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战定河西
景琼一时的脑热,毁灭的是回鹘主力,丢失的是删丹汗庭,葬送的是整个甘州回鹘的未来。虽然只要有崛起的中原汉帝国在,这一日早晚回到来,但最终的结果,或许比回鹘人想象的要惨烈得多。
柴荣率领的中军,虽然出发的晚一些,但是在收到郭进的通报的消息之后,惊诧之余,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大发援兵。将军中总计六千余人的汉夷骑兵全部集中起来,由王彦升率领,火速前往救援。
王彦升的进军速度,就如他的性格一般,侵掠如火,哪怕算上途中人马的休息进食时间,在郭进受困于胭脂山的当日傍晚,已然逼近于三十里外。
彼时,游弋在外的陈万通,也率领剩下的一千余汉骑,摆脱了回鹘人的纠缠。双方取得联系,了解到胭脂山的战况,王彦升果断决定,就地择山谷宿营。
既给被他驱策赶路,紧迫得只剩喘气力气的兵士们休息,也让胭脂山那边的郭进休养一夜,只要回鹘人放弃了进攻,供他选择的余地就很多。同时,遣精骑,占据各道,剿杀回鹘军的探骑,以及可能泄露他们已至消息的一切肉眼可见范围之内的人。这是小心的表现,同时也在甘凉之间造了些杀孽,回鹘人的探骑连三十里都没有布到。
在一种紧迫的氛围中,熬过了一夜,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六千多骑兵,便被唤起,饮水进食,待到拂晓,在王彦升的率领下,大张旗鼓,直接奔向胭脂山战场。
这支援军士气高昂,原本因为要远征西域而顾虑重重的他们,在得知甘州回鹘反叛,袭击前锋官军后,个个义愤填膺,充满了斗志,要救援,要杀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用在这个季节,离开乡土远征,这种效果,就如此前柴荣所预料到的那般,将士斗志,蓬勃爆发。
哪怕没有遮掩行迹,等回鹘人发现汉军援军时,已靠近战场十里了。然后,在回鹘人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合兵一处的汉夷近八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近回鹘大军,列阵准备进攻。
回鹘汗景琼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他也很疲惫,再加心情苦闷,并在同贵族将领们的争论中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睡得很沉。得知汉军援军已至的消息时,景琼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置于冰窖中一般,彻底呆住了。
就在前一夜,还有人提醒他要当心汉军的援兵,建议他撤围回守删丹,只是被当时怒大气急的他给回绝了。没曾想到,竟然会一语成谶,预言降临地这么快。
当还在查问来援的汉军有多少人马时,哪怕身处大帐,已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颤动,以及那逐渐放大并清晰的隆隆马蹄声。
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在万急之间,景琼下令各部贵族将领,组织部队,率领军迎敌。然而,回鹘人的优势在人多,而人多,对于组织与指挥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正常情况下,或许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在这仓皇之间,面对数千打着汉旗的铁骑,岂能不慌张。最大的打击,还在于军心士气的受创,亲历了前两日残酷的厮杀,他们以数倍之众,面对“区区”五千汉军步骑,都奈何不得,何况又来了这么多“汉军”。
多年没有经历过激烈战争的回鹘人,在前番的血战苦战中,志气被消磨了大半。所谓未战而先怯,在这样的情况下,岂能有好的结果。
作为回鹘人最高统帅,景琼倒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心与气质,然而他的将领、部众们没有。在王彦升领军发起攻击之前,他连下命令,集中呈围困阵型的宿营军队,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挽救危局。
但是,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发生的概率很低。回鹘汗景琼在最后挣扎了一把,终究只是做了无用功。
当调整好进攻阵型,发起致命的冲击时,回鹘人的调整仍未完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是一片忙乱的状态。于是,汉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杀入回鹘人的营地时,一场整体轻松,却十分血腥的战斗,就这样展开了。
面对汉军的攻击,有受到号召、聚集迎敌的,也有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更有干脆撤离战场、狼狈亡命的......总之,乱成一锅粥。
在这样的局面下,大概憋屈的郭进,也在休整一夜后,毫不犹豫地,率领山上战力尤存的汉军士卒加入战斗,虽然是一群疲惫的猛虎,但是獠牙仍旧锋利,又饱含怒意,爆发出来,也要人命。
前后夹击,混乱之中,回鹘人只抵抗了一个多时辰,便全军溃败。两万多回鹘军队,死伤大半,然而真正逃离战场的不足三千人,兵慌马乱之间,许多回鹘人与马是分开的......
足有一万多的回鹘人在败军之际,选择了弃械投降,成为了汉军的俘虏,包括一些贵族、将军、大臣,还有最大的一只鱼,回鹘汗景琼,只不过他是在阵上堕马被生擒的。
胭脂山一战,排除前期的挣扎,汉军赢得干净利落,并且一战基本宣告着解决了河西问题。毕竟回鹘人的主要力量在此战中损失殆尽,可汗以及不少文武贵族,也成了汉军的俘虏。
在其后的第三日,英国公柴荣方才率领中军,随同辎重后勤一道,感到胭脂山战场。可以说,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胜利,虽然结果是相同的,但过程完全脱离的大汉中央以及前线将帅的构想。
两面夹击,而定甘肃,是从整个河西大局来考量的,结果这种盘算全落了空。归义军那边,最终没能派上场,而鼎定局面的胭脂山一战,倒也是一场内外何力,两面夹击的胜利。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回鹘人的反应与胆量,超出了大汉君臣将帅的想象。事后来分析一下景琼的选择,或许回鹘主动出击,加速了其灭亡,但也不能单纯地以结果来看。
哪怕其不出击,最后的发展,也不过,被早有准备且意图明确的汉军兵临城下,从容围困,切断对外的交通联系。或许会坚持得久一些,但同样逃不脱一个灭亡的结局。
只是景琼与那干贵族,勇气可嘉,想要靠突袭吃掉汉军的前锋军,只是没想到,那是块难啃的骨头,不只崩掉了牙,还埋葬了整个族群。
评价一下回鹘汗景琼的表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不管有没有,总要尝试着挣扎一番,至少还能翻出些水花。否则,早晚为大汉所吞并,自古以来,因为对方强大,便不做抵抗,主动献出土地、城池、人口、财富,这样的君主,可谓凤毛麟角(钱弘俶:没错,正是在下)。
更多的人,还是倾向于抗争一番,景琼只是做了大部分人的选择。
不过结果是很严重,此举触怒了汉军,尤其是郭进等遭受严重损失的前锋将校。在柴荣兵临删丹前,郭进与王彦升二人领军,把俘虏的回鹘贵族及士卒,全部杀了。
两个人都是狠人,郭进是带着强烈的复仇意愿,王彦升则宣泄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一万多人,被收缴了兵器,一批一批,分开解决,先是斩首,后来又挖坑活埋,然后又用箭射杀,剩下最后四千人的时候,聚在一起,汉夷军队一拥而上,乱刀屠戮......
犯下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血案,事后王彦升与郭进二人方才有些后怕,因为杀俘也是军纪所不允许的。不过,回鹘人,应该问题不大吧?
而赶到的柴荣,得知消息,自然是大发雷霆,不过,他也没有就此处置二人,而是做善后工作,不求隐瞒消息,根本瞒不住,而是把所有死难的人安葬了。
然后领军,兵进删丹,军事力量几乎损失殆尽的删丹,顽强抵抗到了最后,哪怕他们的可汗已经被俘虏了。不为其他,只为那场屠杀。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删丹的城的力量,就显得低微了。只坚持了半个月,在汉军精兵重械的攻击下,告破。回鹘人的顽抗,再度激怒了汉军,这一回,柴荣都没有阻止军队的劫掠与杀戮,那一双双仇恨的目光,也刺激到了他。
删丹城的陷落,也预告着甘州回鹘这个少数民族政权的彻底终结,接下来的甘州、肃州之战,都十分轻松。就如柴荣所预料的那般,有不少回鹘人不愿臣服大汉,再贵族、首领的带领下,主动西撤。
对此,柴荣遣骑兵追击,一路追剿,一路厮杀,最终只有不到一千五百落的回鹘人逃离了甘肃地区......
第57章 朝堂的风波
冬季怕冷,夏季怕热,这两年,刘皇帝对于冷热是越发敏感了,而每至酷暑寒冬,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这不,又是一年盛夏至,刘皇帝几乎逃离一般撤出皇宫,到琼林苑避暑,虽然宫内有藏冰,但冰块那东西,用得多了,也感觉不适,对身体不好。
说实话,琼林苑并不是避暑的上家场所,不过环境优美,金明池也能带来一定凉爽的感觉,再加上侍扇的宫人,也能满足刘皇帝的需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同样的,上有所恶,下边人也不缺积极进言提出解决办法的人。刘皇帝畏寒惧热的习惯,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了。
前不久,右谏议大夫高锡就上表刘皇帝,说陛下为国家操劳,为百姓谋福,十数年如一日,乃有今日江山一统,帝国之盛,黎民安康,然而却长受寒暑之苦,作为臣子,他都看不下去了。因此,高锡建议刘皇帝,召集建筑精英,征召能工巧匠,修筑一座冬暖夏凉的离宫,以作冬夏之用,如此摆脱了寒暑之苦,也可让陛下更好地治理天下......
对于这道奏章,刘皇帝是呵呵一笑,真的是一番“直言极谏”,体贴入微,为君父考虑分忧。刘皇帝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能够抵挡住那么多的诱惑,实在是不容易,放眼天下,任何事物唾手可得,整个帝国都可以任自己畅游,天下人都可专门为自己服务,还不时会有人跳出来,提醒自己,诱惑自己......
自律,大概是刘皇帝最重要的一项品质了。而高锡的这道奏表,却让他想到了一人,尚且东京的金丝笼里苟活着的孟昶。
当年,孟昶也是怕热忌寒,因此,大发民财力,极尽奢华地在摩诃池上修筑了一座水晶宫,以供他同花蕊夫人享用。
结果呢,国家亡了,他投降了,水晶宫被掠夺一空,一应珍奇装饰被拆送东京,而艳名远播的花蕊夫人也成了刘皇帝的榻上玩物......
不得不说这高锡倒霉,过去也有进谏皇帝修行宫,修别馆,扩皇城的,虽然刘承祐都拒绝了,但也没有其他表示。
然而,这一次,让刘皇帝联想到了孟昶这亡国之君,那后果就有些严重了。因为刘承祐觉得,这是媚上馋幸之徒,很可能是奸臣,然后就授意皇城司张德钧去查一查这谏议大夫。
不管刘皇帝在吏治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何严格标准要求他的臣工,又如何标榜廉治,但现实就是,大汉的官吏是怕调查的。
不查自无事,一查准有事,更何况还是在皇帝亲自关照,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没事都能查出事来。而张德钧可谓深谙其中道理,倒不需要他故意去罗织罪名,那高锡屁股底下本就不干净,查出的受贿行为,最早竟然追溯到乾祐五年......
人证、物证齐全,案情清晰,处置也很快下达,夺职、抄家、流放。这已经是刘皇帝手下留情的结果了,至少,没有将之剥皮实草点天灯。
或许高锡到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效仿其他人,给皇帝上奏一道讨好的奏章,竟招致如此不测之祸。原因说起来,也是挺令人惊奇的,只是刘皇帝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
不过,如果高锡立身正直,大概率也不会有其下场。再与其他同僚相比,又不得不叹其运气不好。
而刘皇帝通过此事,也有另外一番感慨。哪怕他已经不断用言行来约束自己,克制自己,并劝诫臣下,但似乎总有人前赴后继地,逢迎他,取悦他,魅惑他......
他就像一座坚固的堤防,但总有人如潮水一般,持之以恒地想要腐蚀他,冲垮他,然后奔向那自由广阔的天地,然后祸及天下。
刘皇帝的被迫害妄想心理,似乎越发严重了。
在刘皇帝于琼林苑避暑的这段时间内,大汉朝廷内部,也是风波不止,舆情汹涌,其中缘由,还在于河西的战事。
到四月下旬,随着甘肃二州的陆续收复,河西的战事也就基本告一段段落了,而来自河西的战报以及诸类消息也陆续传回东京。
按照以往的情况,捷报东传,官军大胜,收复河西,这样的功业,当时满朝欣喜,道贺皇帝。而朝廷也该,对于新纳入朝廷体系的河西诸州进行善后工作,并商讨对有功将士的封赏事宜了。
此番一样,只不过在落实这些事项的过程中,朝中突兀地生出了一些异声。总体而言,此番收复河西,从发兵开始算起,到诸城尽复,回鹘投降,前后也就一个月出头,可谓迅疾了。
然而,很多朝臣都有非议,关键还在于西进的过程。比如,柴荣的屯集兵马,聚众不进,徒费钱粮,耽误农时,就有人提出疑义,既然能够如此迅捷地扑灭回鹘,那前面的行为,又作何解释?
还是与六谷土豪以及诸羌酋长,过往甚密,有收买人心之嫌疑;军中多故旧,唯其马首是瞻,大将皆俯首听命;调兵遣将,轻敌急进,竟陷将士于危地,死伤惨重......
很多讨论上表,明显变了味,不像是在褒奖,更像一种问责,并且,似乎在针对英国公柴荣。还有更为人所指谪的,就是王彦升与郭进杀俘的事情,已经后续在删丹城的劫掠与杀戮,谈及这些,可让一干臣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将帅们的残暴大加诘难。
在这种舆情之下,原本开疆拓土地的喜事,也蒙上了一层阴影。经历了血战的西进将士们的功劳,在这种非议之下,也黯淡了许多。
这种舆论是不正常的,有些意见也是可笑的,然而却确确实实地在东京朝堂间发生了。客观得来讲,对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来说,有些不公平,魏仁溥虽然也不喜屠杀,尤其是杀俘这种有伤天和的行为,但还是表现出了首相的担当,为将帅们辩解,和谐舆论。
枢密使李处耘则大表愤慨,对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官员加以鄙视与谴责。而出身武将的荣国公赵匡胤,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一个看客,在贵宾席上,默默地看戏。
这场舆论的背后,当然有人在推动,而推动的人地位还很高,国舅、刑部尚书李业。显然,哪怕十多年过去了,李国舅爱搞事的性格仍旧没有改变,目的也很简单,立威。
说起李国舅,这是个有大志,功业心重的人,但是,哪怕在地方上历练了十多年,颇有政绩,能力也得到了提高,当他被皇帝调回中枢任职高官之时,仍旧有不少人看不上他,觉得他是靠着太后的关系,才有如今地位。
因此,回朝之后,意气风发,打算施展奇才,辅佐圣君,再创大业的李业,明显感觉到旁人对他的小觑。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李业而言,是很难受的事情,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他也干得不错,然而,想要施展,却要有足够的权威。
去岁户部侍郎扈蒙的案子,也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其人从云端的高官打落凡尘。此番,西征之事,让他发觉了可钻的空子,也就果断利用上了。
连英国公柴氏他李业都敢针对,都敢搞,可以想见,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谁又敢再小瞧他李国舅?
朝中的有些变化,刘皇帝是洞若观火的,与乾祐时期相比,开宝年虽然才开了个头,但方方面面都复杂了许多。
很多乾祐年间不存在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将一一暴露出来。就像天下百姓,在天下从分裂转向统一的过程中,需要调整适应,刘皇帝的统治从乾祐进入开宝,也将面对新的挑战。
如今,就冒出个苗头,党争!这一回,是功臣与外戚之间的冲突,认真地来讲,以柴郭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来讲,柴荣也属于外戚。
第58章 七皇子,安南问题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琼林苑的花轩内,清脆的背诵声响起,稚嫩而又充满希望,刘承祐靠在一张躺椅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饮着花酿,吃着瓜果,一副怡然自得的派头。
站在厅中背诵的,乃是皇七子刘晖,周淑妃所出。一般而言,天家的子孙,长相都是不错的,或许年纪大了之后会有长残的风险,但小的时候,基本都是粉雕玉琢,面目可爱的。
刘晖显然也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虽然很可能来自母亲那边的要多些,因为当年也自诩翩翩少年郎的刘皇帝,如今也不再对自己的样貌感到自信了,哪怕臣僚后妃们,仍旧夸他俊伟雄奇。
当然,年方八岁的刘晖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天赋这个东西,是从小体现的,明显继承了其母周氏的才气,再加上一直受到的熏陶,刘晖已然展现出超出其他兄弟们的非凡灵气。
对于诗词文章,有着出众的亲和力,从到文华殿进学后开始,大学士张昭就对这个天赋出众的皇子大加赞赏,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大臣夸自己的儿子,真情还是假意,刘承祐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张昭显然是发乎于真心,真的喜欢这个学生。
对此,刘皇帝就像绝大部分的父亲一样,十分喜悦。前不久,巡视三馆,就曾对那些饱学鸿儒们以一种自豪的语气说,朕自负雄才,能够平定天下,但一直短于文才,面对诗词文章就头疼,幸好我家还有一个七郎......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皇七子刘晖的灵气也就传开了。
刘皇帝驾幸琼林苑避暑,除了后妃们随行之外,对于还在进学的皇子们而言,也是放暑假的好机会。
今日,也是刘承祐突得闲情,把刘晖唤来,要考校他的学业。听说他正在读《世说新语》,便让他讲来听听,然后便挑了几则觉得有趣的故事讲给刘承祐听。
当听到“陈太丘与友期”的时候,刘皇帝立时就有种“这篇课文我也学过”的认同感。等他背完,刘承祐把刘晖叫至膝前,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着道:“陈元方七岁便有其异,聪颖机智,能识信义,不过我看我儿,也不差他!”
面对刘承祐的夸奖,刘晖却摇了摇头,说道:“陈元方是青史留名的道德君子,学识品行,都是值得敬佩的,儿岂能与之相比?”
听其言,刘承祐更乐了,说道:“小小年纪,也知谦逊,同样难得啊!”
“你读书刻苦用功,我该给你奖赏,说吧,想要什么?”刘皇帝心情不错,对刘晖眨眨眼。
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刘晖摇了摇头,清亮的双眼望着刘承祐,认真地说道:“娘亲告诉我,读书是为了明智识礼,修行操守,倘若受了爹爹赏赐,不就成了为赏赐而读书了吗?”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自是龙颜大悦,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而后笑问:“朕可难得主动与人赏赐,你自己拒绝了,可不要后悔哦!”
再度摇头,刘晖肯定地回答道:“不后悔!”
“哈哈!”刘皇帝很是开怀,看着这个已经透着书卷气的儿子,想了想,道:“书读得好,该表扬,但武艺也不能放下,不只要脑子灵活,还要四肢勤快!”
“是!”虽然答应着,但刘晖的小脸变得苦巴巴的。上天给了他文学上的天赋,却也让他有些厌武。
“既然到琼林苑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和兄弟姐妹们去嬉戏吧!”刘皇帝慈爱地道。
“谢爹爹!”闻言,刘晖雀跃道,然后行了个礼,缓缓退下,然后转身撒腿而去。原本是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在金明池上划船,然后被皇帝老子叫来背书,心里可还是有些急的。
“官家,七皇子真是钟灵毓秀啊!”见刘皇帝注意着刘晖身影的目光,喦脱在旁陪着笑,恭维道。
闻言,刘皇帝脸上的笑意逐渐的消散,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叹道:“日后当个太平王公,也就足够了......”
“喦脱!”突然,刘承祐唤了句。
突兀的声音倒惊了喦脱一下,自附没有说错话啊,腰弯得很低,应道:“官家有何吩咐?”
“静海军献上的贡品中,不是有一对白壁吗?”
“正是!”
“你去传谕,赐给淑妃!”刘皇帝手指一抬。
“是!”
此前,在与群臣谈及四夷问题时,很多人都再感慨,大汉已有万邦来朝之盛。当时刘承祐就回了一句,诸国使者常见,为何安南使者少来?
显然,对于大唐故土,刘皇帝从来是念念不忘的。然后,到开宝二年,占据安南的吴氏,遣使入朝了,不过进献方物却显小气,最珍贵的,也就是一对玉璧。
不是安南对大汉朝廷不够恭敬,只是,如今的安南并不平静,吴氏的统治也日渐不稳,叛乱频发。
安南的动乱,前前后后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了,从其政权建立者吴权死后就开始了,当时外戚杨三哥篡权,王室内部矛盾尖锐,使得吴朝中央威信大跌,从而引得各地的封建主们,据郡邑自守,吴氏不能制之,也就是所谓的“十二使君之乱”。虽然在刘皇帝看来,只是群泥鳅在泥潭里打架,但人家玩得挺欢。
如今当政的,乃是吴权的次子吴昌文,此人算是给吴朝续了一波命,不只从杨三哥手中夺回了政权,在他的统治下,吴氏有那么一段回光返照的时期。
不过,既然是回光返照,终究是积重难返,面对各地不服的封建主,屡次用兵,对于叛乱,也是采取武力打击,长年黩于武功,也没有给吴朝带来根本的改变,反而把国家越打越乱,而割据的现实并没有得到改变。
尤其是大黄华闾洞的丁部领,日渐坐大,吴昌文根本拿其没有办法。而随着年纪越长,精力越发不济,内部问题又太严重,吴昌文又哪里静得下心,疼得出手,来顾及大汉的感受?
此番入贡,还是听说了一个传闻,平粤的汉军统帅潘美,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发兵平定安南。这可吓坏了吴昌文,臣下说这是他们礼节不够,这才匆匆忙忙,第二次遣使入朝。
别看安南吴朝是通过与当初的南汉一战独立出去的,但对于吴朝而言,那仍是一个庞然大物。然而这个他们称藩的国家,却被大汉轻易灭了,强弱鲜明,岂能不畏。
而潘美呢,也确实有征伐之心,此前就给刘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说安南是国家旧地,南粤无能,致彼脱离,今当取之。
只是刘皇帝当时一门心思扑在河西事务上,给潘美回了一封信,让他按捺不动,待时机成熟,再行动兵。
当然,对潘美来讲,对于区区吴朝,哪里需要考虑什么时机问题,在他看来,随时随刻都是良机......
但是对于皇帝的意志,还是不敢违背的,于是,潘美又开始做起了当初在湖南的事情,派人刺探、了解安南的情况,构想着进兵方略与路线。
有一点不得不提,虽然吴氏在安南称王称霸,但在大汉的官方文件中,始终称其为静海军,抑或安南,可见刘皇帝对于那片土地的态度。
第59章 皇帝与太子
“官家,太子殿下到了!”自午觉中醒来,方缓了缓,便听到禀报。
“宣!”
这段时间,刘旸基本都是在政事堂,同宰相们一同处理内外诸部司事务,与以往不同的时,如今的太子出各项实践已经可以发表意见,并提出解决办法了。
刘皇帝的目的也很明确,除了继续锻炼他思考、判断、处置事务的能力外,也有让他更深入地了解“开宝新政”的施行与运转,了解他的治国大略。开宝初年,对帝国而言,是段极其关键的转折期,作为太子,不能做一个旁观者。
当刘旸步入时,刘皇帝面上已看不出惺忪睡眼了,上前行礼,恭敬地唤了声:“爹!”
“坐!”看了太子一眼,刘承祐示意道。
朱紫朝服紫金冠,浑身透着贵气威仪,十五岁的年纪或许仍显稚嫩,但作为太子,已经可以予以更大的压力以及更多的责任了。
看他被冕服束缚着,哪怕厅间还算清凉,也汗流不止,刘承祐说道:“天气炎热,把朝服脱了吧!”
“来人,给太子盛碗凉茶!”
刘旸道了声谢,再将朝服褪去,浑身立刻轻松了许多,待饮完凉茶,青葱俊面上也露出了松弛的笑容。
“前段之间,朝中多事,近来我不再宫中,朝堂之上,可曾安静些?”
一手拿茶壶,一手执羽扇,此时的刘承祐不像坐拥天下的帝王,更像一个乡下的地主老财。不过,刘旸可不敢对他这副仪态做什么评价,注意力全在刘皇帝的问题上,听他的意思,到琼林苑来仿佛是为了躲个清净。
想了想,刘旸答道:“前日,收到河中府奏报,夏苗无收,饥民激增。”
“又闹饥荒了?”闻言,刘承祐上半身挺了一下,说道:“这可是要紧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制令河中府,开设粥棚,赈济饥民,河中义仓储粮不足,因而自陕州、晋州调粮!”刘旸答道:“另外,遣御史郑起代表朝廷,前往河中抚慰,尽快解决饥荒,恢复治安!”
“另外,虞国公建议,免除今岁诸道州夏税无苗者!”
相比于以往的旱蝗大灾,今年河中只算小饥了,对此,朝廷早有一套应对办法,刘旸也是十分熟悉了。
“不过!”迟疑了下,刘旸继续道:“舅公言,河中饥荒,地方官府有迟误瞒报之嫌,当遣人调查!”
“你怎么看?”刘承祐来了点兴趣。
“儿查阅过,这些年,河中上报灾害的次数过多,此番上报的时间,也确实显得晚了些。因此,差人调查,我无意见!”刘旸说道。
刘皇帝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凝重了些,沉默了一会儿,问:“河中现任知府是何人?”
刘旸应道:“是已故太子太师安审晖之子安守贞!”
安审晖,乃是襄阳王安审琦的兄长,虽然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但是安氏家族中一个鼎足轻重的人物。
“呵!”刘承祐突然笑了,淡淡道:“当年一个李守贞,婴河中反叛朝廷,如今又是来一个安守贞,提朝廷牧守河中,这是缘分?”
刘皇帝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刘旸当然听出来了,注意了下皇父的脸色,又道:“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还不急于定论,且安知府到任不足两年,而河中的灾害问题,时间却已久......”
点了点头,刘承祐摆摆手:“那就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是!”
“河西的善后事宜,安排的如何了?”刘承祐又问。
“经过政事堂的讨论,决定在甘肃瓜沙四州,重置县镇,吏部自关陇紧急调了一批官员,前往赴任,以求尽快恢复秩序。治戍之事,枢密院也已做安排。儿此番前来,正是为河西军政牧守的人员安排,向您请旨!”刘旸说道。
“准备安排何人?”刘承祐问。
“河西布政使,仍以吴廷祚担任;卢多逊为副使,权瓜、沙二州事;杨廷璋为河西都指挥使,负责整编戍卒,调整布防,并清剿不臣之回鹘及诸戎;陈万通为敦煌军使,守御瓜沙!”刘旸说道。
“王彦升、郭进呢?”
提及此,刘旸说道:“诸公以为,二将此番在甘肃大造杀戮,再留任当年,只会继续激发当地人的仇恨情绪,不便归化,不利收治,因而建议,将二将调回,另作委派!”
“你是什么想法?”刘承祐还是盯着刘旸,问他的看法。
对此,刘旸沉吟几许,稍显犹豫地道:“虽然对王、郭二将,有些不公平,但为了河西大局,只能暂时委屈他们了!”
“我来问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那些回鹘人、甘肃人,会因为朝廷调走这两名将领,就忘却仇恨,诚心归顺吗?”刘承祐终于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问刘旸。
“这......”刘旸稍讷,最终摇摇头:“只怕不能!”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王彦升、郭进留在河西,靠着他们的凶名、威名,震慑那些回鹘人,给朝廷收治保驾护航?”刘承祐说道。
“可是,因杀俘之事,朝中非议颇多......”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刘承祐却打断刘旸,直直地盯着他。见刘旸脸上露出一抹纠结之色,刘承祐语气这才放缓,温声道:“杀俘之事,我也不喜欢,那么多回鹘兵丁,那么多青壮,哪怕用来挖渠开矿、修桥铺路,都能创造不菲的价值。
白白地杀了,除了激起当地人的仇恨,实无其他益处。但是,我们远在东京,对于前线的将帅,对于作战的将士,也该考虑他们的处境,体谅他们的情绪,不管过程如何,收复河西,对朝廷都是大功一件,将士不畏生死、浴血而战的成果,绝不能轻易抹杀!”
“还有,虽然朝廷西进,是为收复前故地,收回那些原本就属于华夏的国土,但对于在当地游牧耕作了近百年的回鹘人来讲,我们就是在入侵,在掠夺他们的财产,侵略他们的土地,这种情况下,冀望不流血的和平收复,也是不可能的。
胭脂山以及删丹城的杀戮,固然会激起的回鹘人的愤怒与仇恨,同样也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听刘皇帝这番话,刘旸稍作沉吟,问:“那因杀戮而造成的仇恨,如何化解?”
刘承祐淡淡一笑:“一靠朝廷的治理手段与政策,二则需要时间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大汉的实力足够强大,朝廷的权威足以震慑!”
认真地体会了一下刘承祐的见解,刘旸的表情终于趋于平静,然后又问:“既然如此,前段时间,满朝非议,爹为何不降诏制止?倘若你能发话,臣工们想来也不会对此事大加指责了!”
“一在于,滥行杀戮,确实并非我们一直所倡导的,军中更是严厉禁止,需要让王彦升、郭进这样的将领有所警醒了!”刘承祐平静地道:“他们都是虎将骁将,但往往桀骜不驯,大胆妄为,若不及时加以训导,难免闯下大祸!”
“儿听闻,当初西平侯,就是在东京闯下大祸,才被外放到西北为将啊!”刘旸说道。
“是啊!”刘皇帝叹了口气:“当年在淮南战场,王彦升就有杀降的行为,回到东京,又因争功而跋扈莽撞......”
说着,又看着刘旸,叮嘱道:“你要记住,杀戮有的时候,确实是解决事情最简单的做法,但往往遗祸无穷,治军尚需把握分寸,治国则更该三思而行。”
“是!”刘旸恭敬地应道。
事实上,刘皇帝这些话,也就是说说罢了,道理是那个道理,很多人都能明白,关键如何做。刘皇帝这些年,给人定罪判死,杀起人来,又何曾三思过?
“经过此事,王彦升与郭进心里,难免有些情绪,觉得委屈,你觉得,该如何化解?”刘承祐问。
想了想,刘旸建议道:“二将都常年戍守边州,栉风沐雨,本就劳苦功高,不如乘此机会,调回东京在禁军中任职?”
“就这样吧!”刘承祐一副我听你建议的样子。
第60章 家事、国事
洛阳南城,淳化坊内,朱紫高门前,等候着一辆华盖马车,二十余名孔武的甲士护卫在侧,侍者已然准备好登车的步梯。
高门之上,悬挂的是鎏金的“柴府”牌匾。天下姓柴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在洛阳城内,有这等高贵气象的,也唯有英国公一家了。
柴家在帝国内部,地位很高,十分显赫,除了与郭家的关系外,也在于柴荣多年的打拼,建功立业,深受皇帝信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是百世通用,万世不移的,对柴家而言也一样,自从淮南之战后,柴荣在朝中权势益重,而随着地位愈尊崇,柴家所受的优待也就越多。
尤其是柴父守礼,在常居洛阳的勋贵之中,柴守礼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张扬招摇,人皆避畏之。哪怕当年景范、王晏这样的强势留守在任,也不敢针对柴守礼。
当初柴荣还姓郭的时候,柴守礼就已经颇为张扬了,后来在柴荣改回原姓后,最为振奋的还得属这柴老太公了。当时为了庆祝此事,广邀宾朋,在家里大宴三日,搞得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甚至被当作趣闻传到了刘皇帝耳中。
当然,也是因为这一世,姐夫郭威没有当皇帝,儿子柴荣没有继承皇位,总体而言,柴守礼还算克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恶事给自家儿子招惹麻烦。但是,恣意张扬,跋扈炫耀的行为仍然不少。
人人都捧着,人人都敬着,锦衣玉食,享尽荣华,柴守礼的退休生活,可谓安逸了。
只是,此时的柴府门前,气氛有些怪异,是个人都感觉得到。未己,一道身影自内而出,脚步急促,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正是柴荣,面容紧绷着,脸色很不好看。
“国公!”亲卫跟着出门:“现在去哪里?”。
“回京!”柴荣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见柴荣怒气冲冲的模样,亲卫不由劝道:“您常年在外奔波,难得来一趟洛阳,见一面老太公,这又何必呢?”
“走!”柴荣短促有力地一句吩咐。
“是!”亲卫无奈,只能应道。
踩着步梯,刚掀开帘幕,便听得背后一阵嘈杂的动静。很快,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一名须发花白锦服的老者走了出来,见到已经登上车辕的柴荣,顿时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滚,滚远点!”
“你是朝廷的国公,你权势大,你厉害,我这个当爹的也要对你俯首听命!你这个不孝子......”
“你们说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忤逆的子孙,竟敢如此这般指谪其父!”
“......”
柴守礼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激动起来,却也显得中气十足的,唾沫横飞,但观其颤颤巍巍的样子,身边的仆人都小心地架起他,生怕摔了磕了。
车辕上,柴荣身形顿了下,只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矮身钻入车厢内,然后透着点烦躁的吩咐声传出:“走!”
对于柴荣的命令,护卫随从们可不敢怠慢,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坊里街道......
而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与护卫,柴守礼老脸终于绷不住了,也停止了谩骂,一下子瘫坐下来,坐在门槛上,老泪纵横:“这个不孝子,他真的走了!你走,走了就别回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见柴老太公又气又怒又伤心,可急坏了身边的家人,纷纷劝他。
“太公,国公只是一时生气,肯定还会回来的!”
“您老别哭了,要保重身体啊!”
“......”
面对劝说,柴守礼哭声终于小了些,蹬了几下腿,嘴里还是喃喃道:“这个逆子......”
柴守礼今年整七十岁,也才举行过一场十分隆重的寿诞,当时柴荣正忙于经略甘肃,无暇他顾,也就错过了老父的寿诞。
此番,奉诏自西北还京,路过洛阳,心怀愧意的柴荣自然要回府一趟,给柴守礼祝一份晚寿,敬上一份心意。
本来是件好事,父子之间也该是温馨的场面,一开始也是如此。然而,见着府中奢侈的装饰布置,成群的仆役,铺张的用度,柴荣哪里看得惯。
难免指点了一番,然后又提及柴守礼这些年的恣意张扬行为,提醒、警告、教训,讲着说着,语气也就严厉,态度也就强硬的,结果也就惹恼了柴守礼。
柴守礼,人越老,也越爱面子,哪怕财富地位都来源于柴荣,也是难以忍受儿子那般教训指责的,脸上挂不住,愤而与柴荣争执。
当然,不管柴荣性格如何刚烈强势,面对老父,还是没有太好办法的,无奈而走,走得狼狈......
车驾上,柴荣也收起了在旁人面前的怒容,面上涌现出一抹疲惫,双目之中也露出少许感伤,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感头疼地捶了捶额头,你让柴荣治事驭将统兵,从来是游刃有余,但是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全能的,至少在处理家事上,在面对自家老父时,当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要不给洛阳官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帮忙约束一下?很快,这种异想天开就被摒弃于脑外,柴荣可没有那么幼稚。
他几乎可以预想到,如果自己给这样一个授意,那么洛阳官府绝对会反着听,对柴守礼更加“照顾”,并且,这种举动,又将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
对于朝中的那些风闻,柴荣怎么会没有耳闻,一想到这些,心情则更遭了。郭柴家族之显赫,哪有不遭人嫉恨的,过往当然也有人非议,也有人挑刺,但从来不像此番这样,近乎于声讨。
想想那些朝臣言官对自己的议论,既觉可笑,又觉可恶,同时也觉可拍。那么多年了,始终身居高位,柴荣还从来没有像此番的风波这样警惕忧虑。
就像当初,郭威主动求退,父子之间密谈深谈,柴荣也是处之泰然,从来没有紧张过。但是此次,柴荣紧张了。
思及此次带头针对他的国舅李业,如果没有记错,当初他擅杀濮州刺史张建雄时,就是此人率下起哄,请求皇帝治自己的罪。
一个李业,或许还不足以忌惮,但是李业一定程度上能代表李氏外戚,李氏背后站台的又是太后。这一环环联想下去,柴荣也不得不承认,和李业这样的人对上,实在不是件好事......
当然,最让柴荣感到疑虑,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这一回,对于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皇帝没有表示看法,这似乎也是一种态度。
“哎......”国事、家事,直让柴荣觉得纷扰无比,感受着身心的疲惫,以及有病症复发迹象的身体,柴荣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求退了。
忽然,柴荣终于有些体会到,当年养父郭威是怎么的心境了。
第61章 赵二为官
谈及中牟县,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会联想到曹操、刺董、逃难、陈宫等关键词,只不过,在当下的大汉,没有《三国演义》,又笼罩在东京的盛名下,中牟县的名气并不高。
不过名气归名气,坐落中原腹地,汴河之滨,西接郑州,东连开封,属东西往来通衢,中牟是实实在在的中原大县,不论从人口还是从经济,都是一座繁荣的县邑。
到开宝二年,经过新一轮的户籍清查,中牟县的在籍人口已然达到了一万零八百余户,真万户大县。皇帝刘承祐出巡时,也曾多次驻陛于此。
论人口的密度,天下绝没有哪个州府比得上开封,哪怕素以人口稠密著称的江浙地区也比不上,没办法,谁叫这是京师所在。东京城内外,居住的官军农工商,已达百万,但若包含开封府下辖的诸县,人口还得再增加几成。天下首府的地位,绝不是说笑的,一府的人口,堪比几个偏远的边道。
有一段时间,刘承祐为京师的人口充盈,感到欣喜,感到自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已开始感到压力了,过于集中的人口,带来了极大的管理上的压力,粮食上的压力。
从大汉全局来看,人口远未到饱和的地步,土地上的矛盾也很轻松,但是在想开封这样的局部地区,人口显然过剩。不过,对此却也没有什么根本的解决办法,大汉京城,就像一座磁力强大的吸铁石,吸引着天南海北的人,朝这边汇聚。
过去的十多年中,开封府所辖区划不断扩大,也有分流人口的用意。但现如今,这招也不好用了,毕竟开封府管辖的镇已经足够大了,到开宝二年,除东京城外,已有足足十三个县。再扩大的话,就可以直接把京畿道也拆分出来,开封府单独设道了。
但不管如何,对于如今的开封府而言,人口的充盈,完全属于幸福的烦恼。而底下的诸县官员,则属于欣喜了,人口越多,也代表州县的等级越高,官职的品秩越高。
新到任的中牟知县,是个年轻人,虽然号称二十六岁,实际上还不满二十五周岁,不过名气很大。他叫赵匡义,袭父爵广平伯(降等世袭),荣国公赵匡胤的兄弟,乾祐十五年的探花。
赵匡义第一次履职并不在中牟,虽然出身显赫,及第高中,又有皇帝的关照,但最开始赵匡义是被委以原武县的。在任的两年时间中,干得果真出色。
赵二的能力,的确不俗,关系处得好,手腕也厉害,在原武县任上,清理刑狱,打击了一批土豪劣绅,名望大涨,并时时了解民间疾苦,解民之忧,济民之困。
原武县滨临黄河,是水患屡发之地,赵匡义也十分重视,因而对堤防沟渠的建设十分上心。他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每逢春冬枯水期,都亲自带人加固堤岸,巡视工程。
是以,到任一年后,原武便焕然一新,境内肃然,人情愉悦。两年过后,堪称大治,不管是辖下的吏民,还是监察的御史,抑或巡视的上官,对赵匡义都是赞扬有嘉。
于是,在开宝二年季春,经过吏部考评,一致认为,一个小小的原武县,对赵匡义而言太过轻松了,该给他加担子,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施展他的才能。
然后,经过吏部尚书窦仪的署敕,一纸调令,迁中牟县。对于赵匡义,有些老顽固的窦仪,实则很欣赏,因为其孝名,也因为赵匡义是个标准的士大夫,青年俊才。
事实上,当各种优势条件都在赵匡义的身上体现时,仕途怎能不一帆风顺,升官怎能不慢?像赵匡义这样的人,起步高,又具备才干,只要按部就班,终有一日能登高位。
如今,到任中牟还不慢三个月,赵匡义就已经开始留下属于他的印迹了。每个地方政风民情不同,赵匡义在中牟也改了施政方向。
劝课农桑,秉公执法,这些是基本方针,因为中牟毗邻京师,也算天子脚下,吏治也差不到哪里去,治安也十分良好,很多重拳行动,是无法使出来的。
于是,赵匡义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劝读、劝学上,积极改善当地学校的条件,资助那些穷困的读书人,鼓励学习,多提倡教化,宣扬德育,并聚集县内的一些文才,一起编纂中牟县志。
在短短的时间内,赵知县的名声又打出去了,这是个不愁找不到事做的人。并且,精力旺盛,在加强教化工作的同时,公务方面,也从未怠慢,总是以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处置公事,条分缕析,井井有条。
酷暑时节,天气异常炎热,正常情况下,中牟县的百姓,要么顶着炎热忙于生计,要么躲在家里避暑,又或者在树下河边纳凉,到茶寮书馆喝茶听故事。
不过今日,显然有些特殊,足有数百人,齐聚于县衙,看热闹。虽然随着天下承平,民间百姓的娱乐活动也开始丰富了,但眼前的热闹,显然是少见的,吸引力十足,乃有这么多人不顾炎热,聚众围观。
十数名县衙的差役,手执水火棍,维持着秩序,在升堂前,看围观的百姓众多,天气又热,人又拥挤。知县赵匡义还专门命人,准备了两大缸井水,抬至衙前,以供民众们解渴去暑。
虽然只是个很小的举动,但围观的中牟百姓,都对这个新到任不久的亲民官赞扬不已,觉得自己是真得到了父母一般的关怀。
能够引起如此轰动的案子,显然不是小事,也的确是赵匡义上任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件案子。事情虽大,但调查、审断起来,却也不难,事实清晰,证据齐全。
这是一场因财产而酿成的人伦惨剧。中牟县内有一户土豪姓张,年轻的时候是禁军军官,家主人唤张翁,家中有田宅五百余亩,县城内有产业若干,是县内比较有名的富户了。
膝下有三个儿子,五月初,张翁在走亲回程途中,落马重伤,其后去世,留下的一大片家业,没有遗嘱,让儿子们争得头破血流。
当然,有资格的,只有长子与次子,这二人是张翁发妻所生,小妾生的三子,只能看戏。正常而言,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闹到官府,也不好处置,最多是发还乡里,让他们宗族长老,共同决定。关键在于,此番涉及到了人命。
经过张家的长辈与乡老们的讨论,一致认为,长幼有序,还是该长子继承家业,拿大头,并分一部分与两个弟弟。
对这样的结果,同为嫡出的二子,当然不满意,面对偌大的家业,大哥就因为早出生,就占大拿大,或是嫉妒心,又或是财迷心窍,伙同当地的无赖,将长子绑了,丢入河中,做成失足溺死的假象。
但是长子运气较好,被路过的三子给救了,然后事情就大发了。再是亲兄弟,你不仁,我不义,长子直接告官。县衙差人索拿,一应涉案人员,都被锁下,赵匡义亲自审问,参与的无赖在他们前,把事情抖了个干净。
事情到此,也基本有个结果了,二子为夺家产,竟然狠下心要害亲哥,舆论大哗。然而,真正引起轩然大波的,是后面被人举告的事情,说是张翁去世的原因,是长子侍药时做了手脚,戕害其父,同样,也是为了早点继承财产......
对此,赵匡义更加重视了,这种逆伦行为,比那些恶性治安事件,还要严重。再度调查,搜集证据,听取证词,经过半个月的事件,查了个水落石出,于是在今日,当堂宣判。
长子为谋家产,害死老父,罪在十恶,当堂判死,只待送交刑部、大理审核,就可送抵东京问斩。
次子的罪行要轻一些,但也是杀人未遂,与同谋的几人,流放西北,作为主谋,还多了五十杖。
同时,对于张家剧变的财产,也有了归属,赵匡义也直接宣判,由三子继承,但必须奉养嫡母以及养育两个兄长的子女......
第62章 二代勋贵
案件始末原由,赵二是当堂梳理了一遍的,这可让在堂外的观众们吃了一个大瓜,其后便是大量的感慨,几乎所有人都对张家的两个儿子口诛笔伐。不管这光明世界的背后隐藏着多少骇人听闻的罪恶,一旦被摆到台面上来,都得指责、批判。
“张家也算大族了,张翁更是善人,没曾想竟是这样的结局,家门不幸,生出这等人面兽心的子孙,不得善终,可怜啊......”
“这兄弟俩也下得了手,一个害死老父,一个欲杀胞兄,好狠的心肠!”
“偌大的家产,换谁都会动心的!”
“所幸还有个季子,否则张家家业,怕也难以守住!”
“张家三子倒是幸运,两个兄长挣来抢去,结果搞得杀头流放,最后倒便宜了他这个庶子......”
议论纷纷,但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免不了幸灾乐祸,仇富心理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都是一种普遍现象。你张家富是富,但子不孝,兄弟相残,大丧门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吃瓜群众的议论声再大,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张家还是富家大户。堂间,已是一个尘埃落地的场面,两兄弟再是求饶,也无用,被衙役带下去,该入入狱的入狱,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倒是得以待在“贵宾席”,在堂上就近听叛的张家三子,泪流满面,哭声凄凉,似乎对家族的不幸十分伤心。还是被衙役们的堂威声给震慑住了,方才收声,眼巴巴地望着赵匡义,这才拜谢。
赵匡义打量着张家三子,年纪轻,卖相普通。目光微凝,赵匡义平静地对他道:“此案涉案人员,该处置的,本县已然处置了,剩下的,就是你们张家内部的事情了。
还有,张家变故,皆源自你家田宅家产,尔等当引以为戒,还需知孝义之重!本县只有一句忠告,回去好生持家,孝敬长辈,教育子女,不要再酿成这等人伦惨剧!”
“是!小民多谢县尊教诲,必然牢记,永不敢忘!”闻言,张家三子擦了擦泪,赶忙道。
又深深地看了其人一眼,赵匡义手中惊堂木一拍,沉声道:“结案!退堂!”
以赵匡义的性格,怎能不对张家兄弟之间的问题进行更多的思考与联想,两个嫡兄争得头破血流,他虽然只是个庶子,前前后后倒显得太无辜,太憨厚,也太幸运了。
是他,尾随着救了长兄,家仆举报长子害父的行为也出现得突兀。赵匡义是什么人,就冲这两点,也足以引起他的怀疑。然而,不管如何调查,却更难有其他更惊人的发现。
赵匡义确实怀疑,在这场争夺家产的戏码中,张家三子也扮演了一定的角色,但是,就其行为而言,实在抓不到什么痛脚。因此,如何判罚,赵匡义还是按照律法来,甚至把财产判给老三。
但是,张家老三,成功地引起了赵匡义的注意。他在中牟的任期,才刚开始,还有的是时间......
宣判结束,还有吃瓜群众不欲走,明显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但衙役已然开始赶人。赵匡义呢,回到二堂,准备亲自书写给上司关于此案的公文。
主簿是个灰发老者,穿着一件轻薄的缎子,儒里儒气的,步入堂间时,赵匡义已然放下的笔。看着赵匡义,不由开口感慨道:“张之事,闹得中牟沸沸扬扬,影响极坏,所幸明堂神断,明察秋毫,方使真相大白。明堂之才,足可匡辅社稷啊!”
“刘翁过奖了!”赵匡义平淡地道,话里虽是谦虚,但表情却流露出一抹自信。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在赞明堂英明,明察秋毫,为民做主,判罚公正,大快人心啊!”主簿继续道。
听及此,赵匡义嘴角终于扬起了一点笑容,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民请命的事,既是公义,也是责任,否则,岂不有负朝廷所托?”
见他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主簿既然要捧着,出言恭维。
“好了!”赵匡义干劲十足,也不容易为这些溢美之词所迷惑,直接吩咐着:“给开封府的行文我已写好,发传之事,就由刘翁安排吧,尽快!”
“是!”主簿又夸赵匡义高效,然后直接去安排了。
坐在二堂,品了一会儿茶,一名身着公服的青年匆匆入内。其人原本是赵家的家仆,跟着赵匡义,被安排在县衙为吏。此时脸上带着一抹郑重,禀道:“郎君,柴县尉遣人通知,说英国公已然入境,准备去迎,说在西门等你!”
中牟不只有一个年轻的知县,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县尉。光看姓氏就知道是什么身份了,柴宗谊,英国公柴荣的长子,如今也就刚二十岁出头,却已经是中牟这种大县的县尉,这种大部分凡人打拼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即便这样,还有人觉得低了。
在很多人看来,县尉这种芝麻小官,让英国公的嫡长子担任,也算是纡尊降贵了。柴荣对此,也持保守态度,但不是觉得官职低了,而是觉得柴宗谊年轻,怕他难以担当的县尉这种直接管理百姓的要职,尤其是中牟这种大县。
很多品级低的职位,比那些高职,更加难做,却也更锻炼人。柴宗谊的官,是刘皇帝关照的,用他的话说,该下面好好锻炼锻炼,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至少是从共同宿卫出去的。
事实上,刘皇帝真正重视的人才,都有特意被安排从低位锻炼起,积累经验,提升能力。宰相必起于州县,将帅必发于行伍,这是个硬道理。
同时,随着大汉的勋贵二代们逐渐成长,在天下道州中,已然开始活跃着新一代的身影。科举制仍旧是大汉最主要的选材方式,但是荫官恩赐,也从未被放弃过,并且永远存在,贯穿于历史。
刘皇帝实则也是期待着,勋贵阶层中能出一些人才,毕竟大家同属统治阶级,有共同利益,这些人会更积极地维护统治。但凡是有利就有弊,一怕尾大不掉,影响皇权,二怕养出一堆蛀虫......
解决办法,刘皇帝是想不出的,也不可能有那种只见好不见弊的办法,他也只能管好属于他的时代,乐见其利,警惕其弊,遇到问题,及时调整。更多的,真的做不了了。
柴宗谊到任,比赵匡义可要早些。不过,等赵匡义到任之后,两个人倒也走得近,赵匡义在年轻的勋贵之中,名气还是很大的,很多人也乐于与他交往,就包括柴宗谊。
此番,柴荣回京,做儿子的当然也收到了风,一直派人在驿道上盯着,随时通报。赵匡义也知晓此事,还特意让柴宗谊通知他。
于是,当得知英国公已然过境后,赵匡义也没有丝毫犹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即带着那名吏人,前去西城门,与柴宗谊会同,前往拜迎。
赵匡义比较聪明,没有大动干戈,把县衙的官吏都带上,只与柴宗谊二人,领着几名家仆前往。也可以说,他不是以中牟知县去迎拜柴荣,而是以子侄后辈的身份前往,表示一番礼节。
第63章 武德奏事
“河中灾情,确实早有征兆,官府反应不及,待饥荒生,又按捺不报,意图控制灾民,将灾情的影响限制于境内,后因饥民激增,实在无法遮掩,这才上报朝廷请援!”
琼林苑内,已经在此待了快一个月的刘皇帝,听取着武德使李崇矩的汇报。
“啪”的一声,刘承祐直接把他装模作样阅读着的书摔在桌案上:“当地的御史在做什么,河东布政使司又在做什么,如此重大事件,一不见调查,二不见上报,他们想干什么!武德司在河东的探事又在做什么,也无察觉?
这安守贞好大的胆子,他以为,昭昭天道之下,能容他欺瞒朝廷?”
原本以为,河中有谎报灾情的情况,没曾想到查到最后是瞒报。同样是欺瞒朝廷,性质相同,但引起的后果却要更严重,因为饥荒之下,官府如此反应措施,百姓自然受苦颇多,最终使天灾酿成**。
刘承祐一番质问,针对面极广,几乎把所有相关具备监察职责的部门都给骂进去了。也可以理解,总有人喜欢跳出来挑战他的底线,他不是不允许地方上有事,愤怒的原因是下边的官员懈怠,甚至像这般欺瞒他。
面对盛怒的皇帝,李崇矩自然是告罪,不过表情很平静,因为他也知道,皇帝不会真的因此事而责罚他。武德司的情报网固然严密而庞大,但是天下这么大,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他们监察不全抑或顾及不到的地方可多着了。
“死了多少人?”情绪平复下来,刘承祐问道。
“尚不知晓确切数目,不过据报,当地饥民多图自救,又有地方贤达赈济乡梓,因此,虽然开仓的时间晚了些,但饿死的人不多!”李崇矩这样答道。
“朕一日不食,就饥饿难耐,迟误赈济近一月,河中饥民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想象?”刘承祐冷冷道。
看着李崇矩,刘承祐直接吩咐,让他将武德司调查的关于河中饥荒案件移交政事堂,并唤来一名通事前往传达谕令,由宰相们论处此事,并责成三法司对此案过程中渎职怠政的有关人员进行一次清查。
可以想见,这又将是一场政治地震,不只是性质恶劣,还牵扯到安氏,安家可是大汉的顶级豪门贵胄了,河中知府安守贞乃是襄阳王的安审琦的亲侄子。或许考虑到这层关系,也就可以理解,河中府之事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的发展状态,很多人似乎都失去了视觉、听觉一般。
安守贞这种做法,刘皇帝怎么都无法理解,欺瞒朝廷,隐匿灾情,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如果因为灾害后果严重,怕影响仕途升迁,他又不是那种无根无萍的寒门。
再者,以往的事例表明,面对灾害,如果应对及时,处置得当,使百姓得安,这可是加分项,毕竟危急时刻是最考验人能力的。
当然,刘皇帝是不可能去揣摩安守贞的心理了,他现在只看结果。比较理性的是,刘皇帝也没有听信武德司的一面之词,而是交与有司继续调查审理此事,但是,朝廷本就在进行调查,如今却直接由武德司移交详情,也是对监察部门的一种警告。
另一方面,河中府可是一个大府了,素来富庶,土产甚多,每年刘皇帝都会尝一尝当地凤栖梨,又有盐池之利,可谓宝地。
只是这些年,灾害频发,地震、水灾、旱蝗、雨霖,这些常见的灾害几乎都有过。讲道理,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轮的考验,怎么都不至于引起像此次这般大的饥荒,由此可见,祸不在天而在人。有这种考虑,也可以想见,对于那些官员的处置,绝对不会留情。
“你方才说,河中百姓自救,如何自救?是上山打猎,还是下水摸鱼?挖野菜,啃树皮?”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已然彻底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看着李崇矩,说道:“地方贤达,赈济乡梓,总不会是无偿的吧?纵然有这样兼济的良绅,还能散尽家财?能够救得了所有饥民?”
面刘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很快刘承祐就吐露出他真正的关注点:“听闻每逢灾荒,都是地主豪强,趁机兼并土地的良机,百姓为活命,不得不贱卖土地,栖身富户,河中的情况如何?”
“臣会安排人调查!”李崇矩禀道,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他从不妄加发言。
“其他还有什么事?”刘皇帝的心态调整得很快,又问。
见状,李崇矩微躬了一下身体,继续道来:“襄阳王府上家奴,与其姬妾私通,为人举告,通奸男女,为其私刑处死!”
听到又与安氏有关,刘承祐眉头不由轻微地皱了下,瞥了眼李崇矩,今日当不会是专门来给安家人上眼药的吧。
不过对此,刘皇帝却只淡淡地笑了笑:“襄阳王一世英雄,能驭将士以安阃外,守四方,在治家方面,却也乏力,竟出了这等伤颜面的丑事,可见,人无完人啊!”
可以想象的是,安审琦已经年近七旬的,不能满足姬妾,欲求不满,以致私通,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关键在于,安审琦持家不善,管御不严。
安审琦的事到此为止,怎么也不肯能去揭堂堂郡王的丑,至于私刑私罚的问题,该忽略,就得忽略。人命案件是大案要案,但很多情况,在很多人眼里,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其性命真的算不了什么,贱如草芥。当然,那对狗男女,也是取死有道。
“禁军李继勋、党进、韩令坤等将,常与荣国公交往,本月已有两次聚会痛饮,饮则必醉!”李崇矩又道,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闻言,刘承祐面色稍阴,很快又轻笑道:“朕知道了!既然荣国公爱吃酒,朝野尽知,这几人不是故朋就是酒友,无甚大碍。抽个时间,朕也该上门讨几杯酒酿......”
“英国公途经洛阳,入家门,不足一个时辰即出,径来京师,据说,是与其父因家风问题,言语冲突,英国公不喜其父在洛阳的招摇张扬,用度铺张。”
听到此则消息,刘承祐莞尔一笑,道:“柴老太公该有七十岁了吧!英国公对老人,也太过苛责。”
话是这般说,但对于柴荣的这种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刘承祐直接问:“可知柴荣到哪里了?”
“算脚程,已入开封境内!”
“喦脱!”刘皇帝直接朝外喊了句,内侍头子赶忙前来候旨。
“你带着朕的车辇,去祥符驿,在那里等着,待英国公到了,直接把他接到琼林苑来!”刘皇帝吩咐道。
“是!”喦脱不敢怠慢,立刻应命。
从刘皇帝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此前的风波,那些莫名的非议,只是一种自然的“震荡”,英国公柴荣,在大汉皇帝心目中,仍旧是柱国重臣,享受崇高的待遇。
“你也辛苦了,厅内准备有冰镇的瓜,享用完就去办差吧!”面对李崇矩,刘皇帝又显露出和颜悦色。
“谢陛下!”
李崇矩,这个侍卫出身,从军转政,担任武德使,掌握庞大的情报监察机构,已经快十二年了。
不提其他,能够让刘皇帝始终没有更换他的想法,就可见其不一般之处了。
第64章 回鹘汗之死
在琼林苑这皇家会所等待柴荣抵京之前,刘承祐还接见了一人,甘州回鹘可汗景琼。早在甘肃地区基本平定之后,景琼就作为被征服的君主,押至东京献俘。
同样是被攻破国门,沦为俘虏君主,比起前辈们,景琼所享受的待遇完全没法比。一路兵丁看守,槛车押送,没有任何优待,反而吃尽的苦头,等到了东京,唯一的安排,也是被下放到理藩院的监牢里,许久无人过问。
差异之大,原因也很简单,大汉西平甘肃,打得不痛快,上下多有不满意的。比起其他战事,收复河西的伤亡总得来说,并不算重,但是那种被“冒犯”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的。
自身的原因找了,还得看对手的表现。如果一切都按着制定的战略以及大汉君臣期待的方向发展,或许又是另外一种说法。毕竟,从计划的本身来讲,不算光明正大。
但偏偏是不甘心沉沦的甘州回鹘,倾力一击,给汉军一闷棍,并差点成功,让大汉蒙受重大损失,给河西局势带来更多的变数。
当然,世上没有不允许别人反抗的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甘州回鹘的行为客观地来说可以理解,但是世间也没有那么多理性与客观。
强权才是硬道理,并且这硬道理掌握在大汉朝廷手中,因此,甘州回鹘偷袭汉军的举动,就是不臣,就是叛逆,就该口诛笔伐,严厉惩戒。
帝国统一了,强大了,也产生了一种毛病,大国病,一种近乎傲慢自负的情绪在滋生。虽然儒家思想讲究中庸,德行,礼仪,但也要看对谁,哪怕是帝国内部,都没有多少贵族、士大夫能够做到礼下庶民的,况于四夷。
对于回鹘汗景琼,刘承祐本没有接见的兴趣,刘皇帝完全没有必要在一介俘虏面前的耀武扬威,那也无益于他的逼格。
之所以见他,只是因为,景琼在临死前想见他一面,想亲眼看看灭了他甘州回鹘的大汉皇帝究竟是什么模样。没错,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讨论,景琼得了个处死的下场,不是异国之主,而是大汉叛臣,双标得厉害。
而刘皇帝呢,则大发仁慈,决定给景琼一个机会,让他见见破国灭家的罪魁祸首。
甫一见面,景琼还挺傲,所经苦难,已然消瘦不少,凭生白发,但是面对刘皇帝,却不肯下拜,不过,他的两腿显然还不够硬,在卫士的友好帮助下,那对膝盖还是地落地,匍匐在大汉天子面前。即便如此,景琼仍旧大胆直视,似乎要把刘皇帝的样貌铭记心底,带下地狱,带去来生,转世复仇......
刘承祐同样打量着景琼,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但身材高大,体魄强健,一看就是个壮士,听闻被俘前,还骑马亲自斩杀了五名汉军官兵。迎着其目光,复杂的目光中分明饱含着刻骨仇恨,刘承祐倒感觉像个高高在上的大反派了。
就冲着他这强烈的仇恨情绪,也只有死路一条。
“回鹘与朝廷交好十多年了,何以心生歹意,背反朝廷,悍然集众偷袭我西进兵卒?今沦为阶下之囚,斧钺加身,可曾懊悔?”刘承祐主动开口。
闻问,景琼声音低沉地反问一句:“西征的汉军,当真是为去救西州吗?”
“自然!”刘承祐脸不红心不跳,淡淡然地说道:“西州与朝廷友好通往十数载,不下与甘肃,使者仆勒,历经千难万险东来求援,泣泪以求,朕心中怜之,为其忠诚感染,故而遣军救助!”
“说起来,你们同西州回鹘同出一源,也曾求援于你,只可惜尔不念前谊,拒绝其请!”
面对刘皇帝这番说辞,景琼几乎斥之以鼻,不过反应倒没多大,只是冷笑着道:“听闻中原乃礼仪之邦,大汉天子更是口含天宪,一言九鼎,如今说出这等诳言,竟不觉羞耻吗?”
“大胆!”喦脱不在,但听这胡虏如此冒犯天子,随侍的一名太监忍不住了,仿佛遭受了了不得羞辱一般,怒斥之。
刘承祐则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的样子:“没想到,回鹘可汗,竟然也有这样一张利口,还知口含天宪,还知一言九鼎,了不得啊!”
“汉人的书籍,我也读过,汉人的历史,我也听人讲过!”景琼始终昂着头,继续以一种讥讽的语气道:“朝廷名为西援高昌,实为图我甘肃,这等粗浅计谋,瞒得住谁,真当我回鹘人都是无知愚夫?”
“看来是朕小瞧你们了!”刘承祐还是微微一笑:“不过,你既然也读过汉家典籍,可曾知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是承认对我甘肃的图谋了?”景琼恨恨地道。
“是又如何?”刘承祐淡淡然的,一副我摊牌了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聚兵对抗,是为保家卫国,延续我回鹘的基业,有什么好指责的?”显然,经过朝廷的“审判”,对大汉朝廷的那种高傲的态度与思想,景琼显得很悲愤。
呵呵一笑,刘承祐道:“结果呢?”
“就因为你的偷袭之举,使得河西血流成河,甘肃生灵涂炭,这就是尔等保家卫国的初衷?”刘承祐语气仍旧平静。
提及此,景琼的双目顿时就红了,他可是亲眼见到过汉军犯下的杀孽,他的女人被凌辱,亲人被杀害,若不是有卫士看护着,又带着镣铐,只怕他就要暴起,尝试一下同刘皇帝同归于尽了。
仇恨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景琼近乎嘶吼着,对刘承祐道:“汉军素诩仁义之师,却悍然对俘虏,对平民,滥行杀戮,在我看来,与河西禽兽,并没有什么区别,早晚必遭报应!”
“所以,朕再问你,可曾后悔?”刘承祐还是同样平静的语气。
“何悔之有?”景琼咆哮了一声。
见状,刘承祐叹息了一声,然后有点意兴阑珊地说道:“你极力要求见朕一面,朕也满足你了。既然无悔,可以无牵无挂地去赴死了吧!”
说着不待其再说其他什么,挥了挥手,对卫士吩咐着:“发还有司,处决了吧!”
刘承祐是看出来了,这家伙要见自己,完全是想质问一番,发泄一番。对此,他只觉得,内心毫无波澜,最主要的,并不能感同身受,失败者的辛酸,亡国者的苦痛,在刘皇帝这边,实在是没有什么价值。
同时也觉得,所幸西进得早,以这回鹘汗的表现,若是再拖得久些,没准真能让他搞出什么意外来,给朝廷添加麻烦。
“这等胡虏,无礼之极,竟然冒犯天威,简直罪不可恕,官家您又何必接见,徒坏了兴致!”在刘承祐准备练习书法时,侍候的太监试探着说了句。
闻之,刘承祐探手捋了捋笔尖,蘸墨的同时,淡淡地道:“对将死之人,给一份尊重吧!不论如何,终究是朕的手下败将,接下之囚,胜利者,又何必在意失败者的呐喊......”
刘皇帝只是随口一说,继续研墨的内侍却觉惊喜,趁着喦脱不在,主动说了一句,竟然引得官家对说出这么一番话,有种荣幸之至的感觉。
对于这些奴婢而言,皇帝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他们的天恩了。
第65章 君臣相宜
因为在中牟县耽搁了一日,喦脱也在祥符驿多等了一天,不过还是顺顺利利地接到了。不过,面对天子以御辇接待的礼遇,柴荣没敢坐,礼遇归礼遇,心意归心意,作为臣子在面对这等恩泽面前,还是该表现出该有的谦恭。因而,柴荣与喦脱一道,护送着那架空车,前往琼林苑谒圣。
如此,也取得一举三得的效果。天子对功臣的恩遇敬重体现出来了,作为臣下面上同样风光,并且再度烘托出皇权的威严,以及天子的至高无上,御辇岂是一般人能够乘坐的。
“臣柴荣,参见陛下!”
“柴卿快快免礼!”对于柴荣的归来,刘承祐显得很是喜悦,脸上的笑容几乎能够暖化人心。
“自你远赴西北,我们君臣二人也有近两年未谋面了,去岁大典,你不在京,共享盛会,朕这心里也空落落的,甚觉遗憾啊!”刘承祐亲自将柴荣扶起,引其落座。
对此,柴荣也十分感慨,配合着露出笑容,开口就是恭维之辞:“臣虽远在西北,对朝廷之事却也有所耳闻,陛下励精图治十五载,终于扫平割据,一统天下,再造太平,功德之高,直追三皇五帝,堪称千古一人,令人敬仰。
臣虽未逢盛会,却如大汉亿兆子民一般,为陛下歌功颂德,为大汉强盛祈福......”
“打住!赶紧打住!”刘承祐伸手,笑吟吟地道:“柴卿如此夸朕,朕都要脸红了,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臣都是肺腑之言!”柴荣微讷,随后也不由笑了,不过表情迅速恢复了庄重。
说实话,对柴荣这番表现,刘承祐还真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英国公开始说出这番百般逢迎、千般吹捧的话了。过去,君臣相交,柴荣也不是没有赞扬过刘承祐,却也不像这般。
功盖三皇,德高五帝,虽然在刘皇帝看来,三皇五帝真算不得什么,但在当世人眼中,那仍是帝王功德的典范,这是崇高的赞誉了。因此,听得柴荣的夸耀,刘皇帝还是很开心的。
这溢美之词,还是看谁来说,像柴荣这样大臣,猛得来这么一出,还是颇有惊喜感的。
二人一边饮着冰镇的西瓜汁,一解夏日的炎燥,看着柴荣,刘承祐说道:“河西的战事,打得漂亮,不过一月的功夫,尽复河西,使大汉旗帜再度插上阳关关城,张扬我大汉国威军威,朕在东京闻之,也不免心潮起伏,满朝无不欢欣鼓舞啊!”
刘皇帝这番话,柴荣当然不会全听全信,但是天子表现出的这种态度,还是让柴荣安心不少。
“总算未负陛下与朝廷重托!”柴荣重重地叹息了口气,道:“只可惜,与最初的筹谋相比,出现了不小的偏差与意外,以致波折,差点累及三军!”
听话听音,柴荣一表表此言,刘皇帝顿时就明白了,朝中的那些非议,柴荣是不可能无所耳闻的,而以其性,磨炼得再沉稳,那种刚烈严毅是改变不了的。英国公对那些声音,显然不满。
对此,刘承祐自然是一副大度的表现,扬扬手,说道:“岂能苛求尽善尽美看,也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计划,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因时因地制宜,才是应该的。
有些言论,不理会也就罢了,书生之见,不足与同。若是河西之战,都打得不够好,那大汉前前后后的那么战争,损兵折将也不在少数,岂不都要加以责处了?”
“陛下英明!”
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柴荣还是很坚持的,他本身可以不在意旁人的非议,但却不能容忍抹杀将士浴血奋战的功绩,一个合格的统帅,是会爱护自己的下属,不让麾下将士失望。
“不过!”了解了皇帝态度,柴荣又开始就事论事了,郑重地说道:“臣与诸将,终究是小看回鹘人了,有骄纵轻敌之心。以大汉的实力,本来只需以万钧之势,扑杀过去,结果却以前锋,孤兵深入,险些为敌军所害。
胭脂山一战,虽然战果辉煌,并起到一战定河西之效,但郭进他们打得很艰苦,一度接近覆灭,损失过半,余者也多带伤,这都是臣安排不当之过!”
听柴荣的总结,面有惭愧之色,刘承祐自然扮演着安慰的角色,说:“卿也不必自责了,朕也非求全责备之人,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总是好的,朕也很满意,将士的功绩朝廷也不会忘记,收复河西的将士功赏事宜,兵部已然安排好了,也开始落实了。等到王彦升、郭进等将校抵京,朕还要设御宴给他们庆功!”
“多谢陛下!”柴荣起身,郑重地拜道。
趁着机会,柴荣向刘承祐试探道:“敢问陛下,对王彦升、郭进二人,准备如何处置?”
“什么如何处置?”刘承祐面露意外之色,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并不能揣摩出皇帝心里的想法,柴荣还是隐晦地提了下引起巨大非议的杀俘之事。对此,刘皇帝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嘴里骂道:“这二人,真是胆大包天,令人愤慨!”
然后又变了脸,轻笑道:“战场上出的问题,自有你这个统帅负责处置,当时你是如何责罚的?”
闻问,柴荣说道:“军杖八十!”
“你既然已经处置了,那就不需朕再过问,追加处罚了!朕与朝廷,只复责善后与犒赏!”刘承祐语气轻松地说道。
“陛下如此胸怀,将士岂能不竭忠尽力以报!”柴荣有些动情地道。
“将士出生入死,开疆拓土,朝廷不当辜负!”
“归义军的问题,你如何看?”刘承祐又提起一件让他不怎么开心的事。
“臣以为,曹氏内部的问题,可由他们自己解决。瓜沙之地,我军进驻之后,已然掌控在朝廷手中,以卢多逊的才干,足以稳固之。至于曹元忠,是个聪明人,他当会给朝廷一个交代!”柴荣道。
在大汉的计划中,杨廷璋以瓜沙之众东向,配合朝廷收取河西。不过,结果也不怎么顺利,当家做主的曹元忠固然下定决定归附朝廷,但归义军终究不是他一人的归义军。
在归义军以及曹氏内部,都是反对者,这些人对中原、对大汉当真没有什么感情,都是把瓜沙当作他们的领地、族产。说是会得到朝廷的优待,但朝廷岂能对所有人都高官重爵厚禄?
于是,一干既得利益者,抱团反对入汉,引起了一场归义军内部的冲突,有这么一群人扯后腿,乃至对抗,自然给卢多逊与杨廷璋在瓜沙任务进展不顺利。
所幸,曹元忠是真心要归附中原,又有曹元恭等重要文武支持,这才平息了反对声音。不过,耽搁的那么多时间,也完美地错过了夹击的时机,等整顿好的数千归义军东进时,汉军已兵围肃州。
虽然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但发生在归义军的波折,传入东京,还是让刘皇帝甚为不满。在他看来,这就是三心二意、首鼠两端的表现。
也就是曹元忠前后表现始终如一,否则来自皇帝的大棒早就打下去了。此时,听郭荣的建议,刘皇帝也同意了,目前河西局面,还是以稳定为主。
只不过,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原本,他是不打算对归义军与曹氏进行太大的动作,但现在,在刘皇帝的计划中,归义军必须全面拆分整顿,曹氏及瓜沙政权的主要家族,悉数内迁!
第66章 请辞?不许!
一般而言,为了表示对臣下的亲近,刘承祐都会通过同案而食,或者抵足而眠这样的方式,而这么多年的时间下来,也确实有不少文武得到过这种待遇,这也渐渐成为了朝中文武地位的一种象征。
你若是没有陪皇帝陛下吃过饭,睡过觉,说话似乎都不会有足够的底气。不过,比起旁人,柴荣显然更近一步,他得以陪皇帝共用一个浴池,一起洗澡。
就是那种养身浴汤,还有专门负责按摩的美貌宫娥,并且一般情况下,事后宫娥都可以领回家......
二人赤诚相见,一边泡着舒适的药浴,一边享受着宫娥轻柔的服务,还有宫廷御酿,还有瓜果点心。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虽然仍旧提倡节俭,但也不像过去那般苦着自己。
刘承祐同柴荣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心情与姿态,谈天说地。不过在听得柴荣的一句话后,突然坐了起来,盯着他,刘承祐稍显意外地道:“柴卿要去职归养?”
刘承祐对柴荣突然的请辞,是真的没什么心理准备。
迎着皇帝的目光,柴荣倒是一脸的坦然,从容说道:“臣得蒙陛下擢拔,辅佐圣朝,于明主羽翼之下,伸展薄才。十八年来,长受信任,屡次委以重担,臣既感激涕零,亦诚惶诚恐。今天下已定,四海臣服,臣也算功成名就......”
柴荣说出了一番功臣隐退的套话,但不待他说话,刘承祐就直接打断他:“卿何忍弃朕而去?你说的这些,朕不认可,天下初定,但内外尚不得安,定难军与党项人盘踞西北,仍未解决,北方的契丹,仍旧在休养生息,恢复实力,辽东亦沉沦于胡虏铁骑,不见天日。
大汉,还远未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南方还有大理、安南,海外尚有琉球。如今正该君臣齐心,文武协力,共同造福天下,卿也是有壮志的人,怎能轻言隐退!”
对刘皇帝之言,柴荣仍旧平静地道:“朝中不缺贤相,大汉更不乏将帅,足以治国安天下,太平盛世可期。唯一的强敌,也不过契丹辽罢了。然而北伐之后,契丹已经伤及根本,是无法与大汉抗衡的。至于四夷小国,更不足为道,遣一偏师即可平定,收其土地城池,插上汉旗......”
柴荣的这种说法,显然是无法说服刘皇帝的,不过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他也冷静下来了。而冷静下来的结果,就是他忍不住猜想,柴荣为何会请辞,请辞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下意识地,与此前朝中的风波相联系起来。如今的柴荣才四十来岁,可年轻着,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言退,并且以其对功名的追求,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回去养老。论“老奸巨猾”,柴荣与郭威相比,可差得远
这是不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这个念头,开始浮现在刘皇帝脑海中。
思索了一阵,他平静下来,以一种冷静的态度,说道:“柴卿是不是因为朝中的那些无谓言论,而心存顾忌?”
注意到刘皇帝的思索,以及那皱起的眉头,柴荣当即道:“自然不是!”
然而,刘承祐却紧跟着说:“如果是,那么朕告诉你,那些肤浅流言,尽可当做蚊音蝇语,不必理会。你是朕的股肱臂膀,大汉的柱国金梁,乾祐功臣......”
刘皇帝这话,也是坦然,也算真诚了,对此,柴荣自然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现,拱手应道:“陛下如此厚爱,臣今生来世,都无法报答啊!”
说着,还是固辞,道:“臣有思退之意,也是因为身体,实不堪案牍之劳累。臣这些年,在外领军,在朝典事,虽不敢说废寝忘食,却也自认尽职尽责,身体早有隐疾。
北伐之后,一病不起,当时便几乎丧命,休养了一年多,才有所好转,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如今又经西北之任,更饱受病痛折磨,此番领军收复河西,也是受以众任,欲完成夙愿,方才咬牙坚持。
如今,只欲摆脱公务,修身养性,宁静致远......”
就像有些刘皇帝的话,柴荣只敢信一半,对柴荣此言,刘承祐也只相信一般。柴荣身体固然有疾,但若说严重到那个地步,他也不认为。
沉吟间,柴荣又继续道:“臣二十余年来,始终奔波在外,无暇顾及家人。尤其家中老父,今已年逾古稀,却数年难谋一面。此番回京,见到家父,已是白发苍苍,形容衰老,臣不能侍孝于膝前,心中既感惭愧,也着实不忍。今之所请,皆系衷言,还望陛下成全!”
当面对柴荣如此情真意切之时,刘皇帝沉默了。当然,并不是被柴荣感动了,他没有没有那么容易被感动。他所思虑的,还是柴荣请辞背后的原因。
但思来想去,能够解释的,也只有此番朝中的变故了。刘承祐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的思维进入一种误区,有的事情,有的言论,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旁人就不一样了。虽说流言止于智,但很多时候,言真的能诛心,能杀人。
他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皇帝,很多事情可以百无禁忌,可以云淡风轻,但柴荣这些大臣则不然。柴荣也算是个出色的政治家了,政治人物考虑事情,利益得失,生死安危,都不得不多些慎重。
见刘皇帝沉吟思考,柴荣也不再作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他计较完毕,浴汤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压抑。
良久,刘承祐回过神来,再看向柴荣,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笑意,平和地道:“看来,还是朕不够体恤臣下了!”
“陛下切莫如此说!”柴荣赶忙道。
刘承祐伸手止住他,轻笑道:“柴卿要请辞,朕断不容许,倘若如此,那不只是朕缺一臂膀,大汉少一栋梁,旁人也会非议,说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陛下!这是臣主动请辞,世人断然不会做此无谓猜想!”柴荣的声音中已然带着少许惶恐了。
摇了摇头,刘承祐继续道:“不过,柴卿的问题,也不得不考虑。身体有疾,就加以调养,不堪公务之累,朕就给你换个职位,配以助手。总之,你才四十出头,朕岂能允许良辰贤士,就此蒙尘,那可是暴殄天物。至于父子亲情,将老太公接回府中奉养即可......”
说着,刘承祐直接说出他的决定:“这样,朕以你为西京留守,替朕坐守洛阳!”
刘皇帝这番话,可谓极尽挽留之意,也给足了柴荣尊重了。在其目光威慑下,柴荣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了,而是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为臣考虑如此周至,臣岂感再推辞,辜负陛下厚恩!谢陛下!”
见状,刘承祐终于露出了笑容,哈哈道:“这就对了!你英国公若是隐退,那可是朝廷的重大损失,你我君臣日子还长着呢,怎么也得再续个二十载......”
不得不说,柴荣的请辞,让刘皇帝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的。不管什么原因,朕没让你走,你主动想走,就是对皇帝的一种“抛弃”......
当然,这种情绪,是丝毫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
严肃的事情谈完了,又说起私事,刘承祐问:“柴卿膝下还有几个少子吧!”
“正是!”柴荣答道。
“刘煦要成亲了,可惜啊,你膝下无女,否则朕定要讨个儿媳!”刘承祐笑道。
闻之,柴荣立刻说:“这可是喜事!秦公成婚,不知是哪家的淑女,有此幸运?”
“白老令公的孙女,太后亲自挑的,朕也见过,容貌品行俱佳!”刘皇帝嘴角也泛开了笑容。
而后道:“这样,朕膝下现有七个公主,待年纪稍长,你的儿子也差不多长成了,届时若合适,便结个亲家......”
第67章 刘煦娶亲
入秋之后,虽然仍有秋老虎在肆虐,但气候也确实有转凉的迹象,逐渐变得舒适宜人。在琼林苑待了近两个月的刘皇帝,也终于舍得挪窝,回到了汉宫,这一次,是他在京期间,离开皇城最久的一次。
在这段时间内,刘皇帝是真的做到了,除了郊祭、征伐、道司任命及刑杀之事外,朝中一应大小事务皆委与公卿大臣处理,太子也开始在朝中发出他的声音,而他本人,只过问他感兴趣的事务。
当然,此番回到皇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长子秦公刘煦要成亲了。刘煦如今,才满十六周岁不久,虚岁十七,四舍五入一个更满二十了,虽然年纪仍旧小,但成亲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当年其母耿宸妃跟着刘承祐时间,刘皇帝自己也就十六七岁。另一方面,张罗刘煦的婚事,也有些时间了,刘煦是太后李氏抚养长大的,也是遂老人家的心愿,让他早点抱上重孙。
既是自己第一个儿子,又是第一次纳娶儿媳,刘皇帝自然是很重视的。虽然最终是太后拿主意,他也亲自参与其中,所选定自然是名门淑女,建宁伯白廷诲幼女,白瑛。
白家在大汉,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豪门,却也是元臣之后,一切的福荫,都来自已故元勋白文珂。
相较于那些赫赫有名的功臣宿旧,白文珂的名气并不大,甚至显得普通,但在早期,在河东政权内部,其地位之尊崇,也是少有人及的。就说一点,高祖刘知远当初的职衔中有北京留守,白文珂就是副留守,并且跟随的刘知远多年,在大汉建立的过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资历虽高,在刘皇帝当政期间,白文珂的存在感却并不强,主要以其年老,而彼时的刘承祐喜欢用青壮文武。
白文珂算是能活的了,去世之时,享年七十九岁,但也因其死得过早,又没有突出的功绩,因而在叙功之时,也无法得到过高的待遇。
不过,终究没被人遗忘,其子白廷诲还是袭得一个建宁伯的爵位。但是,如今生了个好女儿,被太后相中,配与皇长子刘煦,也算其家时来运转了。
白家娘子,是白廷诲最小的一个女儿,但已年满十八,比刘煦还大两岁多。但是,这点差距,并不算什么,皇后还比刘承祐大呢,高贵妃更年长皇帝近三岁,再者,年纪稍长些,也更成熟些,能照顾人......
皇长子的婚事,自然是依照朝廷礼制来的,一应流程,也都照着规矩来,婚嫁六礼,也走到迎亲这一日。
开宝二年七月十八,按照《开宝钦天历》,自然是个皇帝吉日,宜嫁娶、出行,刘煦的婚礼也就定在这一日。
秦国公府,坐落在皇城东南外,最靠近开封天街的乐平坊,是刘皇帝特地下诏敕建的,当然,只是寻摸一旧邸,刷新改造了一番,即便如此,也足显示出他的重视。
而因为刘煦大婚,开封乃至京外的达官贵人们,也都闻声而动,要么准备贺礼,要么亲近帮衬。皇帝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皇长子成亲,当然得重视起来,以表忠心。
得知京内外的这股风潮,刘皇帝是反应过来了,当即下诏,说秦公娶亲,属于家事,不需潮爷震动,更禁绝扰民,京内外官员,不得准备贺礼,应邀请宾客,所备礼物价值也不得超过一贯钱。
有天子这道明诏,上下方才安分了些。刘承祐的那种感觉是越来越明显了,进入开宝元年之后,似乎只要上边有点风吹草动,下则必甚,若是与皇家扯上关系,则定会引起轰动。
这反倒搞得刘皇帝疑神疑鬼的,不知这种征兆与风气,是好与不好。
但是,哪怕打好了预防针,刘煦的婚礼,仍旧办得足够隆重,京师之内,够资格的权贵都得到了邀请,参与婚典,吃一顿喜宴。
刘煦是早早地住进了秦国公府,有礼部的官员及一干家臣的辅助,婚事自然不用他去操心,只需安安静静地等着做新郎官。此番,婚礼的司仪,也基本轮不到其他人,由水部郎中耿重恩担任,毕竟是刘煦的舅舅,是刘承祐与太后外,与他血脉关系最亲近的人。
婚礼当日,一大早,刘煦便被唤起,收拾打扮,换上喜服,还画上了点淡妆,施以脂粉,并有礼部官员在旁,监督着他的行为,并随时给他讲那些他已经烂熟于心的礼仪细节。
素来温文尔雅的刘煦,差点被搞得破防,不管怎么样,终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要开始承担起责任,迈向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当见到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们,气质又恢复了,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刘晞、刘昉、刘昀几个年长的弟弟,带着一干少男少女,迫不及待地来到秦国公府,一干弟弟妹妹们,既感新奇,也觉高兴,尤其是刘昀,一直是爱热闹的性格,看起来最为兴奋。
“这就是大哥的府邸吗?看起来真不错,也不知,将来我成亲,爹爹应该也会赐我一座吧!”五皇子刘昀一进府邸,便是左瞧瞧,右看看的,有点艳羡道。
听其言,身边的亲兄弟刘昉顿时拍了一下他肩膀,取笑道:“怎么,你也动了春心,想娶媳妇了?可惜啊,你还得再等几年!”
被四哥突然来这么一下,刘昀只觉得自己五脏都震了一下,苦着一张脸,赶紧躲开刘昉,把大妹刘葭挡在面前,然后对刘昉道:“我何需等几年,明年我就向爹爹讨个媳妇......”
刘昀今年,也就十二周岁,倒退个五六百年,作为皇室成员,成个亲,娶个媳妇,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看来,五郎确实是春心萌动了!”刘晞也跟着调笑了一句。
而被刘昀当做隔开四哥障碍的皇长女刘葭不乐意了,嫌弃地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本想说他两句,待见到出门的刘煦,双眸一亮,赶忙迎了上去,仰头望着刘煦:“大哥,你是要去接嫂子了吗?”
迎着其目光,刘煦摊摊手,苦笑道:“一切都得听司仪的安排,我可是一点都做不了主!”
“成婚这么辛苦吗?”
“妹妹这就不懂了,这是先苦后甜,其间之乐,在今夜之后......”刘晞嘿嘿一笑,朝着刘葭眨了眨眼睛,少有的露出了点猥琐。
见他这副模样,刘葭皱了皱秀眉,不明其意,下意识地躲开刘晞,面露疑惑地望向刘煦。
见状,刘煦顿时瞪了刘晞一眼,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刘晞讪讪一笑,立时恢复了正经,只不过还是不正经地朝刘煦使了个不正经的眼色。刘晞也是十五岁的少年了,这个年纪,正是春心萌动时,又见多了宫廷美色,对于异性自然是感兴趣的。
而刘晞呢,显然也是尝过个中滋味,探索过女性身体的奥秘......因此此事,腿差点没被高贵妃打断。
相较之下,刘煦年纪要长一岁多,但历来是乖孩子,虽然也懂,也有过幻想,但还是守礼守规矩。被刘晞这么一撩拨,那心弦儿也跟着颤了颤,虽然依旧维持着人设,但双目之中也露出一抹期待。
今日,他也可以释放人性之本能了。
刘葭呢,在两个哥哥身上转悠了一圈,更加疑惑了......
第68章 婚宴
以秦公府占地不足,空间不够,婚宴的筵席直接摆到了府外,增设的席位直接占了两条街。说是不扰民,但真正办下来,哪有不侵犯公共资源的,事前连开封府都派了一些差役前来协调事宜,维护秩序。
参与婚礼的人,根本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因为都是权贵,不是有爵位在身,就是担任官职。云集的冠盖,几乎排到乐平坊外,很多人赶到,都只能步行一段时间,前往公府,听候安排,然后献礼贺喜。
夜幕之降,秦国公府内外,自是一派灯火通明,宾客云集的热闹场面。刘皇帝一家待的地方,自然是居其中,不是最热闹的,但却是最具贵气的。
皇帝这一大家子,足足摆了四桌筵方才安置下,皇子公主们,就挤满了两大桌。这几年,生育的速度明显放缓,但还是添了几名丁女,到如今刘皇帝膝下,已有十三子七女,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位皇子皇女。
这既是对刘皇帝生育能力的肯定,天家开枝散叶,茁壮成长,也象征着大汉帝国的繁荣昌盛,后继有人。
坐在主位的,乃是太后,已经年逾花甲的太后,也日显苍老了,哪怕有最优渥的生活也与最周到疗养,仍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袭,太后的身体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长孙的成亲,显然令太后感到无比的喜悦与欣慰,面容之间始终带着慈祥的笑意。刘承祐心里自是开心的,不由对李氏道:“娘,刘煦成婚,你可是夙愿得偿了......”
闻言,李氏顿时冲他嗔视一眼:“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就不关心自己长子的婚事?”
“自然是关心的,否则也不会容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刘承祐当即道。
事实上,虽说宾客云集,文武公卿乃至东京百姓,齐相祝贺,但既成的排场,还是让刘承祐心中有所警惕,太招摇了,这得花多少钱,又占用了多少的人物力......
他一个儿子就如此,接下来还有十二个或许更多,还有一个太子,秦公都如此了,太子的规格必然要更高吧。
当然,刘皇帝这种想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正值喜事当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措施,都得事后去落实。
心思百转,刘承祐对李氏道:“我只是有些感慨,时光易逝,不知觉间,刘煦都已长大成人,或许过个一年半载,娘你就可以抱曾孙了!”
刘皇帝这话,显然说中了太后心坎,只见李氏笑道:“你也要抱孙儿了!”
刘承祐也是微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修理得漂亮的胡须,道:“看来,儿子也老了啊!”
要知道,如今刘皇帝,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四岁。如果能到三十五六岁,就抱上孙子,那,还真是够早了......
“爹,你可一点都不老!”这个时候,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五子刘昀走到了刘皇帝身边,有点晕乎乎的,笑道:“必然还能再给我们添些弟弟妹妹......”
“刘昀你给我住口!”听其言,刘皇帝还没开口,贤妃折娘子即呵斥了一句,而后起身走到刘皇帝身边,拉着刘昀盈盈下拜,对刘皇帝道:“官家,刘昀出口不逊,是我管教无方,请您责罚!”
“诶,大喜的日子,不要这么大动干戈......”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刘承祐快手扶起折娘子。
而后瞥着刘昀,注意到他手中的酒壶,说道:“没有酒量,灌了几口黄汤,跑到你老子面前说什么浑话!”
闻言,刘昀看了看凤眉怒瞪自己的母亲,又迎着刘承祐的目光,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酒壶收到背后,迷瞪着双眼,讪讪道:“大哥成婚,作为兄弟,心感喜悦,自当以酒祝贺......”
“喦脱!”刘承祐却招来侍候着的内侍,指着皇子扎堆的桌席,吩咐道:“你给朕盯着点,别别让他们喝酒,尤其是小皇子皇女!”
“是!”
因为皇子皇女年纪多小,因而给他们准备的饮品,多是果汁、茶饮,但年长的几个皇子,还是能喝点酒的,尤其是刘晞、刘昉两兄弟,如今,连刘昀也开始体验。
当然,以刘昀一贯表现的作风来看,也不出奇。见他这副双目迷离的表现,刘皇帝不由得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你来找我有何事?”
嘿嘿一笑,刘昀对刘承祐道:“儿在想,大哥都成亲了,您什么时候也给我赏个媳妇......”
刘昀这小子也是真勇,在座的后妃们闻之,都不由侧目,折娘子都想把自家儿子的耳朵给拧烂了。
刘皇帝呢,迎着刘昀满含期待的目光,顿时笑骂道:“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女人了!”
说着,对折娘子吩咐道:“带他下去醒醒酒,别让这混小子再宴会上捣出什么乱子来!”
“是!”见刘皇帝没有生气,折娘子这才稍微心安,然后就领着刘昀下去,她突然觉得,对自己的生下的子嗣管教太松了。
折娘子如今一共诞下了四子一女,分别是皇四子刘昉,皇五子刘昀,皇八子刘暧,皇十一子刘晓以及皇六女刘蕾。
老四刘昉出镜频率比较高,自不用多提;老五刘昀,一向聪颖,就是性格跳脱,比老三还活跃,什么都喜欢尝试一下,但都浅尝辄止,书不好好读,武不好好练,但就是聪明,活想个混不吝;
相较于两个出彩的哥哥,出生于乾祐九年的老八刘暧,则是个乖乖儿,但也代表着平庸;十一子刘晓,还不满六岁,但体弱多病,曾经一度让刘皇帝担忧会像已经夭折的几名皇子皇女一般,所幸是撑过来了,但身体仍旧羸弱;至于六女刘蕾,才三岁多一点,并不能看出什么。
“官家,不是我背后说人,刘昀这孩子,你就是太疼他了,还是该多加管教,如果放纵,只怕他将来会闯出祸来!”
会这么说,敢这么说的,也唯有高贵妃了。在谈及刘晞的教育问题上,她也是这般反应,因此,对其言,刘皇帝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活泼是活泼了些,管教又何曾放松过,只是天性使然,待年纪长些,会注意分寸的......”
“今日是刘煦大喜的日子,他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如今能够成家开府,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至于其他,就不当于此议论......”这个时候,皇后大符也开口了,笑容满面,举杯邀道:“我们一起共饮一杯,为其祝贺。”
皇后开口,大家自然得给面子,虽然在座除了太后,都是与皇帝论过深浅的女人,但地位的差距还是明显的,连高贵妃也没有再多话了。
夜虽然渐深,但里里外外,都十分敞亮,夜空之上,也被绚烂的烟火所点缀着,烟火之下,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公卿大臣们,自然都是满脸堆笑,前来道贺。听得一遍又一遍的道贺之词,刘皇帝一度忍不住说出“同喜同喜”。
不只刘皇帝,作为今日的主角,他也在簇拥下,感谢众人的祝贺,哪怕只是意思意思,走过一轮,酒量不好的他,也晕乎乎的。若不是大符叫止,只怕今夜连洞房都困难了。
“恭喜陛下喜得佳媳!”这回,是两个人一同前来,嗯,方回朝不久的王彦升、郭进二人。
两个人高马大,杀得河西噤声的武将,真到刘皇帝面前,还是低眉顺眼的。回朝之后,刘皇帝还没有正式接见过二人,这可让他们颇感惴惴,此时,当然想要借着喜庆的日子,来试探告罪一下。
注意着二人的表情,郭进紧绷着,却难以掩饰紧张,王彦升更突出一个乖巧,形象反差巨大,见状,刘皇帝也不由乐了,持杯与二人碰了一下:“多谢二卿了!在西北作战辛苦了,难得回京,就好好享受一番,今夜尽兴!”
“是!”见刘皇帝这种态度,二人顿时大喜,应声的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会上,还是出现了一些插曲,比如七皇子刘晖为大哥写了一首祝礼诗,引得一片赞誉。刘昉呢,喝了不少酒,竟然去找侍卫借剑,要舞剑助兴,然后被勒止,大婚的场面上,这小子要舞刀弄剑,怎么可能被允许。
另外就是,安定侯张彦威喝多了,在宴上发酒疯......
第69章 张彦威之死
安定侯张彦威是何人,开国功勋,大汉元臣,更重要的,他是早期帝党的中坚人物,在刘承祐早期发展的过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尤其在刘承祐初掌龙栖军之时,提供了不小的支持,否则,彼时的刘承祐仅靠着刘知远二子的身份,也是无法压服那干骄兵悍将的。当然,背后是享受着来自刘知远父爱的关照,但在那个过程中,张彦威也确实赢得了刘承祐的好感。
在兵发河东,东出太行的阶段,虽无赫赫之功,但也是随刘承祐出生入死,经历了被刘皇帝认为军旅生涯中最重要最艰难也最绚烂的一段时期。
这也算是陪着刘承祐迅速成长的一员老将了,也正是因为当年的那份情谊,也使得张彦威及其子嗣享受着尊荣。
然如果论能力,张彦威当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就和三代乱世中层出不穷的武夫那般,发于微末,靠着拳脚刀枪,一步步拼出一个军职。
比较幸运的是,张彦威搭上了刘知远这艘船,又赶上了刘承祐这趟车,否则他很可能像许多武将,当年纪衰老,武勇不再,最终沦于平庸。
立国以来,刘承祐自认对张彦威也算不错了,奉诏入京前,明知张彦威没有那个能力,仍旧举荐他做成德节度使,成为大汉早期在河北最重要的一方节镇,还让李谷这样的将相之才做他的副守。
而晋阳起兵之前,在河东的将领之中,张彦威原本是排不上号的。后来,对各地节镇封赏加号,也同样予以尊重,逢年过节的时候,刘承祐也还能想到他,给一份礼轻情意重的赠礼。
哪怕后来,卸职入朝,再没有担任什么实职,却也和大部分节度一样,被授予国公之爵。可以说,即便在开封城内混了十多年,但张彦威混得自在,混得舒服,到开宝元年为止,张彦威对自己的待遇都是十分满意的,并庆幸自己的际遇,对刘皇帝更是感恩戴德,奉为神明。
要说什么时候起变化,就是从爵位被降开始,还是一降就从国公降到县侯,显然,这其中的落差,让张彦威难以接受。
事实上,别看如今大汉的爵位体系已经彻底落实下来,而功臣定论也在开宝大典上得到确定。但是,绝不是所有人都对此满意,爵低的自然想要高的,未加开国者也想要有“三代免降”的待遇,总之,人总是愿意追求更好,也少有人就轻易满足了。
大汉勋爵阶衔及其待遇,也算是几经变化了,从最开始的滥封,到刘皇帝逐渐清除、收回、控制,再到大封,也是到开宝元年,方才真正完善起来。
刘皇帝的目的,也很明确,控制其数目,提升其价值,这是个牵扯到贵族们切身利益的变动。开宝大典上,是最后的定论,也是对功臣们的阶段性评价,那一次,可谓是大封群臣。
然而,从那之后,大汉帝国再没有新增任何一个爵位。到如今,很多人才真正意识到,大汉爵位之贵、之重。
张彦威则是那些被降爵贵族中的代表人物,内心自然充满了不满、不服,尤其在体会到爵位的重要性之后。
当初魏仁溥几臣议功赐爵,讨论到张彦威的时候,细数其功劳,数来数去,除了资历深厚,参与了开国前期的战争之外,当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功劳与业绩了。因为,很多人同他一样(比如慕容延钊、柴荣、孙立、韩通、杨业等),都有相同的经历,并且表现要突出得多,并且不只于此。
而如果仅拿曾经当过成德节度使来说的话,那就显得太苍白了。论将才,平庸;论武勇,大汉从不却猛士;论治才,这真没有。
张彦威能够身处高位,更多的,还是靠刘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关照。也正因如此,经过商讨,决定听从窦仪的建议,更其爵为县侯,在窦仪看来,这已经是他的优待了。
论功行赏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只能尽量取其合理。所有爵位的拟定,都是要经过刘皇帝审议之后,再确定的,因而,对于张彦威的最终封赏,也是刘承祐拍板的。
结果出来后,张彦威心态自然爆炸了,虽然迫于当时的场面与皇帝的权威,不敢发作,但不满的种子总归是种下了。
虽然并不只他一人被降爵,但最不忿的人,绝对是他。在张彦威看来,既然赏了他的爵位,怎能轻易收回,这不是落他的面子嘛。
更重要的,看看那些封高爵人。二十四功臣,他不奢望,其他人也不去比,就拿赵晖来说,只区区一个陕州节度,挂着一个首义的名头,这都能位居二十四臣。
再看慕容延钊,当年不过一军校;韩通,一骑卒;杨业,一步卒;马全义,孙立,这曾经都只是他手下小将罢了......
即便柴荣,当初在龙栖军时,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考虑到这些,张彦威才越敢愤懑,而如果要降,那也至少保留公爵吧。
张彦威的心理活动,大抵如此,就是觉得不公平,觉得刘皇帝亏待了他。不过,在当下的大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在心中,至多朝亲近之人发泄几句。
当然,话说多了,难免有传入刘皇帝耳朵中的时候。对此,刘承祐并不以为意,他知道张彦威粗鄙的性格,只当他是发泄,也能勉强体谅他的心情,有些牢骚也属正常。
然而这一次,终于触怒了刘皇帝。
在刘煦的婚宴上撒野,不只是扫兴,更是扫天家的脸面。固然是因为酒喝多了,但若非心中积压了太多太久的不满,也不至于此。
本来要给刘煦挑媳妇,张彦威也生了个女儿,同刘煦年纪相仿,他也动了心思,主动把自家小娘子推荐上去,结果嘛,没有被看中,这再度让他感到颜面扫地。
在婚宴上,彻底爆发出来,和周遭人大谈特谈,当初与刘皇帝在龙栖军的事,他是如何辅助他的,配合刘皇帝整军又出了多大的力,还有建国战争中又是如何追随刘皇帝出身入死的,又说柴荣、慕容延钊这些重爵高官,曾经都是他的下属。
若不是孙立在旁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他甚至把刘知远“黄袍加身”的幕后细节都给抖出来了。如此犹不罢休,逮着个人,就推荐自家女儿,要与之结亲......
一场闹剧,虽然迅速被解决,但是对婚宴造成了影响,而刘皇帝,离开之时,是一脸的阴沉。
......
作为新人,一大早,刘煦就带着新妇进宫,向刘皇帝与大符奉茶问安。白家娘子,显然被滋润过,面上的桃花,仍未隐去。
当然,刘皇帝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刘煦身上。十六岁的刘煦,个子已然不比刘承祐矮多少了,哪怕只成婚一夜,也仿佛经历了一种蜕变。
看着他,容颜之间,还有其母的一些神韵,刘承祐冲他温和道:“从今以后,你就真正长大成人,开府立业了。”
很难得,见刘皇帝以这种郑重而又感慨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刘煦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表示谦逊:“儿还需向您学习!”
“你既已开府,也该有个具体的职事了,我把你安排在礼部,挂侍郎衔,去行走学习!”刘承祐说出对刘煦的安排。
“是!”对于刘皇帝的命令与安排,刘煦从来没有异议,躬身应道。
“白家娘子,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刘承祐又道。
“儿晓得!”刘煦面上竟然露出了点羞臊。
“还没见过太后吧,带着你的新媳去吧!”刘承祐吩咐道:“对了,不要忘记去祭拜你的母亲!”
“是!”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每年,刘煦都会去耿宸妃的墓上祭拜一番,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也要烧点纸,敬告之。
“官家,安定侯在殿外跪着,想要求见您!”这个时候,喦脱前来禀报。
昨夜,张彦威只是被送回府去了,除此之外,刘皇帝也没有其他表示。显然,是酒醒之后,了解到自己在宴上的撒泼,张彦威也感到惶恐了,赶忙进宫,前来请罪。
闻之,刘承祐面上不动声色,示意刘煦夫妻随大符去见太后。待他们走后,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考虑了一阵,刘皇帝对喦脱吩咐道:“你亲自去万岁殿,告诉张彦威,让他回去,好好地当他的安定侯,我祝他长命百岁,今后也不用来见朕了!”
刘皇帝的话,平静冷淡乃至决绝,张彦威此番的行为,是真的惹恼他了。
然而,就在当日傍晚,刘皇帝收到了一则令他吃惊的消息:“自缢了?”
见刘皇帝紧蹙眉头,张德钧小心地禀道:“安定侯回府后,便魂不守舍,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吩咐人不许打扰,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等到家人发现,尸体已然凉了......”
闻之,刘皇帝张了张嘴,又闭上,面容间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何必如此想不开呢?”
刘承祐知道,张彦威这是通过死,来消解刘皇帝心中的怒气,也以免牵连到子孙。而从刘皇帝的反应来看,他成功了。
最终,刘皇帝喟然一叹:“让他的家人,好好料理后事吧!”
第70章 卫公辞世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卫国公府前,好大一排场,天子卤簿仪肃立,显然是刘皇帝御临,看望卫国公慕容延钊。
“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何以病重若此?”病榻之侧,刘皇帝端坐着,看着抱病难起的慕容延钊,语气十分沉重。
如今的慕容延钊,也才五十四岁,然而,其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从面相上看,说他已经七老八十也不为过。
铺满皱纹的脸庞,苍白的颜色,瘦削的面颊,慕容延钊已经全然不见的当年的风采,眼下,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换作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卫国公,如今竟是这样一副衰弱的面貌。
这已经是这两年来,刘承祐第三次亲自登门,看望慕容延钊了,荣宠之深,可见一斑。而面对刘皇帝,前两次在家人的搀扶下还能迎拜,如今,却是有心无力。
“臣如今,恰如枯木残肢,衰败难复!”慕容延钊倒是看得开,皇帝的到来,也让他恢复了些生气,声音就如其面貌一般苍老,说道:“这几年长卧病榻,煎熬折磨,此番,臣自感大限将至,不能再尽忠于陛下,效力于朝廷,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慕容延钊面上的病态又浓重了几分,连咳嗽都显得有气无力的。见状,刘承祐赶忙道:“有病就治,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
大多数的时候,刘皇帝是以虚情假意为习惯,然而,在少数时刻,面对少数人,还是推心置腹。对慕容延钊的关心,显然属于后者。
感受到刘皇帝的“情意”,慕容延钊再度露出一抹苍然的笑容,说道:“陛下,臣此番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人固有一死,不足惧也!臣原本是想口述遗奏,向陛下辞别,今幸得陛下屈尊驾临......”
“好了,卿不要再多说了,好生养病才是!”不知为何,见慕容延钊如此,他双眼竟有些发热,语气都略显哽咽。
“再不说,臣恐怕就再无机会了。”慕容延钊说道,双目之中,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臣前半生,虽小有名气,却也只局限于乡野,碌碌无为三十六载,方才得幸为陛下简拔。臣这一生,最感幸运,也最不敢忘怀的,仍旧当年被陛下征召于居室。
臣虽然粗有勇略,但实不敢称将帅之英,却蒙陛下信重,不以臣鄙,屡次托以大事,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二十年来,虽少有建树,却被予以乾祐功臣殊荣,铭感五内,却也觉陛下待臣过重,愧不敢当......”
慕容延钊越说,情绪越激动,但发音吐字,也越显艰难。刘承祐直接握住了他的手,郑重地道:“卿之心迹,朕岂能不知,勿需多言,朕明白!”
见状,慕容延钊笑了,最后说道:“陛下,臣的后事,务必求简,臣的子孙,量才使用即可,切勿因臣之小功,而过分优待......”
因为慕容延钊身体的缘故,君臣之间并没有谈太久,说太多的话,很快刘皇帝就离开了。
走出病房,刘承祐的心情很沉重,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慕容延钊也有不少儿子,但大多是开国后才生的,除了长子慕容德业成年,已官至博州长史,其他都显得年幼。
此时在家侍奉汤药的,能够做主的,乃是二子慕容德丰,如今也才十八岁。临走前,刘承祐拍了拍慕容德丰的肩膀,轻声道:“好生照料你父!”
“是!”慕容德丰语气也带哽咽,他当然知道,自家父亲命不久矣,因为慕容延钊连后事都已经交待好了。
离开卫国公府时,很少喜怒形于色的刘皇帝,也难得地流露出感伤之情。见皇帝心情不好,随侍之人,也都更显小心翼翼。
老臣凋零,故人辞世,总是令人伤怀的。而对于刘承祐来说,上一次,似这般情绪难忍,还是兖国公王朴离世之时。
但是,对于王朴,刘皇帝更多的是一种尊重。慕容延钊则不然,他是随着刘皇帝从河东走出来的将帅,卓越的功劳贡献暂且不提,就那份亲近的关系与感情,就非常人能比。
两年前安定侯张彦威自杀之时,刘皇帝尚且有些戚戚然,而况于慕容延钊。虽然,刘皇帝一贯有凉薄之举,显得感情淡漠,但是这也是分人的。
自兵部卸任,慕容延钊已经病了几年了,时好时坏,甚至有几次病危,但这一次,刘皇帝知道,他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他又将见证一位功臣、一代英杰的离世。
回到宫城,刘皇帝情绪愈显沉重,伤感的情绪难以言表。归万岁殿,伺候的内侍,端来一盆清水:“官家,请净手!”
见状,刘承祐没有那兴致,随口说:“朕手不脏!”
内侍答道:“官家探望病患,当净去所染晦气......”
其言落,刘皇帝勃然大怒,一手掀翻那盆清水,然后盯着那内侍,直接朝着喦脱吩咐着:“拉下去,打二十杖!”
这下,可将那内侍吓坏了,甚至不知皇帝怒从何来,赶忙磕头求饶。一旁的喦脱见了,很是干练地,指挥人将之带出,吩咐廷杖。表情绷得很紧,心中却乐了,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是有竞争的,被罚之人,这两年在刘皇帝面前可表现得太积极了,岂能不遭喦脱的嫉恨。
刘承祐坐在御案后,案上的奏章也没有兴趣阅览了。喦脱则带着人,把打翻的水盆收起,清理泼开的清水,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形态要多谨慎有多谨慎,外边板子打得啪啪响,惨叫声也足以令人警示。
当然,一干宫人,心中也是惊异,毕竟刘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像这般暴躁与愤怒了。
直到皇后大符赶到,万岁殿的场景,她一眼就能看明白。保持着端庄,陪他落座,见刘皇帝伤神的表现,大符探手轻轻地给他揉了揉,问道:“卫公病势很严重吗?”
“嗯!”刘皇帝是不可能迁怒于皇后的,也没抗拒她的动作,应了声:“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唉!”闻之,大符也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明日,我去烟霞观,为卫公祈福吧!”
“生老病死,自然之理,岂能求得来?”刘承祐说道,不过抬眼看了看大符,这毕竟是她一番心意,想了想,又道:“你有心了!”
“只望官家,不要太过感伤!”大符安慰道。
想了想,刘承祐问:“刘旸的婚事,就纳慕容家的小娘子,你看如何?”
对此,大符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表示同意:“官家做主即可!”
事实上,随着年纪也渐长,太子的婚事也牵动着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的心,大符也提了几次了。毕竟,秦公刘煦成婚都已两年,白氏肚子也隆起了,再过几个月,刘皇帝的长孙都要出世了......
事实上,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反而难选,刘皇帝此前就有意同慕容家联姻,但是又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顾虑。如今,倘若慕容延钊病逝了,那么再纳慕容家女,也就少了些来自皇帝的阻碍,毕竟,慕容一门,七成的显赫都在慕容延钊的影响上。
慕容延钊的病势恶化,比刘皇帝想象的还要快,根本没撑几天,就在当夜,溘然长逝。显然来自天子的亲自探视,既是荣幸,也容易遭到“反噬”,命不够硬,便会被克死......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对于慕容延钊的病逝,刘皇帝后面平静了许多,对其身后之事,自是极尽哀荣。
废朝三日,追赠中书令、临淄郡王,并亲自替他撰写神道碑文,这还是头一遭,并未找人代笔,毫不介意自己在文才上的平庸暴露出来。
而慕容延钊的辞世,再加上于开宝二年冬去世的褒国公王景,乾祐二十四功臣,也开始走向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