风将军荣归故里”这一隆重事件。
风将军其实是女儿身这件事知情者寥寥,风灵昭也是选了个副将来冒名顶替,自己正好潜在暗处带头行动。
但无论她怎么筹划,风老爷子必定早就知情。风家本家几百人都住在春明城,他还敢陪着九孙女这么折腾,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一般来说,老人家都会偏向保守稳重,风灵昭的胆气,说不定就源自祖父。
风老爷子就爱听这个,洋洋得意自谦了几句,也就找了个理由起身了。
离开小清晖之前,老太爷还见到坐在花园里的赵虎,后者还冲他打个招呼。
风老太爷回以一笑,心里却有些发愁。孙女特地在小清晖留下一个侍卫,这即是不想让赵丰在春明城再受委屈。
杨向良这对师徒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两个孙女都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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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了五日,大夫才允许病号出门。赵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房居住。至于重开铺子,他现在仍是有心无力。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做的手工又是精细活计,在伤势未愈之前,还操持不起吃饭的家伙。
第315章 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赵虎一听就拦住了他:“租什么房子,你就住在小清晖!”将军只交代一两件事给他,他要是还办不好,那真丢人丢大发了。
“那是九小姐所有,我长住下去于她声名有损。”
赵虎咧了咧嘴:“我们将军哪会计较!再说谁敢乱传,我活撕了他的嘴!”
她不计较,赵丰却不愿意风灵昭被人背后诟病。
黄大来找赵丰,听说此事以后一脸鄙夷:“除了想把你打发去韶化之外,风老头子就没别的表示?”说罢,抬起拇指和食、中二指搓了几下。
赵丰笑着摇头。
黄大骂了一声:“老东西真有心眼儿!”千岁大人果然没猜错,风家希望把身无分文的赵丰逼走,若是他有钱留在春明城继续开铺子,等到风灵昭回来怎么办?
因此风家明明应该报答赵丰,结果风老头子只字不提。
可是木铃铛的任务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铺子也炸了,逃犯也抓了,千岁大人的愿力也用出去了,那是不拿到最后的报酬绝不罢休。
在这方面,他太了解自家主人了,燕三郎和千岁就是排除万难,也必须将这两人撮合在一起!因此黄大今天是来给赵丰送温暖的:“你若不嫌弃,我家小主人在杏花街有个铺面,收回来之前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大也干净,位置不错,你先住进去。风灵昭派给你的那个侍卫要是愿意,也住得下。”
赵丰动容:“万万使不得!”
“万万使不得,千千就使得了?好了,你听我说完。”黄大豪气干云地摆了摆手,“也不是无偿给你住,我家小主人说了,你开张一个月后再交租金,并且待你伤愈,要给风雨廊的廊头做两个最气派的灯笼,这是其一。”
赵丰听了即道:“这个好办。”
“其二么。”其实燕三郎只交代了一项,黄大准备自行添油加醋,“你和风灵昭成婚,请我们都去吃一杯喜酒就好。”
赵丰吃了一惊,连连摆手:“黄兄,我可应不得这个。”
黄大瞪大了眼:“你不想娶她?”
“我……”赵丰卡壳,不知怎么回应。
“你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黄大冷笑,“怎么,你这么奋不顾身,是为了让她嫁给别的男人?”他牢牢记得出发前千岁大人怎么冷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现在也照搬照学。
唉呀,就可惜学不到她老人家的神韵之万一。
必须是又睥睨、又孤傲才对味儿,他还要多加练习。
赵丰啼笑皆非:“话不能这样说罢?”
“你有情,她有意,为何不能成婚?”
“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赵丰笑容微微苦涩,“她是功成名就的将军,我呢?”
他担心的还是这四个字,门当户对。
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私奔的故事,只会发生在话本子里。“你看我师父与师娘的姻缘。”
你情我愿的开头,换来恩断义绝的结局。
千岁大人果然又说中了啊。黄大端正脸色,抛出最重要的一句话:“那么在你看来,九小姐应该嫁给谁?”
“这个?”赵丰怔住。
他、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哦不对,是他从来不愿深想。
“皇亲国戚就配得上了,还是达官贵人配得上?”黄大冷笑,“你自以为替她着想,独独忘了问她意愿,问她到底想嫁给谁。”
赵丰脑海里轰然一响。是了,他总想着她那么好,他配不上。可是风灵昭的意愿,他真地尊重过么?
黄大再度冷笑,这回是露牙笑。“风老头子都不能替她作主,轮得到你?”也不知道这回笑得像不像?
赵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安心等着她回来吧,你俩一定能成!”
不能成,创造条件也得成!千岁大人说过,强扭的瓜可甜喽。
这天傍晚,赵丰路过先前那个被火烧过的铺子,意外看到对面的履店又开张了。
丁氏正带着孩子忙里忙外,看到他即笑着打了个招呼。
坐在她店里,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若非街对面的狼藉还未修复,赵丰简直要以为日子又回到从前。
“闵先生他人呢?”
“随风将军走了。风将军说,这次他要是立功,就放他回来跟我团圆。”
赵丰懂了。风灵昭将闵龙子带在军中,方便随时询问情报,又把丁氏母子留在春明城里以作掣肘,让闵龙子不敢妄言。她年纪轻轻,这些手段实是厉害。最重要的是,她分明走得匆忙,却还能将诸般要事一一安排妥当。
这么好的姑娘,真会点头嫁给他么?
“闵先生肯说了?”
“怎么不肯?”丁氏想起来就生气,“他给得胜王卖命那么久,人家一回头就想要他的命,就想要我们母子的命!风将军都分析给我们听了,得胜王派司南翔过来可不止是救人搭把手,如果救不出我们,恐怕他就要偷偷害死我们母子,好让闵龙子那个大蠢蛋再没了念想,一心一意给他效劳!”
“毒辣!”赵丰心底却暗赞风灵昭一句聪明。以司南翔临死前的穷凶极恶,无论风灵昭怎么说,心有余悸的丁氏都会信的。
闵龙子肯招供,丁氏显然功不可没。
说到这里,丁氏忽然悠悠叹了口气:“你说,有些事儿是不是命中注定?”
“何出此言?”
“我那没用的男人说了,早年有人给司南翔卜卦,称他平日里顺风顺水,然而最后会死在上巳这一天。”
“……保不济是个江湖骗子。”可是司南翔的确就是死在上巳节。
“据说这人很有本事,司南翔深信不疑。因此每年上巳节,司南翔都会格外暴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期到了。”丁氏从丈夫那里听来这些,憋了几天也没人可以分享,正好赵丰来了,于是不吐不快,“就这样过了几年,司南翔的脾气越来越暴戾,甚至三月三这天还会自告奋勇要去杀敌。我男人要回春明城救我,也是他主动去得胜王那里揽过来的差事。”
第316章 围剿的功劳
赵丰只能摇头:“这回他是如愿以偿死了。”
预知自己的死期,着实不是件好事,能让人在一次又一次的猜疑和恐惧中变得癫狂。他想起那一天的司南翔,的确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
赵丰告辞丁氏以后,旧街重游。原本烧成废墟的地方,已经重新搭起了木架,但是火烧过的痕迹犹存。
他往这里一站,没来由想起那本垫桌脚的怪书鸳鸯谱。
在书里,他和风立晚的图案连结在一起,那是否也叫做命中注定?
……
四个月,转眼即逝。
陪伴夏天的脚步一起走入春明城的,是个大好消息:
梁王军于毒龙山剿杀得胜王!
得胜王的皇帝梦,最终随着他自己的人头落地而灰飞烟灭。前后历时四年,梁国的内乱终于要结束了。
梁王召大军回朝,准备论功行赏。
风家上下喜气洋洋,丁氏却来找赵丰问:“风将军打了胜仗,我丈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要问内行人了。依旧护在赵丰身边的赵虎道:“皇帝要求先班师回朝再论封赏,算上庆功,再算上朝廷一帮大臣争吵,哦不,是讨论封赏,怎么也要两个月时间吧?你们也知道这几年大战的功臣众多,奖赏可得一个一个定夺,可费功夫了。”
丁氏“啊”了一声:“那还要两个月哪!”
“不止。”赵虎道,“战场在南边儿,梁大都在北边儿,军队要从南往北走。将军受了封赏再南下离开梁国、穿过拢沙界南疆,最后抵达春明城,这路程算下来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满打满算,至少还得三个月。丁氏沮丧,赵丰却把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好言安抚,成功把丁氏哄了回去。
又过三天,新的消息传来,更具体了。原来这一次围剿行动的指挥者是另一名梁国大将荀培,而风立晚只是协同作战,双方参战人数超过十七万,但过程很迅速,只持续了不到十个时辰。得胜王老巢都被端了,最后走投无路,举剑自刎。
原来剿灭得胜王的最大功臣不是风立晚。春明城的权贵们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尤其面对风老爷子时。
像千岁这样的知情人兼有心人,难免就会深想一层。
在她的撺掇下,燕三郎直接在塾里开问连容生:“夫子,那大将荀培是什么来头?”
连容生看他一眼,想起这小子曾为梁人,但离开梁国时年纪太小,没听过这些人名也属正常。“荀培也是沈钦文麾下的猛将,但他与风立晚不同,乃是根正苗红的前相之孙,同是年轻有为,今年只有二十三岁。过去几年里,他在战场上和风立晚配合多次。”
燕三郎目光微闪:“那么这次围剿的功劳?”
连容生好像明白他想问什么:“主功劳永远属于总指挥者,从来如是,勿庸置疑。”说罢,把话题引了开去,不再谈论。
回到春深堂,黄大一听就跳了起来:“黑幕,这里面绝对有黑幕!”
白猫打了个呵欠:“还轮得到你来怀疑?”
费心布局、拿到重要情报的分明是风立晚,为什么最后主功劳却被荀培所得?
这是荀培个人去抢功劳,还是上头的意思呢?毕竟,一次大型会战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必然有分工有合作。
赵丰如今住在杏花街,第三个店铺也开起来了。如今他在商户里很有名气,除了手艺好、为人谦和之外,开一家店就毁一家店的传奇经历也为众人津津乐道。
但到目前为止,这家归属于燕三郎的铺子一直很太平。
这一天又到打烊时间,赵丰关好店门走回后堂,正想给自己煮碗面条吃,一抬头却见桌边坐着个人。
这人似乎很瘦,跷着二郎腿,手按在膝盖上,也不知道在那里坐多久了。
赵丰吓了一跳,手上的烛火一晃,这人即笑道:“小心点,别把铺子再烧了。”
声音清脆,带着三分调侃,重点是还很耳熟。赵丰呆住,随即喜出望外:“九小姐!”
他往前紧走两步,烛光照亮对方眉目,可不就是风灵昭?
她一身利落的劲装,满头乌发只在脑后扎了个粗大的辫子。赵丰还注意到她靴子上沾着的黄泥,因此知道她刚从外头回来。
“嘘。”在烛火映衬下,风灵昭的目光闪亮,却竖起一指挡在唇前,“别声张,这时候我应该还在梁国南部清剿得胜王余孽。”
“刀枪无眼。”数月未见,赵丰早将矜持扔开,上下打量她不停,“可有受伤?”
风灵昭笑道:“好得很,危险都让旁人顶了。”
除了风尘仆仆,她看起来的确很好,赵丰也就放下了心,目光灼灼看着她。
比起四个月前,她瘦了,好像还黑了一点。追剿得胜王的日子一定很辛苦。
风灵昭被他盯得脸皮莫名发烫,下意识坐正,轻咳一声道:“我饿得厉害,有东西吃么?”
“啊有。”赵丰不假思索先应了,然后才想起自己店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我去隔壁铺子买。”
“不用,你这里有什么我就吃什么。”风灵昭说罢站了起来,“我要洗洗脸。”骑马赶路,脸上全是灰,还有汗,也不知道这家伙干什么盯她盯得那么专注。
她顺手从缸里掬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即便在昏黄的灯光下,赵丰也能看见透明的水珠沿着面庞流下,滑过纤细的脖颈,再一路往下……
他转头不敢看了,匆匆进了后厨。
一刻钟后,两碗炒饭,一大盆胡辣丸子汤端上桌,热气腾腾。
风灵昭才坐下,赵丰立刻将大碗推到她面前去,自己拿了小碗炒饭。
听说异士的饭量都大。
风灵昭瞪了他一眼,才举起羹匙。
那炒饭卖相极好,饭粒雪白,腊肠油红,葱花青绿,金黄的蛋丝儿细如丝线,缠绕在饭粒上。风灵昭舀一口,细嚼两下,不禁赞叹:“美味,你竟有这一手功夫?”
“这是我师父最拿手的,我还不到他五成功力。据说师娘当年就是尝过了师父的炒饭,才……”
第317章 你该痛哭才对
赵丰说到这里突然卡壳了,自己扒了两口饭。
风灵昭笑骂一声:“我怎没听说过?”
她一路奔波,确是饿得狠了,虽称不上狼吞虎咽,但整海碗的炒饭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赵丰却无心用饭,脑海里似乎总有两个念头在打架:“我听说梁王下令大军回朝,还以为你会先回梁国。”
“我自动请缨,留下来清剿余孽。”风灵昭喝了口汤,“好不容易掰倒一个得胜王,不能再留后患。”
“辛苦了。”赵丰诚心诚意道。
“不辛苦。”风灵昭却笑眯眯地,“得胜王早失了人心,现在树倒猢狲散,他的部下多半都投诚了。所谓清剿余孽,不过是个藉口。”
藉口?赵丰立刻想起了前头听到的两个消息,担忧道:“出了什么事?”
“我暂时不能回梁大都。”风灵昭放下竹箸,敛起笑容,“赵丰,我这次暗中赶回春明城,与你有关。”
“我?”赵丰下意识紧张起来,“若我帮得上忙,九小姐尽管开口。”
“你当然帮得上忙。”以风灵昭心性,也难得忸怩起来,俏面微红,“跟我成婚吧。”
“当”地一声,赵丰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碗落到桌上。
他目瞪口呆:“什、什么?”
他没听错吧,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店铺的方桌旁,风将军向他求婚?
他是不是在做梦?赵丰在胳膊上用力捏了一把,疼!
风灵昭原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到他这动作不由得扑哧一笑,倒是解了自己的尴尬:“傻气!”
赵丰有千言万语,这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我也尝过了你的炒饭呀。”风灵昭嗓子眼里也有些发干。她舐了舐唇,“你不愿意?”
他连连摇头:“不、不是。”这三个月来,他时常想起她,担心她,然后整夜辗转难眠。今晚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实是大欢喜。
那样的如释重负,那样的喜悦无伦。
“那就是愿意了?”风灵昭身体前倾,离他不足一尺,“你只有两个选择,愿意,或者不愿。”
“我……”他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你若愿意,我们尽快完婚。”风灵昭咬了咬唇,“你若不愿意,我就去找别的男人!”
哪怕光线再暗,她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赵丰被她瞪得有些晕眩,又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的靠近而灼热起来,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好。”
“好!”风灵昭的杏眼笑成了月牙眼,“事儿就这么定了!”
她一下坐了回去,拣起木箸继续喝汤:“明天我在家,你找媒人上风家提亲吧。”
赵丰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九小姐,能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风灵昭捏着羹匙在碗里划拉两下,才抬眸望着他:“你不会反悔吧?”
赵丰摸了摸脖子:“危险不,能丢性命不?”
风灵昭肃容道:“也许。”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赵丰也是满面严肃,“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方才点头时是迷糊,可是紧接着他就心花怒放。
他想娶她,真想。
风灵昭嘴角弯起一点弧度,但紧接着就抿起了唇。这家伙的确是险死还生一回了。“是没什么好怕的,今后我们同命相连,我一定尽全力护你平安。”
赵丰苦笑。这话一般不都是男对女说么,为什么到他们这里就倒过来了?
“有、有劳了。”赵丰不自在轻咳一声,“可以将内情告诉我了么?”
风灵昭这才坐直身体,缓缓道:“夺得首功的将领必须依令押送得胜王尸首返回梁都。我与荀培商量之后,将功劳让给了他。这样,我可以在南方多呆一段时间。”
赵丰奇道:“你不愿回梁都?”
“是不愿这个时候回去。”风灵昭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现出苦恼,“两年前,我救过当今梁天子吴陵一命,他知道我是女儿身,时常纠缠不休。幸好我要带兵打仗,他对国舅沈钦文又很忌惮,也不敢宣我进宫。但皇帝身边有人告诉我,天子想待内乱结束就纳我为妃。”
赵丰懂了:“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风灵昭将碗重重搁到桌上,“外头有大好世界,我有神通修为,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后宫墙闱之内,跟无数个女人拼抢一个男人?”
“如果他想纳你为妃。”赵丰沉吟,“那么‘风立晚’将军怎么办?”
“他只要公布我的身份,再纳我为妃,自然妃子就不能带兵了。”风灵昭冷冷道,“从此以后世上就没有风将军,只有一个、一个……”
赵丰很自然帮她接下去道:“风妃?”
风灵昭瞪他一眼,才道:“所以此事万万不可。我要在回梁都之前先行完婚!”
梁国内乱刚刚平息,百废待兴,正要严纪明律,不是膏糜盛世。就算是梁天子,这时也干不出抢别人妻子为己有的事来,这样有违礼法,定会为人诟病。
“你放心好了,方才只是玩笑,你安全得很。只要我嫁为人妇,天子就要死了那条心!”
赵丰当着她的面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所以你年后回春明城,真要寻一门亲事,今后方得自由。”别的姑娘家谈亲论嫁,是为了衣食无虞、生儿育女,她倒好,是为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正是。”风灵昭瑶鼻微微皱起,“但祖父和娘亲替我相看的都是百十里内的大家族,有些男人虽然还未纳妾,然而身边丫头美婢成群,有些或许没这毛病,却要个贤良淑德、堪为表率的妻子。”
她长长叹了口气。
赵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过她跃马的样子,看过她挥刀伤人的样子,看过她一声令下、旁人莫敢不从的样子,断断是和“贤良淑德”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笑什么?”风灵昭斜睨他一眼,“只要你一点头,以后这样粗鲁野蛮的女人就是你妻子了,你该痛哭才对。”
第318章 我提不起笔
“不。”赵丰抓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正色道,“旁人都该羡慕我。这世上柔弱女子数不胜数,贤良温淑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可是哪个男人有这样的好运气,娶到能征善战的将军为妻?”
手背传来温热,向来杀人不眨眼的风将军脸色慢慢红了,却不缩手,只轻啐一声:“贫嘴。”
灯下看来,人比花娇。赵丰心里温热,握着她的手渐渐用力。她的掌心有薄茧,那是常年执掌兵刃留下的,不比寻常女子娇软。
风灵昭笑着瞥他一眼,突然道:“我离开前,你还是不愿的,怎么现在又肯了?”
她记得,上巳节那天他被司南翔打伤,她察看伤势时,赵丰对她是拒绝的。
“那时,我只觉自己配不上。”
“后来呢?”风灵昭显然也知道自己气势太强,戾气太重,一般男人哪里受得了?
“后来,我想通了,别人同样不配。”赵丰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输给他们任何人。风九小姐向我求婚,我为什么不答应?”
风灵昭啼笑皆非,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赵丰轻呼一声,面露痛色。
“少装相。”风灵昭没好气道,“我没用出一分力道。”
“风将军的半分力道,也不好受啊。”
他这样说,风灵昭才想起自己打中的好似他原来的伤处,不由得道:“伤口还未好全?”
额,他支吾两声:“还、还没有。”
“我看看。”风灵昭时常作男装打扮,对于怎么解开这种衣式轻车驾熟。赵丰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
其实伤口已经愈合了,但肩膀上还有三个铜钱大小的红印,风灵昭伸指抚了抚,叹口气道:“到底留下痕迹了。”
她的指尖微凉,赵丰心头却热了。
风灵昭没听见他的回答,一抬头见到少年满面通红盯着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收手。
赵丰忽然将她往怀里带,一低头,亲上了她的唇。
也不知他酝酿了多久,才挤出这样的勇气。
风灵昭一僵,却不挣扎,在他怀中慢慢软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噗噜噜一声,有鸟夜惊,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风灵昭倚在他怀里,双颊染晕,吃吃直笑。
第一次这样接触,挺、挺好。
赵丰将她的小手抓在掌心翻看,心头微动,想起一事:“对了,从前你为什么找我代笔写信?”他才不信她目不识丁。
风灵昭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故意找你靠近乎?”
“我哪有这等荣幸?”
“当然没有。”风灵昭咬了咬唇,“我能读能看,却不能写,自幼便是这样。”
“嗯?”赵丰还是头一回听说,“提不起笔?”
“是。无论是提笔还是提树枝,只要是写字、绘画,我的手都不听使唤。”风灵昭恨恨道,“你也知道,生作风家的女儿不能写字就是个笑话,就连嫁人都嫁不好。无论哪里的大家闺秀,书法都要和绣工同样了得。母亲犯愁,带我寻遍名医也无法治愈。后来遇见我师傅,他骗我说修行不用写字,我就去了。”
赵丰愕然,忍不住笑了。
“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风灵昭难得噘一次嘴,“我有这种毛病,当不了文官只能当武将。”所以她就成了梁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多亏你有这样的毛病。”赵丰一声长叹,在风灵昭的横眉怒目下接着说道,“我才能拣到宝。”
风灵昭脸红了,但偏要冷笑:“你以后要是敢笑话我,别怪我动粗。”
“不会。”赵丰捉着她的小手,郑重道,“无论你写什么,我都愿意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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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家老爷子最近红光满面,每顿都能多吃半碗饭。
不过他的好心情就持续到今晨接到两个消息为止了。
第一个消息,九孙女昨晚回来了。
第二个消息,九孙女要嫁人了。
风老爷子急匆匆赶到小清晖园,风灵昭正在吃早饭,照例不用下人伺候。老头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慨叹道:“终于全须全尾回来了。”
“您这话说的。”风灵昭将他扶到座位上,“我还能断手断脚回来?”
“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风老爷子轻咳一声,“后面不用再打仗了吧?”
“嗯。”祖父用过早饭了,所以风灵昭只顾着自己啃个白面包子,“再打,国家就要垮了。”
“那你们这些将军还有用么?”风老太爷其实早有担忧。
“我们是国之利刃。”风灵昭笑道,“但您说的对,我们在打仗时更有用。”打天下靠武将,治世却得文臣来,往后太平了,他们这些武将还有用武之地吗?
风老太爷犹豫了一下:“你这趟偷偷回来,是因为梁天子对你还未断了念想?”
“嗯。”
风老太爷更犹豫了:“你一定要回梁国去?”他实在弄不懂这孩子。就在句遥国,就在春明城,与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不好么?
风灵昭微笑,眼中却露一点锋芒:“祖父,我亲手打下的功业,我也要亲手守住。”
谁说只有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她这几年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换来的成果就在近眼,怎可因为梁天子一点觊觎就放手不要?
九孙女的选择和取舍,风老太爷明白,这时就小心翼翼道:“你跟你母亲说,要嫁人了?对方是哪一户人家?”
他心里满是不祥预感。九孙女打了几个月的仗,哪有空谈感情?这样看来,只有几个月前的那个小子,可能性最大!
“您也认得。”风灵昭也不卖关子,“便是赵丰。他今日就会托人上门说媒。”
果然。风老太爷忍不住瞪眼:“那小子有什么好!他怎么配得上!”春明城里那么多权贵子弟,他挑来挑去都挑不中呢,九孙女怎么就看上一个小灯匠?
风灵昭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引用赵丰的话:“那么您看,谁配?”
第319章 它也是操碎了心
“这个……”风老太爷想了半天,的确春明城这些小崽子们谁也配不上九孙女儿,他的孙女可是将军,这些小软脚蟹算个p啊?
“既如此,赵丰与他们有何区别?”风灵昭自信一笑,“反正论钱论权,他们全都及不上我。既如此,我何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风老太爷苦着脸道:“想想你三姐,嫁给杨向良以后就成了怨偶。你要引以为戒啊。”
“我不是三姐,赵丰也不是杨向良。赵丰要是敢跑,我直接将他抓回来,牢牢捏在手心!”风灵昭捏了捏手里的白面包子,忽然觉得它和赵丰有点像,皮子白,好揉捏,啃上一口还有点儿甜。
这么想着,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风老太爷不知道孙女为什么对着一个肉包子发呆脸红,但风灵珊、风灵昭的倔脾气都遗传自他,认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最后,他也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说一声“女大不中留”。
这天午后,赵丰果然带着媒人上门。
风老太爷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允了这桩婚事,说起条件时,紧巴巴加上一句:“以后生下来的儿女,要跟着娘家……”
他想说,赵丰的儿女要姓风,这是开给入赘女婿的条件。老头子心里还是不痛快,想到貌美如花的孙女要嫁给眼前这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想刁难他一回。
可最后一字未说出口,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咳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在风家地盘上,敢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风老太爷一边暗暗嘀咕“没规矩”,一边顺势收了声。
前后只用半刻钟,就谈定了七日后成婚。这是最近的一个吉日了,否则风灵昭害怕夜长梦多,原想着隔天就嫁。
媒婆都道这是自己职业生涯当中最痛快的一次说媒。
没见过这么着急嫁娶的人家。
按例,未婚男女此时还不能会面,但风灵昭显然不管这一套。赵丰路过一处偏房时,直接就被拖了进去。他还未回过神来,门嘎吱一声关了,软玉温香主动凑上来亲了他好几口,才曼声道:“想娶我,就得有让我心动的聘礼,你带来了么?”
她的男人只有她自己能为难,风老太爷都不可以!
“带来了。”赵丰声音低哑,但神智犹在,“我、我去取来。”
他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只袖珍花盆,递给风灵昭。“送你。”
花盆比炖盅还小,里面栽着一株奇特的植物,与风灵昭平时见过的花卉绿植全然不同,无枝无叶,或者说它的叶片格外肥厚,圆嘟嘟、粉嫩嫩,像婴儿的手指,甚至还有稍许透明。“它的名字,就叫婴儿指。”
这绝对是一盆萌物,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求捏。
可是风灵昭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漂亮是漂亮,可惜我养不活植物,再耐养的到我手里都会死。”
赵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哦!”她想起来了,上回她去花园里葬花,就遇了赵丰。那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原来,那时他就记得了。
赵丰指了指花盆:“知道你和植物犯冲,所以它也不是真的。”
“不是?”风灵昭大奇,举起来仔细打量,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是陶土做的。”
“骗人!”风灵昭轻触婴儿指,发现并不像陶器冷硬,质感竟与真植物相似。
“确是陶土做的。两月前,我在市集发现一种陶土,据说产自落日沼泽,塑形容易,并且只要蒸烤过后就能定形。我买回来试了几次,又加了些材料调整软硬,才、才做成功。”
风灵昭大感稀奇:“这颜色呢?”这可是漂亮的粉紫色呀,像植物叶子里透出来的色泽。
“这颜色是我用店里的颜料调配的。”赵丰赧然,“幸好蒸煮的高度不必太高,不然就要褪色了。”
风灵昭知道他的手巧,却不知巧到这个地步。她忽然用力抱紧了他的脖子,轻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的不仅是植物,还有他的心意和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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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亲自将请柬送到了春深堂。
到了这会儿,连千岁都紧张起来,两人好事将成,只差临门一脚,此时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为了督导,她还抓着燕三郎到城里住了六七天,方便就近照应。任务奖励快发下来了,她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幸好,她的担忧没有成真,时间安安稳稳地过去了,太平得不像话。
七天后,赵丰与风灵昭的婚礼顺利举行。
这桩婚事首要求稳,赵、风二人都不讲排场,为恐节外生枝,风家没有大操大办,只开了几桌请至交好友。燕三郎与黄大如约来吃喜酒,黄大多喝了两杯就哗哗淌眼泪。
这种老母亲的心情唉哟,为了赵丰、为了那本破鸳鸯谱,他也是操碎了心!
白猫正在接受燕三郎投喂香酥软鸡,看黄大这副模样,没好气道:“这么激动作甚?不知情的还以为今天的新郎倌儿是你。”
“这话可说不得。”黄大多喝了几杯酒,说话也不大顾忌,“那婆娘恁凶,动不动就要剥皮,除了赵丰谁敢娶啊?”
为防意外,这天夜里燕三郎另换了一家客栈,离新房小清晖园不远。
月明星稀。
赵丰已经挑起新娘子的盖头,然后目瞪口呆。
九小姐好看,他在风雪庙的第一眼就知道,却不知道她开了脸、画了眉竟能这样美!
他情不自禁,伸手描绘她的眉眼。
“傻样!”风灵昭口里笑话他,心中也是砰砰直跳。她在军中听过一大堆荤话,比其他未婚的姑娘更明白接下来是怎么回事。事先都以为自己能淡定,可事到临头她恨不得夺门而逃。
两人喝了交杯酒,都有些脸红。风灵昭有千杯不倒的本事,区区一杯薄酒可灌不倒她。
赵丰一动不动,就盯着她看。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不能乱了阵脚,风灵昭硬着头皮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你还等什么?”
第320章 风将军要好好保护我
赵丰捉着她的小手叹了口气:“为什么选我成婚,是因为我最后救了你?”
就算着急成婚不想进宫,风灵昭身边不缺好儿郎,为什么偏偏选了他?是感馈救命之恩?
风灵昭噗哧一声笑了:“战场上,救我于死地的将士也不知有多少,要是每有一个男人为我挡刀挡枪,我就得嫁他,那到现在也不知道要嫁多少次。”
她看着赵丰,眼波流转:“你要是好好表现,说不定今后我能找着理由。”
其实,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却不想说与他知。
赵丰郑重道:“好,我一定努力表现,从、从今日开始。”他按着佳人香肩,正想凑近,可是风灵昭却向桌上一指:“等我把、把灯灭了。”强自镇定许久,她说话终于不利索了。
一缕指风打出去,准确无误熄掉了桌上的红烛。
还有一盏。
风灵昭正想再如法炮制,赵丰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指:“留着。”
灯下看美人,他的新娘子娇若海棠。
月色皎皎,洒落人间,照见的都是圆满。小清晖园二楼的新房窗口摆着一盆婴儿指,安安静静地接住了外头投进的这一缕月光。
……
千岁就坐在燕三郎身边,抓着一壶美酒自斟自饮,每过一个时辰就要问他:“任务完成了么?”
燕三郎摇头。
木铃铛始终安静,和往常一样。
“按理说,那两人成婚之后,鸳鸯谱的任务就算完成才对。”千岁拄着下巴闷闷不乐,“为什么报酬还开不出来?”
燕三郎打了个呵欠:“那两人正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千岁瞪圆了美眸,“春那什么一刻值千金哪。唔这样算起来,他们赚了好多金。”
燕三郎还小,对此不感兴趣,“或许,还有什么后续?”说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接见千岁接腔。一转头,就见她轻轻晃着杯中残酒,眯着眼出神呢。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他也不打扰她,躺到床上闭眼睡觉。
直到快要沉入梦乡,他才听见千岁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我一直觉得,这次木铃铛给出的任务有些古怪。如果只是区区几个人的姻缘被改写了,怎么会牵动天机?”
“人间男女,分分合合俱是常事,若只有姻缘的改变,本不该惊动木铃铛。”
“我们只有鸳鸯谱这一条线索。”燕三郎转了个身看向她,“还能做什么?”
“并且我们不知道原本与她配对姻缘的人是谁。也就是说,我们拆散了两对,只撮合了其中两个。”想起黄大,千岁就恨不得亲手捏死他,“被黄大撕掉的册页早就找不见了。”
燕三郎忽然道:“这面牌子,我也能用么?”
千岁正在把玩那枚地行牌,琉璃灯在她身边飘浮不定。明明只是盏灯,燕三郎却从它身上觉出了贪婪的意味。
它很想吃掉这个牌子呢。话说回来,琉璃灯有什么宝贝是不吃的?
“连赵丰都能使用呢,你有什么不能的?”牙牌表面光滑,千岁伸指摩挲几下:“这牌子是兽牙所制,牙主人大概有遁地之能,炼出来的法器就保留了它的天赋。”
原来真的是“牙牌”。燕三郎看过的杂书很多,已非昔日的小乞丐了,这时就道:“我记得,只有妖怪才有遁地的天赋。”
“本界之中。”千岁给他加了个前置条件,“本界生物当中,只有妖怪才有遁地之能,人类生来是没有的。并且遁地是很珍稀的天赋,也只有寥寥几种妖兽具备。”
“这是哪种?”
“我怎知道?”千岁晃了晃牌子,“都炼成这样了,你要我去鉴别它的原主?除非给琉璃灯吃掉,它肯定能尝出来。”
琉璃灯赶紧闪烁两下以示同意。
“这东西不需要使用者额外付出代价,因为它本身有次数限制。我看看”妖怪身上的部件炼成法器以后,多半会有递减效应,“嗯,还能遁地十五次,用完作废。”
第n次推开凑近的琉璃灯,千岁瞪了它一眼:“这个还有用,不能给你吃。”说罢,把牌子丢给燕三郎,“贴身藏好,可以当作应急的宝贝。”
燕三郎拿在手里玩耍,也觉稀罕。
“睡吧。”千岁打了个呵欠,“说不定明天起床,木铃铛的任务就完成了呢。”
……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接下去的几天里,木铃铛都安静得真正像个小孩子的玩具。
婚后第五天,赵丰携新婚妻子,亲自将做好的灯笼都送来春深堂的风雨廊,并且与燕三郎等人告别。
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并且隐隐还有一种旁人都插不进手的默契。风灵昭挽起了婚后的发式,双颊染晕,眼生秋波,原本凌厉的气势终于加入一点妇人才有的温婉。
燕三郎有些意外:“你们明天就要启程赶赴梁都?”
“是的。”赵丰笑望风灵昭一眼,“先回军,让部曲知道他们竟然跟了个女将军,然后再回梁国。”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风灵昭要以女将军的身份,光明正大回去。
如此一来,她有军功在身,又携丈夫同返,还是众止睽睽之下回都,梁天子再也没有机会纳她为妃,削她的权,并且还得论功行赏。
光明正大旁听的黄大忍不住道:“皇帝不得嫉妒死你?”
他对人类社会再不熟悉,也知道皇帝的权力好像很大,让谁活谁就能活,让谁死谁就得死。
赵丰点头:“是啊,所以风将军要好好保护我,不让我人头落地。”
“胡说八道。”风灵昭笑着瞪他一眼,“梁国内乱方止,国君也不至为一己私欲再引风波。再说有国舅爷在,他不敢对我们如何。”她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再说国舅沈义钦才是这次平乱维稳的最大功臣,在国内声威隆重,犹在天子之上。
黄大拉着赵丰到外头说话,风灵昭的目光落在燕三郎身上,趴在男孩手边的白猫正好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随后眯着眼继续打盹。
第321章 突发
“咦,你好像长高了?”上一次,也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少年是在好几个月之前。他是十二岁或者十三岁了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儿,个头长得可真快。
燕三郎冲她微笑。而后她就发现这男孩板着脸时有大人的稳重,然而笑起来却格外灿烂。
赵丰对她说过,春深堂这一家子的各种异常。如果冥冥之中真有姻缘撮合这种怪事,那么除了那本被烧掉的怪书以外,她与赵丰的结合,这几人也是功不可没。
可是风灵昭就快要返回梁都了,既无必要、也不想去试探燕三郎的底细。
她拿出一块圆木符交予燕三郎:“外子在春明城蒙你多方照应,我们感佩。石公子如果途经梁都,请千万到我家一趟,给我们一个做东的机会。”
这圆木符背面镌着一个“风”字,铁划银钩,锐气凛然。
燕三郎接过来收下:“看来,今后你要定居梁都。”
“如无意外的话,是的。”风灵昭笑道,“希望政通人和。”
这厢黄大也拉着赵丰到假山边上说话。
“你真就跟她一起去梁国?”
赵丰笑着点头:“我原就不是句遥国人,住在春明城或者梁国,并没什么分别。何况我与春明城这地气仿佛相冲。”
黄大仿佛也有愁绪,苦着脸道:“去了梁都要小心那不要脸的皇帝觊觎你婆娘,对你下黑手。”
赵丰不由得笑了,安慰他道:“我省得,黄兄且放心!”他早知道黄大是只黄鼠狼了,但还要实心诚意称他一声“黄兄”。
没有这只黄鼠狼,没有风雪庙那一晚,他和风灵昭根本不会有交集。
黄兄是他的大媒人。
黄大难得感怀,悠悠叹了口气:“我思前想后,你和风灵昭这婆娘其实最般配不过。”
思前想后这词儿,可以这样用吗?赵丰莞尔:“怎么说?”
“你看,风灵昭这女人心比天高、心高气傲、嚣张跋扈……哦我是说,不拘一格。”黄大说到一半忽觉不对,临时改口,“她要是嫁给一个大官,跟她同位同阶同段数的,那不得天天干仗?说不定过不上一年半载就得吹,就像你师傅师娘一样。”
“你,你就不一样了!”黄大拍拍赵丰肩,“你能够以柔克刚,夫妻之间必可以琴瑟合鸣。”
赵丰不由得苦笑:“黄兄,‘以柔克刚’这个词,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黄大摸着下巴:“四海茶楼的评书啊。”
“……”
“总之,我看好你俩!”黄大唉声叹气,“你去了梁都,要记得给我写信哪!”
“好,一定。”
这时风灵昭也走了出来,两人向这一家子道别,施施然离去。
黄大擦了擦眼睛。
他感受到了离别的悲苦,山高水长,今后不知何年再见了。
白猫的尾巴在椅脚上勾呀勾:“等风灵昭抵达梁都,你可以写信问问她沈顾的近况。”
说起来沈顾也算是梁国太后的娘家人,曾任安抚使,北上黟城寻找木铃铛,并且担负着调集北军的重任,后来在追捕燕三郎途中与山匪激战,掉了只手臂。是以千岁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恶意:“也不知道他的手臂,长出来没有呢?”
在这之后,春明城又渡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段时日,然后就入了秋,万木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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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堂的园子里栽满花树,每天黄大黄二兄妹早晚都要打扫一遍,否则落叶能将石径铺满。
连着下了七天的秋雨之后,天气终于在白露这一天放晴了。
白猫趴在石桌上晒着久违的太阳,燕三郎背靠着桂树,大管家黄鹤替他量身高。
黄鹤在树皮划下一刀做记号,才笑眯眯道:“千岁大人快看,这才过了两个月,小主人又长高了。”
上下两道划痕之间有点距离了,燕三郎也很满意。白猫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不屑地扫过一眼:“还是个小矮子。”
黄鹤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其实燕三郎在黟城行乞时三餐不继,比同龄孩子瘦小,九岁看起来也只有七八岁;拣得木铃铛后,尤其在千岁指导下开始修行以来,食物充足又讲究营养,每日都用珍贵药物洗浴,并且保持长期大量的修行锻炼,因此这两年半来个头拔高很快,如今已经接近五尺了(一米五),放在同龄人当中就算不出挑,但也绝不拖后腿。“以小主人的骨架,后发可待。”
千岁懒洋洋道:“说不定一辈子就是个小矮子。”
燕三郎走过来一阵捋,把她身上的白毛都翻乱了,接着伸指去挠猫肚皮。
手感真好吖。
“蛤?想死吗?”白猫大怒,给了他正正反反几个耳括子。
她就恨自己为什么心软,不然两爪子下去就能给他一个破相套餐,还能免费升级成毁容。
玩闹一阵,猫儿跳上桂花树,再不让他胡闹,燕三郎就开始练剑了。
他此时习虎扑之术已有小成,手里执一把包头木剑,黄大则现出真身,给他当对手喂招。
黄大扑击的速度之快还在乃父之上,旁人往往只见到一点残影,眼力再好一些的,勉强能辨出是黄色。
而此时的燕三郎,已经基本能够看清他的身形,并且预判他的行动,几次递出木剑,都截断了黄大的后路。
他磨练的是对敌致胜的本事,自然不会拘泥于招式本身,第三度提起真力,眼看就要拍中黄大。
也就在这时,他执剑的右臂肌肉突突两下,一下紧绷。原本还算听话的真力小龙毫无预兆地造反了,头一个举动就是逆行!
燕三郎的剑尖一下击歪,直接拍在老桂树上。剑头虽然无锋,力量却大得惊人,“咔”一声将桂树拦腰拍断!
堪堪躲开一击的黄大吓了一跳。这一下要是打在他身上,即便他有道行护身,也至少要断掉两根肋骨吧?
白猫原本趴在树上,神态悠闲,燕三郎将她存身的桂树劈断,猫儿喵喵两声,从咔嚓倒下的树冠上跳回桌面。
她也吃了一惊,但没有开骂,因为燕三郎已经撇了剑,左手按着自己右臂,面露痛苦之色!
第322章 七龙并蓄
天气虽冷,但他为方便起见,练剑时一向打赤膊。于是在场几人都看见,他手臂上青筋暴起,一鼓一鼓地,里头像是有活物跑动,从天府穴一直蹿到了尺泽穴,紧接着又溜到了少渊穴!
燕三郎耐力向来远超常人,这会儿却低吼出声,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若是细看,黄大等人还能发现他浑身都在簌簌发抖。
对燕三郎而言,这一下异常就像打开了全身的阀门,另外六条经脉当中的真力小龙顿生感知,一下就从安分守己到蠢蠢欲动!
浑身经脉一起蓬勃鼓胀,不仅真力乱撞乱蹿,连血液都要倒流。
仅仅几息功夫,他就觉自己像个被越吹越鼓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炸裂!
“真力反噬!”千岁见状大惊,飞快蹿到他肩头,白爪子拼命往他锁骨下方按去。“封闭云门和中府,别让小龙溜了!快快!”
她一望便知,这是手太阴肺经的真力小龙突然作乱。
从修行《饲龙诀》到现在,他已经贯通了六条经脉,第七条也打通了一半,那么现在身体当中就有七条小龙活动。每一条贯通的经脉就像一条小河,潜在其中的小龙被主人压制而暂时蛰伏。可是再精明的人也有百密一疏之时,这些家伙就会抓住机会捣鬼。
它们没有灵智,生来暴戾,压根儿不管会不会跟这副身体的主人玉石俱焚。
燕三郎忍受全身经脉如沸之苦,但神智依旧清醒。千岁话音刚落,他就强行封闭了云门穴和中府穴。
这个举动刚刚完成,真力小龙就从拇指的少商穴逆行回来,疯狂冲击被封闭的穴位!
它没有灵智,但本能地知道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本能地知道冲出这里就有机会吞噬其他同类!
它现在格外生猛,每一次冲击,都撞得穴道隐隐生疼。
“尽全力安抚它!”千岁凑近他耳边,冷静而有磁性的声音像是能一直传入燕三郎脑海深处,“你是它的主人,安抚它、命令它,控制它回归原位!”若是这东西冲出手太阴肺经,势必要跟其他经脉的小龙打架。
早晚会有这一步,但眼下火候还不到,燕三郎的身体也还未结实到可以承受这样的折磨。就算他侥幸没有经脉暴裂而亡,可是小龙还未长成就互相吞噬,以后威力要打折扣。
燕三郎一下子闭上眼。
时间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一点一点过去。
黄大发现,小主人胳膊上鼓起的青筋慢慢消胀,原本像老鼠一样乱蹿乱撞的真力运行得越来越慢,最后也不见了。
紧接着,燕三郎就地入定调息,极力梳理被扰乱的经脉不是一条,而是七条。
……
他盘膝坐好即不再动弹,这姿势一直维持到正午时分。
等燕三郎再睁眼,首先看到的是趴坐在石桌上,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的白猫。
猫的影子很短,因此这会儿日正当中。
“镇压下去了?”千岁也松了一口气,却嫌弃他道,“你的臭汗黏了我一身!”方才情急之下,她跳到燕三郎肩膀,这家伙湿得像从水里捞上来,把她的猫毛都成片打湿。
臭男人的汗,脏死啦!
燕三郎伸手抚着她的脖颈,长长吁了一口气,面色终于放松下来:“我帮你洗。”出了一身大汗,他也得洗个澡。
立在一边的黄鹤闻言,即打发黄大兄妹去烧水了。
燕三郎犹觉劫后余生:“方才那算不算是走火入魔?”这是他修习饲龙诀以来头一次出岔子。那几条小龙尽管桀骜,但从未这样暴乱过。
果然是翻脸不认主人。燕三郎今日终于领教了这一门心法的险恶之处,难怪无数前人栽在这里。他能修炼至七龙并存,还是借助了木铃铛的便利。否则其他异士只练出四、五条小龙就遭遇反噬,死得凄惨无比。
“当然!”千岁给他一记白眼,“虽然紧急,但还不算严重。你运气不错,这次真力作乱发生在手太阴肺经,穴位少、路程短,容易封闭。如果发生在其他经脉”她哼哼两声,“你就等死吧!”
燕三郎点了点头,犹有余悸:“我会加倍小心。”
今后,他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样的意外发生一次就够了。
“你已经养出七条龙了,离十二龙并蓄的巅峰状态越来越近。”千岁沉吟道,“即便天黑以后发作,我也帮不了你。外人的真力一旦进入你的经脉,立刻就会引发所有小龙群起攻之,那只会加重你的经脉逆行。”
随着燕三郎养出的小龙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壮,修炼《饲龙诀》就显得越发艰险了。他已经足够谨慎、足够小心,结果今早一个疏忽,还是被逆反的真力抓到了空子。
别的法诀都是“温养”,唯独饲龙诀,从他修炼出第一条真力小龙开始,真力与他就是奇异的统一却又对立的关系。
随着小龙数量越来越多,遭到反噬的机率也是呈几何增大。并且饲龙诀的修练者在现阶段还有一个很要命的弱点,即是不能接受他人真力的帮助。他饲养小龙们有排他性,他人的真力一旦进入主人经脉就是侵犯了它们的地盘,会遭遇群起攻之。
“你只能靠自己。”
千岁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我会调整你的药方子,减弱这些东西的攻击性。但你也要放缓修行脚步,让肌体适应。”
这小子的进展有点儿快了,根基一个没扎稳,后果就极端严重。
燕三郎点头,将她说的每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他想要变强,想要快快长大,可是他更惜命,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热水烧好了。
燕三郎抱着猫儿起身,刚迈出一步就突然停顿。猫儿以为他经脉又出问题,心里一跳,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了?”
结果,燕三郎从衣襟里扯出软绳,沉寂了好几个月的木铃铛泛着光,再度变得温热。
咦?
白猫大讶,一下翻坐起来,两只前掌扒在他胸膛上,盯着木铃铛瞧个不停:“任务完成了?”
第323章 断货
不怪她声音拔高了几度,实是木铃铛的提示来得太蹊跷。
“完成了。”在两人注视下,在铃身上挂了数月之久的“黄大”二字终于消失,随后就有一点金光飞出来,直奔千岁去了。
鸳鸯谱的任务完成了,于是乎报酬发下来了。
这是她最爱的分赃阶段啊。千岁闭着眼享受力量降临的通体舒爽,这才愉悦地叹了口气:“真棒,居然不比解决瘟神奖励的愿力差多少!”
燕三郎的份额还存在木铃铛里,他对此并没有直接认知,闻言轻咦了一声:“为什么?”
他们消灭瘟妖,从本质上说至少解救数十万人性命,而这次任务不过是捋顺鸳鸯谱上一对错配的姻缘,将错就错。为何最终木铃铛攫取到的回报,比起消灭瘟神也不弱多少呢?
其中是不是有规律可循?
“果然这次任务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千岁想了想,对燕三郎道,“任务虽然以‘黄大’显示,但咱家的臭鼬不过是个契机。你去打听打听赵丰夫妇的近况,看来关键还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燕三郎点头。
他洗了个澡再换过一身衣服,就进城去了,给鸿雁飞书下达任务,得到的回复是至少要等上三个月。
毕竟春明城离梁国距离太远,消息走上一个来回,耗时颇久。
无论任务为何突然完成,毕竟是件大喜事,也消除两人长达数月之久的忐忑。这多少冲淡了燕三郎早晨险些走火入魔的阴影。
不过他随后去药行百顺源时,居然又接到一个坏消息:
针胎花断货了。
这是燕三郎修行必须用到的主药之一,于《饲龙诀》来说有安抚小龙的作用。尤其小龙刚刚造反,千岁给他加大了针胎花的用量,这玩意儿要是供应不上,他就有大麻烦了。
“这东西过去一年都是供货稳定,怎会突然缺失?”针苞花在其他地区并不是常见药材,但春明城的药铺子长年都有它的身影,与人参灵芝同样普及。
“小公子,过去几个月连下大雨,针胎花产量锐减。”接待燕三郎的从来都是百顺源的掌柜,他知道眼前少年岁数虽小,却是药行背后的大股东,哪里敢怠慢他?
燕三郎一看价格,又是吃了一惊:“这么贵?价格翻上来五倍!”
“其实城里早就供应不上了,好几家大户都催得紧,我们还是把最后这部分都留给您。”
掌柜苦笑道,“这就是我们从红磨村收来的进价,以您跟百顺源的关系,我们是一分钱都没叠加哪。”
“就算大雨,针胎花也不该断货。”燕三郎熟知药理,一下就听出其中异常,“这花原本就生在极阴之地,一年里面十二个月都见不着阳光才好,哪怕什么雨水?”
掌柜一摊手,“当地的药农和堂里的大夫都是这样说的,可是它再喜阴喜湿也有个限度啊,听说今年山洪爆发,红磨村后头的山谷被淹掉了大半。这针胎花毕竟不是水草,浸泡几天也得烂根。”
他说得在理,燕三郎也明白,和城镇比起来,山里的暴雨量通常会更丰沛。“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货?”话说当初千岁开出这个药方,就预估针胎花的价格能占到每副药成本的三分之一,也即是十两银子一钱,然而过去一年当中,百顺源的进货价只有二两银子。
看来,好日子到头了。
“方圆五百里,只有红磨谷出产,别处一根都不长。但从前产量巨大,能供应附近十里八乡,现在么”掌柜摇了摇头,“听说因为价格谈不拢,别家的采办还跟当地人打了起来,被堵在村里不让出去。最后他们把打人的同伴交出去了,才能逃出来。”
燕三郎皱眉:“下一批真拿不着了?”他的用量巨大。
“我倒是听回来的买办私下说,红磨村的几个大户手中还有,不过是去年的存货,下一批的价格至少还要再翻倍。”掌柜沉吟道,“再说快要下雪了,那山路就没法走了。我们的队伍已经返回,明年开春之前应该是不会再去了。”
从百顺源走出来,燕三郎眉头紧锁:“有替换针胎花的药草么?”
千岁的声音从他背上的书箱里传来:“有,但药性会下降两个等阶。你现在经脉里面已经养出七条龙了,若不及时安抚,能吵到你永无宁日。”说到这里喂了一声,“快飘雪了,你该不会想这个时候进山吧?”
身为猫,她讨厌寒冷的冬天。这个季节就应该窝在暖阁里,躺在锦垫上烤火,一边吃着小鱼干,一边让小三帮着梳理全身的长毛,这才叫安逸的猫生!
“你也听掌柜说了,附近没有针胎花的产地。”燕三郎呼出一口气,见它在空气中变白。千岁说得不错,天气越发寒凉,说不定山区都已经飘雪了。“我们手里的药,支撑不到明年开春。”
经脉里的真力小龙无时不刻都在伺机造反,如果没有针胎花的帮助,燕三郎对它们的镇压会日益艰难,更不用说养出第八条、第九条乃至齐集十二条小龙了。
越往上,难度系数更是呈几何上涨,每一点助力都尤其珍贵。
他说得有理,白猫泄气了:“行吧,那先别急着回家,从这里去红磨谷至少有七十里,算上山路还不止,你得多备些干粮。锦家的烧鸡和辣卤兔头至少得带十个,桔红糕至少得要三包吧?我还要二十斤好酒。对了,你再带几个槟榔芋上路,火烤蘸糖可好吃了……咦,你这是去哪?”
千岁看他换了个方向,不像要出城回家,却也不像要去市集。
“去找刑天宥。”
猫儿更奇怪了:“找他作甚?”
“借人。”
也是燕三郎运气好,刑天宥几天前刚回到春明城,听他说明来意大奇:“借人?你想借多少人?”
“二十人,不,最好五十人。”燕三郎想了想,“都要常年跋山涉水的好手,要身家手底干净的,陪我去红磨谷走一趟。”
“作什么去?”
“我要买些针胎花。”燕三郎于是将自己遇上的麻烦跟他说了,而后道,“这是我修行必用的辅药,今年冬天不能短缺。但我从别处雇人也不放心,只好来找你。”
刑天宥听了,拍着胸口道:“找我就对了!这趟跟我回来的商队就很可靠,领队经验老道,并且几十人都跟我家签了契。”
“那是最好。这个季节雇他们陪我进山,薪钱翻倍。”燕三郎早有腹稿,“另外,我还要找个买办与我同去,最好常跟红磨谷打交道的,对那里熟门熟路才好。”
刑天宥知道这小子有钱,笑道:“这有何难?”
于是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走出刑府,白猫拍了拍燕三郎后颈,笑骂一句:“胆小鬼。去买个药材需要这么多人给你壮胆。”
“不为壮胆。”燕三郎正色道,“只想少惹一点麻烦。”
若不雇上人马,他一个小小少年孤身背一只猫,身怀巨款去个闭塞的小山村买药。旁人想不起歹意都很难啊。
燕三郎不惧杀人,但同时也不喜欢无谓的争斗。
这天夜里,在万里外的偏远乡城,有个少年兀自秉烛夜战。
老宅里就他一人,他第n次打呵欠,然后到书房再挑两本书出来。
旧书摞得很高,他才抽出一本,另有一本又厚又重的古籍就啪哒一声掉到地上。
祖父的书房,何时进过这本书?他怎就没有一点印象?
少年瞧着眼生,将它拣起来翻看,却这本书古怪得很,页中无字,却有一个又一个看不懂的图案。
书房光线昏暗,他随意翻了两页就觉眼花,那些线条繁复不知所谓,可是盯得久了,又觉得里面仿佛有字。
他翻见的这一页上,左页好似“赵丰”,两字,右页则是“风立晚”,双方合成一个整圆,每根线条都红彤彤地,仿佛透着喜庆。
这是什么意思?他打了个呵欠再往后翻,在其中某一页上又好像看见了两个人名,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鸳鸯谱》卷至此结束,下一章进入全新卷集《花中仙》)
第324章 千岁大人的烧鸡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太早,这还没到秋分时节,阎祟关的路面就被细雪覆盖。
晚上下了雪,白天气温又升高一点,于是路上的雪就化成了冰,人马走在上头直打哧溜。
路不好走,倒是便宜了路边的旅栈,过来打尖住店的客人明显增多。
不过年也不过节,堂里二十来张桌子居然坐满了,掌柜乐得合不拢嘴。这里有六桌客人是来自春明城的队伍,队员占了五桌,首领另开一桌。
这一桌靠着内堂,也是离塘火最近、最暖和的位置。掌柜一眼就能看出,那三十来岁的汉子是领队,然而这队伍里面身份最尊贵的,反而是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
他衣著只是干净大方,并不华贵,也没有盛气凌人的作派,但这领队与他说话的态度却很恭敬。
何况朝着门的坐向,通常都让给身份最高者。
这会儿将近午时,来往的客人多半还要赶路,不会住店。伙计上前端茶倒水,就去后厨督促开火了。
过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了。
由于采买管事对道路很熟,商队昨晚赶了夜路。在寒气逼人的山野里走上十个时辰,尤其路面又湿又滑,众人都是又冷又饿。现在到了暖意盎然的室内,热饭热菜一下肚,尽管没喝酒,汉子们也是快速回血,吃吃喝喝就聊开了。
其实周围客人莫不如是。
燕三郎坐下后就从书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交给伙计,“拿去厨房加热切件。”
这支商队的领队姓杜,见状即道:“可以交代厨房给芊芊小姐做条红烧鱼。咱方才路过一个湖,这里的鱼儿应该都是湖里打上来的鲜货。”
立在边上不远的掌柜闻言一怔。小姐?这队里还有女客吗,怎未露面?
“我看那湖水有些浑浊,许是前些日子下了暴雨。”燕三郎摇头,“打上来的鱼恐怕有点土腥气,芊芊不吃。”
杜领队默默看向自己那一帮手下,方才他听见有人点了红烧鱼。这日子过得,人不如猫诶。
不到一刻钟走回来,伙计走了回来,手里托着个盘子。油纸包已经撕开,里面是切好了的烧鸡一只,喷香四溢。
当然,这是千岁特别要求燕三郎从春明城锦记辣卤铺子打包上路的烧鸡。
千岁大人亲自鉴定过的烧鸡,当然是色香味儿俱全,哪怕是再加热过后,于是香飘四座,所有人都食指大动。
这时就有个童声响了起来:“鸡,鸡,我要吃!”
燕三郎闻声转头,望见一丈开外的桌子边上坐着一对祖孙。老妇人慈眉善目,小男孩最多只有五、六岁,身上穿宝蓝团花小褂,头上还戴顶小帽子,粉雕玉琢,像庙里的金童子。
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
不过现在男娃抓着祖母的手,指着燕三郎桌上的烧鸡道:“要吃鸡!”
“好,好。”祖母赶紧答应,把伙计唤了过来,“按那小哥儿桌上的烧鸡,给我来一份。”
伙计看了一眼:“哎呀,伍夫人,这是人家自带的。”
伍夫人看看燕三郎的桌面,再看看自家孙子嘟起的小嘴,对伙计道:“你们就没有现成的?”
“有。”
“那就端上来,尽快。”
伙计应了,果然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就飞快地端了两只暗红色的酱鸡腿上来。
看色泽倒是不错,但孩子嗅了嗅,脸上立刻阴转多云。
这里官道上的旅栈既是驿站,给官家养马,也做一般的旅客生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可能有客人到来,所以后厨里吊着一口卤锅,猪牛羊鸡都是一锅子卤好,有人点就下刀子切,没人点就从早晨烧到晚上。
可想而知,这两只鸡腿上可不止有鸡腿的气味儿。孩子只闻了一下,就把盘子推出去老远:“不要这个,要那个!”依旧伸手指着燕三郎的桌子。
“乖孙儿,你尝一口,这个也好吃。”伍夫人哄着孙子来,一边把盘子推回他面前,“就一口,好不好?”
“不要!”
“就一口。”她说着,要去拿鸡腿喂孙子。哪知男孩用力一拨
“咣啷”一声脆响,盘子摔落在地,碎了。
众人当即转头望来。
“我要吃那个!”男孩鼓着腮帮子,一字一句、清晰无误地表达了自己坚定的信念。
“好,好。”伍夫人招来伙计往地上一指,让他收拾善后,自己往燕三郎这一桌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小哥儿啊,我跟你买只烧鸡好不好?”
燕三郎还未答话,身边的书箱盖自行打开,白猫跳了出来,在长椅上踱开两步,俯肩弓背伸了个懒腰,顺便收获众人奇异的目光。
觉得惊讶的都是店里的散客,至于商队里的人,他们跟了一路,早就见怪不怪。
有钱人,谁还没点怪癖?
千岁原本在箱子里睡得正香,被摔盘子的刺耳声音吵醒,于是打算出来吃午饭。
才刚露面,她就听见伍夫人的询问,当即拒绝道:“不好,跟她说不好!”千岁大人的烧鸡,也容别人染指?
燕三郎摇了摇头:“那是芊芊的午饭。”
他一手抚着白猫,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芊芊”是谁了。
伍夫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自己大孙子多娇气啊,怎么能跟一只猫抢东西吃?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孙子,发现他眼神直勾勾盯着这里,但没有哭闹,当即松了一口气,讪笑道:“那真不好意思。”
燕三郎摇头:“无妨。”
她走回去时,他就要了个小碗放到桌上,注上热茶,又兑点凉水,上手试了试,直到茶水微暖,才摸了摸猫脑袋:“可以喝了。”
白猫一下跳到桌面,一点一点喝茶。
猫舌比人舌更灵敏,受不得烫。再说这些事儿燕三郎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猫儿当然更是旁若无人。那一身雪毛蓬盈,脸蛋丰逸干净,两只异色的鸳鸯眼儿又圆又大,就连伸出来喝水的猫舌也是粉粉的。
第325章 你这孙子多少钱卖?
应千岁大人要求,她的猫身果然也是美貌。
这时热气散开,燕三郎才把烧鸡推到她面前。猫儿低头小口小口吃鸡,细致又优雅。
伍夫人走回座位上哄孙子,可她嘴才刚张开,小男孩已经噔噔噔跑了过去,趴在燕三郎的桌边看猫。
他个子矮,比桌面高不了多少。燕三郎皱了皱眉,但没吭声。
猫儿背对着男孩,后者当即敲了敲桌子,笃笃笃,想吸引白猫的注意力:“喂,小猫看我!”
白猫不理他,照旧吃东西。
男孩火了,一伸手就去揪她毛茸茸的白尾巴。
白猫没拿正眼瞧他,但尾巴一荡,避开了他的手。少年一把搂空,就近抓起杜领队的竹箸,冲着猫肚子直直捅去!
他的速度居然很快。
杜领队大惊,赶紧抓住这支竹箸。箸头很尖,男孩用的力气又大,真伤着猫怎么办?这可是小客人的心头好。他临出发前,刑家就千交代万叮嘱,眼前这十来岁的小少年是药行的大东家,这趟来去万不能得罪。
与此同时,燕三郎抓着男孩的衣领,毫不客气把他从桌边扯了下来。“你做什么!”
杜领队也对男孩道:“后面才是你的桌子,你姥姥来找你了。”
燕三郎用出的力道不大,还是将这男孩推得一个踉跄,伍夫人走近,刚好接住孙子揽进怀里。
男孩见她来了,伸手指向白猫:“我要猫!”
燕三郎和白猫闻声抬头,一起看了过来。
伍夫人的笑容僵住,赶紧道:“那是人家的猫。咱说说回家吃什么好不好?姥姥给你做最拿手的脆皮鸭子……”
“我要猫!”男孩厉声打断她,“你是不是耳聋?我要那只猫,给我买!”
这一下童音中气十足,边上正在聊天的客人顿时打住。
伍夫人脸上发烫,紧声道:“猫是小哥儿的,人家不卖呢。”
男孩很生气:“你怎么知道他不卖,你都没有问!”
伍夫人更为难了。从燕三郎的做派看,这小少年不像个缺钱的,又很疼爱自己的猫,能愿意出让么?
但她只得尝试询问:“小哥儿,我这孙儿特别喜欢你的猫。你肯割爱吗?我出钱买。”
她若是跟这孩子一样跋扈,燕三郎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堪。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打算恶言相对,抚着猫儿沉吟道:“这猫儿是北方异种,很贵。再说我养了多年,感情深厚。”
白猫一脚踩在他手背上:“小魂淡,你敢给我定价?”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买她了,她已经淡定许多。
他肯说价,伍夫人喜出望外:“没事,你说个价。”
“一万两银子。”燕三郎看她衣裳料子不错,想来家境至少在殷实以上。
小小少年的干脆,让杜领队都是微微一呆,而后笑了。
这哪里是诚心卖?伍夫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你这孩子怎么讹人?一万两是多大的数儿,你知道么?”
“物有所值,老太太没听过千金难买心头好?”燕三郎指了指男孩,对千岁道,“你想不想要这个?”
千岁笑道:“想。你给我买回来,照着三顿胖揍还不给饭吃。”
(旁人眼里:喵喵喵喵~)
于是燕三郎抬头,正色道:“我家猫想要,你这孙子多少钱肯卖?我也出钱买。”
这一人一猫的对答煞有介事,边上的客人忍不住都笑了。
“猫怎么能跟人比?”伍夫人也沉下脸道:“不卖就算了,何必出口伤人?”这孩子说话伶牙利齿,看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她低头对上孙子,立刻换上了笑脸:“小毅啊,这猫儿不好,等回镇上,姥姥给你买一只更乖更漂亮的小猫好不好?”牵着孙子小手要往回走。
“不。”男孩双脚像钉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白猫,“我就要这只!我就要这只!你要是没钱,我让曾祖母给我买!”
伍夫人眉头一跳,终于生气,抓着孙子往座位上走:“人家不肯卖,你曾祖母一样买不下!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闯祸?”
“我不走,我就要这只!”男孩死命挣扎,又去掰她手指,见她不肯松手,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伍夫人“啊”了一声,吃痛松手,男孩立刻朝着白猫冲了过来。
他长得健壮,跑起来带风,像弹弓射出来的石子儿。不过燕三郎指尖一动,就有一粒花生米儿弹了出去,敲在他膝盖上。
他动作太快,谁也没看清楚。
男孩才迈开两步,脚下一软,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
猫儿竖起双耳。那响亮的“扑通”一声,听起来就很痛吖。
旅栈里静悄悄地。
而后,就是男孩震天价的哭喊声。
伍夫人吓坏了,扶起孩子一看,额头红了也肿了,娇嫩的手掌擦破皮,渗出一点血丝。她连哄带劝,孩子哭声越发响亮,老太太又抱不动他,只得唤来站在后头的两个家丁:“把小少爷抱上车,小心一点。”说罢回望燕三郎一眼,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作长长叹息,然后转身走了。
燕三郎无视她眼中无声的谴责,拾起竹箸:“吃饭,一会儿上路。”
杜领队也开声了,对众手下道:“看什么哪,快点吃饭!别耽误时辰。”
众人应了,又是一片碗箸轻碰的细密声音。
燕三郎抬头,望见男孩趴在家丁肩膀,眼神乌沉沉地看向这里。他与燕三郎四目相对,就噗唇做了个鬼脸。
店里上菜人手不足,掌柜亲手端来腊肉炒毛笋上桌。杜领队问:“这老太祖孙也是红磨谷的?”他听外头传来车马声响,方向也是往西北去的阎祟关就一条道儿,不是往西北的红磨谷方向,就是往东南去大城。
“可不是?”掌柜先朝外头看了一眼,“那是红磨村周大户家的,大名周弦毅。周大户家生了七个孩子,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宝贝得跟眼珠子似地。伍夫人是周小子的外祖母,今年好像还不到五十岁吧。”
第326章 得意的笑
杜领队奇了:“不到五十?”伍老太脸上皱纹一条条,一道道,看起来至少六旬开外了。
“伍夫人也是可怜,两年前女儿女婿路遇强盗被杀,她只有这小孙子可以疼了。”掌柜摇了摇头,再叹口气:“伍夫人也不容易,人善心软,天冷了总给穷人们送衣送粥,前些日子谷里发大水,她还出钱请人把桥栈修好,就是这孙子淘得厉害。在我这里打破碗碟都是小事,两个月前把门上的插梢弄坏了,让客人推门都进不来,又往食槽里偷放巴豆,马儿拉了一路的稀,有一匹走了十几里路就死了,苦主还回来找我们算账,差点儿把我家伙计的牙都打掉,唉!”
“厉害。”杜领队挠着下巴啧啧两声,也不知是夸苦主还是夸孩子,“那此事最后怎么了结?”
“还能怎么了结?”掌柜苦笑,“七匹马都吃了巴豆,周家只肯赔死马的钱,其他的损失还是伍夫人自己掏荷包垫上,否则我这店都开不下去。周娃子家在本地,又是大户,谁也不敢太为难他。”
白猫的尾巴垂落,轻轻拍着桌脚。伍夫人的外孙把这小店整得好苦,掌柜却对伍夫人感恩,切!凡人真是愚蠢。
这只是个小小插曲,众人吃过饭就驱马上路了。
走到这里,燕三郎也基本看清了红磨谷的地形,用“群山环抱”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夸张。这就是四面都被大山包围的谷地,大山如俯卧的巨龙,将盆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且不论土壤肥力如何,这种地形连田地都无法大量开垦,即便能种庄稼,产量必然有限。千岁偶然在山边见到梯田,也是零零星星。
种不了粮食就养不了人,通常来说,这种大山沟里的小村子,能住上百来人就不错了。
然而采办管事告诉燕三郎,连接官道与红磨村的乡道经过铺设,至少能容三车并驾。在这种穷乡僻壤开山修路是个大工程,耗费的人力财力难计,但红磨村很早就修好了沟通外界的道路,并且每过十来年都会重新整修。
像这样的偏远山村,通常能走出一条土路就要谢天谢地了。针胎花带给这个村子的效益,由此可见一斑。
队伍走在崇山峻岭之间,燕三郎常见路边塌方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尽管前段时间山洪,但清理后的路面还算平整,并不妨碍车马前进。
想进红磨谷,有几段陡峭的盘山路是绕不过去的,马车必须贴紧山壁前行,毕竟几步开外就是万丈深壑,站在路沿俯瞰下方,壑底的水流闪闪发亮。
很快,车队就走进一条“s”形的弯道。道路最外侧被砸出一个直径近两丈的大坑,无数碎石被堆在路边,来不及清理。
显然这一路段在不久前遭遇过山体滑坡,倒下的巨石和大量砂土将路都砸坏。采买管事告诉燕三郎,最近阴雨连绵,这路暂时是没法修了。
路变窄了,车队经过这里就要十二分小心,尤其上头还时常有落石掉下。
走到这里,燕三郎也不敢呆在车里,直接与众人下马步行。众人正走得小心翼翼,忽听上面一阵“喀喇喇”响动,经验老到的杜领队当即低喝:“注意头顶,有落石!”
他勒马抬头,顿时脸色大变。
正上方,有几块石头沿山壁滚落,大的赛过脸盆,小的也有拳头大,正正儿朝着众人砸来!
这种高处落石,只消有雀子儿大小就能在人脑门儿上打个洞。这几块要是真地砸中人了,开瓢不成问题。
一时间,车队急着避让,人人手忙脚乱,还有几匹马儿受了惊,摇头摆尾蹶蹄子,直接将一名避无可避的队员踢了出去!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燕三郎就站在这人身边,不假思索抓住他胳膊,用力往回一拽!
得益于日复一日的勤勉刻苦,他的下盘极稳,即便是个百来斤的大汉摔跌出去,也没能将他带偏。
那汉子被踹得腿上一痛,刚要腾云驾雾,可是惊呼还未出口,就有一股大力传来,将他硬生生又拽了回去。
也就是一眨眼功夫,他惊魂甫定,却已重新脚踏实地。
身边传来少年沉静的声音:“站稳了!”
随后,燕三郎就松开了手,抬头望去。
他听见上头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胆战心惊时,这一声笑实在突兀,包括杜领队在内,不少人都听见,抬头举目,却见上方的山路上站着四、五人,都在低头看向这里。
这群人当中,就有伍老太和她的小孙子周弦毅。笑出声的就是这孩子,眼见底下的人抬头,他还冲着众人吐舌头。
白猫生气了:“揍他!”
商队里有脾气暴躁的伙计,这时也怒喝一声:“兀那小鬼,是不是你踢落石头!”
拳头大的石块掉落十来丈,轻易就能砸伤人。如果不小心砸中脑袋,很可能就出人命。
伍老太一手护着孙子不让他探身往外,一手向着底下众人连摇:“不是……山石……自己掉落……”
风大,老太太的声音又尖细,传进众人耳中就只有这么几句,远不如燕三郎和千岁听得清楚。但众人也明白,伍夫人否认石块儿是自己这一行人扔下的,尤其与她的小孙子无关。
伙计哪里肯信,抬腿就往前赶,打算给这群人一个好看。杜领队一伸手拦下他道:“别胡来!”
“您信那那太婆的?”伙计气道,“她肯定护短!”
“你追上又打算怎办?如果石头真不是他们丢的呢?”
“这个……”
杜领队继续冷静道:“就算是小娃扔的,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你还真把人家打一顿不成?再说这里是红磨山,我们站在人家地盘上!”
他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说明白了。
是啊,就算追上,人家说自己没扔,他们又能把人家如何?这伙计也想明白了,嘴里骂骂咧咧,回身去牵自己马匹。
山上的男孩,继续冲他们得意地笑。
第327章 此路不通
千岁瞅着他就来气,拍了拍燕三郎的后背:“喂,你今天务必要弄清他家住址。”
“怎么?”
千岁冷笑:“我晚上送他一份大礼。”
燕三郎反手抚了抚猫头:“不要节外生枝,我们今趟来只买药材。”
他的声音平稳,在千岁感知中,他是当真心平气和,并没有强抑的愤怒。
“你是不是人啊,有没有正常人的脾气啊?”真奇怪,这小子才十二岁,心态怎么就平静得像快入土的老头子?
“气也无用,我们没证据。”不是人的问他是不是人,这话有些好笑。燕三郎淡淡道,“连你都没看见落石是不是他踢下来的。”
从小到大,他也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亏,受过多少伤。有些事既然追究不出结果,索性任它随风好了。
心态要稳,少想些没用的。
白猫气呼呼打了个喷嚏,燕三郎抚着它说了很多好话,它的尾巴才垂了下去。
走过这一程山路就是翻过了山头,最险要的部分终于过去,前方就是通往盆地的下坡。
大家站在山尖尖上往下张望,一眼就能看见前方十余里的半山腰上有个小镇。
“那就是红磨村?”杜领队有些惊奇,“这村子很大啊。”规模赶得上一个镇子了。
采买管事笑道:“那是自然。红磨村原本才二十几户,这么近百年来靠着采卖针胎花发家致富,繁衍兴旺,又有附近吃不上饭的平民前来投奔,到现在常住人口都超过了六千人。”
六千!燕三郎也微吃一惊,这已经达到中等镇子规模,要知道黟城号称是“城”,但其实也不过是三万人左右。
这个采买管事是刑家指派给燕三郎的,在这里进出不知多少次,算半个本地人,熟知当地风土人情,这时就指着山林告诉众人:“原本从镇子背后到湖边的山坡上,到处开满了针胎花,在别处难得一见,在这里漫山遍野。”
众人放眼望去,果然在林间见到奇特的花朵,含苞时仅有栗子大小,可是盛绽开来却比孩童拳头还大,花瓣殊为奇特,像缝衣针倒插回蕊,每一根都是笔直向外。
这是燕三郎药方里的常备药物,他天天都打交道。可是硝制和晒干过后的针胎花已经褪去原本的色泽,变得灰头土脸,是以燕三郎也不晓得,它犹有生命力时居然是这样完满艳丽的模样。
它们的颜色实在是丰富多彩,从浅白、橙橘、大红到纯金,若是开满山野,必然是朝霞一般的奔放夺目。
可问题在于,偌大的山林,大伙儿只看见了零星几朵。
“出了什么问题?”
采买管事摇头:“针胎花的花季很长,每年夏秋都是采收时节。今年欠收,都道是暴雨频发。”暴雨摧花,当地人采收到手的就少,“再说天气不好,这几个月都不见晴,也就无法晒制。”
燕三郎借机提问:“我听说针胎花只生长在至阴之地,平常在深山大泽里想采摘一朵都不容易,何以能在本地疯长如野草?”
最后这句话,大伙儿听了都觉贴切。
“那就跟这里的地形有关了。”采买管事轻咳一声,“红磨谷的地形原就像个口袋,东西两侧都闭塞,只在南北方向有出口。近百年前北部山体坍塌,把北路封死,也改变了本地风水,形成了困龙格局。偏偏谷里水汽丰沛,山林幽僻,久而久之就形成极阴之地。”
众人都是长长“哦”了一声,中间还夹杂着白猫的一声轻叫。
众人都笑了,却不知这是千岁对燕三郎道:“有那么几分道理,却不尽然。”
燕三郎含糊问了一声:“是么?”
“我会出错么?”千岁嗤笑一声,“他说得没错,针胎花生长的这面山坡在背阳面,配合困龙局的确是极阴之地,不过至多是个孔眼儿,能催生几十株针胎花就了不得了。世上这样的地形不算少,难道个个都能长针胎花?”
说到这里,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不过这些跟咱们无关。咱只需要收购一百斤就走人。”燕三郎今回的小目标是采购一百斤针胎花。
按每天一钱的用量,这份量足够燕三郎用上两年有余。在千岁算来,这小子要是不死于真力小龙反噬的话,两三年里无论如何也打通十二正经了,下一阶段就未必再用得上针胎花。
燕三郎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他的确就是这样打算的。至于针胎花为什么减产,红磨村的人们今后会采取什么措施抱歉,这跟他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这时商队已经走到盆地,很容易辨认道路两侧有些田地,但洪水肆虐过后留下的痕迹还留在田里,未来得及消除。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以这里的地形,积水很难排出,难怪红磨村建在半山腰上。
采买管事边走边道:“再往前就到花神池了,池边有庙,称花神庙。”
“花神?”
“正是。”管事给燕三郎解释道,“红磨村人相信针胎花的逆天生长来自花神的庇佑,所以世代供奉花神,祈求年年都有好运。”
不过众人还未靠近,管事就轻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拐过弯,前方桥梁上突然多出一道关卡,十余官兵站在道边,见商队走近即上前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杜领队和采买管事互望一眼,赶紧上前解释。从官兵衣甲来看,这些都是县兵,本应驻在三十里之外,不知怎地跑来这里设卡拦路。
燕三郎侧了侧头,灵敏的耳力已经将前方的对话听清。
刑家派给他的这两个人的确是个会办事的,三言两语就将商队情况和来意说了个明白。这几个县兵的兵头子听完,又看了他们的路牌即道:“原来是外乡人。”
正经商队出门,事先要去官署开具所谓的“路牌”,作为正规走商的身份证明,以便出入其他城池,可以说想上路做买卖,这道手续必不可少。
兵头子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这村子封了,不能通行。你们回去吧。”
第328章 只用美貌示人就好
杜领队吃了一惊:“兵爷,这么大个村子,怎么就封起来了?方才我还看有人进去呢。”伍老太一行人走在他们前面,就是从这里进的村子,他看得明明白白。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让通行?
“他们是村里人,你是么?”
采买管事塞了一小锭银子给他:“我们小少爷家里人还等着药物救命呢,赶了几十里的山路过来的,也不容易。我们买完药立马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兵头子却把银子推了回来,顺便瞪他一眼,“不行便是不行,哪来这么多说道!”
另一个老兵也上前帮衬两句,声音倒是和缓:“头儿也是为你们好。这村子出事儿了,就算我们放行,你们能进也不能出,还不如现在掉头走人。”
话音刚落,他就见到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凑近了,仰头问他:“村里有甚变故?”
兵头儿不愿与孩子多费口舌:“雨女无瓜,回去吧。”
燕三郎却不死心,反而又走近一步:“要封闭多久,我们可以等。”
“那谁知道呢?”兵头儿冲他摆了摆手,“或许两三天就行,或许十天半月,谁也拿不准,我看你不用等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两声响,连地面都隐约颤了几下。
燕三郎对这类动静已经很熟悉了:爆炸。
他身后的猫儿也抬头远眺,向着红磨村的方向支起了耳朵。
爆炸声,就来自那里。
兵头儿脸色一变,对手下道:“带五个人,速去支援。”而后转向商队,脸色转冷,“看见没,那里不太平。你们快走,否则我把你们路牌扣下!”
于是关卡的县兵又分出五人,跳上一辆大车赶往红磨村。商队也没奈何,只得转向来路。
杜领队就来问燕三郎:“您有何打算?”
都走到这里了,燕三郎不假思索:“先回旅栈住下,观望情况。”他手里的针胎花只够半个月用量,在那之后就有些麻烦了。
秋天已经过完一半,还往山里走的商队越来越少,先前用饭的旅栈必有客房。杜领队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于是率队往回赶。
夕阳落山之前,商队终于赶到旅栈、安顿下来。作为贵客,燕三郎得了个单独的房间。
众人赶了十来个时辰的山路,快到目的地又不顺利,还得折返,这会儿早累得精筋力尽,伙计们吃过晚饭就倒头大睡。
燕三郎洗了洗脸,反锁房门,这才打开书箱盖子:“怎样?”方才他靠近县兵,就在对方身上放置了鬼面巢子蛛,让千岁躲在书箱里窃听实况。
白猫跳了出来:“你运气可真不好。先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山洪,再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官民冲突。”
“官兵冲突?”燕三郎皱眉,这词儿可不常听说。
“根据他们聊天漏出来的片段,县里派人到这里办事,被红磨村的村民拦住了,双方起了冲突,各有受伤,看样子还是县兵吃的亏大。消息传回去,县令大怒,命人将村子围了。”白猫打了个呵欠,“在这风头浪尖上,我们来了。”
“何事导致冲突?”
“这几个县兵没有明言,但我听他们提起县令大人的儿媳妇,据说就死在花神池。”白猫站到窗边,眺望西边的山冈。太阳就快下山了,余晖温柔,给她周身柔软的白毛镀上一层温柔的金红,就像针胎花的光泽。
燕三郎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朵花,金灿灿地,可以媲美这时的阳光。
他拣起来轻嗅两下,嗯,没有香气。耳畔传来千岁的声音:“有人说,这花很纯粹,只用美貌示人就好,不须借助其他手段。”
“谁说的?”这话也忒古怪了。
猫儿没回头,只有垂下来的尾巴尖轻轻拍打窗台。
燕三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她的下文,还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了。
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千岁却轻轻道:“靖国女皇。”
这个名字,燕三郎还是很有印象的。玉桂堂大获成功的戏目《红颜碎》,讲述的就是靖国女皇生命最后一程的故事;后来他在连容生塾里上学,夫子抓功课抓得很严,这些历史掌故现在更是必考的课目。
所以他知道,那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壮志难酬。
“靖国女皇喜欢针胎花?”
猫儿喵呜跳下窗台,在燕三郎的裤腿上依恋地蹭了两下。他低头看一眼,就知道这么爱巴结主人的白猫已经是本色演出了。
他摸了摸猫脑袋,听到倚在窗边的红衣女郎嗯了一声:“她喜欢极了。所以靖国皇宫到处都栽种针胎花,其中的金色针胎花更是特别培育的变种,除了王宫里,别处都不会有。”
“别处都不会有?”燕三郎看了看手上的金花,“那这朵?”这朵金花就是千岁从红磨谷采摘下来的,此花失了生命力就会褪色。如果别处都不会有,红磨谷的金花从哪里来?
“谁知道呢?”千岁悠悠道,“或许在那之后,金色针胎花也流入民间了呢。”
夕阳下山,光线一下黯淡。她倚在窗边,侧颜被勾勒出孤冷的线条。燕三郎看着她,终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她是木铃铛的前一任主人么?”
靖国女皇的去世时间,和千岁被封印的时间好似差不多?如果千岁跟随的上一任铃铛主人是靖国女皇,也难怪她看不上黟城的乞丐了。
千岁倚着不动,眼珠子转了过来:“你猜?”
燕三郎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千岁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再仔细猜猜。”
燕三郎不猜了,换好衣服,拉开房门往外走。
“去哪儿?”
“吃饭。”他自回旅栈以后,水米还未打牙呢。
这小子,生气了?千岁抚着下巴,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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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的异常并没有持续很久,或者说,他根本不曾流露出生气的模样,无论千岁怎么逗他。
真没劲,她想,怎可能有个人两年多都不曾真正发过脾气?尤其在他这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