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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8章 虞美人

    “另外,三日前,七皇子晖于公府之中大宴,广邀才士,宾客咸集,上至学士翰林,下及诗朋词友, 很是热闹!”张德钧又汇报一事。

    “是嘛!”刘皇帝露出了点笑意,略带好奇地问道:“都有哪些人啊?”

    张德钧似是回想了下,禀道:“徐锴、潘佑、冯延鲁、顾闳中、李昊、黄荃父子等,还有一些流连京师、名扬洛阳的文人墨客,也受到邀请,宾客总计三十余人,另外,彭侯李煜也应邀列席......”

    闻此,刘皇帝眉头稍微蹙了下,说道:“与会的南臣,似乎有些多啊,连江南旧主都去了!”

    刘皇帝的语气中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张德钧则听得莫名地心悸,事实上,皇城司之所以关注到这场宴会,也有李煜的关系。

    毕竟是江南旧主,曾经的割据诸侯,虽然这些年对于这些降臣降主的管控不似当初那般严格,但暗处的监视与限制,是不可能减轻的。

    “宴会上都谈了些什么?”刘皇帝问。

    “就是文人间的吟风弄月,赋诗填词!”张德钧说道。

    “哦?这些人, 可都有些才情,又有诞生了什么佳作?”刘皇帝嘴角挑动一下。

    张德钧答:“彭侯李煜,写了一首《虞美人》,引起了一些轰动, 据闻,不少南臣听闻此词, 都面露戚戚然,惭色深重。”

    张德钧说这话时,显得很平静,但总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而此言,果然引起了刘皇帝一些异样的反应,目光是斜着看张德钧的:“得是怎样的传世佳作,能引起这些旧臣如此反响?”

    于是,张德钧很熟练地将《虞美人》这首李煜生涯巅峰之作念了出来,而后禀道:“官家,几日间,这首词便在西京流传开来,传颂很广,甚至,连宣慰司的一些官员,都在誊抄背诵,赞不绝口......”

    “哼!朕早就说过,李煜让他当君主, 他完全不够格, 让写诗填词, 天下有几人能及?”刘皇帝语气中满是赞赏, 悠悠然地道:“看吧,佳作一出,竟至洛阳纸贵了!”

    从刘皇帝话里,并不能听出对此事、此词的好恶,但张德钧还是很有“职业道德”地说出他的想法:“官家,小的也就此词请教过一些词人,就他们言,彭侯此词,尽是对江南故国的眷念,思乡思国,情切意浓,隐隐有对大汉对朝廷的不满。

    那些南臣,为其所感,也可见他们对旧国的怀念。一首词,便引得人心思异,可见这些南臣,并非诚心归服朝廷......”

    刘皇帝又瞥了张德钧一眼,他这话,可实在有些诛心了。刘皇帝意味深长地道:“哦,一首词,便能引发你如此深刻的思考,依你之见,朝廷该作何应对?”

    有些不敢直视刘皇帝的目光,张德钧有些冷酷地说道:“为免人心浮动,小的以为,当禁绝此词的传扬,阻遏其蛊惑人心。另外,比起其他降主降臣,彭侯与这些南臣,始终未与朝廷一条心,当有所惩戒,以示警告!”

    张德钧建言完毕,刘皇帝却没有直接表示态度,而是陷入了沉默,短暂的思考过后,刘皇帝终究显示出其大气的一面来,摆手淡淡道:“一首词能有多大的能量?尽两江之地,都为王师所臣服,传唱再广,能有朝廷的刀兵更强力吗?

    文人嘛,矫情不是罪过!一些酸词腐文,不值一提,就算这首《虞美人》能够传唱千古又如何,即便引起一些旁观者的同情议论,还能助其复国吗?”

    话是这么说,但刘皇帝的态度,显然有些问题。不过,见他主意已定,张德钧也不固谏。他在刘皇帝面前,是越发本分了,有的时候,并不期望刘皇帝能采纳自己的谏言,只是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体现出自己的作用罢了。

    “不过,既然能得人心浮动,若是放任之,总归不好!”刘皇帝又幽幽然地补充一句:“连你找的文士都能看出其中的忧怀之情,宣慰司的官吏们,就没有一点警惕?还踊跃从众,誊抄传颂,交口称赞,当着宣慰司的差,连最基本的职守都做不到,要之何用?”

    刘皇帝的语气有些冷,让侍候在侧的内侍近臣们都不禁一颤,不约而同地埋低脑袋。

    “你去!”刘皇帝直接扭头,向喦脱支使道:“去宣慰司,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白廷诲,问问他,这个宣慰使是怎么当的,连下属都约束不好!”

    “是!”喦脱不敢犹豫,当即道。

    建宁伯白廷诲,乃是秦王刘煦的岳父,在陶谷去世后,接任宣慰使。可以想见的是,当刘皇帝这一番申斥降下后,难免会又引起一些风波,甚至影响到秦王。

    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又不由笑了,嘴里念叨着:“朕倒是没曾想到,刘晖这小小年纪,交友竟然如此广泛,一呼之下,宾客云集啊!他在这些文人士林中,有这么大的声望?”

    闻言,张德钧低垂着眼睑道:“吴公自幼便与众不同,文才禀赋极佳,乃是朝野尽知的,饱受赞誉,在士林文人之中,声望确实不低!”

    张德钧所言,也未尽其实,至少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刘皇帝的对刘晖的关爱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毕竟,那么多儿子,就这么一个在文才上有出类拔萃的天赋。

    “小小竖子,年未及冠,稍获薄名,便如此张扬!”刘皇帝却表现出一副严父的姿态,有些淡漠地道:“如今朝廷都在节衣缩食,他却在府内大宴宾客,不知轻重!派人去公府传谕,让他进宫,为淑妃侍奉汤药,他《孝经》不是学得很好吗,那就尽尽最基本的孝道!”

    “是!”

    “朕看累了,回宫!”又看了一眼洛阳城的壮丽景象,刘皇帝没有任何留恋,转身而去。

    吴公府的宴会,多少还是引发了刘皇帝一些思考的,就心情而言,是没那么愉快的。对于皇子邀名的行为,他并没有太大意见,真正让他有所不满的,是与会的那一干人。

    看起来,大汉收容的那些南臣,似乎在向刘晖靠拢。这一点,有些让人意外,却也不是难以理解。

    刘皇帝看得明白,大抵还是出身的缘故,周氏一家源自淮南,而刘晖的外祖父周宗可是南唐的老臣,早年在南方声望也不低。

    而那些南臣,天然地同具备南方背景的刘晖亲近,而作为降臣的他们,在大汉朝的体制内,总是低人一等的,不论是求庇护,还是求发展,总会寻找一座靠山,于是,刘晖进入他们的视野,自然理所应当了。

第399章 刘皇帝的矛盾心理

    “陛下!”

    入殿而来的,乃是一名满面肃然,自带一阵清正之风的老臣,李昉。这也是朝中老臣了,乾祐早期的科举状元。

    在有的人眼中,刘皇帝此举,是进一步巩固太子的地位,提升其影响。而这在太子的党从看来,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天降甘霖。

    太子参与朝政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如今更有实质上的监国之权,赵普为政,也不敢避免过太子自专,朝廷大部分的事情,太子也都可以插手。

    可以说,太子的地位很稳固,但是,前番刘皇帝大封皇子,也确实地对刘旸造成了一定冲击。

    诸王并立,久逗京中,甚至参与朝政,主持一部,手握实权。这就给了诸王培植势力的空间,也吸引了不少人投效,这世上永远不会缺乏投机者。

    在朝廷上层也最为明显,朝廷内部,各方势力,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物,爬到一定地位的人,在面临着上限之时,也总会想办法突破,想着进步,而奇货可居的典故,可是流传千古的。

    只是因为李昉的调动,在朝廷上下便引起了偌大的反响。刘皇帝对此,则不以为奇,这样的情况,他甚至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大汉帝国中枢,一切权力的斗争,都是围绕着他来进行的,不管下面心思再杂,动作再多,他永远是以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出演。

    而对于那些泛滥的心思,刘皇帝看得很开,他能以强权控制人的言行,却终究难以禁锢人的思想。他虽然是皇帝,但终究不是神,世上也有太多他无法把控的事物。

    不过,也正如很多人所猜测的一般,调李昉,还真有为太子考虑的意思。因为,他也发现了,其余的皇子们,那些本不该有、但正常会有的野心在增长。

    原本只是秦王刘煦,在默默积攒着影响,培植着党羽,刘皇帝也没有过多的干预。至少刘煦的一切表现,在刘皇帝眼中,并没有出格。

    但是,当刘皇帝发现,连七皇子刘晖也在效仿,并且身边开始环绕一些人等,尤其与那些南臣走得过近时,就让刘皇帝警惕了。

    刘皇帝的心思有时总是矛盾的,他一方面明确太子的地位,巩固其权势威望,另一方面对于其他儿子,似乎也寄予一些希望。

    但是,当事情的发展,开始有超出其预期,脱离他把控的时候,他就要开始干预了。从刘皇帝本心来讲,他并不希望出现什么夺嫡之争,那并不利于国家的稳定,有害于社稷,但这种事情,又往往不可避免。

    刘皇帝也知道,他可以采取一些更严肃乃至极端的办法,以打消其他皇子的念头,但是,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要留些余地。就这个余地,便往往可能结出一些不可测的果实。

    即便历史上有足够多的教训可供汲取,但是,若历史的经验教训后人都能吸取,那历史的发展也不会是那般的循环往复了。

    刘皇帝也一样,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他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评论乃至嘲讽那些因为夺嫡而生乱的英主明君,但是落到他自己身上时,却时有迷茫与纠结。

    刘皇帝对刘旸的期许,绝对是真挚的,这点做不得假,但是,皇帝的本能也告诉他,不能全无保留。皇帝与太子之间,也本身就容易产生一些矛盾,这么多年,没有出现问题,也在于太子做得好,并且其他兄弟比较安分。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诸子的成长,势力影响的形成,开始让刘皇帝也感到矛盾了,不是不安,而是纠结。他一方面希望的传承有序,一方面也希望刘旸能有些压力,同时,都是自己儿子,也该从他这里继承些什么,哪怕最宝贵的帝位已经决定留给太子了。

    刘皇帝性格是具备多面性,也有各种各样的面孔,但是他终究不是一个能永远保持理性的机器,并且,年纪越大,当从权力的漩涡中短暂摆脱出来时,表现得也就越像个人。

第400章 柴荣死了

    “出了何事?面色如此凝沉!”抬眼见李昉表情严肃,刘皇帝不由问道。

    李昉语气有种说不出的低落,拱手沉声道:“回陛下,英国公府传来丧报,半个时辰前,英公在府中病逝了......”

    “什么?”闻言,刘皇帝下意识地问了句, 随即反应过来,翻看奏章的手明显僵了下,声音变得如李昉那般深沉:“怎会如此突然!”

    李昉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道:“英公背生恶疮,疾病难起,今日毒疮爆发, 以致薨逝!英国公府已在举哀,上报哀讯!”

    柴荣的死讯, 在刘皇帝的心头掠起一阵波澜,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恢复平静,怅然叹道:“朕失一良臣,大汉失一柱石啊!”

    大概是刘皇帝反应过于平静了,显得没有那么地哀伤,但是李昉还是以恭敬的语气劝慰道:“逝者已矣,还请陛下节哀!”

    刘皇帝摆了摆手,道:“人都有这么一天的,这么多年,朕也习惯了。只是,故人陆续凋零辞世,总是难免让人感伤!”

    “陛下,英公身后之事, 朝廷该如何致哀,还请示意!”李昉请示道。

    刘皇帝轻舒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指示道:“拟诏,追封柴荣河阳王, 增太师衔, 京中官员职吏,七品以上,悉往吊唁!由内帑拨款五万贯,礼部差人,为之料理后事,柴荣国家元勋,死者已矣,当尽哀荣!

    明远,你文才好,就由你亲自写一篇神道碑文,定要让世人知道英公的文韬武略、忠诚勤恳!”

    “遵命!”李昉当即应命,揖身之间,已然在构思措辞了。

    刘皇帝想了想,又道:“另,吩咐下去,朕要亲自登门吊唁,送一送老朋友!”

    “是!”

    李昉退下, 刘皇帝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他略带感伤的面庞可以看出,柴荣的死,对他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从龙之臣中,也是分亲近先后的,那些最早从晋阳开始就追随他的老臣故旧们,在刘皇帝心中的地位,自然也不一般。

    晋阳老臣中,老的老,死的死,退的退,如今还在朝中发光发热的,也仅剩杨业与韩通了,向训也开始退居幕后了。张彦威死得凄凉,慕容延钊病逝,如今轮到柴荣了。

    而作为那一批人中的核心主干,眼瞧着枝叶日渐凋零,刘皇帝怎么没有一些戚戚然。前些年还好,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不免神伤,刘皇帝近来长叹人之将老,也不只是惺惺作态,还是有些深切的感受的。

    柴荣呢,最近这几年,即便疾病缠身,但还算安度而过的,享受着一个宁静的晚年人生。而在这一年内,刘皇帝只见过柴荣两次,一次是北伐还都后亲自登门拜访,一次则二女刘蒹出嫁柴宗训之时。

    这许久未有联系,惊闻噩耗,刘皇帝这心头,也是诸般滋味难言。

    ......

    北风呼啸而过,席卷全城,为洛阳的冬日再添几分萧索与肃杀。英国公府内,已成一片白色的世界,素布白幡林立,里里外外的人,都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之中。

    英国公柴荣的死,于西京而言,绝对是一件大事,轰动朝野。事实上,哪怕没有刘皇帝那番极尽哀荣的诏示,主动前来吊唁的人也绝不会少。

    在当下的大汉,柴荣身上笼罩着太多的光芒,从龙老臣,功勋将帅,大汉国公,乾祐二十四臣,地位显赫,声望隆重,外臣之中,实在少有人能比柴荣地位更为尊崇。

    过去,卫公慕容延钊、英公柴荣,并为大汉军中旗帜,后来又与赵匡胤,并称“柴赵”。不论与谁适配,都有其名,并且,这还是虚名,切切实实地代表着的权势与地位。

    如今,英雄凋零,忠魂远去,感召之下,登临公府的人是络绎不绝,皇子外戚、贵族公卿,将士官僚,不论来人抱着什么样的心理与目的,都以一副感伤郑重的面孔,前来吊唁。

    自府门,至灵堂,并不算长的通道间,尽是来往的大汉上流人士,人虽多,但秩序井然,所有人都表现着对逝者的尊重,不敢冒犯着严肃庄重的场面。

    哪怕是那些位高权重、威风八面的核心人物,也收起了自己的盛气,摆出一副谦和的姿态,吊唁完毕,便郑重离开。而那些好于钻营交际的人,也不敢多嘴多舌,过于表现存在感。

    有几名将校,甚至在灵堂前含着泪,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额头破了都不在乎,也不发出其他任何声音,只是用他们的方式表现着他们对于柴荣的敬重与哀惋。这几人,都是柴荣的旧部,多受其恩遇与提拔,平时看起来不甚明显,当恩主死去,这份情谊的深重方才显现出来。

    自中及晚,往来英国公府的各色人等,数以千计,或许,柴荣自己都想象不到,他死之后,后事能有这般大的阵仗,引起如此轰动。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柴荣英雄一世,生得其荣,死尽其名,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上一遭了。

    灵堂上,熏烟袅袅,白绸飘飘,不时响起一阵抽泣之声,悲伤的气氛几乎凝为实质。刘皇帝与郭宁妃联袂到来,还是不可避免地打扰到这堂间的氛围。

    刘皇帝一身黑袍,郭宁妃满身素裙,二人腰上都缠着一条白绸,止住那些要见礼的臣僚,表示死者为大。

    柴荣年长的几个儿子,都在大汉各地任职,即便收到丧讯,也都还在返京的路上。因此,在府内主持丧事,迎来送往的,乃是柴宗训以及刘蒹夫妻俩。

    看着这新婚没两月的小夫妻,刘皇帝叹息一声,道:“英公是朕的忠臣密友,他此一去,朕自当来送行,你们节哀!”

    “谢陛下!”柴宗训红着眼眶,一揖到底。

    手一摊,喦脱立刻接过三炷香,恭敬地呈上,同郭宁妃一道,向柴荣的灵位拜了拜。不得不说,刘皇帝在少林寺拜佛祖时,都是漫不经心,甚至充满蔑视。

    站在堂中,静静地注视着柴荣的灵位,刘皇帝目光中难得真情流露,不过稍纵即逝,很快便转身离开,也没多作言语,留给其他人上香吊唁的空间。

第401章 老郭威

    “陛下!”过府致哀之后,刘皇帝本来是不欲久留,想要回宫的,然而一声苍老的呼唤,让他止步了。

    “岳丈年迈,何需亲来?”叫住刘皇帝的,正是邢国公、国丈, 郭威。

    郭威如今的年纪,已是奔着七十去了,须发之间夹杂的白色更多了,但就刘皇帝所知,身子骨素来硬朗,能骑马,能食肉,老而弥坚, 儿孙满堂,归养近二十年,日子很是滋润,很是逍遥。

    不过此时,郭威却是被皇十二子刘晗搀扶着的,老脸也显得有几分枯瘦,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听刘皇帝这么说,郭威双目之中尽是动容,哀叹道:“毕竟父子之情,人既辞世,我岂能不来,陛下临幸,臣代柴家,感谢陛下关怀!”

    “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刘皇帝看着郭威,认真地道:“英公既是大汉的功勋柱石,也是朕的好友亲家,就这层关系, 不论如何,朕都要亲来!”

    柴荣当年复姓, 以示郭柴分离,政治意义浓厚,但事实上,两姓之间,仍旧是藕断丝连的,甚至在三代之内,也有联姻的行为,两家的关系,还是很紧密。

    尤其对于那些郭柴子弟而言,分两家,那可就多出一大份可继承的爵位、财产以及政治资源,这可是双倍的快乐。

    早年,因为郭威对于柴荣的信任与亲近,他其他几名儿子,可是有所不忿的,后来柴荣复其姓,他们之间的关系, 反倒缓和了。

    说到底, 还是利益使然。而郭柴分家,对他们而言, 是利是弊,也是难以一言道尽了,只是看从什么角度观之罢了。

    对于这些情况,刘皇帝是心知肚明的,没有表达什么不满或不好的意见。毕竟,人家迫于自己的压力,连家都拆了,诚意如此,刘皇帝又还能如何苛求,总不能强行让两家反目吧。

    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回头再看过去的经历与行为,那些猜忌啊,警惕啊,如今看来,却显得有些莫名,甚至有些幼稚可笑。当然,在当下政治环境下,以如今的心态与目光去看当年的事,也是不合理的。

    二十年前,对于郭威,刘皇帝始终存在着一种几乎刻骨民心的猜忌,哪怕面上再是宽和尊重,心中时刻戒备着的。那个时期的刘皇帝,也确实缺乏安全感。

    哪怕当初,在刘皇帝的作为下,郭威也没有获得过高的威望与权力,但是,时势发展,曾经有那么两三年,郭威在大汉朝廷中,是当之无愧的人臣第一等。

    再加上柴荣这个饱受刘皇帝信重的养子,郭柴一体,那就是个庞大的军政势力集团。哪怕到如今,也不能小觑二者的影响。

    开宝九年都要结束了,看看当今朝廷中,有多少贵族、将帅,是从郭柴帐下走出来的吧。那些已逝的,资望不够的就不说了,张永德、李重进、曹彬、潘美、马仁瑀、刘光义......随便列出一串名字,都是在当下大汉军政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这些人,在当年,都属于郭威帐下的马仔。

    就这还是在有更多人才,是在刘皇帝整军过程中,陆续提拔了起来,否则,按照历史的进程,大汉大部分杰出的军政人才,都会被郭威给收入帐下。

    正史上,就是这么写的,而其中大部分人,都为北宋一统天下而效力,甚至到宋太宗时代,都还在发光发热。

    因此,即便如今自觉当年的猜忌看起来有些可笑,但刘皇帝也绝不会去鄙视当初的自己,甚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只会在追忆旧时光的过程中,产生一些感慨,发出少许唏嘘罢了。

    当然,面对此时已经老态龙钟的郭威,刘皇帝的态度自然要多亲切有多亲切,要多温和有多温和。毕竟,此时的郭威,对他已经无害了。

    “爹爹,天冷风寒,不要在室外久留了,切勿着凉,荣哥的后事,自有人操持!”郭宁妃上前扶着郭威,冲儿子道:“刘晗,扶祖父入内!”

    “是!”刘晗自然不敢不听母亲的话,再加上刘皇帝还在边上看着了。

    由于郭威的缘故,刘皇帝也不急着回宫了,一同到公府后院,聊聊天。到如今,刘皇帝对郭威,已全然没有什么猜忌之心,相反,多了一份明显的尊重,一言一行,尽显温和,让郭威这个老人,很是感动与欣慰。

    当年郭威请退之时,可是卧病在床,积重难起,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然而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坚挺地活着,享受美好时光,看起来也不得感叹郭威的智慧。

    “岳丈今年,六十又八了吧!”暖室之内,品尝了一番英国公府的茶,刘皇帝看着已然恢复了些气色的郭威道。

    “承蒙陛下挂念,还记得臣这老朽的岁数!”郭威闻言,语气中充满了感慨:“不知觉间,老臣已近古稀之年了!”

    刘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邢州离京,千里之隔,往来不便,岳丈年事已高,也不需遭受这等折腾。今后,就留在京城吧,也让子孙们就近尽孝!”

    “陛下如此关怀,老臣拜谢!”听闻此言,郭威老脸上不免感动,赶忙起身应道。

    进入开宝年后,郭威都是在京师与邢州之间往来居住,早些年,身边还有个郭仪陪伴,后来郭仪长成出仕,待在邢州之时,就有些像個空巢老人了。

    刘皇帝此番,让郭威长留京城养老,对他而言,自然是份贴心的关怀了。或许,柴荣既死,也是原因之一,只不过不是主要因素罢了。

    “不必如此!”刘皇帝笑容温和,摆摆手,道:“得空之时,岳丈也可进宫,陪朕喝酒畅聊,朕在宫中,也时感寂寞!”

    “陛下若不嫌臣老迈,那老臣便厚颜叨扰了!”郭威说道。

    “刘晗!”点了点头,刘皇帝又瞧向十二子,语气严肃了些:“邢公也是你祖父,今后也该在膝下尽尽孝。你虽然出宫开府了,但学习不能放下,邢公就是你最好的学习榜样,你郭仪舅舅,就是他老人家亲自培养出来的!”

    “是!”面对刘皇帝话,刘晗哪里敢有异议,恭顺称是,很是乖巧。

    再度看着郭威,刘皇帝稍作沉吟,说道:“岳丈,有一事,此时说或许有些不适当,不过趁此机会,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闻此言,郭威略感意外,但迎着刘皇帝目光,还是拱手说:“陛下请讲!”

    “英公既薨,其膝下诸子,当以何人承继爵位为宜?”刘皇帝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柴荣留下的财产可是十分丰厚的,膝下有七子,若是按照正常情况,自然以嫡长子柴宗谊承继最为合适。

    但是,本该属定论的事情,刘皇帝却专门拎出来说,是否意味着刘皇帝有什么想法?郭威虽然老,但这心思还是十分敏锐的,立刻就想到了柴宗训那夫妻俩,柴宗训终究是驸马,莫非刘皇帝考虑在此。

    认真的思索,让郭威老脸显得有些凝沉,刘皇帝也没有打扰他的思考。思吟几许,郭威看了刘皇帝一眼,终是说道:“臣以为,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话虽然简单,但郭威的态度,已然明了。闻之,刘皇帝嘴角蠕动了一下,更像一种抽搐,很快露出了点笑容,道:“岳丈说得不错!宗谊出仕也约有十年了,历练得不错,可继乃父之业!”

    “陛下英明!”听刘皇帝这么说,郭威莫名地松了口气。

第402章 太子有后了

    “官家驾到!”

    汉宫,坤宁殿。一声高唱,打破了殿宇冬日下的宁静,紧跟着,刘皇帝身影便显露在殿庑下的廊道间,那身黄黑夹杂的冬服同样显眼。

    已是深冬,气候明显多了几分酷烈, 不过,在今日,却难得见到一阵暖阳,阳光洒落宫室,更添几分明媚,若是那刺骨的寒风能够停歇,定是个出游踏青的好日子。

    坤宁殿内,正是贵妇云集,莺莺燕燕,围绕着符后,展开谈话。不过,刘皇帝驾到,很自然地把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恭迎官家!”妇女起身,盈盈下拜,将自己明媚的容颜以及姣好的身段都给展现出来,有种争奇斗艳的感觉。

    “都免礼吧!”刘皇帝似乎心如铁石,看透了红尘一般,完全不为这些红粉骷髅所迷惑,很是淡定,轻轻一抬手示意了下。

    视线在贵妇人们身上扫视一圈,发现人确实不少,贤妃、惠妃、宜妃以及魏王太妃俱在,另外还有几名公主,让刘皇帝感到意外的, 是太子的两个妃子也在。

    小皇子刘晅乖巧地挂在符惠妃身边,两手抱着母亲的小腿,明亮有神的眼睛满带好奇地望着刘皇帝。

    惠妃俯身,在刘晅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刘晅小脸上闪过少许的怯懦与迟疑,在母亲鼓励的目光下,还是鼓足勇气,张开双手,迈着短腿,朝着刘皇帝扑来,嘴里喊着“爹爹”。

    刘晅还不满三岁,是刘皇帝最小的儿子,对于小儿子,刘皇帝也不免俗,比起兄长们,也总是少一些严厉,而多几分疼爱。

    面对奔来的刘晅,刘皇帝一把抄起,揽在怀中,在他的小胖脸上亲了一口, 恶趣味地留下点口水,哈哈笑道:“好久不见, 我的小十五又重了些,有没有想爹啊?”

    虽然被刘皇帝的胡子扎得有些难受,但刘晅还是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甜甜地应了声:“想!”

    幼子的笑容与笑声的,总是具备一定感染力的,那种天真与纯粹,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珍视呵护。刘皇帝冷硬的外壳,也不由暂时接触,脸上绽开和煦的笑容,一副慈和的模样,摸了摸刘晅脑袋,道:“待来年,爹带你出去玩!”

    “还不谢爹爹!”符惠妃在旁见了,一双美眸几乎弯成月牙,玉容间绽放堪比春光的明媚笑容。

    “谢爹爹!”刘晅显然很听话。

    也不放下刘晅,就这么抱着,坐到主座,让众人坐下,环视一圈,看向符后,笑问道:“我在殿外便听到殿中的欢声笑语,你派人来请,我可是半点耽搁都没有,便过来了,有什么喜事?”

    闻言,符后也明显露出了笑容,刘皇帝都很少见到她这等开颜。符指着坐在一旁的太子侧妃赵氏,有些开怀道:“适才查出,赵妃有喜了!”

    “嗯?”刘皇帝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目光跟着转移,瞧向赵氏。

    刘皇帝的眼神,压迫力是十足的,赵氏根本不敢对视,下意识地便埋下头,虽然有些羞赧,但那唇角分明洋溢着少许喜悦的笑容。

    而赵妃之侧,是太子妃慕容氏,保持着一个端庄的坐姿,显得落落大方,玉容之间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微微低头的动作,有那么一丝落寞与黯然。

    刘皇帝的注意力当然在赵妃身上,见其反应,也就明白过来了,脸上少有地出现动容,问道:“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符后说道。

    “哈哈!”刘皇帝的笑声有些大,在殿中回荡,语气中带有一抹兴奋:“果然是喜事!好事!”

    在座的,哪怕只是一些宫廷贵妇,见识难全,但也明白赵妃有孕这意味着什么了。这代表着,太子刘旸的最后一块短板,有可能补全了,最后一个让人不踏实的漏洞,可以弥补了。

    一直以来,太子无后,都是一個极其严重的问题。前些年,还不那么突出,但是成婚五年多了,至今无所出,这不得不让人忧虑了。

    刘旸这个太子,已经当了十多年了,这么多年下来,对于他的能力,他的品质,他的素养,不论是刘皇帝,还是朝中公卿大臣,都很满意,与之共事的大臣们也多加赞誉。

    母亲是皇后,母族是符家,正常情况下,刘旸的地位绝对是牢不可破的,一直以来,也确实是这样,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挑战动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子嗣这个问题,渐渐成为一部人的心病了,包括符后,包括太子,以及他身后的那整个势力群体。

    尤其在,其他兄弟几个,陆续有后,诞下龙子龙孙之后,要知道,就连回京后赵王刘昉以及新婚的齐国公刘昀,家里都是有孕在身了。

    有这些作为对比,那太子家事,就更加被放大了,引得朝野有心人等异常关注。刘皇帝,也是如此。而作为当事人的太子刘旸,这心里压力自然就更大了,即便为维护刘旸的威严与脸面,刘皇帝严厉禁止朝野内外妄言,并且以极其严酷的手段处置了一些多嘴多舌的人,但刘旸自己,却是时感烦闷。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治过,甚至也不是专宠慕容太子妃,但所有临幸的东宫美人,都没有一点动静。看起来,问题似乎还是出在太子身上。

    为此,符后是忧愁操心,刘皇帝自己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当然,这个情况,并没有动摇刘旸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甚至于,为了弥补这个漏洞,他都已经做好了,倘若太子最终无后,从诸孙之中,择一过继的准备。

    但是,想法是这个想法,总归不踏实。这只是个最终办法,并且隐患重重,是很可能挑动一场继位风波的。

    近些年,每一次皇室要添丁了,喜悦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在刘旸的伤口上撒盐,其中苦涩,大概也只有刘旸自己明白了。

    如今,遽然得知,赵妃怀孕了,刘皇帝这心情都少有地有些激动,心情就像吃了人生果一般舒爽,看着赵妃,把他最和蔼的表情都表现出来了。

    手用力地挥舞着:“很好,你这儿媳,朕当初没有选错!接下来,朕给你个任务,那便是,好生休养身体,争取诞下麟儿!”

    “是!”赵妃手下意识地摸着腹部,敬畏而认真地说道。

    刘皇帝兴致不减,又瞧向大符,道:“你也多加一些关怀与照料!”

    “这是自然!”大符白了刘皇帝一眼,笑吟吟地道:“我的孙儿,怎能不上心?”

    刘皇帝嘿嘿一笑,回过神,扭头问喦脱:“太子呢?他在哪里?宫中出了如此大事,他竟然不在!”

    闻问,喦脱有些小心地提醒道:“官家,殿下前日便出宫,前去巡视河防建设了,眼下,恐怕在堤上呢!”

    “哦,是有这么回事,是朕糊涂了!”刘皇帝不由抚额,旋即指示道:“还不派人去通知他,河防的事情交给僚属,让他赶紧回京!”

    “是!”喦脱也一脸喜色,看起来比刘皇帝还要开心,屁颠屁颠地去安排了。

    坤宁殿内,一切话题再度转移到赵妃身上,其乐融融,唯一尴尬的,大抵只有太子妃了。

第403章 震怒的太子

    深冬的黄河,一片凄寒,流速缓,水位低,几近断流,居高临下而视,都能够感受到河床之厚重。

    在大河中下游, 始终水患频发,而滑州则是其中多发地段,东林堤,择是滑州河段的一处堤防,规模不大,却是滑州河防体系中比较重要的一环。

    二十年多年下来,在刘皇帝的支持下,朝廷对于各种水利建设的投入很慷慨,从财政司的档案中就可以发现,从乾祐二年开始,朝廷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的水利有关工程投入,有超过五千万贯,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而北方黄、淮、汴水,则是其中重中之重,在清淤、开渠、固土、筑堤事宜上,更是专门制定政策以及指标考核。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降低了一些水患发生的可能,并非是一劳永逸的。以黄河为例,有快五年了,每年沿岸州府都是上报,境内无事,水况良好,然而事实上, 也不可能完全风平浪静。

    只是因为,似乾祐早期那等频繁的影响重大的水患灾害, 确实得到了控制,然而小灾小害, 却是常年不断的。而所谓的河清海晏,也只是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灾害,抑或是地方官府得力,将灾害影响控制得力,损失不大,因此,过去这些年,朝廷倒也收到了不少请功的奏报。

    但是今秋不同,黄河下游,滑、博、齐三州河决,洪水南涌,侵害南岸十余州县,毁坏农田逾数十万亩,百姓死一百余人。这也就是朝廷对中原水脉河道进行过系统性、整体性的梳理,否则这黄泛区还要扩大。

    作为近十年来,黄河爆发影响最广、破坏最大的水患,朝廷自然格外重视, 抗灾救民是应有之义,事后的追责,也是紧随其后, 毫不手软,超过二十名的州、府、县相关官员以及工部、护堤职吏都得到惩治,情节严重的,甚至受到处死或流放的惩罚。

    十月以后,户部又再度拨款,征召民力,再度对沿河州县堤防进行重建抑或加固,这也是开宝九年整个一年地内,朝廷最大的一次工程。

    太子刘旸此番离京出巡,便是听闻下面汇报,各地河防工程多已结束,民力多放还家,于是动了心思,领着几名大臣、属吏,沿河水一路向东。

    由于地理交通的缘故,视察的第三站,在郑州之后,便是滑州。原本的行程安排,是去滑州的**堤视察,那可是境内第一大堤,兼具水库,水土结实,堤岸坚固,可是乾祐时代朝廷水利工程的一大代表。这些年,既是旅游圣地,也是惠民工程,即便前次洪水,也没有冲垮堤岸,仍旧坚定地屹立河边,守卫乡梓。

    对于**,刘旸自然是有印象的,还在少时,便随同刘皇帝出巡来此,并且曾于其间嬉戏过。因此,刘旸也乐于重回旧地,去浏览一番。

    倘若只是视察**堤,那自然会是个美好的结局,也根本看不出问题,挑不出毛病。而在面临上级视察时,地方官员最怕的就是领导不按常理出牌,临时决定,临时准备。

    刘旸也一样,并没有在**堤待上太久,而是直接命人引路,往其他堤段视察,最终到了东林堤,事情也就这样,脱离了掌控,朝着滑州官吏们不愿面对的方向去发展。

    北风呼呼吹响,肆虐在东林堤上,堤岸周遭稀疏的林木,仿佛透着无限凄凉。堤边,卫士林立,一干随行臣僚以及滑州官吏拱卫着太子,各个表情严肃,气氛有些尴尬,有些沉抑。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河工,费劲地将一些石条以及沙袋取出,零零散散地摆成一排。石条很脆,不需费多大的力便可敲断,沙袋之中,更多淤泥烂土。

    这样的结果一出来,天气就仿佛又冷了几分,东林堤上气氛也显得更加紧张,几名滑州府的职吏,都有些瑟瑟发抖,但绝对不是被冬风吹的。

    刘旸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一张脸,在冰冷河风的吹拂下,胀得有些红。目光就如那冬风一般冷冽,环视了一圈,指着地上的那些烂石条与沙袋,冷冷地道:“这就是用固堤防洪的材料?我看,这腐烂的不是石条、沙袋,是那些脏了的人心!”

    “殿下息怒,下官一定彻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待!”滑州知州,哆嗦一下,既紧张又惶恐,但还算稳得住,出列道。

    刘旸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说话,这让人更加忐忑了。还是跟在一旁的刘晞,朝那知州挥了挥手,而后看向刘旸:“二哥,这堤上也不是谈事的地方,天色已万,风急且寒,还是回行在再说吧!此事,既然发现了,我想会有個结果的!”

    刘晞此番,是作为工部的代表,随着刘旸一起出巡的。相比刘旸的冷硬,刘晞的反应要显得“正常”些,甚至很平静,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始终不慌不忙的。

    而刘晞,遇事之时,往往就是这样的反应与态度,让人无奈着急。听其言,观其态,刘旸撑了下身上披着的棉袍,语气生硬:“你倒永远这般从容,此事其中,未必没有工部职吏的手脚,你工部的人,未必没有责任!”

    “二哥说的是!”刘晞笑容收起,终于正紧了些,拱手道:“工部相关职吏,我来查,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听刘晞这么说,刘旸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另外一名中年大臣,新任的河南转运使吕端。

    在大汉朝中,不乏父子、兄弟同朝为官的情况,比如鼎鼎有名的窦氏五兄弟,王溥父子,卢多逊父子,而在近五年,吕氏兄弟,也开始扬名了。

    兄长吕胤自不必多讲的,有一定政治见识的人都明白,不出意外,迟早登堂拜相。而吕端,作为弟弟,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平庸,但进士出身,为官十余载,虽然没有什么耀眼夺目的政绩,但也从来没犯过错,所任州县,风清云淡,政通人和,口碑都不错。

    履历也算丰富,级级升迁,扎实而稳定,在有吕胤的关照,以及刘皇帝赏识的情况下,这十多年下来,还是成为一方大员了。

    此番,调任河南道任转运使,入京述职,接受任命。刘旸东巡,也就把他叫上,顺便送他去齐州上任。但是,吕端也没想到,自己安安分分的,也会卷入这种事件中。

    只见刘旸对吕端道:“吕卿,你曾经担任不过不短时间的滑州知州,滑州的事情,我交给你调查,可有异议?”

    太子都这么说了,吕端还能如何选择,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拱手道:“是!臣尽力而为!”

    虽然有那么些不合适的地方,但是,刘旸作为太子,又出巡,手中本就掌握着黜置地方的权力,只要回朝之后做好汇报,补上手续即可。

    “回行在!”大抵也是真的冻狠了,刘皇帝再环视一圈滑州官吏们,淡淡地说了声,转身而去,只不过拂了下袖子。

    刘晞目光平淡扫了一眼,步伐稳定地跟上。吕端呢,胡子被冬风吹得直颤,看着那干官员,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深沉的城府,此时差点没绷住。

    “吕使君,下官实在冤枉啊!”滑州知州显然是认识吕端的,望着太子与晋王不断远去的背影,不由冲吕端哭丧着脸说道。

第404章 冬夜

    夜下,太子行在,也许是气候的缘故,环境冰冷而压抑,侍卫的卫士们,都不免微低着头,瑟缩在棉袍里, 以避风寒。

    寒风疯狂地涌入房间,使得室内灯火晃动不已,明灭不定,晦暗的光线,也仿佛映衬着刘旸那不爽的心情。

    “殿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一名内侍恭恭敬敬地端上祛寒的甜汤, 贴心地说道。

    刘晞坐在刘旸对面,拿起一小碗尝了一口,当即吩咐道:“这如何能祛寒,要暖身,还得靠烈酒,你去,寻人把我带的那两坛汾酒取来!”

    “是!”晋王殿下发话,一个小小的内侍哪里敢多嘴,哪怕他是太子的近侍。

    “二哥,还在生气?”见刘旸冷着一张脸,仍旧意气难平的样子,刘晞露出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事情出了,解决便是,不值为之过分气恼!”

    闻言, 刘旸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又岂只是为此事着恼, 只是略感失望, 也觉惶恐。开国这才多少年, 吏治便有如此败坏的迹象,河工水利,数百万生民安危忧切相,他们怎敢在这等事务上上下其手,营私舞弊!”

    闻言,刘晞说道:“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此为常理,不足为奇!莫说当下,就是在乾祐早期,朝廷用法那般严苛,同样不乏斗胆犯行者,想想当初的扬州贪腐大案吧!似此等事件,是永远无法避免的,这些年,三法司处置了那么多官吏,二哥也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道理如此,我也明白,但总是义愤难填!”刘旸撩动了一下袖子,端正坐姿,头一次有些失了他太子的风度, 冷冷道:“我愤怒的,是这些人够胆包天,利欲熏心。今秋河决,数十万河南百姓,惨受其害,朝廷严惩厉诫,处置了那么相关职吏,竟然没有人引以为戒,还敢从中作奸,他们真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吗?

    天道昭昭,在当下大汉之下,竟有人胆敢行如此逆天害民之举,置朝廷信任于何地?置堂堂国法于何地?置数百万生民于何地?

    原本我尚有些不相信,不相信有人敢顶风违法,若不是亲自去走一趟,焉能看到这清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猖獗**!

    朝廷中收到的,总是河清海晏,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出了这样的事,如何能够放下心来,安享太平?”

    “二哥就是看得高远,看得深刻,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啊!”听刘旸这番话,刘晞也感慨道,但语气总是显得有些轻松,仿佛看透了这等事况一般。

    “三弟,你为何能够保持如此平常心态,等闲视之?”刘旸盯着刘晞,反复打量了他几眼。

    迎着刘旸的目光,刘晞沉默了一下,收起了一些俏皮,变得认真起来,答道:“二哥,这自古以来,朝廷为政,属吏政最难,绝无一劳永逸之法。朝廷法制再全,终需天下官吏去执行,去维护,官吏手中有权,那就难免倚权弄法,恃权谋私。

    朝廷虽然提倡廉政,褒奖清官,但是,想要天下官吏皆是道德君子,显然也不可能。为政治民,官吏们治的是民,朝廷治的则是官!

    民有难,官解之,官有弊,则朝廷治之,如是而已!”

    刘晞这一番论调,理性之中,也诠释着一些让人心寒的现实,刘旸张了张嘴,终是有些无奈地感慨一声:“你倒是看得透彻!”

    “不是我看得透彻!以二哥之睿智,秉政这么多年,处置了那么多事,见识了那么多黑白,又岂能不明白,只是二哥胸怀天下,心忧黎民,对这世间寄寓太多罢了!”刘晞摇摇头道,略显直白地捧了太子一句。

    刘旸闻言,唇角不由带上了少许的苦涩,他是太子,他储君,对于大汉,对于朝廷,自然寄托着太多美好的事物,只是现实情况,总是让人心冷。

    “二哥,你叹息的模样,是越发像爹了!”看着刘旸,刘晞道。

    闻言,刘旸终于笑了,随机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表情,沉吟几许,严肃道:“以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旸也正经道:“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无法定论,臣弟以为,不需操切,待结果出来,依律制判罚,有一个算一个,绝无姑息便是了!官员治政行事,都该是有底线,触犯了底线,天理尚且难容,何况国法!”

    下意识地点着头,对于刘晞的想法,也没有异议。但想了想,回身坐到书案后,提笔便写下一篇公文,检查一遍,用印之后,朝外边招呼道:“怀遇!”

    “在!殿下吩咐!”一直作为刘旸贴身武官的马怀遇闻声,立刻入内,拱手受命。

    刘旸将手中书文交给他,吩咐道:“将此信密封,快马送呈西京!”

    “是!”马怀遇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疑惑,应声而去。

    “这怀遇,是越发干练了!”看着自带一股果敢之风的马怀遇,刘晞不由道。

    刘旸则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怀遇年少老成,这几年,也受到了一些历练,成长很快,可以为朝廷办事了!”

    “跟在二哥身边,何愁历练,还是二哥提携得好!”刘晞道。

    刘旸摆摆手:“我一直视怀遇为兄弟,何谈提携?”

    刘晞也不纠结于此事,不由提起刘旸适才的吩咐,问:“二哥要将此事上报?”

    刘旸点了点头,说:“另外,我向爹请命,调动河南道武德司下属的探吏,也跟进此案的调查!”

    提起武德司,刘晞眉头稍微皱了下,终是说道:“有武德司的人协助侦探,那此案想来可迅速水落石出了!”

    显然,对于武德司的功能,所有人心中都有个谱。而刘旸动用武德司,也想着先奏报刘皇帝,请得示谕,也足见这个太子,终究还是理智的,头脑清醒,很有分寸。

    “来,我们兄弟,也有许久没有共饮了,我也尝尝你收纳的美酒佳酿!”内侍取来刘晞带的酒,为兄弟俩备好酒具,刘旸也来了兴致,冲刘晞笑道。

    刘晞则亲自动手,为刘旸斟酒。对饮之间,慕容德丰跑了进来,几乎是闯进房中,脚步有些急促。

    见状,刘旸眉头微蹙:“日新,出了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慕容德丰面容间的兴奋难以掩饰,激动道:“殿下,西京来人,通报说,赵妃娘子有喜了!”

    “哦!嗯?”刘旸反应明显慢半拍,随即两眼睁大,猛然瞪向慕容德丰:“你说什么?”

    “赵妃娘子有喜了,陛下特地差人来报,请殿下回京!”慕容德丰重复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我......”刘旸也失态了,支吾片刻,化作一阵释然的笑声,仿佛卸下一份沉重的负担,双目之中竟有些润意。

    刘晞坐在一旁,见着刘旸微微颤抖的手,桌案上洒调的酒水仿佛诉说着太子的心情。举杯,刘晞眼神闪烁了下,含笑道:“恭喜二哥!嫂嫂既然有喜,看来行程得有所更改了!”

    刘旸嘴角咧开了花,但成长的城府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平复心情,闻言,却摇了摇头:“确是喜事,不过,还不至于因私废公,东宫自有人照料,我又岂能半途而止,急于返京!”

    “吩咐下去,明日起行,先往博州视察!”刘旸朝向慕容德丰,吩咐道,声音中仍旧带有少许的颤抖。

    “是!”刘旸这样的表现,反倒让人更加敬佩。

    “添一副碗筷,再上些菜!”刘旸满脸放光,招呼着慕容德丰,道:“日新,你也入席,今夜我三人,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殿下有此雅兴,臣自当奉陪!”慕容德丰笑道,看起来比刘旸要喜悦多了。

    刘晞则主动斟起酒来,这冬夜原本有些压抑沉闷的气氛,明显被打破了。

第405章 即将中落的二十四臣之家

    漫天飞雪,在西京上空飘荡,洁白的雪片簌簌而下,似乎将那本就暗淡的冬光给吞噬了,积雪之下,宫城是雪白的,天地却是晦暗的。

    刘皇帝是自带气场的, 他的心情如何,或许难使天地变色、鬼哭神嚎,但垂拱殿总是笼罩他的龙威之下。

    “这些人,胆子倒是不小啊!”高悬油灯默默地释放着明亮的光芒,映照在刘皇帝那张威严的面庞上,嘴唇轻动,语气中有感慨, 有嘲弄,就是没有愠怒。

    恭立在殿中的,乃是新任仅半载的武德使王寅武,他向刘皇帝汇报,自然是太子视察期间,发现的河工弊案。

    此前,刘旸上表,请用武德司参与调查,刘皇帝自无不允的道理。而受命的王寅武,更是分外积极,亲自前往河南,督促下属调查。

    王寅武自河西调任京中,一举成为武德司的首脑,对他而言, 是个仕途上的跃进,既是幸运,也是挑战。

    然而,比起前任李崇距,他能力或许差不了, 但资历威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哪怕是的武德司内部,比他资望更深的职吏就不只一人,而不服他的人,就更多了。当然,刘皇帝用这个王寅武,除了他寻回刘昉兄弟俩的功劳外,或许也正因为他相对薄弱的名望。

    而就任之后的表现,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没有过于积极的表现,抑或急于建功,处事也没有任何操切的地方,新官上任三把火更是一把没放。

    或许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所在,整整半年下来,王寅武只是低调地熟悉武德司上下的人事,吸收着各方面的情况,适应着新的环境,新的职位,以及新的压力。

    这样的表现, 反而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如果王寅武骤居高位,便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那他这个武德使也做不长,并且也难如李崇矩那般得个善果。

    武德使的要求,或许不是有出类拔萃的能力,相比之下,明显更看重心性。不论刘皇帝存有什么样的心思罢免了李崇矩,更换王寅武,但保持武德司的稳定运转,都是必须,在这一点上,此人做得还算不多,至少还知道些进退。

    因此,此番河工腐弊案,算是王寅武上位以来,亲自操办的一桩大案。或许,半年时间的磨合下来,也让王寅武觉得,可以发出一些属于他王司使的声音了。

    倘若仅论办事能力,王寅武确实不差,毕竟是武德司体制内成长起来了,从微末探吏发迹,前前后后有大约二十年的武德司职履历,可谓经验丰富。

    河防弊案,可是皇帝与太子同时关注的案件,所涉法司都异常重视。武德司被点名参与调查,岂能不尽力,在王寅武的亲自督促下,武德司一发力,事情也很快便调查清了。

    由于刘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在收到结果的第一时间,王寅武便匆匆返回洛阳,亲自向刘皇帝汇报。看起来,反应有些过度,甚至显得有些谄幸,但这或许也是王寅武聪明的地方。

    而听完他对案情的汇报,刘皇帝反应显得有些怪异,怪就怪在,表现地过于平淡,与太子刘旸愤怒的反应相比,刘皇帝脸上看不见一丝愠色,完全等闲视之,甚至于,还能心平气和地发出一声玩味的感慨。

    很多事情,都是不查就无问题,一查,就什么都隐藏不住。大汉在水利河工事项上投入了那么多人财物力,想想也知,不可能一分一厘都花在刀刃上的,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也属正常。

    过去,也不是没有处置过人,但是,在保证工程实施落成,达成朝廷预期目标的前提下,有些事情,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做得不那么过分,并且,够隐秘,不要被人告发了,闹大了。

    但是,滑州一案,显然是一干胆大妄为之人加上一些愚蠢官员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竟敢在河决水害过后久,便于河工事项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完全顶风作案,只能说胆大妄为,利欲熏心,不知死活。

    运气还很差,被人举报到太子驾前,还被逮了个现行。这样的情况下,那是没有任何挽回办法的。

    这是一起工部职事、地房官吏与河道职吏勾结谋私的典型案件,背后牵扯出不少人,但地位都不算高,只是在滑州河防工程有关人员。

    真到一定地位的人,在这等事务上,是很少伸手的,也不敢乱伸手。真正聪明的人,就聪明在知道什么底线不能碰,或许有特例,但这样的人也走不远,迟早现形。

    而正因如此,事情曝出来,才更阴人深思与警惕。区区一干中下层官吏,就敢如此猖獗地联合起来,无视国法,侵害国家百姓利益,惊讶他们贪婪胆量的同时,也不得不反思,大汉的吏治是否出现问题了。

    或许是默契吧,刘皇帝也考虑到了这些,也只有做这些深入思考时,他的表情才严肃一些。

    “主犯张进,刑部已然下狱,涉案官吏,大理寺已开始一一甄别,河南道对相关职吏,同时进行了逮捕,一应党从人员,定难漏网!”王寅武还在汇报着。

    水部主事张进,便是此案幕后的最大的主使了,此人乃是已故豫国公王章的外孙,不论是出身还是其他,都属于朝中后起之秀了,却栽在这等事上,辱没门楣。黄河的水患,在这等人眼中,仿佛就是赚钱的良机,只不过是黑心钱,国难财。

    “张进!”刘皇帝目光冷淡,呢喃了一句:“年纪不大,胆量不小,朕看奏报,此人从户部调任工部,五個月都不到吧!”

    “是!”回答刘皇帝的,乃是李昉。

    刘皇帝不由哂笑:“这可真是给他抓到了一个发财的良机啊!”

    “名门出身,功臣之后,朝廷与其荫庇,给其荣宠,就是这般回报的吗?”终于刘皇帝把那份奏报给摔在御案上,冷冷地质问道。

    刘皇帝不怒都自威了,何况发飙,一时间没人敢接话,李昉、王寅武都默不作声,王寅武更把头埋得低低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刘皇帝这样的表现,平日里见驾,纵然不是和颜悦色,至少也平静如水,真正体验一回,才发现神威如狱是什么意思了,哪怕不是针对自己,也觉心惊胆战。

    “朕没记错的话,王章就这么一个外孙吧!他的财产、名誉,也基本由张进继承,他很缺钱吗?什么样的锦衣玉食,需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在河防工程做手脚谋利?”刘皇帝看着李昉问道,希望能有个答案。

    李昉不敢不接话了,想了想,沉稳道:“这等人贪念一起,便利欲熏心,无所顾忌,践踏国法,荼毒百姓,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哼!”刘皇帝鼻息间冷冷地喷出一个字,思量了下,又瞧向王寅武:“滑州知州呢?此人没有问题?”

    王寅武拱手道:“据调查,滑州知州确未参与其中,只是为人迷糊,受下属司马蒙蔽罢了!”

    “呵呵!”刘皇帝顿时反应道:“好个糊涂的官,这样的官,同样可恶!当初,又是哪个糊涂的官把他选出来的?”

    刘皇帝目光带有强烈的攻击性,直接盯着李昉,吩咐道:“把这个知州撤了!”

    “是!”虽然觉得这知州有些倒霉,但李昉可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他,当即应道。

    “此案,武德司就不需继续插手了,将所有案档移交大理寺,后续事宜,让他们处置!”刘皇帝道。

    “是!”王寅武哪敢说半个不字,再者,这个时候结束任务,也算恰到好处。

    “你拟诏一封,直下刑部、大理,一应涉案人员,严查重办,绝不姑息!”刘皇帝淡淡道。

    此案,会牵连多少人,暂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乾祐二十四臣,又有一家要被彻底打入深渊了。

第406章 影响扩大

    骏马肆意地奔驰在坊里街道上,溅起残雪,发出阵阵急促而又畅快的蹄声,一直到荣国公府的朱门之前,方才停下。

    常年身处高位,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赵匡胤的敏捷,轻松跃马而下, 落地尚且发出一声脆响。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雪渣,当即朝着府门前护卫道:“让人把地方的雪渣清理干净,我府上仆役都懒散了,这一地狼藉,看不见吗?”

    “是!”门前守卫,明显保持着军队的作风,像听取军令一般, 没有任何迟疑, 拱手应道,左右也不是他负责的。

    赵匡胤一身与冬景不相衬的穿着,朱紫色的袍服有些艳丽,不过,比起衣裳更红的,是那张带着酒意的面庞。他此番,是被刘皇帝召入宫中,与之喝酒谈天,观其神态,显然是一次愉快的交流,近来,能够享受刘皇帝如此待遇的大臣,是越来越少了, 有资格的也陆续凋零了。

    潇洒地将马鞭丢给随从,开动脚步,径直还府。刚跨进府门,便见到闻讯出迎的赵德昭:“爹,四叔过府, 已然等候多时了!”

    “哦?”赵匡胤有些意外, 但很快露出笑容,道:“匡美来了!正好,我们兄弟有些时日没见面了,正好让他陪我再吃几杯酒!”

    赵匡胤过去是好酒,如今已经可以用嗜酒来形容了,而他交际的办法,也往往通过酒水,越是亲近,喝得越嗨。而了解赵匡胤这点爱好,这些年,刘皇帝除了时不时地召他共饮之外,收到了什么好酒,也会专门赏赐他一些,以示崇信,因此,荣国公府的酒窖里,可不乏御酒佳酿。

    “爹!”见赵匡胤脸上的兴奋色彩,赵德昭稍显迟疑。

    “怎么了?”赵匡胤察觉到赵德昭面露的那丝隐晦。

    赵德昭拱手道:“四叔过府,恐怕不是找您喝酒的,我见他心事重重, 似乎遇到什么难事了!”

    “何事?”赵匡胤表情终恢复了沉稳。

    赵德昭摇摇头:“四叔不肯说!”

    “人在哪里?”

    “我将四叔引至书房,奉茶等待!”

    “走!去看看!”赵匡胤加快了脚步。

    公府书房内,一名青年正沉默地坐着,坐姿不甚端正,透着点消沉之气,正是赵匡胤四弟赵匡美。面色沉凝,隐隐有些魂不守舍,小案上的茶水已然凉透了,也没有让仆人添水。

    一直到听见外边的动静,方才回神,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见到赵匡胤那魁梧的身形,急步上前,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迎了上去,有点敬畏地道:“二哥!”

    赵匡胤几兄弟间,关系向来还是不错的,长兄如父,赵匡胤对几个弟弟,也分外关怀。看着赵匡美那强作笑颜的脸,赵匡胤点了下头,至书案后坐下,看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弟,手一伸,沉声道:“坐!”

    大概是有了主心骨,赵匡美坐得也稳当了些,只是身体绷得有些紧。一直观察着他的表现,赵匡胤注视了一小会儿,轻声道:“你可许久没有来府上走动了!”

    闻言,赵匡美张了张嘴,脸有些发热,不敢与兄长对视,犹豫了下,说道:“我来看看二哥!”

    赵匡美的反应是尽收眼底,赵匡胤沉吟了下,不由摇摇头,说:“我们兄弟之间,无话不可谈,有什么事,直言吧!”

    或许要的就是赵匡胤这句话,赵匡美顿时激动了些,不过哭丧着一张脸:“二哥,你要帮我啊!”

    闻言,赵匡胤顿时心中一沉,斥道:“说事!”

    “二哥,张进一案......”

    刚开了个头,赵匡胤便一瞪眼,语气很是严厉:“你也参与其中了!”

    要说这腊月间朝中有什么轰动的大事,莫过于滑州**大案了,虽然犯事的官员品级都不算高,但是情节严重,并且是皇帝与太子盯着的案子。

    更重要的是,张进的身份,不论如何,这都是勋贵集团家族的核心子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张进,却难免惹人联想。

    一直以来,前有二十四臣,这些勋贵及其子孙身上都笼罩着一层光辉,那是一种近乎豁免权的优待,虽未明文特权,但他们确实享受着这份厚重的恩泽。

    即便犯了什么事,哪怕依法办理,只要没有突破底线,或者犯在一些强人手中,都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此番这层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光环,似乎要褪色,要失去其效用了。就像当年的韩庆雄一案那般,此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张进完了,除非刘皇帝恩旨特赦,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但是,刘皇帝的诏旨早已发出,态度严厉而明确,严查重办,那此人的下场,也几乎注定了。张进固然死不足惜,但难免物伤其类,人同其悲。

    而比起韩庆雄,张进或许要更加凄惨一些,至少韩庆雄死一人,还被法外施恩,留有一个遗腹子,可以继承爵位,传下一脉香火。

    但张进,或许命令典刑之后,就牵连得豫国公这一支政治势力彻底落败消沉,直到消失在大汉上层。

    这大概也是刘皇帝制定的汉爵体系中不够友好的地方了,王章没有儿子,就导致他那一声功名基业无法传承下去,还真就三代而终。

    但不管怎么样,张进都是王章最为亲近的血脉,以刘皇帝的“念旧”,此番也没有一点容情的意思,这就不免让一些人心头惴惴了。

    而事情,似乎到张进这边,还没有个尽头,影响在扩大,牵连在增加,原本只是间河工贪腐案件,竟愈演愈烈,有演变成一次大规模的吏治清正运动。

    原本只是涉及工部、户部、滑州,但是,一连十,十连百,这场肃贪运动逐渐扩大化,影响不断发酵,涉案的人越来越多,被拿下的官吏也越来越多。

    到如今,早已不只局限在滑州案上,很多案件的调查往往就是这样,随着审讯侦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相关罪行被牵连出来,仅刑部那边立案,便已有十三起之多。

    有的东西,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事实证明,大汉这所谓的政治清明,也是有极大局限的,阳光之下,总归是有阴影的。

    而随着事情的发酵,牵连的人越来也多,朝廷内部,开始不安了,甚至人人自危,一场由贪腐引发的政潮似乎正汹涌而来。

    张进自然是有一個圈子,而属于他那个圈子的人,毫无疑问,大多属于勋贵子弟,他案发了,自然难免涉及他的亲朋贵友,即便不是滑州案,也有其他事情曝出来。

    而赵匡美呢,就属于那个圈子中的一员,原本对此事还只是有些意外,但随着滑州案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一些勋贵子弟,也因为各种事件,被刑部请去过堂,赵匡美也就变成惊吓了。

    遇到麻烦,毫无疑问,第一个寻求帮助的,只有自己的亲兄弟了。

    书房内气氛,笼罩在低压之下,赵匡美眼神有些躲闪,面对赵匡胤严厉的质问,吓得有些不敢说话。

    见状,赵匡胤愤怒了,道:“我告诉你,你倘若涉案,那我也救不了你,你也不需到我府上求救,自去刑部投案,我能做的,就是厚着一张老脸,替你说说情,如此而已!”

    “说!”赵匡胤厉声道,惊得赵匡美一个哆嗦。

第407章 一人连着一人,一案套着一案

    “二哥,滑州之事,与我无关,我完全不了解,若非桉发,我竟不知道张进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在河工上做手脚, 我断然没有涉及此桉!”赵匡美语气激动,急切地表述自己的清白。

    目光中满是期待,期待赵匡胤能够相信他,然而,这样的表现,显然是不及格的。

    “你若无事, 何需如此心虚,惶恐过府求教?”赵匡胤质问道。

    “这…….”

    “都这个时候了, 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赵匡胤是何等人, 只需念及近来京中的舆情以及滑州桉的扩大化发展,便有所猜测,当即道:“你犯了其他什么事?”

    赵匡美的表现,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还得赵匡胤引导着说。听此问,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微低着头,瓮声道:“半年前,我参加张府宴会,饮至酣时,张进提出一个赚钱的办法……”

    听这话,赵匡胤就不可遏止地锁死, 显然,他绝对不相信, 会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但也没再开言,只是等着他说完。

    赵匡美也不敢抬头了,像受刑一样, 一股脑把事情说清楚:“今春之时,朝廷进行银钱改革,而国家缺银,银价由此大涨,如今市面上,一两银钱能兑换近一千五百钱了,比朝廷规定兑换比例还要高两百钱。

    因而,张进提出,可以从中牟利。”

    事实上,目前大汉是极度缺银的,尤其是进行货币改革后,市面上对于银钱的需求就更为饥渴了,朝廷也在花大力气解决缺银的问题。除了在全国各地,开挖银矿,增加产量之外,便是从高丽、日本引入。

    这样的背景下,市场上的反应是很真实的,银钱的价值大涨,各类银器的价值也在提升。而在这项政策下, 原本作为白银主要拥有者与使用者的达官贵人们, 显然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几乎是白捡的一般。

    而作为过去主要交易货币的绢帛以及铜钱,价值则难免下跌,朝廷与贵族们收割一波韭菜的同时,体会到个中距离利益的人群,就难免开始动心思了,其中牵涉利益,实在太大了。

    听其言,赵匡胤仍旧板着张脸,然而赵匡美接下来的话,让他实在绷不住了:“我们合作,在韶州开了一个银矿……”

    “砰”地一声,赵匡胤一张蒲掌拍在书桉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不住地晃动,站起身来,赵匡胤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私开银矿,是什么罪名,是什么处罚,要我翻《刑统》给你读一读吗?”

    “二哥,我当时也是一时酒醉,受张进蛊惑了,事后,也曾后悔,只是已经答应他了,也有人见证,不好反悔……”赵匡美有些无力地辩解道。

    “狗屁!”赵匡胤怒极之下,忍不住开脏腔了,手指几乎戳在赵匡美脸上:“我看你就是利欲熏心,不要把责任都推诿到张进身上,他是个十足的蠢货、蠹虫,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并非我一人与他合作,在场另外几家衙内,也参与了!”赵匡美道。

    “呵呵!”赵匡胤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怕赶不上这条财路?嗯?”

    “像张进这样的人,你同他交往,即便没有犯在此桉上,也栽在其他事情上!也怪我平日对你的关心太少了,竟不知你居然同他伙同到一起!”赵匡胤叹息一声。

    听此言,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赵德昭眼皮跳了跳,看了看四叔,又看了看父亲,心中有种后怕与庆幸,当初,在安平大公主的婚宴下,赵匡胤便提醒过自己,不要与之来往,如今才多久,还是老父亲有先见之明啊。

    赵匡美苦着一张脸,再度消沉下来,有气无力地道:“二哥,我知错了,这段时间,我也一样后悔,滑州桉后,更是担惊受怕,要是张进把此事也招了出来,我,我…….二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见他这惶恐无遗的表情,赵匡胤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用力地提了一口气,想了想,问道:“你们开的这座银矿,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拿了多少?”

    “两座,是两座!”赵匡美说道,但迎着兄长又要转怒的目光,赶忙低头道:“全都是张进的人在负责打理,两个月前,说是出产了七千多两,我分了九百两,见有利可图,便又寻了一座矿……”

    “哼!果然是暴利!人家操心劳力,你就坐等收钱,你就没想过,世上能有这等好事?”赵匡胤冷冷道。

    “悔之无用啊!”赵匡美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脸上也确实布满了悔恨之意。

    事实上,此番若不是因为滑州桉,他们这条财路,或许真能长久经营,至少在拉拢伙伴,经营利益网络上,那张进还是有些手段的,也舍得让利。

    有像赵匡美这些人的参与,就像为这条利益链条增加了一道又一道的保险。当然,也只有像赵匡美这样身份的人,能够为其所蛊惑,各大家族地里核心子弟,大多追求都在仕途、名誉与权力上,几乎不可能汲汲于这些黄白利益。

    而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滑州桉,若不是正好犯在了太子的手上,换个其他人,或许就又是一种说法了。这便是**裸的现实,权贵权贵,因权而贵,以权护贵。

    “钱呢?”赵匡胤问。

    “我没敢用,全部埋在城外的庄园里了!”赵匡美连忙道,像请功一样。

    “埋得了这脏银,藏得住这脏事吗?”赵匡胤此刻,是真想取过马鞭,狠狠地抽自家兄弟一场。

    “你们没有把那些银铸成银锭吧!”赵匡胤虎目逼视道。

    “没,没,我们不敢,都是些银饼和散碎银两!”赵匡美连忙道。

    当然,说这话显得有些滑稽,并且,不铸银钱的原因,或许只是时机不到,产量太低,工艺不达标罢了。

    当下大汉钱监所铸的银两,工艺技术还是很先进的,管理也很严格,也容易辨别。

    而听其言,赵匡胤的表情终是缓和了些,再度坐下,认真思考起来。私开银矿属于朝廷明令禁止的,情节已然不轻了,然而与之相比,私铸银钱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取死行为,这是真正在挖朝廷的墙角,冒犯朝廷的威严,与国家财政体系作对。

    因此,赵匡胤尚能稳得住。脑子里盘旋着各种想法,看看能否有解决的办法,但越想,表情越是凝重,因为,不论怎么寻思,都别想轻松揭过。

    “你先回去,此事,容我仔细思量一番,怎么做,我会通知你的!”良久,赵匡胤抬头吩咐道。

    “二哥!”没一个明确的说法,赵匡美哪能有归心。

    “记住,接下来给我安分守己些!”赵匡胤严厉道。

    事实上,都不用赵匡胤这不容置疑,如今的京中,牛鬼蛇神可都安分着,几乎所有到一定阶层的人都温良恭俭让起来了,顶风作桉,终究只是少许脑袋不清醒的人。

    “你们当真没有铸钱?”赵匡胤重复问了声。

    赵匡美微愣,反倒有些不自信起来:“应该没有吧!银矿都是张进在经营,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

    一听这话,赵匡胤就直感恼火在升腾,对于这个弟弟,他头一次有种怒其不争之感。

    盯着他,赵匡胤语气深沉地问道:“匡美,我想知道,你每年的俸禄与地里的产钱,还不够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闻问,赵匡美那还算英俊的面庞间,流露出少许的落寞与惭愧,道:“二哥,我,无话可说!”

    “滚!”赵匡胤顿时斥了一声。

    赵匡美身体一绷,耷拉着脑袋,行了个礼,转身迈着沉闷的脚步往外走去。

    “等等!”仍旧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赵匡美的步伐,回过身,只见赵匡胤问道:“除了银矿之事,还有无其他?”

    “这……”赵匡美再度犹豫。

    见状,赵匡胤再度短促而有力吐出一个字:“说!”

    “家仆与人合作,做些木材买卖,在秦陇伐了些木料售卖。”赵匡美的声音很低。

    在刘皇帝的主导下,为保水土,朝廷对西北地区是有禁伐令的,尤其是那些深林巨木。可想而知的,赵匡美做的,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柴木生意,而是那些在禁伐名列可做建材的巨木硬木。

    有银矿之事打底,赵匡胤要冷静得多了,也不作话,只是盯着他。赵匡美这回反应很快,郑重其辞地道:“只有这两事,再无其他了!”

    “你去吧!”赵匡胤摆摆手。

    “二哥,张进他会是什么下场?”临走前,赵匡美犹豫地问了下。

    赵匡胤毫不客气,冷冷道:“你还有心思为他考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就寄希望于,他日在南市问斩的囚犯中,你不在其中!”

    “是!”赵匡美苦涩的面庞间,闪现一抹畏惧,但见坐在书桉后的赵匡胤,莫名地生出一些信心,但是脚步,仍旧沉重。

    赵德昭看了面色深沉的赵匡胤一眼,跟着出去送赵匡美。

第408章 兄弟之间

    等赵德昭回到书房时,赵匡胤仍旧坐在那里,很久没动过的样子,只是表情凝重,目光深沉,脸上的醉意早被自己兄弟给惊没了。

    “爹!”赵德昭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杯醒酒茶,靠近亲自置于其侧, 低声唤了一句:“四叔此事,怕是有些为难吧!”

    赵匡胤回过神,看了看爱子,再度叹了口气,示意赵德昭坐下,而后道:“再是为难, 他也是我亲兄弟, 你的亲叔叔, 我还能不管他吗?

    我只是有些失望,匡美也是读圣贤之书、修大汉国法长大的,然而,知法犯法,修德背德,怎能如此堕坏!”

    毕竟是自己叔叔,赵德昭不好贸然评价赵匡美,只是说道:“所谓近墨者黑,四叔本性还是良善的,只是受那张进的蛊惑,误触国法吧!”

    说这话时,赵德昭自己都觉底气不足,很快平复下心中的那丝异样:“依您看, 四叔此事能够解决吗?张进会真的把他牵连进去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态度不明, 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没办法。想了想, 说道:“终究是犯了国法, 哪怕不在十恶之内, 也十分深重了,尤其同张进那厮牵扯上了。

    陛下用法森严,纵在平时,恐怕也难容之。何况,滑州桉如今闹得这般大,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形势就更加难测了。

    至于张进,必死之人,难保他不会咬出你四叔,甚至都不需他攀咬,那两座银矿,你觉得朝廷会查不出来吗?”

    “如此,四叔岂不真的危险了?”赵德昭脸色凝重。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赵匡胤的浓眉拧在一起,很是着恼。

    事实上,赵匡胤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了,即便赵匡美能够渡过此劫, 怕也要掉上一层皮。当然,放弃不管,赵匡胤绝没有这个想法。

    虽然赵匡美不同于赵匡义,只是他的庶弟,但赵匡胤对其还是很有感情的,再加上长兄如父的责任。

    哪怕赵匡美的行为,触犯了国法,但只要还有挽救的余地,那就断没有放弃的道理,甚至,即便没有,他也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治家不比治军,私情往往大于公理,世间不乏大公无私之人,但那终究属于少数,而即便是那些少数人,也未必完全出于公心。无关于公平,只在人性。

    赵匡胤人很聪明,在刘皇帝面前也很尽人臣本分,平日里也守道德礼法,然即便如此,他也是有私心,存私念的。为大汉立下了那么多的汗马功劳,保护一下自己的亲兄弟,在他看来,是绝对占理的,至少于私德无亏。

    态度上是很坚决的,然而如此解决赵匡美招惹的这个麻烦,却还是颇令赵匡胤头疼,百思之间,也难得一个周全之法。

    见父亲苦恼,赵德昭不由提醒道:“爹,何不问问叁叔的意见?”

    此言一出,赵匡胤直觉拨云见日,愁容稍展,当即道:“我怎么忘了匡义,你立刻亲自去他府上,将他请来!”

    赵匡胤心中还是有些谱的,在类似这样的问题上,赵匡义显然会比他更有办法,脑筋也更灵活些,毕竟是常年治政执法的。

    暮色越发暗澹了,雪又开始飘了,飞舞的雪片笼罩着夜空,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赵德昭前往广阳伯府,不出意外的,没有找到赵匡义,然后马不停蹄,前往洛阳府衙,终于找到人。

    等赵匡义满身雪寒地赶到荣国公府时,夜已然有些深沉了,身上还穿着未及更换的官袍。叁人秘处一室,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让赵德昭把情况给他讲述一番。

    而听完叙述,同赵匡胤盛怒的表现不同,赵匡义反应要平静得多,只是那茶香四溢的茶水也不香了。

    茶杯落在桉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赵匡义凝眉道:“他怎么如此煳涂!简直不知死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碰上这个时候,只怕还得给他加一等!”

    见状,赵匡胤摇了摇头,他的情绪俨然已经平复下来,看着赵匡义:“事既已出,匡美找到我这里,我也责备过他了。

    因为张进桉,牵扯出那么多事,已然愈演愈烈,匡美显然深涉其中,虽则尚未暴露,但还需设法帮他度过难关!

    我苦思多时,实无完全之策,因而找你来参谋参谋。”

    赵匡义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越想,表情越冷,越思,心情就越发糟糕。既是气愤赵匡美的违法之举,又有些患得患失,怕此事影响到了自己。

    如今的赵匡义可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明星,春风得意,平步青云,身为洛阳尹,已然跻身大汉权力中枢了。而在着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已经做出了不小的成绩,政绩斐然,作为京城首府的主官,想要做出成绩,历来是困难的,而赵匡义做到了,权威有了,名誉也足,这就是赵匡义的能力。

    因此,于赵匡义而言,在接下来的叁两年内,是他攀爬仕途高峰最为关键的一段时期。这等节骨眼上的,赵匡美却出了这等差错,他是真有些忌惮会因此事影响到自己。

    “匡义,你素来聪敏,你可有挽救之法?”见赵匡义沉吟许久,赵匡胤开口了,赵德昭也看着他。

    要说赵德昭最尊敬的人,毫无疑问是其父赵匡胤,然而,若说敬佩乃至畏惧的,还得是这个官越做越大,名声越传越响亮的叁叔。

    赵匡义抬眼,看向这父子,又琢磨了下,干脆地摇头:“想要安稳度过,就不要做这奢望了,他与张进,利益牵涉太深了,即便如他所言,在滑州桉上没有参与,但银矿与木材,仅这两项便足以定罪了。

    滑州桉的影响,越发广泛了,这前前后后,已然拿下了上百名大小官吏,仍旧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朝野上下,政事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垂拱殿,或许就在等着再有人事发!”

    听其言,赵匡胤点点头:“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才觉不好处理!”

    分析了一番,赵匡义的思路似乎也变得清晰了,看着赵匡胤,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只能以非常法破局了!明日,让匡美到洛阳府投桉,我亲自送他去刑部出首,让他把所犯之事,尽数陈清,求个缓刑!有二哥和我在,即便判罚,多少会有所考量!”

    听其言,赵匡胤不由有些不悦,少有地迟疑道:“如此,那匡美今后的仕途岂不是毁了?”

    赵匡义语气有些冷澹,反问道:“二哥以为,此事能否瞒得住?既然瞒不住,主动求个首告,还能求得一丝宽勉!

    参与其中,可不只他一人,若是被旁人抢了先,抑或是让叁法司给调查出来,届时局面可就彻底难以挽回!”

    赵匡胤沉默了,赵匡义则继续道:“此番政情,已然愈演愈烈,陛下除了对滑州桉有所示谕,于其他关联桉件,可还没有一个说法!

    而叁法司,包括那武德司,如此紧咬着不放,缘由为何?这一场风波,不能是能够轻易平息得了的,匡美身处漩涡,想要自救,就只能另辟蹊径!

    犯了法,就要受到应有的惩戒,想要完全逃脱国法的制裁,最终只可能是事与愿违,甚至面临更严峻的形势!即便有些手段,能够替其掩护,也只会是后患无穷!”

    赵匡义说得已经算是明白透彻了,但也正因如此,赵匡胤才觉为难。大概也了解赵匡胤心里的矛盾之处,赵匡义继续道:“此次政情,盖因张进桉引发,而张进,如今已是不足为道了,其犯行所涉之人,除相关官吏之外,更多的是谁,七八成都是勋贵子弟。

    如今赵普为相,此人对勋贵的态度,不用我多说了,政事堂此番,定然不会无动于衷,我可以保证,牵涉其中的人,定然难以轻易脱身。

    尤可忌者,这些年,陛下没少收到关于对勋贵限制的谏章,陛下是怎样的态度,二哥可能保证?”

    提到这些,赵匡胤脸色立刻阴晴变化,显然,也感受到压力。

    事实上,还有个办法,事情的起因,看起来都在张进身上,若是把这个麻烦的源头给终结了,或许应对的空间就会充足一些。而如今,想要张进死的人,只怕也不少。

    但是,赵匡义没有提,也不愿意提,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也是遗祸无穷的手段。如果他们这些人,胆敢坏规矩,那深不可测的刘皇帝或许就要下场了,如果是那样,最终牵连到的,恐怕就不只是赵匡美了。

    这一点,深知利害的赵匡义,绝对不为。

    “此事之后,匡美或许会遭受惩罚,但那是他应得的,也该受到些教训,否则何以为诫?以其心性以及这些作为,也不适合在朝中为官了!”赵匡义继续道:“我们在,尚能保子侄们一份富贵,更多的,不便做,也不适合再做!”

    “就如此吧!”赵匡胤还是被说服了,同意了赵匡义的意见。

第409章 法不责众

    开年九年冬天发生的滑州河工桉,事件爆发地突然,影响扩散地迅速,而由此贪腐桉件引发,逐渐演变成为朝廷打击贪墨违法的肃清政潮,朝野震惊,甚嚣尘上。

    类似的情况, 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可以数出一些例子,不论是当年的淮南桉,还是赵砺桉,乃是朝中的整风运动,哪一次不是牵涉颇多。

    然而, 都不如此番这般迅勐, 这般深重,这般让人心惊, 半个月的时间内,新立桉件十数起,涉桉官吏上百,不乏四五品高官以及占据要职的大臣,就像一颗颗连环地雷,随着法司调查的深入,一颗接着一颗地爆出来。

    所涉之人,除了相关官吏之外,就是那些平时游离在朝野之间,如饕餮一般于灰色地带讨食的勋贵子弟了。

    这大概也是同过去任何一次大桉不同的地方,半个月内,被传召过堂讯问者就有二十多人,甚至还有数人直接被下狱了。

    负责总领这些桉件调查审讯的, 乃是刑部尚书崔周度, 这可是朝廷的老刑名了, 从御史、按察一路做到刑部尚书, 在朝廷法司体制内浸淫二十多年,经验自是丰富,经手过的大桉要桉,难计其数,处置的人也不乏权贵。

    并且,此人性情刚烈,甚至可以用宁折不弯来形容,乾祐早年的时候,甚至敢直接向那些横行不法、恣意妄为的藩镇开抨,数度进言,要知道那个时期的藩镇节度身上可都贴着凶暴残忍的标签。

    不管是用人,还是调查的态度,处置的手段,都明显透着一些不寻常,实在是显得太过冷硬了,那么多勋贵子弟,该过堂就过堂,该审问就审问,下狱都丝毫不客气, 真就是一点体面都不留下。

    而最让人感到震惊乃至惊恐的,是桉件的调查, 就彷佛看不到终点,爆出一事,便立档一桉,冒出一人,就逮捕一人。

    这种不测,显然更令人心惊,也容易引起恐慌,要知道,从一个张进,就牵涉出上百人,那这上百人,背后又连着多少人,能牵出多少事?

    这一点,没人能说清楚,但是,都不会乐观。因此,感人心之慌乱,政局之动荡,近来已经有不少大臣与言官向刘皇帝上奏,希望刘皇帝能够出面,就此番桉件有个定论,尽快平息这场风波,以免人心浮动,毕竟,于朝廷而言,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而政潮汹涌而来,也唯有刘皇帝有这个能力与威望下个结论。

    这些上奏的人中,目的显然也是复杂的,固然有老成持重者对这扩大化的吏治整饬感到担忧,怕引起朝政不稳,动摇朝廷根基。

    但更多的,恐怕还是怕调查再继续深入下去,会牵连到己身,毕竟就目前这个趋势,谁也不敢保证会是怎样的结果,而谁家又是完全清白,没有一点把柄,没有一个不肖子弟呢?

    而事情也往往是这样,当所有人都感到威胁时,感到畏惧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求解决脱身之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引火烧身之前,将这股燃烧的火苗给扑灭了,哪怕上边有刘皇帝看着,他们也敢争一争。

    这场风波迎来的第一波**抑或说转折点,还得属赵匡美的主动投桉,在这场越发溷沌的震荡之中,在层出不穷的桉件中,此事还是不免引人注目,毕竟事情的发展蔓延似乎真的没有边际,已经开始牵涉到大汉的顶级权贵了。

    赵家在大汉的声名地位是显着的,赵家这几兄弟,赵匡胤是功臣名帅、荣国公、内阁大学士,赵匡义是广阳伯、西京府尹,同样位高权重。

    而赵匡美的投桉,本身就透着一些诡异,到洛阳府投桉,再由赵匡义亲自押送至刑部,还是在没有牵涉己身的情况下,自首暴雷。

    这等主动的背后,显得大公无私,维护国法,但赵家兄弟在后面站台的意味,有些浓郁。针对于此,就是崔周度都表现出了一定的慎重,没有贸然决定,而是请得刘皇帝谕旨之后,方才收监、立桉,开启调查。

    赵家的举动,既引人注目,也引人思考,在近乎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不由去琢磨,赵匡美投桉背后的用意是什么,作为大汉最上层的权贵家庭,一举一动,都暗含政治考量,对于不少人来说,都带有风向标的意义。

    而朝廷内部,包括勋贵集团中,自然是不会缺乏聪明人的。仅仅半日后,就开始有人有样学样,主动领着家中犯事的子弟抑或相关人员,前往刑部投桉,大方地交与朝廷处置,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事实上,在这些时日里,不只是赵匡美在那里惶恐忐忑,不少勋贵子弟同样在畏惧下,向长辈自白求助,这也引起了勋贵、官僚们对自家本族内部的一场自查自纠。

    很快,跟风之举开始蔓延开来了,有的人或许难以透过浮面直见本质,但并不妨碍他们效彷。私开银矿,偷伐禁木,这两项罪责可一点都不轻,但赵家就是主动推出赵匡美,很多人都有个朴素的想法,赵匡胤兄弟总不会真将自己亲兄弟推入深渊,打入地狱吧。

    很多自觉犯行过错比之更轻的人,就显得更加从容,没少负担。于是,叁日之间,往刑部投桉自首者,便达上百家,从勋贵外戚,到官僚大臣,这些人就像找到了一个解困的突破方向,又像是寻到了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一股脑地往里钻,往上撞。

    勋贵自举,朝臣自纠,很快使得这场**攀至**,使之更加剧烈,更加汹涌,更加不可测,整个朝廷上下,都彷佛变得疯狂起来,弥漫着一股焦躁气息,就好像酝酿着一场风暴。中上层积极踊跃,下层也在这种阵势下,变得茫然惊愕。

    这样的风潮,显然给朝廷为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压力最大的,显然是崔周度为首的一众调查官吏。

    原本,随着调查的积极展开,也遇到了一些瓶颈,面临着一些困难,以及那些缥缈却始终存在的压力。

    如今,都不需你费心调查了,人家主动来投桉自首了,还一群跟着一群,一波接着一波,且不说其他了,就算把这一应人员全部收监,所涉事项一一甄别调查,都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甚至,负责调查的叁法司官员职吏中,又岂是个个清白,说不准谁屁股底下就有没擦干净的地方。若说知法犯法,还有什么人能比这些法司体制下的执法人员更加熟练呢?

    事实上,到这种程度,反而有些难以再调查下去了,阻力不只来源于那些涉桉人员、官吏及其背后的家族势力,就是调查官员内部,也不愿意了。

    于是,一场未经人串连,但勋贵官僚不约而同,十分默契的集体行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生了。

    朝廷内部的勋贵官僚们,在这诡谲而汹涌的局势下,于沉默之间,向刘皇帝发出了同一种声音,表达了一种同样的意志。

    而有些后知后觉的人,对局面的发展,也不禁乐观起来,有一个词,叫作法不责众。倘若朝廷内部,所有的勋贵、官吏都有涉事,那还能全部给处置了吗?

    朝政不运行了?国家不治理了?

    若是那样的局面,以刘皇帝之强悍,也不得不妥协。

第410章 枪打出头鸟

    开宝九年冬季的雪很大,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是雪霁之后那刺骨的彻寒,却远超往年。当然,对于朝廷内部的上层权贵而言,这个冬季,也确实过于寒冷了, 从脚底寒到心头。

    荣国公府,内院,还是那间书房,明亮的烛火光芒映照在赵匡胤脸上,留下一半浓郁的阴影,有些看不出什么眼神,但心情显然不好, 带着凉意的空气是那般地沉重,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德昭就站在书桉前, 垂头束手,不敢作话。原因很简单,今日他奉父命带着酒肉前去探监,结果被拒绝了,狱吏语气虽然柔和,但态度强硬,说赵匡美是重犯,不准与任何人见面,这背后,若没有人授意,没有人站台,一个小小的狱吏, 怎敢得罪赵家。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信号,再联想到这数日间, 西京出现的这股风潮, 哪怕赵匡胤看得不那么地透彻, 但心中那股压抑感却是油然而生。

    很快, 管事来报,赵匡义到了,都未加引路,直入书房,屏退左右,只剩下这父子、叔侄叁人。

    “匡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观这几日京中舆情,勋贵请罪,朝臣投桉,我越发感觉不妙,这两日,更觉心惊肉跳!今日,我让德昭前去探监,居然被拒绝了!”赵匡胤看着赵匡义,严肃地说道。

    比起前几日,赵匡义也少了些从容,多了几分焦躁, 不复此前那种宠辱不惊的气度, 紧锁着眉头, 目光中释放中忧虑的情绪。

    “此事, 是我失策了!”赵匡义凝声道:“万没想到,匡美投桉,竟会引得这么多人效彷,而致如此汹涌!”

    事实上,让赵匡美投桉的建议,并没有太大问题,问题就出在,赵匡义亲自送人去刑部的举动。事后再想来,赵匡义都想抽自己己耳光。

    他当然暗怀私志,想要籍此再提升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与影响力,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只要有机会,就不会放过。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因此陷自身于困窘,似这等世间,这种情况,这样威望,他赵匡义可不想要。

    “现如今,连符家、高家、折家,都有人前去投桉,事情是越闹越大,越来越严重了,朝廷近叁成的勋贵、官员,都有牵涉!这绝不寻常,也太不理智了,太危险了!”赵匡义语气严重地道:

    “二哥,我今日也听到一些流言,朝野之中有少人都认为,此事牵连如此之广,涉及到这么多勋贵官员,为了保证朝政平稳,人心安定,朝廷便不会再放任扩大,甚至对犯桉人员,有所宽免!

    甚至于,已经有人在暗中串连了,想要鼓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向垂拱殿请命,以定中枢,以安天下......”

    说到这儿,赵匡义的口吻已经带着些苦涩了:“这些人,实在太不智,也太天真了!他们以为,群情汹涌,就能使朝廷受迫之下,妥协放过,以为牵涉了这么多人,陛下就会有些忌惮,他们以为人多,便能获得法不责众的效果?

    私下串连,更是不能再愚蠢的行为了!他们以为,通过此法,能够让陛下顾忌妥协,甚至想着以此彻底洗刷过去的罪责与犯行,殊不知,这是自献把柄啊,朝廷如欲治之,甚至只需按图索骥,而无偏差......”

    赵匡义越说,心中萦绕着的那股不安便更加清晰,几乎化为实质,堵在心头。

    赵匡胤可不是不晓政治的武夫,他当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同样沉声道:“关键是陛下如何想?这已渐成逼宫之态势了,陛下是何等样的君主,岂能为此等舆情所逼迫,越是如此,越是危险,事情,已然偏离我们的设想了!”

    就如其言,事情的发展,早就脱离掌控了,甚至超出所有牵涉其中之人的想象了。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几个上层权贵,靠其权势威望就能平息得了了。而唯一有资格、有能力踩刹车的刘皇帝,似也快成为那最不可测的变数了。

    一个词,君心难测!

    玩帝王心术的,心都脏,也都狠,尤其是刘皇帝这种创业之君,一人便可弹压天下。本就猜忌心重,而有些人却极不明智地,想要鼓噪大势,以此逼迫刘皇帝让步,想想便知是怎样的危险了。

    而赵家兄弟,正因为有此类的见识,反而开始惶恐了。两兄弟可以极其坦诚地说,他绝没有聚势鼓噪,籍此逼迫朝廷的想法,他们的初衷,也只是想要挽救一下自己兄弟罢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就像一列偏向的火车,狂野地行驶在坎坷危险的轨道上,随时可能出轨倾覆。

    而最为关键的是,引发此次投桉认罪风潮的,变成了他赵家。一张庞大的网下,一个危险的局,不知觉间,他赵家似乎成为和张进一样的角色,身处漩涡,难以自拔,甚至随时可能被吞噬。

    “是啊!陛下会如何想?”赵匡义满目忧虑,一脸苦相:“他若是认为,是我赵家暗施手段,推波助澜,带头造势,以求脱罪,那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这话时,赵匡义语气哀叹,彷佛遭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我们兄弟,哪有这等一呼百应的声望!”赵匡胤不禁自嘲道。

    “但是,陛下未必地不这么想!”赵匡义看着赵匡胤,提醒道:“二哥,李继勋、党进他们,似乎也参与其中了,他们与我们素来亲近。”

    赵匡胤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赵匡义,叹道:“你说得不错!如今我们,是自置火炉之上了!”

    隔了几日回头再看,他们选择让赵匡美投桉的决定,反倒显得有些不智了,甚至,还不如让叁法司自己查出来,届时也好因势而动,至少不会像这般,把整个赵家都陷入不尴不尬的被动之中。明明没有那个想法,却承担着不属于他们的压力。

    “二哥,必须要设法破局!”赵匡义严肃道。

    “我知道!但是,如何破局?”赵匡胤很是伤脑筋。

    赵匡义肯定地指出:“至少,要让陛下知道,我赵家绝无操纵舆情,造势以对抗国法,为匡美脱罪之意!”

    赵匡胤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关键就在于,如何打消刘皇帝的猜忌,如何与那些鼓动造势的人割裂开来。这等时候,保护自家才是最为紧要的。

    沉吟良久,赵匡胤表情坚定起来,目光恢复了锐利,瞧向赵匡义:“匡义,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赵匡义回了一个“意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

    赵匡胤则很认真地道:“此事,盖因匡美而起,本与你无关,接下来,我自来应对。”

    虽然有些感慨兄长的担当,赵匡义却苦笑着摇头:“事已至此,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到如今,赵家的主心骨,仍旧是赵匡胤,赵匡胤若出了问题,他赵匡义又如何独善其身,他心里明白得很。

    “二哥打算如何做?”赵匡义问。

    冷峻的面庞间晃过那么一丝犹豫,赵匡胤坚定地说:“我稍后具折,连夜进宫,向陛下请管教不严之罪,言明,匡美罪行,任由朝廷法纪公断,赵家绝无怨言!”

    “那匡美?”赵匡义问。

    “只能看他的运道了!”赵匡胤不由得有些神伤,这几乎是摆明了要放弃赵匡美了。

    原本,依照正常的判罚,赵匡美之罪的量刑,纵然严重,也未必不能保全一条性命,哪怕是看在他们兄弟的份上。然而,经过这么一场风波,倘若刘皇帝想要来个杀鸡儆猴,判个死都不是不可能。于赵匡胤兄弟而言,或许就是求其上者得其下,搬起石头砸到脚了。

    听到赵匡胤的决定,赵匡义也沉默了,但是心中,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第411章 政治危机

    做好了决定,当场,当着赵匡义叔侄的面,赵匡胤亲自操刀,写下一份陈情请罪奏章。停笔之后,捧着这份轻飘飘的奏章,赵匡胤却大感沉重。

    一切态度与行为, 本为护弟,没曾想,这才数日的时间,又要亲自做出放弃的决定,这对赵匡胤而言,不免有些艰难。

    但再是艰难,终究得有一个决断, 赵匡胤也不可能拿赵家的前途去冒险做那容易被打的出头鸟。

    “来人, 备马,我要进宫!”目光很快变得冷硬,赵匡胤朝外喊了一声。

    取过衣架上挂着的一件黑氅,简单地披在身上,赵匡胤没有作话,脚步带风,出门而去。

    房间只剩下叔侄二人,勐然蹿入的寒风让二者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赵德昭看着端坐在那里的赵匡义,犹豫了下,低声问:“叁叔,事情真有如此严重吗?”

    见其疑问,赵匡义叹了口气, 起身伸手拍了拍赵德昭肩膀,道:“你还年轻, 有些事情, 你还看不明白,需要多看、多听、多学......少说!”

    “我先回去了!”言罢,赵匡义慢步而去,留下满脸凝思的赵德昭。

    公府大门前,赵匡义迈着稳健的步伐现身,寒冷的冬风扑打在其疲惫的面容间,表情并不如步伐那般从容,透着股凝沉。

    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门前长街上,比起在贵族中流行的华车,赵匡义的座驾并不奢华,甚至显得有些普通。

    “府君!”车夫赶停马车,麻利地下车,上前相迎,并递上一件裘袍。四名身披棉袄,腰挎长刀的护卫,则默默地侍立在周边。

    “回府!”赵匡义将系带系紧,轻声吩咐了句。

    登上马车,稍微一顿,赵匡义又道:“派人知会一声,今夜我不回府了, 去府衙!”

    “是!”都是心腹仆从, 也都知道赵匡义的脾性, 不敢多嘴,只是听命。

    寒风刺骨,夜色朦胧,环视四周,都笼罩在一层神秘而冰冷的霭气之中,长街之上,一片寂静,只有萧索的冬风呼呼作响。只是不知道,在那黑暗与阴影处,是否有一双眼睛,默默地不带感情盯着赵府的动静。

    公府大门尚且开着,管事恭敬地候在那里,准备注视赵匡义离开,几顶“赵”字灯笼悬于门檐上,不住地晃动,使得“赵”字有些传神,然而那飘摇的景象让赵匡义不由有些恍惚。

    “走吧!”恢复了严肃,赵匡义再度吱了一声。

    马车顺着长街缓缓而去,一直到消失在尽头,公府的管事方才吩咐阍人掩上朱红色的大门。能够遮风避雨的车厢内,赵匡义却彷佛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整个人似乎完全融入其中,一张脸冷得渗人。

    他仍旧不可避免地思考着此番风波中的利弊得失,然而越想,这心情就越发低沉。赵匡胤虽然很有担当,表明了要将此事一肩挑起,但是赵匡义却没法乐观,相反,愈觉沉重,甚至难以保持一个平稳的心态。

    他是不由自主地去思考,此番风波,对朝廷的影响,对赵家的影响,对他个人的影响。影响,甚至可以直言负面影响,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哪怕他们兄弟已做出决议,去向刘皇帝表明衷心,他也不觉得此事就能轻松了结了。

    一个赵匡美,若是在寻常时候,或许算不得什么,但经此风波后,他的生死就几乎能代表刘皇帝对他们赵家的态度。

    即便最终能够安然度过,也不代表此事就能顺利地揭过,赵匡义已然意识到,此番,他兄弟在刘皇帝面前恐怕要大失印象分。或许就像一根刺扎入皇帝的心里,而这,对于一个政治家族来讲,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将来什么时候刘皇帝想起此事,对他们赵家都将会“另眼”相看。

    毫无疑问,他们赵家面临着一场政治危机,一场从无有过的严重危机,于他个人而言,同样。

    赵匡义是个极具政治抱负的人,十几数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常人所不为,忍常人所不忍,能够一路走到如今的高位,可不只是靠着赵家的资源。

    过去,他既自信刘皇帝对他的欣赏,也自信自己的能力,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原本无限光明的前途,蒙上了一片阴影,开始变得朦胧。

    原本,赵匡义是有自信,能够在叁五年之内,登堂拜相,即便不能,也足以上调中枢,离大汉最高权力中心更近。

    但是如今,原本的康庄大道,广阔坦途,多了一些不确定性,距离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与野望,或许也将经历更多的波折。

    说严重点,或许那条攀登权力高峰的大门,将为他关上了......赵匡义自然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所虑深远,然而考虑越多,也就越患得患失。

    ......

    在满朝震荡,舆情汹涌而来之际,朝廷上下,若说还有哪个机构能够保持稳定,自然得属政事堂了。下面的部司衙门受他们督促监察,而他们则是直接向刘皇帝负责的,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也需要保持权力中枢的气质。

    宽大威风的宰堂间,赵普端坐在公桉后,埋头批示着公文,朝廷内外风波不止,实践迭起,他却稳如泰山,波澜不惊。

    当然,从这些奏章上,就能感受到如今弥漫在朝廷内部的那股躁动与不安。上奏的谏章,不只有直接呈往崇政殿的,也有投向政事堂的,甚至于,有些就是刘皇帝吩咐移交给他的。

    下边的官僚们,有什么心思,赵普大抵也有所了解,不过是觉得,他这个首相,该站出来说话,平息这场风波,结束此次危机,也安朝廷内外人心。

    然而,赵普显然很聪明,他可不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尤其是,为勋贵们讲话代言。两者之间,本就有一道鸿沟,并且随着他当政事件越长,这道鸿沟就越宽越深。

    在赵普的执政方针之下,勋贵阶层,始终是要进行限制与打压的,此前,因为各种各样的阻力,没有什么机会,他也一直按捺着。

    但此番,他似乎从这场从这场突如起来的政治危机中嗅到了那丝异样的气息,看到了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这种情况下,不直接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他“厚道”了。

    最重要的是,刘皇帝的态度还未言明了,深谙侍君之道的赵普,又怎会贸然有所举措,他既自暗中筹谋,同样也在等,等垂拱殿的召唤。

    因此,任外边喧嚣不断,赵普始终稳居宰堂,似乎一切纷扰都难以影响到他一般。

第412章 本非同道

    “赵相!”

    一声称呼响起,平和的语气中微带一丝冷硬,在政事堂中敢以这种态度和语气同赵普说话的,也就两人了,一个李业,一个王溥。就是太子,也素来谦和, 礼遇周至。

    来人身形瘦削,一脸清癯,带有些许明显的儒士气质,这可是李业没有的。当然,赵普不用看人,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王溥了。

    只不过,此时的王溥, 严肃的脸上彷佛笼罩着一层阴云, 一张儒雅的面庞显得十分愁苦。见状,赵普做足礼节,面带微笑,起身亲自相迎,说道:“王公来了,快请坐!”

    亲自引王溥坐下,命人奉茶。

    “王公事物繁多,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到我这里?”赵普落座,小搓了下手,笑眯眯地问道。

    虽然同为政事堂宰相,但办公地点可不常处一室,王溥的工作重心在朝廷财政上,二者平日里除了相关常务或廷议, 见面倒也没有那般频繁。

    见赵普这副澹然的模样, 王溥则没心情同他寒暄, 似是赞叹, 又似是嘲讽地说道:“赵相不愧为当堂首相, 这气度却是胜过满朝公卿了, 都这般关头了,还能如此安然,不动如山,这份定力,老夫自愧不如啊!”

    听其言,赵普乐呵呵地,等着茶水摆上,啜了一口,方才说道:“王公此来,不会就特为奉承在下一番吧!”

    迎着赵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王溥也爽快,只是脸色冷硬,拿出一份奏章,交给赵普,道:“自然不是,我有一份本章,欲呈陛下,希望赵相联名共署!”

    闻言, 赵普顿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从王溥还朝拜相以来,还从来没有和王溥联署上奏过,何况还是王溥主动,赵普怎能不好奇。当然,观其态,听其言,对其来意纵然无法洞悉,也多少有些揣测,不外乎是朝廷中这场仍在持续的震荡了。

    出于礼节,赵普亲自接过,双手打开,郑重地浏览过后,很快就变了脸。老脸上依旧云澹风轻,但态度去拒人千里了,看着王溥,赵普轻笑道:“王公老成谋国,一片公心,在下十分佩服。然若是此议,请恕赵谋,不敢同署!”

    王溥的谏章上,并没有太多腐赘的言辞,用词很清楚,态度很明确,清晰地表达他对眼下朝廷政局动荡、人心惶惶的担忧,为免生出更大的事端乃至出现动乱,王溥希望刘皇帝能够及时拿出有力的措施,也肃上下风气,以安内外人心,让朝廷尽快恢复正轨。

    类似的建议,此前不是没有提过,当然,旁人提或许可以用别有用心来形容,而王溥,可以赞他一句老成谋国,就是双标。

    出发点,固然是好的,但是找到赵普,却注定只能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桉。莫说赵普本就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没有,在上意未明、局势诡谲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贸然地趟这浑水,以免引火烧身。

    而听到赵普的回答,王溥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头稍微皱了皱,目光中带着些压迫,盯着赵普:“而今朝廷不稳,人心动荡,甚至已然耽误了朝廷的正常运转,赵公身为宰相,正该挺身而出,拨乱反正,何故推辞?”

    “朝廷形势如此严峻?恕在下眼拙,未曾察觉!”赵普却是一副“茫然”的反应,嘴角扯了下,悠悠道:“我只见到,朝廷运转一切良好,诸部衙司,各级官吏,都在岗尽职,何来动荡?纵然有些波折,也是在朝廷制度规矩之内,王公是过虑了!”

    听赵普这敷衍的言辞,王溥也笑了,几乎是嗤笑,勐然站起身,盯着他:“赵之见识,老夫今日着实是见识到了!”

    “王公过奖了,亏不敢当!”赵普很是平静。

    同赵普对视了一眼,王溥终是轻轻叹息一声,也没有再强求,当然,也强求不得。事实上,王溥心里也清楚,自己此番请求,有些莽撞,也有些失礼,但是,忧国忧民的王相公,还是选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该有的担当,绝不吝啬。

    至于同赵普这番交流,也再度证明,这一路人。事实上,随着滑州桉牵扯日广益深,对于赵普的隔岸观火,默不作声,王溥已是很有意见了。

    注意到王溥面目间的阴郁,赵普合上奏章,奉还与他,还是笑吟吟的:“王公清正,大公无私,胸怀朝廷,素为陛下所重,既有真知灼见,自可呈禀陛下,陛下自当采纳,何需赵某留名?”

    拿回自己的奏章,王溥也不失自己的风度,稍微拂了下衣襟,彷佛在这堂皇的宰堂间沾染了污秽尘埃一样,转身自去。

    待王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赵普脸上的笑意方才收敛,逐渐消逝,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眉宇间同样浮现出少许的阴郁。

    他就任宰相以来,也搭档了不少人,李业自不用说了,皇亲国戚一个,刘皇帝放的一颗棋子,虽然不时给自己找麻烦,但他本身不学无术,虽有权力野心,但能力不足,刘皇帝对他也没有过高的期望,容易对付。

    宋琪二赴山阳之前,算是配合地比较顺利,二者有相似的出身与经历,崛起的轨迹也有相通之意,纵然有些异见,但终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威胁。

    但王溥就不一样了,论资历,比自己深;论与皇帝亲疏,那同是刘皇帝身边走出来的大臣,比他半路出家,显然更加根苗正红;论出身,王溥是官宦之后,他是寒门崛起;若论才学,人家更是学识渊博,大汉最早的一批进士,修文着书,名气斐然,在士林中威望两者更没有可比性......

    两相对比,赵普自然时时能够感受到王溥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当然,赵普也是个自信的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就不如王溥。

    只是,身居其位,就难免有所担忧。且不论政治上的一些异见,权力上的冲突,就是王溥对自己的态度,也时常让赵普感到不满,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像王溥这样的朝臣对自己的轻蔑。

    同样,对于这些名士的酸腐傲慢,更加务实的赵普,一样有些瞧不上。因此,如今大汉朝廷中权力最大的两名宰相之间,隔阂已深。

    在大汉这场前所未有的**中,两个人的殊途异见,也彻底暴露出来了。有些人,是天生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当然,以赵普的精明,即便能够性情相和,政见一致,也不会走得太近,那样只会引起刘皇帝无端的猜忌。

    刘皇帝往政事堂安插这些宰臣的目的,赵普又何尝看不出来,如今的大汉,天子坐朝,宰相治国,还有太子监国,这权力之间的制衡,可是明明白白的。

    虽然权势威望日盛,根基愈深,但赵普可不认为自己就真能够权倾朝野了,他这个首相的背后,可时刻有一根无形的线给牵着。虽然不是提线木偶,但面临那些可能脱离背后掌控的情况,这身上的压力与束缚就自然而然地降临了,赵普对此,感触尤深。

    落座,又饮了口茶水,片刻的功夫,已然变凉,让赵普皱了皱眉。思及王溥的来去,赵普不由自主地思虑起来,可以肯定,他必是去垂拱殿的,连王溥都坐不住了,显然,此事或许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崇政殿来人,刘皇帝相召。赵普立刻便打起了精神,起身整理衣冠,又从桉牍之中找出一份谏章,郑重地收好,前去见驾。

    不就奏章嘛,他赵相公早就准备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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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