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袭
她运气也真不错,哦不对,是这小要饭的运气真不错,怨木灵最重要的两个特性都保留下来了。
“明日去秘库挑选神通,我建议你专选一门剑术神通配合怨木剑,另要一门身法神通。”千岁吃掉最后一块鳗鱼,幸福地眯起眼,“攻和退都很重要,打不过没事,只要你还跑得掉。”
“好。”燕三郎认认真真记在心里,又摆弄几下就收起木剑。
他现在有真力了,这种认主的武器就可以收到身体里去,不需要随身放置。收放也很简单,在心底默念即可。
他收收放放玩了几次,边上的千岁就不耐烦了:“有完没完?”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故,燕三郎这晚药浴行功,居然一下打通了胃俞、三焦俞两个窍穴,那条真力“小虫”又壮大了一丝。它在经络的溪流中反复游走,显得格外活泼。
不过好成绩的取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收功以后,燕三郎也累得要命,倒头便睡。
……
至下半夜,燕三郎肩膀被轻推两下,千岁的声音传了过来:“醒醒,有客人上门了。”
貌若天仙的红衣女郎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说出来的话却将燕三郎浓重的睡意一下惊飞天外。
深更半夜,谁会上门?
他轻手轻脚起床,从床头摸出一包东西,转念一想,又将枕头蒙到被子里,扭出个臃肿的形状。然后,他才避开照进屋中的月光,躲到窗边昏暗的角落里去。这样即便有人从外头窥探,也望不见他的确切位置。
好在他的床很结实,没有发出一点嘎吱响声,否则这些动作都要泡汤。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怀里一枚花钿正在微微颤动,上头嵌着的红宝石还焕出浅淡的亮光。
千岁一把夺了过来,放到自己怀里:“你警觉性也太差,连阵法示警都未察觉。”
她在院子里布下阵法,有外人闯入,花钿即会示警。不过燕三郎今晚睡得太沉,根本没有觉出。
“几人?”他把音量压到最低。
“三个,都是壮年汉子。”千岁就站在他身边,笑咪咪地。那些人未出手之前,她也不会出手。
事实上,燕三朗没被砍死之前,她也没打算出手。
“什么来路?”
“我哪知道?我又不曾离开三十丈外。你知道什么,我也才知道什么。”千岁抬起手,五指并拢,仔细检查自己的指甲。
嗯,很白,形状完美。她笑吟吟地:“要不要我救你一命啊?”
他若向她求救,估计付出的代价就是和木铃铛解约吧?
燕三郎不理她,只放缓了呼吸,反正她也不能坐视他丢掉小命。今晚刚入手的怨木剑从袖底滑出来,被他握在掌心。墨绿色的剑身,在黑暗中半点儿也不反光。
千岁早知他的反应,切了一声,准备看戏。
燕三郎刚刚背墙而立,屋外就响起了“啪吱”一声,紧接着是极细的一声低咒:
这些人踩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不过燕三郎若是睡着,就算四野寂静也听不见这种微声。
他静下心,真力传去听觉,果然就听到一点点细微已极的异响,已经到了门外。
与此同时,窗户外头也有黑影闪动。
看来对方很有经验,分工守住屋子两个出口,以防屋里人逃走。
燕三郎看出窗外只站一人,还有另一个在门外。千岁说过,有三人潜入,那么还有一个在哪?唔,应该是分头去另一个房间打探了。
今晚有月光,外亮内暗,站在外头是看不透乌漆麻黑的屋内情景。好在窗边那人长得瘦小,缩着身子从窗子爬进来,动作相当灵活。
木窗不大,他再矮瘦,想爬进来也是脑袋前伸,弯着腰先跨进一条腿。
这么尴尬的一个姿势,自然没什么防卫能力可言。这人脚还未着地,就觉出膝上一凉、一痛!
与此同时,有一只手在他颈后重重一推!
他膝盖凉过之后就是又痛又麻,一时竟使不出力气。这一记推力又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变成个滚地葫芦。
“啊……”他抱住膝盖痛呼出声,手上一股湿黏那里被捅出个洞来,血流不止,并且伤口还传来一种奇怪悸动,好像身体当中有某种重要东西飞快流逝。
门外那人听到痛呼,“砰”一下夺门而入,第一眼就见到同伴痛得在地上打滚,一边喊道:“小心!”
他眼角瞥见一抹暗影,然后就是白茫茫一片,对方像是投来一大捧面粉,可他眼睛立刻刺痛,像是淋上了沸水滚油!
他立刻倒地,哀嚎得比同伴还要大声。
石灰!
这么坑死人不偿命的东西,这不要脸的小狗居然藏在自己卧房里。
第三人也不是死的,听到动静飞快奔了过来。
这却是个高大壮汉,手长脚长,两臂伸开几乎就能占掉半个屋子。燕三郎想从他肋下钻过去,被他一捞就捞着衣领,一下提了起来。
燕三郎还未修习神通,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孩子力气大些、动作灵活些,但说到要与成年壮汉正面对抗,十岁孩子还是不够瞧的。
他举起怨木剑去削对方手腕,结果这壮汉张开簸箕大的巴掌,一把将剑拍了出去,另一只手扼住他脖子提了起来,狞笑道:“小狗,想往哪里跑!”
被石灰沸眼的不管不顾,高声哀号。这么大半夜的嚎起来,也不知多少人会被吵醒。被捅穿膝盖那人再顾不得抱住腿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回头对壮汉低吼:“别跟他废话,快弄死他!”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要赶紧杀人跑路。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燕三郎侧过头,就看见了一张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面孔胡文庆。
这人不该被押在衡西商会地窖,或者官署的大牢里么?为什么能摸黑来找他?这念头在燕三郎脑海里只一闪就不见了,他气管被扼住,眼下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逃生。
可他身矮胳膊短,人家能一手捏住他的脖子,他却挠不着人家眼睛,己身又被拎在半空,上下左右都不着力,只有头脑被扼得越发昏沉。
壮汉听了胡文庆的话,就想将他颈骨掰折。不过这时有一只雪白柔荑早一步抬起,在他脑门儿上重重拍下!
第136章 一网成擒(加更)
“叭!”
旁人都见不着千岁,只能看见这彪形大汉突然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咝溜一下趴到地上去了。
他块头大,推金山倒玉柱般倾倒,在场的只听一记脆响,他磕坏了下巴。
燕三郎好不容易得了新鲜空气,迫不得待深呼吸几下,紧接着咳得肺都要掉出来了。和半年前住在这里的刘一召相比,他这会儿在邻居耳中听起来可能更像肺痨鬼。
在他面前,千岁板着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小脸,没好气道:“你就是死也不肯解约么?”
僧气、不爽!就是等不来他求她吗?
胡文庆:“?!”
发生了什么事!明明那狗崽子就快被捏死了,为什么是他的人突然萎了?眼看燕三郎转向他,他往后一缩:“等下,我可以解释……”
话未说完,视野突然被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占了个满框!
他手底有好几条人命,却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一时竟然吓得呆住。
那红色在他眼前弥漫开来,飞快占满了整个世界。燕三郎和这个房屋里的一切都不见了,他甚至瞧不着自己的同伙,身边只有无数半人半鬼一样的东西,有的掉进油锅,被炸得皮酥肉绽,有的被锯子锯成两半,鲜血淋漓,还有的被卷进石磨里,活生生碾成了肉饼……
可它们都直勾勾盯着他,哪怕眼珠子掉下来,无遮无拦的瞳孔也要转过来,瞬也不瞬地瞪着他!
燕三郎的卧房里,充斥着两个大男人的尖叫声,声音远远传出去,堪称震耳欲聋。
男孩:“……”
千岁背对着他。从燕三郎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千岁突然凑近胡文庆,两人四目相对。紧接着,这人就尖叫得像掉进了鳄鱼池的猴子。
“发生了什么事?”他得大声说话,才不至于被两个人的尖叫声盖过去。
“给他看了点幻象。”千岁面色无辜,“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我才让他看了几帧地狱场啊?这就受不住了。”
看见燕三郎皱眉,她耸了耸肩:“别担心,他没看见我。”说完这话,就变作一缕红烟,飞快钻入木铃铛里。
几息以后,墙头跃进一人,对燕三郎道:“你还好吧?”
男孩一怔,因为这人正是端方。
他还没走远么?燕三郎抚颈问起:“你怎么来了?”脖子真疼。
“我找了个酒馆喝酒,听到动静就过来了。”端方检查了他的脖颈,放下心来:“还好,休息两天,指印就会消褪。”
子夜时还在喝酒吗?也幸好柳沛是商贸要镇,还有开到深夜的酒馆。燕三郎只觉怪异。这人大半夜好端端不睡觉,在自己家附近喝什么酒?
左邻右舍早都被吵醒,抱怨声随之而来:“谁家嚎丧啊?”
“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还有几家娃娃也被吵醒,孩啼随之而起,伴着两个大人的惨叫响彻天际。
这下子,是谁也别想清静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咦,声音好像是从孙家的偏院传出来的?”
“那个凶宅吗?”
“不对啊,那里不是只住个孩子吗?听这声音分明是成年男人了,还是两个!”
大伙儿的怒火冲天当中,终于加入了一丝小心翼翼。等探头探脑的人多了,才有几个汉子硬着头皮道:“走,去看看。”
人多好壮胆。
众人高举火把,去敲燕三郎的院门。
千岁隐在暗处,伸手一拂,门闩就自动滑落。
这些人才叩了一下,院门吱呀一声,往里洞开。
如此异状,让大伙儿面面相觑,互视了几眼才有勇气往里走。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走进燕三郎的屋子,一众男男女女都惊呆了:
地上三个男人,一个满地打滚,眼上冒着血泡;一个缩在墙角放声尖叫,面上写满了惊恐,嘴里喃喃自语,都是“有鬼,有鬼”,却对众人视而不见;还有一个壮得像半截铁塔,结果倒在床角昏睡不醒……
相比之下,房子的租客,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面色如常。
可是他的神情,却衬得这屋里的一切更不正常了。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个男人试探着问:“燕哥儿,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燕三郎转向他们,抿了抿嘴:“这三个人溜进来,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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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西商会。
马掌柜见到燕三郎和端方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为截杀案所扰,他这几天都没能睡好觉,直到昨晚躺在一个歌姬丰隆的怀抱里,听她唱着软绵绵的小曲儿,好不容易才坠入梦乡。
结果才眯了一小会儿,他就被叫醒了。
还是跟胡文庆有关。只是下午的事儿不大,在衡西商会内部解决就行了,今晚的事儿么,却直接闹去了署衙里!
“端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三郎看着眼前面色肃然的两个人。大东家杨衡西也来了,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也在问他:“为什么会闹进官署!”
底下人过来通风报讯时,胡文庆三人已经被押去牢里,燕三郎作为受害者,端方作为施救者和目击证人,同样被请去了官署喝茶,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出来。
杨衡西都可以想象,明儿天一亮,这消息就会插上翅膀传遍全柳沛县!
真是,还嫌最近衡西商会的风波不够大、麻烦不够多吗,还要再去官署丢一回人吗?
他一瞪眼就有凶威赫赫。燕三郎微微垂首,低声道:“胡文庆闯进来,我在他膝盖上刺了一剑,他喊叫的动静太大,惊动邻里。端大哥见义勇为,直接将这三人扭送去官署,我本说不用,他却道这是杀人案马虎不得,一定要报官处理。”
端方闻言看他一眼。
他赶到时,胡文庆三人已经倒下,伤的伤、晕的晕,有他什么事儿了?他就是一看热闹的。可是燕三郎一下将动手的功劳都推到他身上。
端方并没有否认。
第137章 刘一召
“这样啊?”听他这么一解释,杨衡西的怒火没有消褪下去,反而更旺盛了。他方才还嫌燕三郎闹进官署给衡西商会丢脸,现在这小子就说端方见义勇为,马虎不得!这不是摆明了暗讽他?
但杨衡西没有骂出口,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亏得端师弟及时赶到,燕三还不谢过?”
对着端方,他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了。
燕三郎果然对着端方一揖到底,唱喏一般道:“多谢端大哥救命之恩!”
端方满身都不自在,轻咳一声:“三郎也在修行。就算我不去,那几人你也对付得了。”
“他修行?他那点儿薄弱的底子,我一只手指就摁死了。”杨衡西冷笑,上下打量着燕三郎,那目光如刮骨钢刀,刺得他皮肤都冷嗖嗖地,鸡皮痱子林立。
只一眼,燕三郎就能肯定,这位大东家确有道行在身,而且颇为精深。
杨衡西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听说胡文庆如中梦魇,恐惧万分,到现在还满嘴喊着有鬼,那又怎么回事?”
那是千岁用力过猛。燕三郎知道原因,却不能明说,只得摇头:“那我便不知了,要问端大哥。”
他一下就把皮球踢到端方身上。后者苦笑一声:“是我用药用重了些,他再有个……嗯……”不动声色往燕三郎那里看了一眼,见他手掌背在后腰上,竖起三根指头,于是接着道:
“再有三个时辰就能清醒了。”
杨衡西又夸了端方两句。这回连马掌柜都听不下去了,和颜悦色对燕三郎道:“半夜里发生这种事,大东家也是气怒不过。三郎你是受害者,不要害怕,我们一定秉公处理。作为补偿,我让你再多挑一门秘术要诀可好?”
这是在安抚他了,否则燕三郎因为衡西商会险些受害,大东家却还对他颇有微辞,说出去要寒了其他人的心。
唉,他这大哥,办别的事都明明白白,可一旦牵扯上韵秀峰就……
燕三郎点头,作势要告辞,却又驻足道:“那几人可曾说过,他们怎么跑出来的?”
“那就要等审讯结果了。”
燕三郎这才谢过两位东家,正要转身出去。马红岳忽然又道:“三郎,你且留下,我有事要交代你。”他转向端方道,“端先生,很晚了,你先去休息罢?”
端方知机站起,温和笑道:“正好,我也困了。”向燕三郎点点头,走了出去。
……
门关上,马红岳嘴角的笑意消失,转头对燕三郎道:“三郎,我有事问你。”
燕三郎眨了眨眼,满脸诚恳:“三掌柜请说。”他没有端方那样的身份,在领导面前就要毕恭毕敬。
马红岳没有马上交代,而是站起来踱了两圈,才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住到孙家的偏院里,多久了?”
燕三郎不料他提出的是这个问题,脸上露出愕然,想了想才道:“一个多月了吧?”
“时间已经不短。”马红岳看了杨衡西一眼,“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常?”
燕三郎知道这问题不好回答,当下作沉思状,好一会儿才面露疑色:“没有吧……三掌柜指的是什么?”
他回答得犹犹豫豫,马红岳反而欣慰,知道燕三郎不是故意敷衍他。“那宅子的来历,我听说你早知道了。”
“听街坊们谈起。”燕三郎挠了挠脑袋,“在账房里也听见不止一次了。”账房先生们多半都是本地人,平时东拉西扯,什么话带不出来?
马红岳也知道这一点,轻咳一声:“三郎独居于此,从不心慌?”
“我也是修行者。”燕三郎先是肃然,然后嘿嘿一笑,“再说这么几个月下来,真未见有甚鬼物作祟,反倒吃着了房租的实惠。”
“那就好。”马红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燕三郎见过许多回,知道马红岳心里有算盘时才会做出这个动作,当下不动声色等着。
果然这位三掌柜轻咳一声:“关于那名死者,你了解多少?”
“只知道他叫刘一召。”燕三郎如实回答,“好像是个短打客,其他的不清楚。”
“不是短打客。”马红岳居然给他亲自端来一盏茶。燕三郎连忙接了,知道两位东家后头的诉求大概是很重要了,“刘一召来自鸿雁飞书,不在衡西商会领月钱,但他擅长打探消息,并向各方出售情报。”
杨衡西在一边有点不耐烦:“他是个情报掮客。”
燕三郎哦了一声,看起来似懂非懂。
马红岳即向他解释道:“商场如战场,你也知道商会之间常有比拼摩擦。掌握对手情报越多的、了解市场行情越多的,在商战当中胜出的几率才大一点。”
燕三郎顿时想起了衡西商会和鸿远商会之间的比拼。马红岳说话可真客气,那是用区区“摩擦”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么?
“这种情况下,我们偶尔就会从这些情报掮客手里,买些有用的消息。”马红岳停顿一下,说出了重点,“因为交易需要,刘一召时常会在某地住上一小段时间。半年前他到柳沛,就是打算卖给我一个重要情报。”
燕三郎听得入神,脱口而出:“是什么?”
杨衡西眯了眯眼,马红岳也轻咳一声:“这便是商业机密了,不便对你明言。”大人就问不出这种话。眼前这个毕竟还是孩子,心直口快。大东家没跟孩子打过交道,马红岳有两个儿子,现在孙子也快出来了,他知道十岁孩子谈吐,哪会有那许多顾忌?哪怕燕三郎看着比同龄人老成些。
“再说,我们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刘一召还未将情报送到我们手里,他就死了。”马红岳叹了口气,“如果当年我不曾凑巧外出,刘一召的情报就可以直接递到我手中。结果他留在柳沛,没等到我回来,倒先等来了他的死期。”
燕三郎“啊”了一声,心里却明白,原来刘一召果然是给衡西商会送情报来的。
第138章 端方可疑
“他死了两天,街坊才报官。刘一召是为我们跑差才去世的,衡西商会本着道义之心给他料理了后事。至于他携来的情报”马红岳看了杨衡西一眼,见他点头才接着道,“我和大当家认为,很可能还留在那个院子里。”
燕三郎奇道:“刘一召身故,官署没有彻查那个院子吗?”
“查了,一无所获。”马红岳苦笑,“所以我们想着,三郎在那里住了数月,你又识字,是否在那里见到过字句奇怪的手书、刻痕或者其他怪异之物?”
燕三郎这回又出神许久,像是在努力回想,最后才挫败地摇了摇头:“那屋子里空荡得很,东西就那么几样,连墙面都重新刮过,实是、实是没见着有什么古怪东西。”他看了看两人,安慰道,“我回去再到处翻翻找找,说不定能找见呢?”
两位东家并不显得沮丧,毕竟他们和官署、凶手大半年都找不着的东西,这小孩子住上一个多月就能找到才是撞了大运。
燕三郎脸上的表情是很有诚意了,马红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那就都指望你了。”
男孩腼腆一笑,应了声“是”,但心底明白,马红岳根本没指望他。
三掌柜又道:“对了,如果有人也向你问起此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说这话时,他满面严肃。
恐怕,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吧?燕三郎自然允了。于是马红岳终于道:
“好孩子,下去吧。”
男孩露出了面对上司才有的拘谨笑意,听话地转身离开了。
……
待他走出去以后,马红岳沉下脸道:“端方可疑。”
“老三……”
“孙家那院子,我们里里外外翻过无数遍了,也没找见刘一召留下什么线索。”马红岳轻叹一声,“我早说过,只要盯住燕三,或许既可以找到情报,又可以找到幕后那个人。”他一字一句道,“这个把月来,端方和燕三走得很近。我暗中留意过,他是刻意交好那小子。”
燕三只不过是个账房的小先生,在柳沛举目无亲,端方图他什么?
杨衡西叩了叩桌子:“或许只是交个朋友。”
“今晚胡文庆刚闯进燕三住处,端方就赶到了。”马红岳瞪着他,“大哥,你说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凑巧的事?那会儿可是子时!什么人子时还在别人家门口闲逛!”
杨衡西抱臂,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
马红岳苦口婆心:“大哥,端方这小子当真可疑!”
杨衡西沉吟良久。
马红岳都以为今晚到此为止了,哪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倒是在城打探到一件情报。”
“鸿远商会的柳老头,这小半年来在桃城、高头岭等地露面好几次了,不像过去几年那么深居简出。听说他拜访了好几位从前的老朋友,手里都有些势力,包括城城主。”
“他还想着报仇?”马红岳目光一凝。桃城离这里就已经很近了,“他跟我们仇深似海,我们的商队被截杀,幕后人保不准真是他!但柳老头沉寂了十几年,我们都以为他认命了,结果他又突然跳出来运作这些。”马红岳沉声道,“这里有古怪吧?”
“幕后人?”杨衡西冷笑一声,“我敢用项上人头打赌,幕后人一定就是这死老头子!”
马红岳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大哥,我知道你想洗清端方的嫌疑。不过我提醒你,刘一召的死法和我哥哥如出一辙,都是突然咳血而亡,只不过刘一召发病更快,一晚上都没挺过去。我哥却在病榻上足足煎熬了三天!”
杨衡西放缓语气:“我记得,我始终记得老二是怎么死的。但大夫和仵作给出的病理却不相同,那是毫不相干的两种恶疾。”
说起这个,马红岳眼睛都红了:“都是咳血症吗?我说过无数回了,对方一定精擅药理,才能配制出这等毒物!商会经手过千奇百怪的药物,你我都晓得那不是难事!”
“幕后凶手并不忌惮让你我知道这一点!”他一字一句,“他在挑衅我们,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心思冷静、精通药理,并且怎么看都不像凶手!”
杨衡西深吸一口气:“老三,我知道你怀疑端方。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我们从前做事,需要证据吗?”马红岳冷笑连连,“以前你出手杀人的时候,管对方要过证据吗?为何现在轮到端方,你就下不去手?大哥,我知道你费尽力气要讨好梅晶,可那女人根本不会领情!她也不会收你为真传弟子,只会趴在衡西商会身上敲骨吸髓……”
“够了!”杨衡西一掌拍在书案上,打断了他的话。
他手掌如砍刀,厚重的紫檀书案从中“咔嚓”一声断作两半。
马红岳一下住了口,看看书案,再看看他,眼里的怒火喷薄欲出。
杨衡西强壮的胸膛起伏几下,才低声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如是端方所为,我一定给老二报仇!”
马红岳哼了一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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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衡西商会已经灯火通明,燕三郎踏出门外,看见边上就站着几个护卫。
他没有停留,但走得很慢,缓缓拾阶而下。就在这时,拐角处走出一人,向他打了个招呼:“三郎!”
正是端方。
燕三郎顺势停下脚步:“你还没走?”
“睡觉的地方就在不远,我不急。”端方信手往窗外一指,也不晓得指去哪个方向,“他们可有为难你?”
“他们为何要为难我?”
端方声音压得更低了:“大东家脾气不好。”
“是不太好。”燕三郎深表赞同,“不过马掌柜开了口,让我多选一本秘法以作补偿。”
“那敢情好啊。”端方眼睛亮了,“明天我也去,替你作参谋。”
燕三郎本想回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劳了。”
他没拒绝自己,端方更高兴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困了么?要是不困,我们去喝一杯。”
第139章 潜龙勿用(加更)
“困了。”燕三郎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呵欠,“我还是个孩子,不喝酒。不过有热水么,我渴一晚上了,两位东家也不给口水喝。”
端方无语,只得挥手招人过来,要了一杯水。
燕三郎就和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直到热水递来,他咕嘟咕嘟几口喝尽,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我回去了。”
端方摆手:“我送你回去。”
燕三郎没有拒绝。他还是个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不是么?
两人一路沉默。
好一会儿,燕三郎才道:“胡文庆原先被关在商会地窖,或许明后天才会送官,今晚却先出来找我麻烦。”衡西商会抓到胡文庆,必定要先用一用私刑,把他侵吞的东西都讨要回来,然后才可能送官。“方才我提起,两位东家含糊其辞。”
端方点头:“你怀疑,有人故意放他们出来?”
燕三郎咬着唇不说话。
端方拍了拍自己胸膛:“要我搬去给你壮胆吗?”
“……不用。”燕三郎再一次确认了他对自己的殷勤,想了想才低声道,“但是两位东家要我留意一样东西。”
“哦?”端方果然来了兴趣,接着问下去:“留意什么?”
“不知道。”
端方啼笑皆非:“既然不知何物,又要从何留意起?”
“我也是这样讲啊。”燕三郎呶起嘴,有些郁闷,“可是马掌柜说,死在院子里的刘一召可能留下东西,要我多加留意,及时回报给他。”
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亲近,端方立刻道:“你依着马掌柜的要求照办就是,但他说的这些话,你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
燕三郎眨了眨眼:“怎么?这话很机密?”
“嗯。”端方肃容,“祸从口出,你要小心这话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他见燕三郎仍有些懵懂,不禁伸手拂乱他的头发:“大人的世界复杂得很,你照办就是。”
“哦,好。”
再走几步,就到燕三郎的院子了。端方送到这里就止步,目送他回院才返身走回去。
路过主街,他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酒肆买了一角烧酒。手头没有零钱,端方拿出七钱银子,对方倒找了一堆铜板。
悠悠然回到自己下榻的精舍,他把门窗关紧,才取出方才收获的一堆铜钱。
铜钱里夹着一张小纸条,被折成了指甲盖大小。
端方展开来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因为上面写着:
三日即至。
这也太急了吧,是对他不放心吗?
他指尖冒出一小团真火,将纸张烧尽,这才举起酒葫芦,嘴对嘴咕嘟咕嘟喝将起来。
一角烧酒有六斤多,能灌满两只酒葫芦,却抵不住他两刻钟就全下了肚。然而端方越喝眼神就越清醒,到最后精光四射,咄咄逼人,与平时的温暖和煦已是判若两人。
喝完烧酒,他顺手将葫芦一扔,又去提笔,写下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潜龙勿用。
每一落笔,皆是铁划银钩,张扬凌厉,转折间见杀气纵横!
待他扔下笔墨,这四字跃然于纸上,仿佛真要张牙舞爪,直升九天!
这与他平日清秀尔雅的笔迹,截然不同。
“潜龙勿用,嘿嘿,潜龙勿用。”
他喃喃自语,拿着这张宣纸看了好久,这才将它烧掉。
纸化飞灰,端方的神情又恢复成往日的淡定平和。
“快了。”他对自己道。
……
风波早就过去,四下又恢复了平静。
燕三郎打了一桶井水,一边冲洗屋里的血迹,一边开声问道:“你从杨衡西和马掌柜那里,听见什么了?”
一缕红烟从木铃铛里飘出,红衣女郎坐在他床上,低头看他干活儿。
方才他有意在柳、马二人密议的屋外设法逗留,就是想借助千岁灵敏的耳力。
不过这一回,他要失望了。千岁摇头:“那姓杨的布了个结界,声音传不出来。”
燕三郎做完活计也出了一身汗,当下打水冲了个澡。这时距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他得抓紧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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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三郎还未来得及去衡西商会,就先被传唤到官署,署尹要求他把昨晚的细节再多重复几遍。
这也是审讯的一种重要方式,如是谎言,多问几次总会露马脚的。
燕三郎不惧。
作为受害者,当然最重要的是身为衡西商会的一员,他亦有权从官署这里询问嫌犯口供。不过对方以他年纪还小为由,轻易将他打发走了。
燕三郎也不生气,走出衙署才去询问千岁。她耳力惊人,衙署里又不像杨衡西的书房那样设置结界,她就把周围的声音听了个十成。
要知道,胡文庆案是今天的爆炸性头条,看过文书的小吏都会私下讨论呢。
白猫趴在他肩头:“据我听见的,把无用、夸大、臆测的部分都舍掉:胡文庆还未恢复神智,但他的同伙供认,有人替他们打开了地窖的门。”
“谁?”
“不清楚,门是突然打开的,外头还丢进来一把匕首,让他们自解束缚。等他们走出去,外头的守卫也被打晕。”千岁转述她听见的话,“他们轻易逃了出去,结果胡文庆潜回家时,发现婆娘病发,已经死了,等不来他的治病钱。”
燕三郎手上活计一顿。是了,他想起胡文庆昨日在账房发怒时曾说过,妻子看病缺钱,看来确是顽症。
“他们几人一合计,柳沛是呆不下去了,非跑不可。但既然横竖都得离开,胡文庆就想报了仇再走。”
燕三郎懂了,指了指自己:“我?”
“当然是你。”千岁嗤笑一声,“难不成是衡西商会吗?”
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讥讽:“要是没有你,他们卷走价值三万两银子的资材,后头自行辞走,这辈子吃用不愁;偏偏你要细心查账,把人从天堂直接拉下地狱。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跟你岂非已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慢悠悠道:“他们连你的死法都想好了,即是尽量不要见血,最好是捂住你的口鼻,令你窒息而亡。”
第140章 又要溜了
“咱们住的地方本来就被讹作凶宅,死了一个自然也能死第二个。你的死说不定是凶灵作祟,别人未必算在他们头上。”
燕三郎面色如常,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看来,我对他们下手太轻。”
“你心太软,手就太软,这是缺点,得改。”千岁笑道,“否则柿子都挑软的捏。衡西商会找他们算账,他们就找你算账呀。要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什么连去找衡西商会晦气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燕三郎低声道;“胡文庆也是被人算计。”
“那是当然。说不定胡文庆的婆娘都死得蹊跷,不然怎会时机掐得这样好?他前头犯事,她后头就死了,无缝衔接。”她顿了一下,“你还记得在账房里初见胡文庆的模样么?”
燕三郎点头。
“那种人平时对人唯唯诺诺,表面客气,内里却暴躁易怒,又要时常自抑。一旦受了刺激就忍不住了,总要迁怒才能发泄出去。”
燕三郎想起胡文庆前恭后怒的情景,确与她说的相类。
“算计他的那个人,对他这种性格把握清晰,知道如何激发他的仇恨,利用他的怒火。”
“那会是谁?”
“我怎么知道?”千岁翻了个白眼,“事关自己小命,你也要开动脑筋好么?”
“想不出。”燕三郎耸了耸肩,“眼下最可疑的,是端方。”
千岁道:“车队被截杀,胡文庆找你报仇,这两件事看着风马牛不相及,但其实都与一样东西有关。”
燕三郎精神一振:“什么?”
“衡西商会。”白猫打了个呵欠,“你仔细深究,这两件事其实都围绕衡西商会发生。被截杀的车队自不用说了,胡文庆为什么能来找你,还不是幕后有人放他出来?那么这人为什么要对付你?”
“我在本地并未树敌。”燕三郎接下话头,“幕后人要找的不是我,而是刘一召的东西。”
“刘一召又是衡西商会的掮客,他那东西是要交给马红岳的。”千岁轻笑,“所以你说,事情归根到底是不是又回到衡西商会头上?”
燕三郎嗯了一声。
她抛出了结论:“所以你现在危险了。”
燕三郎足下一顿:“我?”
“嗯哼。”她悠悠道,“端方也要情报,马红岳也要。现在他们要的东西都在你手里了,你不危险谁危险?”
燕三郎头脑却很清楚:“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但可以怀疑呀。”千岁冷笑一声,“这几位杀人哪里需要证据?但凡他们起疑,无论哪一边,想捏死你都只要伸一根指头就行了我说的是白天时段。”
“所以你的建议是?”
“溜。”白猫缩回了书箱里,“挑完秘术之后,你就溜了吧。留在这里徒增危险。”
燕三郎想了想:“好。”
有危险的地方,他都不愿多呆。这几伙人最后要怎么掐出生死,跟他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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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足足五天功夫。
就在燕三郎都以为马红岳忘记了自己的承诺时,徐管事来找他了:“东家说了,让我带你走一趟库房。”
声音里不无羡慕。
他是个普通人,对这些异士才重视的秘术没有多大兴趣。可他羡慕的,是两位东家对燕三郎的重视。
这几天,徐管事已经得知燕三郎的惊魂事件,这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拍品都藏在主楼后面的库房里。那是衡西商会的重地,闲杂人等一律滚远。
徐管事带着燕三郎,从前到后一共经历了四道关卡,出示给每一道的守卫的信物都不同,有的是马掌柜的手令,有的是徐管事自己的印信。最鸡贼的是,你走到守卫面前,他只伸手不吭声,根本也不告诉你需要的是什么。
走过所有关卡,徐管事才打开最后一堵沉重的大门,里面是一排又一排货架,上头摆满了东西。
千奇百怪、琳琅满目。
这里几乎没有东西是他熟识的,除了百来种药材,那品相也是一样赛过一样完美。
还有一些外形古怪的物件,他确信那是法器,因为它们能勾得他身体当中的真力蠢蠢欲动。
《饲龙诀》令他的真力小龙格外活泼,比其他异士的真力要好动得多,也灵敏得多。
以燕三郎定力,此刻也看得眼花缭乱:
要是能全部打包带走,这一下就发财了吧?
他耳中更是听到木铃铛里传来千岁的欢呼声。声音转化为特殊的波动,只有木铃铛主人才能听见:
“哟喝!琉璃灯都开始躁动不安了。”她虽然看不见外头场景,却可以感受到本命法器的急不可耐,像人饿了几天以后看见满桌大餐,“东西真不少,虽然品质不见得高到哪里去,但、但琉璃灯不挑!”
燕三郎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这回他没带书箱进来,按这里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带着容器进来取物,以防挟带。
这里头的东西少了一样,他都吃不完兜着走。
是的,徐管事知道他爱猫如命,到哪里都要带着那只白猫。可是库房重地岂能儿戏,这回强行要求他卸猫才能入仓。
所以可怜的白猫就被绑在商会副楼,千岁要求它呆在那里乖乖睡上一觉她要随着燕三郎进库挑书,暂时就只能离开猫身,单以灵体寄在木铃铛里。
另外,端方没来。
燕三郎有些奇怪,这人前几日分明说过要陪他进来选书。
“端方呢?”
徐管事笑道:“他今日告假,说是离城去办事。”
燕三郎哦了一声。这么不巧。
不过哪怕端方在商会里的身份和名声超然,可是在这个重要的仓房里,他也属于闲杂人等啊,能不能进得来可不好说。
“不要乱看,不要乱碰。”现在徐管事在前头领路,燕三郎后面还跟着两个库房守卫,以策安全。
七拐八弯,徐管事的脚步终于停下:“在这里了。”
秘法、神通、心诀,这都归在“奇经类”里,有别于普通的药农工商“书籍类”。
第141章 挑选秘术
眼前这个不到五丈见方的小屋,就是存放奇经文卷的。屋里四面都是架子,没有窗户,只有上方一排气孔用于通风和微量照明。
搁在架子最上头的是孤本,都用黑箱子锁住,箱身上贴个标签。
其他的,都整齐码在架子上,一共占满了三个大架子,可见衡西商会为本次夏拍准备之丰富。
徐管事指着这些道:“三掌柜说,你在这里可以挑三本。你只能进来这么一次,没有退返的机会,可千万擦亮了眼,好好挑选。”
说罢,他和护卫就退开两步,任男孩自选。
只有燕三郎能听见,千岁呸了一声:“没诚意,也不派人解说。”燕三郎才开始修行不久,即便放着这么多秘典法门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挑选啊。各人体质、基础、亲和度都不同,随便挑三本未必就能练,练了未必就好用。
如果在发卖会上,这就要有专门的拍卖师详细解说,才方便买家分辨,马红岳也太鸡贼了,只派来一个对秘法一无所知的徐管事领路。千岁没好气道:“你念给我听。这里被布下了控灵阵,防止别人使用五鬼搬运术来偷东西。我一旦露面,会触发警报。”白天,她只能是灵体。
她顿了一顿,又道:“这活计果然还是交给端方来干比较好。”在龙游商会,端方给燕三郎解说得不错啊,那本《饲龙诀》就是当时买下来的,“另外,我估摸着因为端方跟你走得近,马红岳对你也存了试探的心思。哼,不管了,这回一定要让他肉痛个半死!”
这个世道绝不缺燕三郎这样的孤儿,但一个人就能去商会当账房,又有胆子独住凶宅的,那真是少之又少。何况燕三郎还打算自己修行,综合他身上种种怪异之处,即便马红岳亲手把他招进商会,现在也起了疑心。
当下,燕三郎就看着册名,一本一本念了下来。
“《奇经瑶柱论解》……”
“不要!”
“《明华阴骘》?”燕三郎好像在自言自语,“价格标得很高。”这么薄薄一本,就要五百五十两银子。
“呵,那是拿来唬弄冤大头的。阴骘就是阴德之意。”千岁冷笑,“说是经法,反倒宣扬行善积德,不求回报。德善这东西,现在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燕三郎本来都拿起来翻了两页,闻言又塞了回去。他心底清楚,阿修罗不修德善,对这本书必定嗤之以鼻,说话或许过激了些。但她有一点说得对:有木铃铛在手,他无惧业力,所以德、善这两样东西对于急缺外门神通的他来说,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大用。
燕三郎这里不紧不慢,一边看还要一边念念有辞。徐管事在一边候着了小半个时辰,终忍不住道:“三郎啊,你挑好没有?”
“还没呢。”燕三郎回头冲他一笑,脸上满是稚子的纯真,“书太多,我挑花眼了,要能有人来解说一下就好了。”
“哎呀,这个……”徐管事没能领会马红岳的意思,但记得三掌柜说过,除了守卫,不许再有第三人进库房,所以拍卖师是带不进来的。“那你慢慢选,慢慢选哈。”一转头,叫守卫给他送了把椅子过来。
又过半个时辰,他坐在椅上,手边还多了几样点心,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英明了。臭小子在这里消磨太久,他连午饭都没吃上。
燕三郎已经挑好了一本剑诀,名字很奇特,称作《虎扑》。它的位置很显眼,在三层架子上摆在正中偏左的位置。
千岁正是要他从最中间的书诀开始挑起:“人家也不傻,虽然这不是杂货铺的货架,但最好的东西肯定会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方便拿取和记录。你要是想去犄角旮旯里面找宝贝,未免小瞧了商会的鉴定师。就从这里挑起吧,能节省我们的时间。”
燕三郎拿起《虎扑》,这册子很薄,才二十余页,他飞快念了前面几句,以及最后几句口诀,千岁就拍板道:“行,就是它了。”
剑诀选好了,接下来是身法。按照千岁“打不过也一定要跑得过”的真知酌见,燕三郎最后选定的是《逍遥游》,练成以后,平时可以矫健身形,关键时刻就有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能力。
剑诀和身法都挑好了,花费最多时间的,却是第三本书。
该给燕三郎选配什么样的秘术?并没有方向可定。
千岁又不能正大光明溜出来察看,只能听他一本一本念叨,这就花费了无数时间。
最后,她在两本奇经《开阳》和《青谲秘录》之间摇摆不定。
前者是一门逆转真力、短时爆发的秘术,对力量和身法会有短时的加成;后者么,则收录许多诡谲秘法,尤其是阴蛊、巫毒和鬼蜮之术。放在拢沙宗弟子眼里,这大概就是下九流的物事,专门害人的花招。
不过千岁却很感兴趣,按照她的原话:“你未必要练成,但一定要心中有数,今后才能少中算计埋伏。”
这两样,她都很心水,但拿主意的是燕三郎。
在徐管事支着下巴打盹的功夫里,他最终选定了《青谲秘录》。千岁问原因,他只答了两个字:
好玩。
千岁倾倒。
的确在一个十岁男娃的眼里,这些花样百出、效果层层翻新不重样的秘术,比起一门固定功法要有趣得多。
这小子也没甚玩具,就让他玩这个好啦。她不负责任地想道。
那厢徐管事长长打了个呵欠:“选好了,不反悔?”
燕三郎拿书在手,重重点了一下头:“嗯!”
徐管事这才将他领回了主楼。
马三掌柜今日有事外出,所以燕三郎是被直接领到了大东家杨衡西面前。这是马红岳拍板的事儿,那么燕三郎选好的书,就要交给东家过目才行。
杨衡西浓眉挑起老高:“这三本,你确定?”
燕三郎点了点头。
杨衡西指着《虎扑》道:“你该不会是看它标价更贵,所以选了它吧?“
第142章 出事了(加更)
“这本虽好,可行诀要旨如猛虎扑击,需要施用者筋骨强韧、气血盈鼓,如是拢沙宗弟子,至少要精修心法内诀五年以上,方可试练之。”他上下看了燕三郎一眼,“你?”
这小子比同龄人偏矮又偏瘦,显然基础打得不好。学这虎扑之术就像小孩抡大锤,经脉根本不足以支撑,恐怕最后反伤自己。
燕三郎眨了眨眼:“那么我去换过?”他有千岁,就有作弊利器在手,只要通读一遍,魔女肯定就能全部记下。杨衡西要是肯让他换过一本,那是最好不过。
有便宜,为什么不占?
杨衡西一噎,没好气道:“你当库房重地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想换就换?过些年你打好基础,再练虎扑术不迟。”
想进想换,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燕三郎“哦”了一声,脸上却很恭谨。
“行了,下去吧。”杨衡西见他没有违规挑拣孤本,也就放他离开了。以他的眼光来看,燕三郎挑的这三本书,只有最后一本《青谲秘录》对他能有些作用,毕竟这里头有一部分秘术对己身修为要求不高。至于剑诀和身法,一个过于凶猛,一个过于空灵,像燕三郎这样根基薄弱的子弟是不可能练好的,甚至会因为行功问题而走火入魔。
是的,他已经看出燕三郎今后注定是个散人,成就有限。
当然,这关他杨衡西什么事?
燕三郎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副楼抱走白猫,其他账房先生道:“这猫真是离开你一刻都不行,这两个时辰躁动不停,不似往日乖巧。”
燕三郎抚了抚猫头笑道:“可不是么?”
是你个头!已经借机附回猫身上的千岁瞪了他一眼。
今日满载而归,他带着猫和三本书诀,从商会正门大摇大摆离去,就和过去数十天一样。没人知道,他把所有行头都收在书箱里了,说走就能走。他在小院里留下一张字条和多一个月的房租,算是退租了。
现在,他溜之大吉。
燕三郎刚刚离开街心,千岁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马三赶回来了,有情况。”
男孩走入拐角之前回望最后一眼,恰好看见三掌柜马红岳爬下一辆马车,往商会大门而去。
他的脸色很不好,在凝重中竟然还有一丝狞厉。
“快走,迟则生变。”
燕三郎赶紧回身,悄然离去,他心里同样有不祥的预感。
商会门口,马红岳心事重重,也没心思往别处看,自然就没有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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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红岳一路风风火火冲进主楼,砰地一声撞开门,在杨衡西微愕的目光中身体前倾、按住桌面:“出事了!”
“怎么?”
“被截杀的贵宾,他们死前被洗劫的东西,如今居然放在城、布县、鞠城的衡西商会分部出售,有三件甚至出现在拍卖会上!”
杨衡西勃然变色:“怎会如此?撤下来没有?”
“撤了,但来不及了。”马红岳苦笑一声,“这还是阆城城主发现的,刚刚给我下了通牒,限衡西商会两天之内给出说法,否则就要将衡西商会赶出城,永不得进,同时他已经上告拢沙宗。”
杨衡西眉头都要打结了:“那几个分部怎说?”
“还未收到布县、鞠城的消息。”那两个地方比较远,“但阆城分部说,那几样东西是前些天有生客拿来卖的,都要求一口卖断。品质不好不坏,未达到上报总部的要求,所以放在每周一次的小拍上了。”商会在各城的分部众多,各地之间交通讯息传递不便,被杀掉的权贵丢失了什么东西,连衡西商会总部都未必尽悉,这些各城的分部当然更不清楚了。他们在交通发达、人口稠密的城池做流水生意,收进来的东西不错,很快就会安排上架或者发卖,力争资金快速回笼周转。
“不好不坏?”杨衡西满口钢牙咬得喀吱作响,“这是想弄死我们!”
能拿出赃物去卖的,当然只有凶手!
他们从死者身上抢走珍宝,却只挑了中等品质的物件卖给衡西商会分部,以防他们上报总部,惊动了两位东家。要知道衡西商会的夏拍快要开始了,各地分部都有收集好物、送往夏拍的使命。
对方能拿捏得这样精准,说明幕后人对商会的流程和要求格外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马红岳一字一句,已是在逼问杨衡西,“今日局势,比起十年前还要不堪!你还想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在夏拍的时候再下手坏事吗?”
十年前衡西商会刚刚起步,失败了,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回家种田或者出门躲债;现在呢?现在他们连整个拢沙界的天都要得罪了,除非他们逃离拢沙界,否则……
也不怪阆城城主大发雷霆。商队截杀案还未出结果,衡西商会竟然又把死者的东西私自拿出来卖,这不仅仅是欺辱死者了,这涉嫌谋杀!
衡西商会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否则莫说是柳沛了,在整个拢沙界东部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杨衡西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双眼通红,如同猛虎受困于笼中,身上戾气层层浮起。
“线索就在眼前,你还不查,还想着讨梅峰长欢心?”马红岳冷笑,“抓不到凶手、给不出说法,一定会惊动拢沙宗,这次连梅晶都保不住我们!”
“查!”杨衡西终于吐气开声,“既然这事十有七八跟柳老头脱不了干系,你派人去阆城,把他给劫出来,好好招待一番;端方那里”
他犹豫一下,还是道:“我亲自动手!他人呢?”事急从权,先将端方拿下。如果最后证明凶案非其所为,他再给小师弟道歉赔礼也不迟。
“我刚从外头回来,这话该问你才是!”马红岳磨了磨后槽牙,没忍住挤兑他一句,但很快就道,“柳老头那里,我已经派人了。”
杨衡西立刻着人去寻端方,反馈过来的消息却是他告假出城,这会儿不在商会,也不在平时居住的精舍里。
第143章 截住(加更)
杨、马两人互望,均觉不妙。
马红岳低声道:“赃物在商会分部拍卖,这事儿城城主怎么会知道?八成有人透露消息给他。主谋者如果是端方,现下对我们一定有防备,恐怕不会轻易现身。”
杨衡西点头。
冲锋陷阵、杀人夺命这种事他擅长,但是论心思细腻,他自知远不如马红岳。
“但他摸不准我们何时得到消息,应该还未离开柳沛。我着人上街盯着,见到他自会来通知。”三掌柜想了想,又道:“对了,他最近和燕三郎走得很近,我也派人去盯住那栋偏院了,每过半炷香时间,都会有人回来禀报进展。”
果然话音刚落,他布下的人手就匆匆赶来求见。
马红岳精神一振:“有线索了?”
手下呈上来一张字条:“燕三没有归家。我们在孙家偏院里发现了这个,桌上还放着两钱银子。”
马红岳接过来飞快瞄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燕三人呢?”
当即有人去找燕三郎。
杨衡西也拿过字条,眉毛皱起:“他退租不住了,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马红岳冷冷道,“恐怕他找到刘一召的情报,发现自己处境不妙,这才要偷溜。又或者……”他轻吸一口气,“或者他到柳沛另有目的,如今任务完成就要撤退。”
过不多时,手下回禀燕三郎不在商会里,同时把徐管事带来了。
“他人呢?”杨衡西眼角煞气腾腾,把徐管事吓得两腿发抖。
“他家里有事,今日提、提早回去了。”
“啪”,杨衡西一巴掌拍下,才换过没几天的新书案又被劈成了两半。
“找,翻遍全城也要把他和端方找出来!另去驿站问清楚,有没有孩子雇车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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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离开衡西商会以后,飞快往东驿而去。
商会离县东门不远,他快走几十息就抵达驿站,花高价买了一匹枣红马,翻身骑上,一溜烟儿跑出了县门。
天色已经不早了,旁人都要找落脚的县、镇或者村子,但燕三郎并不怕赶夜路。
这会儿,远离麻烦最重要。
他沿着官道,一路飞驰向东。
这匹枣红马脚力一般,还有些懒散,燕三郎抽了几次鞭子,它才奔出十余里地。
离县城越远,路上行人越疏,草木反而更加茂密。
走到这里,燕三郎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放松,马速也放慢下来。“下一个县城就在四十里开外,说不定我们能在城门关闭之前……”
“赶到”两字还未说出,千岁急促的示警已在耳边回荡:
“小心后边!”
燕三郎往侧边一勒缰绳,一夹马腹,大马被他带偏,顺势往边上蹿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兽吼!
燕三郎仓促间一回头,赫然望见路边的丛林中扑出一只金豹,就擦着马股跃了过去。
若非他方才反应得当,枣红马这时就被它扑倒在地了。
这头金豹满身斑点,体型至少有普通豹子的两倍大,看起来威风凛凛,一露出上下两对獠牙就比猛虎还要凶残。
最重要的是,豹子背上还坐着一人,燕三郎面熟得很。
端方!
这时候,甚至端方还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不用燕三郎催促,对猛兽与生俱来的恐惧让枣红马一声长嘶、疯狂奔蹿。
男孩勒了几次,可是马儿吓破了胆,根本不知减速和转弯。
山路原就崎岖,再这样下去一定出事,更不用说,燕三郎其实已经望见前方的断崖了。
就在五十丈开外,转眼即至。
不能再往前了。可是马速这么快,贸然跳下地怕是要摔断腿。
燕三郎毫不犹豫从书箱里掏出一盘勾索,对准前方大树粗壮的树杈甩了出去。
软索绕着树杈晃了两圈,正好缠紧了,这时马儿也从树下奔过。燕三郎抓紧索梢,绷紧肌肉,仅有的一点真力都灌注到双臂上
胯下的马儿冲出去,他人却被勾索猛地勒停在半空,然后荡向地面。
这一下猛拽力量极大,换作普通人突然经受这么一扯,大概双臂都会直接跟身体分了家。燕三郎有备在先,肩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好歹胳膊还在,并且居然没有脱臼。
除了真力奏效之外,这月余来千岁贡献的珍贵丹药也在无形中滋养了他的体魄、强健了他的筋骨。
他才落回地面,就听见远处传来枣红马一声长长的哀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匹马掉下了悬崖。
唉,可惜了他的二两银子。燕三郎低叹一声,掸了掸衣裳。横竖他是两条腿跑不过畜牲的四条腿,干脆站定了,面向骑豹而来的端方。
金豹转眼即至,对着燕三郎示威似地咧开大嘴低声咆哮,豹背上的端方却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他脸上甚至带着关切的神色,与座下的巨豹很不搭调。
燕三郎一边活动关节、消除疼痛,脸上却又惊又怒:“你作什么!”
端方拍了拍豹头,如抚大猫:“我只想赶来找你,都怪这家伙太顽皮,惊吓了你的马儿。”他笑了笑,“我才收服它不久,这家伙还是野性难驯。抱歉得很,我赔给你马儿的钱吧。”
顽皮?
燕三郎哪里会要他的钱,脸上满是戒备。
端方像是刚刚想起自己的目的:“对了,三郎为什么着急出城?天都快黑了,想要赶路也得等到明天才好。”
燕三郎摇了摇头:“等不起了。”
“怎么?”端方满脸关切,燕三郎暗生警惕,知道自己但凡一字说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定了定神,心念电转,忽然咬牙道:“我刚刚得知,是马掌柜放出了胡文庆三人。”
“什么?”这回答显然出乎端方意料,他明显一怔:“你怎么知道?”
“大东家和马掌柜密议,被我听见了。”燕三郎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以示自己没有撒谎,“马掌柜说,我只是个诱饵,要拿我做试探。他明知道胡文庆恨我入骨,要取我性命,还将他们放了出来……”
第144章 拖字诀
他眼神闪烁,显出畏惧:“柳沛,我是不能呆了。”
端方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在心底评估。燕三郎瞪大眸子,茫然与他对视,千岁轻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臭小子,你在冒险。”
是。燕三郎也知道,如果放出胡文庆的是端方,这谎言立刻就会被他戳破,自己立刻就小命不保。
可是不冒险就能活吗?端方已经起疑了,方才更是第一个照面就下死手,根本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再说,端方先前已经试探过他很多次了,没必要再用上胡文庆。这个险,值得一冒。
好一会儿,端方才缓缓道:“马掌柜要用你来试探谁?”
“你。”燕三郎毫不避讳,“我隐约听见,马掌柜说你和前些日子的截杀案有关系。”
端方哦了一声:“马掌柜就是多疑。”
燕三郎感觉到他的杀气似是和缓下来,便知自己赌对了。
胡文庆果然不是他放出来的。可是他方才已经对燕三郎下过死手,是不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燕三郎望了望天色,还没黑,“对了,你怎知道我的行踪?今日一整天,你都没在商会里。”
唯今之计,只有拖字诀。
“一个十岁孩子单独在驿站买马,还不够显眼么?何况胡文庆事件以后,你也是柳沛县的名人。你前脚刚买了马,我后脚就听说了。”
听说,听谁说?燕三郎明白了,端方在柳沛城有自己的势力,并不像表面那样形单影只。
端方又道:“你怎知马掌柜会派人追来?”
“我,我在院里留了条子退租。”燕三郎苦笑,“现在想想,好生傻气。”他本该走得无人知晓,大顺也会过几天才发现他在院子里留下的字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好似所有麻烦偏都集中在这一天爆发。
他留字退租,等若告诉马红岳他溜掉了。那么在追兵赶上来之前,他还要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让端方打消杀念!
不等端方说话,他左顾右瞟,流露一点急躁:“我能走了么?马掌柜说不定会撵上来。我这么一溜,账目的事,恐怕他也知道了。”
端方微一皱眉:“什么账目?”
燕三郎抿了抿唇才道:“前些日子账房就徐管事一个人做账,做到一半内急出去,我好奇,多看了两眼……”
端方目光闪动:“那是什么账?”
“好似是年终盘点的账目。我就好奇,去年年底的账为何放到年中才做,再仔细看,上面有几个条项跟我所知的有点出入,但不明显。”燕三郎回忆道,“我看了十来页,马东家正好来找徐管事,把我逮了个现行……现在想来,那账本子有问题,马掌柜大概不想让人知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那账簿子是羊皮的。”
“放到年中才做,是因为假账本年中才要交上去。”端方忽然笑了,“你告诉我,账目怎么个出入……”
话未说完,他神色忽然一动。白猫也趴在燕三郎背后道:“有人来了。”
燕三郎浑身肌肉立刻绷紧,怨木剑随时可以被召唤出来。端方如果还想杀了他,这是人前最后的机会。
千岁也轻声道:“他若出手,你就跳崖。”
燕三郎:“……”
他才初涉修行,面对一个拢沙宗韵秀峰的天之骄子再加一头巨豹的组合,能有多少反抗之力?或者千岁说得对,直接跳崖的生还率还大一点。
她的声音短促而冷静:“我会想法子保你一命。”
燕三郎无暇去想她一个灵体能使出什么保命的法子,此刻他心如擂鼓,经脉里的真力小龙反而空前活泼,像是知道生死之战将至。
端方眼里的确闪过了一丝幽光,冷得像寒冰,可是转瞬即逝。
未说完,山坳后头转出一辆马车,车边还跟着两名护卫。
燕三郎微微松了口气,手里冷汗涔涔。果然,端方算计衡西商会,对于杨、马两人的痛脚和把柄就很感兴趣,在弄清所谓的虚假账目之前,他应该不会取他性命了。
但男孩随即注意到,这支队伍好像不是马红岳派来的追兵,因为端方的神情已经放松下来,并且无论是杨衡西还是马红岳,都不太可能用马车来追人。
他忽然又问:“孙家的院子呢,可有发现?”
“发现?”燕三郎赶紧摇头,“什么都没有呢。”
端方目光闪动,但马车已经行到近前,他只能住口:“算了,无妨。”
这支人马奔到两人面前停下,马儿都畏惧巨豹,不愿再上前。
端方居然跳下大豹,快步迎上前,亲自去开车门。
这时候,那只金黄巨豹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甚至还伏低了身子,不去惊吓新来的座骑。
千岁看得冷哼一声。这叫野性难驯?骗鬼的吧?
车门打开,尽管光线有些昏暗,但从燕三郎的角度看去,能望见里面空间很大,但仅坐一人。
那是个年在八旬开外的老者,衣料很好,胡子很长,后背有些佝偻。
他翻开耷拉的眼皮,望见端方后,露出一抹笑容。
端方则是恭恭敬敬道:“您老怎么过来了?”
燕三郎把那老头子打量得更加仔细了。要知道,即便是杨衡西,也没能让端方用上敬称。
可他对这老头,却着实很是敬重的模样。
“还不是怕你遇上麻烦?”老人目光一转,落在燕三郎身上,“你急匆匆赶来,就为这个孩子?”
端方的态度更恭敬了:“是。这是孙儿在衡西商会的朋友。”
话音刚落,燕三郎立觉老人的脸色晦暗下来。幸好端方又接着道:“他原是账房的小先生,抓到了马红岳的一点把柄,马三派人追杀他,我赶来看看情况。”
老人脸上的皱纹这才舒展开来:“他能帮我们把马三引来?”
“极有可能。”端方又补了一句,“并且他还可能是我们的重要证人。”
听见这话,燕三郎目光闪烁一下。
老人立刻道:“好极,让他上车。”
第145章 你姓柳
端方微微一愕:“祖父,这个……”
“你哪里抽得开身?这孩子还是交给我来照顾吧。大不了,我一会儿送他回去。”老人面色微沉,“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不敢不敢,您说哪里话来?”端方很快回过神来,很自然地笑道:“行,那就劳烦您老了。”
他的态度,恭谨却又疏远,随后目光移向燕三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老人目光移到燕三郎身上:“小鬼,上车。”
燕三郎看了看端方,后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声调放柔:“上车吧。”
男孩看看这里十来号人,知道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只得乖乖上了车,坐到老人对面。
端方又招来一名护卫,耳语两声,于是这人也钻进车,就挨着燕三郎坐下,一为监视,二为保护老人安全。
这时天空中传来簌簌振翅声。一名大汉张臂,收下来一只信鸽。
端方看了看鸽腿上拆下来的条子,凝声道:“马三果然派人来追他。这时机倒是掐得极好,于我们有利。我先去布置,后面仍按原计划行事。”
老人颌首,当下车门关闭,这支队伍又重新驶向山坳。
燕三郎坐在车中,透过车窗望见端方舍豹不用,反而要过一匹马向着来路奔去。他知道,飞鸽送来的消息,无形中佐证了他的话马三掌柜的确派人来追杀他,所以燕三郎才有必要逃亡。
不过男孩的心境并没有放松下来,眼前还坐着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
这老头的双眼都已经泛浊,身周却还有淡淡威势。他也在打量燕三郎,好一会儿才道:“马三为什么追杀你?”
燕三郎瞄了身边的护卫一眼。这人是端方派来监视他的吧?
“我查到账目有点问题。”他想也不想,“马掌柜发现了,想要我的命又不愿自己动手,就将关在地窖的案犯放出来对付我。幸好端大哥赶到,把那人抓起,扭送官署。我也不敢留在柳沛,趁着马掌柜今日不在商会,赶紧逃了。”
这老头子如果是他猜想中的那个人,那么对衡西商会的账目恐怕是没什么兴趣,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关在地窖?原来胡文庆大半夜要杀的人是你!”老头子果然哈哈一笑,显然那一场热闹他也听说了,“是马三放出来的?果然这个阴险的东西和姓杨的不一样,就喜欢借刀杀人!”
燕三郎一听,就知道他对柳沛县里的风吹草动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时老头子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和缓了许多:“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么痛恨衡西商会、那么了解杨、马两个东家的老人,还会有谁?燕三郎明白了,连端方的身份也同样了然,脸上却露出茫然神情,摇了摇头。
老头子神色越发和蔼了,“端方奉命调查衡西商会,但是势单力孤,就请我过来帮忙。你莫要怕,今明过后,马三就威胁不到你了。”
燕三郎适时面露担忧:“调查?端大哥现在去哪里,不会有事罢?”
今明?原来端方这两天就动手,根本没打算憋到六月初六夏拍之时再放大招吗?
倘真如此,杨衡西等人真会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那孩子向来有主张。”
燕三郎依旧担忧道:“可是杨大东家很厉害,普通人不是他对手,端大哥又只有一个人。”
“方儿是普通人么?”老头子哼了一声,但他对杨衡西的武力值再了解不过,孙儿孤身前去,会吃多大亏呢?那计划原就凶险,能不能照常进行呢?
他心里忽然有些打鼓,于是沉吟片刻,揭开窗帘对车队扬声道:“掉头,去柳沛县!”
“老爷!”坐在燕三郎边上那护卫急声道,“这太危险,您不能接近柳沛!”
“万一方儿……”
“您贸然靠近,恐怕反而坏了少爷的计划。”护卫指了指燕三郎,“都进行到这一步,少爷必定准备周全。莫忘了,您也有重任在身!如有需要,我将这个小证人送往柳沛也就是了,您不能去。”
老头子将下巴搁在杖头上,过了许久才不情不愿道:“罢了。”
燕三郎听到这里,忽然低声道:“你是不是姓柳?”
老头子和护卫都是一惊,看向他,然后不约而同沉默了。
到了这个时候,燕三郎怎么可能猜不到,眼前这老头就是鸿远商会曾经的掌舵人柳肇庆?
方才护卫唤他为“老爷”,称端方是“少爷”,那么端方原本也姓柳,是柳肇庆的……孙子?
唔,是亲孙子么?
可无论如何,端方和柳肇庆都不会任这个消息外泄的。燕三郎知道了这个秘密,大概会被灭口。
好一会儿,老头子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挺聪明,难怪能发现马三账目里的漏洞。可惜啊可惜,太聪明有时反而不是好事。我原来还真打算放你走的。”
那护卫冷笑:“他要是真聪明,就会把这话憋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了。”
他的声音杀气四溢。
燕三郎侧首,盯着他道:“端方是不是交代过,我要是胡言乱语,你就毙了我?”
护卫脸色变了变,还没吭声,老头已经问道:“什么胡言乱语?”
燕三郎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老头子道:“撒谎。哪怕我把这些都憋在心里,一字不说,但我撞见你和端方会面、联系,为长远计议,你事后也不打算放过我,对吧?”
他转头,凝视着西边暗下来的地平线,“如果端方今晚举事,恐怕我就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老头子翻起眼皮,仔细盯着他瞧了半晌,才轻声道:“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我真是舍不得杀你。可是你又何必挑破?最后这几个时辰,过得舒坦一点儿不好么?”
话是这样,他心底却隐隐觉得不对劲。方才这小小少年还在装可怜,装天真,为什么一转眼就变脸,甚至敢直接拆穿了他们的身份?
“因为我实是好奇得紧。”
第146章 当年恩怨(加更)
燕三郎终于往后靠坐到柔软的椅背上,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唯唯诺诺,“你们筹划那么久,到底打算怎么复仇呢?”
边上的护卫看不过眼了:“小子,你以为自己和谁说话呢?”说罢,伸掌就来扼他脖颈。
柳肇庆没发话,他不会要了这小子的性命,只打算给他吃点苦头。
只是他指尖还没捏到小少年肌肤,就有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后发而先至,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干脆俐落。
即便是杀人,由她做出来也是赏心悦目,仿若艺术。
可怜这人死得不明不白,脖子断了,但气儿一时还未断,喉间兀自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凸成了牛眼,正好就直瞪着她。
柳肇庆原本快要眯成一条缝的老眼都瞪圆了,指着鬼魅般凭空出现的红衣女子道:“你、你……”这车外由孙子亲自加持了阵符,不输给铜墙铁壁,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先动手的哦。”千岁拎起脑袋软绵绵垂落一边的护卫,将他扔到柳肇庆身边去,顺手在桌面的软毡上撕下一块,嫌恶地擦了擦手。
她的动作吸引了一老一少的目光,那指尖幼若春笋,仿佛一碰就能折断,是怎么做到谈笑间取人性命的?
柳肇庆嘎声道:“你是谁!”
“嘘”千岁手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否则我只好把你也给咔嚓了。”
她明明巧笑嫣然,眼里的冰寒却让阅人无数的柳肇庆都打了个寒噤。那眼神漠然,看他就仿佛看着死物。
“你是没多久好活了。”千岁悠悠道,“但不该这个时候死,是么?”
柳肇庆怔怔看看她,再看看燕三郎,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惨笑道:“我和方儿,竟然都看走眼了。你们是杨衡西和马红岳派来的?好,好,我认栽!”
燕三郎和千岁互望一眼,后者轻嗤一声:“他们也配?”
“你们与衡西商会不是一伙儿的?”柳肇庆先是一愕,但马上抓到重点,精神为之一振,“你们想怎样?”
“我原本不想怎样,是你和端方非要找我麻烦。”燕三郎说到这里,千岁就抢过来道,“现在,我对这事儿很感兴趣,想听原版始末。”
燕三郎闭上了嘴。
柳肇庆目光闪烁,喉结才动了一下,千岁就道:“你身上那两件护身法器,在我面前和纸糊的差不多;也甭想向外头求助,我保证你第一声还未喊完,脖子就断作三截。”
柳肇庆倒抽一口冷气。
车行辘辘,有时震动,那个死掉的护卫就总把脑袋垫到他肩膀上来。死人的身体就挨着他,有时还要抽搐两下,把柳肇庆给恶心得不轻。
他不敢喊了,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转向燕三郎道:“我的大孙子遇害时,也差不多你这个年纪。仔细看看,你和他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唉,他若是还活着,也该是风度翩翩的好儿男。”
话音刚落,千风拈起桌上洗好的樱桃,一边吃一边笑道:“煽情对这小子无用,他是铁石心肠。”
柳肇庆讪讪。
燕三郎眨了眨眼,面露不解:“出了什么事?”
柳肇庆终于幽幽开了口:
“十年前的五月廿一……”
燕三郎即微微一惊:今天也是五月廿一。
柳肇庆昏黄的眼珠转动:“我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天气热得反常,桃子熟得很早。你道桃城因何闻名?”
“桃子?”
“是,那里出产的桃子特别好,肥甜多汁,还是拢沙宗指定的贡品。”柳肇庆笑了笑,“我那大孙子就特别爱吃桃,每年夏天都缠着他爹要来桃城找我玩耍。他们本该那天午后就到的,我已经吩咐下人摘选了山庄里最肥的桃子洗干净,冻在寒泉里。他一来,就有冰凉甜口的桃子可以吃了……”
“可是我从午后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深夜,也没等来他们。”柳肇庆的脸色变得冷厉,“我一边报官,一边派人往柳沛方向一路找过去,找了许久许久,最后、最后才在山林里发现他们的尸首!离官道不足二百丈!”
“山里的狼比我的人到得更早,已经把我孙子啃、啃掉了一小半!”柳肇庆说到这里,声音都渐渐哽咽,“从那一刻起我就立誓复仇,否则哪有颜面去九泉下见他们一家三口!”
千岁深表赞同:“你命灶衰微,脑袋里还长了好大一个瘤子,活不到年底了,怪不得要赶紧动手。”
柳肇庆:“……”
“你怎么知道谁是凶手?”千岁以手支颐,“你们这种商人,应该都有不少仇家吧?”
“当年袭击我儿的队伍有十三人,我千方百计才抓到一个,他指认杨衡西是主谋。当年就是杨衡西带队,又亲自、亲自斩下了我儿的头颅!”纵然时过十年,柳肇庆说起此事依旧恨得咬牙切齿,“我报官送人,结果证人第二天就死在牢里,此事不了了之。衡西商会在柳沛县,已经是无法无天!”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官家再也指望不上,想报仇还得自己来。
燕三郎侧了侧头,状甚不解:“一家三口?那么端方呢?”柳肇庆的悲伤很真切,他儿子柳昭东一家都死了,那么端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喊他祖父?
柳肇庆沉吟一下才道:“他是昭东次子,自幼身体太弱,我找相师来算看,说他八字和我的大孙冲撞,不能养在一起,因此三岁就被送去乡下,果然听闻他后面体质好转。”
原来端方是柳昭东庶子。
燕三郎懂了:“后来你将他送去拢沙宗?”他记起商会其他人说起,端方错过了最佳年纪才进入拢沙宗,想来之前他都被寄养在乡下。
“我将他寄在一个至交家中养了两年,也是以端家而非柳家子孙的名义送入拢沙宗,否则会引来梅晶怀疑。”柳肇庆说起这个庶孙,脸上也有一丝自豪,“端方也争气得很。我都从未想过,他于修行能有如此天赋,一进韵秀峰就大放异彩!”
第147章 尽快击杀
燕三郎飞快接道:“你以前从未想过,要送他去修行?”
“你懂什么?”柳肇庆忍不住瞪他一眼,“端方从小身子就弱,几次发烧都险些挺不过去,谁以为他能入门修行?”
燕三郎想了想:“为何是韵秀峰?”杨衡西是韵秀峰弟子,按理说,柳老头子应该最不愿意将孙子也送进韵秀峰才对。
这是人之常情。
柳肇庆望过来的眼神暗含一点不屑:“你会这样问,实是不知拢沙宗有多么庞大复杂。除了权贵子弟,其他人投入其中,就如沙砾入海,连半点水花都溅不起。”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像我们家的孩子,也只能投入韵秀峰才有一点出头机会。”
去韵秀峰才有机会,这是什么意思?燕三郎不懂,耳边却听到千岁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把行贿说得那般无奈。”
她知道燕三郎对许多常识都不通透,当下给他解说:“拢沙宗里门徒三千,倘若被一视同仁,何时才轮到端方出人头地?他差人给梅晶行贿,让这位梅峰长多照顾照顾自家孙子。大概其他长老或者峰主都不那么好攻破呢。”
燕三郎恍然大悟。这就像黟城里的叫花子,谁给看场地的人交钱最多,谁就占住最好的乞讨地点。
“总之,衡西商会有韵秀峰给它撑腰,才能这般肆无忌惮,杀掉我儿一家犹能逍遥法外。当时这案子闹得很大,是梅晶强行将它压了下去。”柳肇庆冷冷道,“我要报仇,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衡西商会就是抱住韵秀峰大腿,才能横行无忌、越做越大,而柳肇庆和端方的计划,就是将那条大腿给抢过来,令衡西商会再无倚靠,这才能报仇雪恨。
燕三郎忍不住道:“为何这样麻烦,直接杀掉大东家和三东家不可以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衡西商会的二东家、马掌柜的亲哥哥死于急症。现在看来,就是被端方杀掉的吧?
“你以为杨衡西很好对付?”柳肇庆手里的拐杖重重一拄,“这人的修为虽然止步不前,但一身外功炉火纯青,方儿那头大豹都咬不动他。尤其衡西商会给梅峰长做牛做马,梅晶赐他好几件法器护身。杨衡西又很小心,出入自家宅院都要前呼后拥,身边好手无数。甚至他还请来许多护身符咒,连巫蛊之术都对他无可奈何。”
一气说了这么多,他声音都沙哑了:“这人也知道自己作孽太多,处处谨小慎微。”
燕三郎喃喃道:“连端方都对付不了?”
“方儿天纵奇才,到底习艺的年头短了些,不比杨衡西三四十年苦功。并且我们去年直接杀掉马二,就让剩下两个警惕不已,否则,你以为马红岳能活到现在?”
燕三郎好奇道:“既如此,你们打算怎么做掉杨衡西?”
柳肇庆不说话了。
“以他们的本事,想弄死杨衡西可不容易。”千岁又拈起一枚樱桃放入口中,“最好用的办法,大概就是借刀杀人。”
柳肇庆面色微变,快速切换了话题:“我已经言无不尽,你们现在想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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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往常一般降临,柳沛县的人们日常作息,浑然不知城外正有一场变故暗中滋生。
幽暗的山林中,百余人正在展开地毡式搜寻,这里面有凡人也有异士。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啊!”
话尾收束成一声惨叫,却是被地上跃起的一个身影穿胸刺透,死于非命。
然而其他人闻声,迅速向这里包抄过来。
杨衡西就站在小山包上,俯视着底下的骚乱,眼底一片黑沉。马红岳立在他身边,脖子上有一道一寸来长的血口子,位置着实凶险,再往下移半指就会刺破大动脉了。
血水还在滋滋直冒,下人正在替他做紧急处理。
鲜血让马红岳的脸色更加狞厉。他手里抓着一枚玉佩,指尖发白,几乎将它掐碎:“看看这枚玉佩,我哥就死在端方手里!罪证确凿,你等什么!”他冷笑一声,“你反悔了是不是,不想替我哥报仇了是不是!”
“老二的仇我一定会报,说到做到。”杨衡西凝声道,“端方活不过今晚!”他劈手夺过玉佩,迈开步子,跳了下去。
他们出城追缉燕三郎,没料到撞上端方这尾大鱼。他还想多询问几句,端方就将这面玉佩甩到马红岳脸上,然后一声长笑。
那是马老二的随身玉佩,他死时不见踪影。现在端方能拿它出来,杀人凶手的身份就是清晰无误!
那还有什么说的?抓!
杨衡西总觉得端方行为太反常,可是平时最聪明冷静的马红岳这时几近疯魔,叫嚣着一定要杀了端方。他自己则对着马二的尸首发过誓,一定要手刃仇人,现在也的确是到了实践诺言的时候。
至于杀掉端方的后果……杨衡西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头再去师尊那里负荆请罪吧。就算端方是梅峰长最喜爱的徒儿又怎样,反正人已经死了,她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杨衡西怎样,毕竟衡西商会是她最稳定、最重要的进项,她还要光大韵秀峰,还要对抗巫贤峰,就必须倚重他不可。
眼下,他只要专心一意,尽快击杀端方就好!
想通了这一点,他果然下手狠辣,再不留半点情面。
端方的确了得,入门不过八年,修为就精进如斯,用不上三五年就能与他打成平手。杨衡西一边对战,心下无限感慨。他修行三十七载,从未有一天敢松懈,至今也是每日里勤练不缀,可惜天分有限,在这样的天纵奇才面前,很快就要被超越。
想到这里,往常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妒恨恶念,一阵阵翻涌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千辛万苦,终究只得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除了拿钱,梅峰长平时正眼都不肯给他一个!
凭什么,凭什么这小子不费力气就能享有师尊青睐恩宠、前途光明无限!
第148章 当头闷棍
杨衡西蓦地仰天长啸,踏前一步,双臂气力又加三分,熟铜棍带着虎虎风声朝端方脑袋砸下!
杨大东家这一击,打出了万军莫当的气势,反观端方右臂、胸口、小腹都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血流如注,前后左右又被锁死,这一回是万万接不下来了。
“叮”,端方手上长剑被磕飞,虎口破裂。他再没有抵抗之力,只能苦笑等死。
杀!杀掉这个祸害,他才可以反被动为主动。这一瞬间,杨衡西里竟然充斥着无限快意。他这辈子兢兢业业,竟然从来没能这样自在过!
道心在这一刻突然澄明,杨衡西竟觉得牢不可破的修行壁垒好像裂开了一条缝隙,让他窥见了升往下一个境界的小径。
他欣喜若狂。
原来,原来他的心境要这般豁出一切才能提升!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把玉尺自旁边伸来,挡在端方头顶,抵住了落下的熟铜棍。
这力贯千钧的一击,居然被挡住了!
杨衡西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只因这玉尺实在有些眼熟,他见过不下数十回了,却万万没想到它会在这里出现。
糟了!
这是杨衡西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以至于他都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
紧接着,这玉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击出,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胸口上。
号称一身横练外功无敌的杨大东家,迳直被抽出三丈开外,落地时喷出两口血,成了个滚地葫芦。
正往这里赶来的马红岳下意识停住脚步,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杨衡西在地上挣了两下,勉强抬头:“师、师尊?”
有个华服妇人挡在端方正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目光是彻骨的冷漠。
那样的眼神,让杨衡西一颗心刹那间沉入谷底,但他仍是快速道:“师尊听我一言!是端方算计衡西商会在先,要置我于死地!”
梅峰长居然来了,还未到六月初六生辰当天,她就赶过来了!
是为最近一系列大案,还是为了保住端方?杨衡西心乱如麻。
“是么?”梅峰长精心保养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怎么算计你了?”
她细眼薄唇,颧骨很高,下巴削尖,五官虽然端正,却有凌厉之势。被她盯住的人,下意识都会战战兢兢。
杨衡西也是如此,他咽了一下口水:“他杀了我二弟,还截杀了那两支商队,又把掠走的货物放到衡西商会各地的分会去出售!”
“他和鸿远商会的柳老狗勾结在一起……”说到这里,他脑海中有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鸿远商会十年前出了事,这小子拜进拢沙宗也根本不到十年!他是柳昭东的儿子,他潜伏到您身边去,要伺机报仇!”
梅峰长微微侧头,问身后的端方:“他说的可是实情?”
“都是诬告。”端方一手捂着胸口,嘴角血渍未干,笑容却很轻蔑,“两位东家有不轨之心,故而想杀我灭口。”他转向杨衡西,“大东家信口开河,证据在哪里了?”
杨衡西扬了扬手中玉佩:“这是我二弟随身之物,怎会在你手中?”
“玉佩分明在你手中,你来问我?”端方摇头,“难不成是你杀了马二?你说我杀人夺宝,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来。”
杨衡西目眦尽裂,一时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没有证据。
如果有,马红岳要对付端方时,他还会那么犹豫么?
一切都只是怀疑。可是“怀疑”上不得台面,更做不得他同门挥戈的充分理由!
梅峰长看他气得口鼻呼呼作响,脸色也是一沉:“拿不出证据,是么?你可知道,端方为什么会去衡西商会给你当灵药鉴定师?”
这问题来得突然,杨衡西就算气怒交加,一时也有些茫然。是啊,端方下放衡西商会时,他也觉得奇怪,这小子一直是梅晶的心头宝,不在山中勤学苦练,给韵秀峰争光,跑到他的商会里来做什么?可他从来没有深想。
现在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深想!难道就因为端方是梅峰长派来的?
“我派他去查点东西。”梅峰长微微一哂,“你倒好,防贼似地防着他,现在还想要杀人灭口了?”
“师尊,我为您鞠躬尽瘁,想查东西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杨衡西一下胀红了脸皮,“我问心无愧,要杀他灭什么口!”
“过去五年,衡西商会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往西打通了云城的渠道。”梅晶冷冷道,“可是每年给我的分红,居然越来越少!我不说,你就真当我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
杨衡西一下瞪圆了眼:“师尊,做生意需要周转。生意做大,摊子也大,用来周转的资金自然也越多……”
梅晶笑了:“那么你的资金周转去了哪里,巫贤峰么?”
这话如当头一记闷棍,打得杨衡西差点辨不清东南西北,急急道:“这是何意!我一心一意孝敬师尊,怎能理会什么巫贤峰……”说到这里忽有所觉,下意识看了林子里的马红岳一眼。
难道?
原本心急如焚的马红岳,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了,他从来只管冲锋陷阵,生意场上其他大小事宜,包括打点、疏通、分红账目,都是马红岳经手的。老三对梅峰长可不像他这么恭敬,她所说的分红逐年减少……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杨衡西里一闪而过,他说话却几乎没有停顿,甚至指着端方道:“这小子诬告,我不服,我也要看到证据!”他对付端方,梅峰长管他要证据;现在倒反过来了,他也管对方要证据。
梅晶的笑容里带上两分森冷:“端方,你来说。”
“是。”端方上前一步,目光却移到马红岳身上:“马三掌柜一直做着两套账,账房老吴发现了,他就把老吴杀了,对外谎称老吴回家奔丧,又招了一个新的小账房先生燕三。可惜太不巧,前些天燕三也发现徐管事在做这本账子,于是马三掌柜把案犯胡文庆放出来,想借他的手杀掉燕三,却被我阻止。”
第149章 通外(加更)
马红岳面如白纸,好在环境幽暗,看不明白。
端方看向杨衡西,见他满脸惊愕,于是笑得更加温雅:“大东家要证据,那很容易。你们围猎我的时候,几位小师弟就进去衡西商会主楼,翻出了账簿,带来了徐管事。”
梅晶回首,沉声道:“出来吧。”
林中顿时走出六人,其中五个是拢沙宗门徒,每人身后都背着书箱或者鼓胀的行囊,第六个却是面如死灰的徐管事,他是被推出来的。
“师尊,账簿与徐管事带到。”这五人向梅晶行了一礼,把徐管事又往前一推,再解下身后的容具往地上一倒。
林地上的账簿子,立刻堆成了小山。
梅晶望着徐管事,厉声道:“准备把哪一本拿给我,嗯?”每年六月六之前,衡西商会都会把前一年的盘点簿子交给她。呵呵,看来每一年的账都是这样糊弄出来的。
徐管事抖若筛糠,上牙打下牙,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胆子本来就不大,此刻见到梅峰长一身煞气、两位东家血流满面,早忘了作何反应才好。
端方踏前两步,弯腰在账簿堆里一阵翻找,很快拈出一个羊皮账簿,翻到最后看了看:“是这本了,后面的账都还未做完呢。”
梅晶接过来,翻了几页,面凝严霜,直接将簿子掷给杨衡西:“物证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去年的盘点账怎可能到现在都未做完,唯一的解释,这本是假的,是专为六月初六之前应付她而特制的!
杨衡西拿起来翻看几页,心就抖了,看了不远处的马红岳一眼。
马三掌柜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但依旧道:“前几天商会副楼着火,原账簿被烧毁,这本是不得已重做的!”
“不对罢?”端方不紧不慢道,“这个羊皮簿子,火灾当天就由徐管事抢了出来,燕三也看到了。你可要唤他来对质?”
梅晶摆了摆手:“有这徐……徐管事证明就行了,你说下去!”
“且不说师兄想要杀我灭口之事……”
不说?不说你提它干嘛?杨衡西气得要跳起来:“小狗休再胡说八道!”
端方不紧不慢接着道:“……只说师恩深重,你们竟然以怨报德。春天承办拢沙宗雅集,监管不严,致数十人中毒;本为师尊六月生辰献礼的夏拍,又曝出杀贵宾、售赃物的丑闻,被拢沙界引为笑料,你们到底置师尊何地?”
他每多说一句,梅晶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杨衡西努力定了定神,对着梅晶跪了下去:“千错万错,都错在我!师尊再给衡西商会一次机会,今后各项必定都办得漂漂亮亮,再不辜负你老人家厚爱!”
马红岳跳了起来:“大哥!”手脚都是他暗中做的,杨衡西居然出面替他担下。
杨衡西脸上虽有失望,仍冲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终知道马红岳所为,但现在跟马三撇清关系又有何用?商会没了马三,不行。
再说他心底其实安定,梅晶这几年越发倚赖衡西商会,她的进项、韵秀峰的支出,至少有一两成来自这里。他和马三犯了再多过错又如何?
倘若没有衡西商会,她越来越奢靡的开销、韵秀峰越来越庞杂的支出要去哪里找补?梅晶是高高在上的峰长,这些世俗的烂账却不得不算。
相比之下,区区一个端方算什么?小毛孩子天赋再好、再给峰长挣脸面,能给梅晶带来这么多钱物上的正面收益吗?
在红尘扎根这么多年,杨衡西早就明白,钱是根底,任何势力最终都需要向它低头。
他不太会算细账,但这些利害关系,他在刹那间就能理得明明白白,当下悄悄盯了端方一眼。
这一眼充满了怨毒。
小狗,今次风波过完,再跟你算总账!
端方也读懂了他的眼神,却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只有轻蔑:“师尊,衡西商会从您这里克扣的分红,都流去了巫贤峰,他们暗地里两面讨好。”
杨衡西当即跳了起来,怒斥他:“狗养的,你再血口喷人试试?”这小不要脸的是想把他把死里逼!
气急带动伤口,他一下咳个不停,血丝都咳出来了。
梅晶眼角一跳,险些绷不住脸面。她最痛恨的还不是弟子的欺瞒,而是背叛!韵秀峰和巫贤峰如今势同水火,衡西商会要是真敢把她的钱送去巫贤峰……
端方就站在梅晶身后,同样居高临下看着杨衡西:“那你解释一下,衡西商会重金收上来的一尊青金虎凫觥,为何会摆在巫贤峰吕峰长的府阁里?”
被他这么一提醒,梅峰长立刻想起过年时受邀随宗主去吕峰长府上作客时,的确见到一只鎏金水亮缀着璎珞的兽觥,比她手掌都高。
她之所以有印象,就因为这玩意儿被吕峰长放在八宝柜上最显眼的位置,任谁一进门都能看见,宗主当时还夸了两句好宝贝。
原来,那是衡西商会所献?
梅晶脸上有青气一闪而过:“好,你们很好。”
马红岳大怒:“胡说八道!那分明是从衡西商会里面买走的,并且还不是吕峰长自己来买,只不过买走的人又送去孝敬他罢了。怎么,我们连卖东西的自由也没有?”
他说得在理,端方却不慌不忙道:“敢问这只虎凫觥卖了多少钱?我若没记错,只有纹银五百两。这只觥据说是靖国王宫旧藏,有收聚天地灵气之效,于异士修行事半功倍,乃是难得的宝物,卖出三万两银子都不嫌多。马三东家火眼金睛,有名的不吃亏的主儿,会把这样的宝物给贱卖么?”
他冷笑一声作结语:“这个账底,可不难查到!”
马红岳满嘴都是苦水。端方说得无错,衡西商会的确托人倒手,将这只虎凫觥赠给吕峰长。但表面上还是买卖的名义。但这不过是因为衡西商会请吕峰长帮忙行个方便,这才送礼答谢。这在生意场上再常见不过,却跟梅晶这样的局外人说不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