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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章 泰来楼

    “官家,接下来去何处?逛了这么久,是否疲惫,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脚?”慢悠悠地走着,见刘承祐的表情逐渐严肃,张德钧不由贴近,小声地关心道。

    “那就找个地方吧!”感受到略显发胀的双腿,又看了看老迈的高防,刘承祐也就从谏如流,点了下头。

    也不待张德钧去安排,偶然得思,说道:“听说陈王的家人,在东市也置有产业,是否有什么好去处?”

    什么陈王家人,其实都知道,那就是陈王府的产业。张德钧受意,当即命人引路,而高防却不由意外地瞄了刘承祐一眼,毕竟身在局中,念及这几年朝廷对北方军政的调整,莫非皇帝对陈王赵匡赞有什么看法?

    或许是政治家的敏感,由不得高防不多想,与陈王赵匡赞,还是有一定情谊的,但愿,皇帝没有其他意思。

    “派人去找小符,看看她们母女有没有玩累,累了就来找我!”刘承祐又吩咐道。

    “是!”

    一般而言,刘承祐外出,总会带个妃嫔随侍,此番也不例外,今次出游东市,随行的则是小符惠妃与长女刘葭母女俩。

    泰来楼,就是陈王赵匡赞的一处产业,是座三层酒楼,据说还是赵匡赞亲自取的名字,虽然是新修的,但很有历史,站在楼前,都能感受到一种沉淀的感觉。

    “泰来楼!”望着那高悬的牌匾,刘承祐念了一句:“否极泰来,名字不错!”

    地段不算太好,当两条市道交叉路口,人流量大,身处楼中,四周街市景象也可纵览无遗。其中管事、账房、庖厨、杂役,以及倡伎等服务者,超过三十人。楼內环境,也属上佳,很有秩序,毕竟是高档酒楼,接待的宾客,大多数都是有一定身份与财富地位的人。

    刘承祐这一行人,显然身份不凡,被殷勤地迎入,直接引导向楼上的雅室。

    “坐!”刘承祐朝恭立的高防伸手一礼。

    “谢陛下!”

    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设施,稍显浮丽,刘承祐说道:“像这样规格的酒楼,东京有几座?”

    高防不知,因而未答。当皇帝目光投过来时,张德钧当即答道:“就小的所知,当不小二十家。”

    “都是有些背景,才开得起来吧。”刘承祐这么说道。

    对此,张德钧只能表示,官家英明。

    “官家,喝口水吧!”没有用酒楼的茶水,那还需要检验,太过麻烦,用的是随身携带的水袋。

    润了润嗓子,方才说道:“方才,与那蒲扇小贩所谈,你们都听到了吧!”

    “是!”

    “有何感想?”刘承祐问,主要是问高防。

    心知皇帝是在为那摊贩老汉言语中透露出的一些情况而愠怒,想了想,以一种开慰的语气说道:“陛下,日月既照,纵光明世间,也难免有魑魅伺夜而出,鬼祟为贼。既有所觉,查察处置即可,陛下不必过分郁结于心!”

    “道理我都明白啊!”刘承祐说道:“由此可见,所谓王化之下,仍少不了鬼魅横行,朕目所不及之处,小民之苦犹多!”

    “关于对将士、役夫的抚恤问题,多年以来,朕是屡次警示告诫,但仍有人不以为意,欺上瞒下,自以未得空,自以为能避上视听。若非今日得巧,恰闻其事,朕还真不知,当初岳州战后的抚恤,竟还有这等曲折……”

    最令刘承祐气愤的,在于当初对民抚恤,是包括所有军前效力民夫的。如果朝廷没有这种指示,碍于“国籍”问题,有所搁置酬赏,倒稍微可以理解,即便那样,也可上表请示朝廷。然而,事实恰恰是最令人愤怒的情况。

    几乎可以肯定,在当年的酬赏中,少不了中饱私囊之事,这时间,总少不了钻空子的“聪明人”。

    “查!得彻查!”刘承祐突然严厉道:“不管是对军队民,一应赏赐抚恤之事,都该来一场查检。嗯,还当发诏,让军民自举……”

    见皇帝这种反应,高防眉头稍微皱了下,总觉得有些反应过度了。

    边上侍卫着的刘廷翰,难得地,主动向刘承祐开口了:“陛下!”

    “你也有看法?不妨直言!”看着这个在北伐战场上扬名,被自己提拔到御前的将领,宽和道。

    刘廷翰说:“陛下,别的臣不清楚,但对于将士的抚恤,朝廷素来是优给到位的,否则,这么多年,下边岂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岳州之事,终究只是孤例,碍于其特殊情况……”

    “你讲的也有道理!”听其言,刘承祐沉吟了一下,也点头表示认可,语气中仍带几分疑思:“不过,财帛动人心,这世间总归少不了利欲熏心之辈,背德违制,以身试法。

    当年,大汉初立,朕还在潜邸之时,就有克扣将士酬赏抚恤之事发生,将士生怨,还是朕亲自主持清查,结果触目惊心。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朕还是记忆犹新。也该当查察一番,没有问题最好,若有,则必当严厉矫正!”

    “陛下所言甚是!”皇帝都这么说了,高防、刘廷翰只能表示认可。

    可以想见,一场风波,又不可避免了。只能希望,不要对大汉的政局产生太大的影响,当然,仅仅针对其事,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动荡。

    或许,刘承祐自己都没发现,对于下面的官吏,他已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戒备,总觉得他们会倚仗特权,违法乱纪……

    道了一番心中想法,刘承祐心情也好转几分,又露出笑容,说:“看来,有时间,还得多出来走走。不管多少,不论好坏,能有收获,就没白出宫一趟!”

    “陛下亲民爱民,躬亲体察,实乃圣君,何愁天下不治!”闻言,高防老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虽是恭维,却也发乎于真心。

    看着干干净净的桌案,刘承祐对张德钧道:“朕也饿了,到了酒楼,总该点些酒菜,去安排一下!”

    “是!”

    又瞧向高防,刘承祐笑道:“高卿,就在此以一桌酒席,为你就任开封府作贺!”

    见状,高防立刻拱手笑应道:“臣拜谢陛下恩典!”

    “廷翰,你也坐下!”

    室内的气氛,明显轻松下来。商谈间,酒楼的管事,倒是想来交际一下,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这一行人身份显然特殊,不说那些孔壮的护卫,饭菜从烹饪到上桌都有人盯着,伺候也不用酒楼里的人,这么多年,可还没见过这么“讲究”的客人,也不知出自哪家贵门。

    等一桌酒菜上好之后,来得也巧,小符惠妃带着刘葭来了。

    时间如流水,当初的小姨子,也年满三十了,也是妙龄少妇。不说其他,靓丽的姿容,搭配着成熟的风韵,还是很刘皇帝宠爱的。此番陪着刘承祐出宫,也感欣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光彩照人,雍容贵妇的仪态,令人不敢亵观,不过再是美艳不可方物,也只为取悦刘皇帝一人。

    刘承祐笑眯眯的,把刘葭抱在怀中,亲切地问道:“逛累了吗?”

    刘葭点点头,却道:“不累!”

    见状,刘承祐笑了:“街上的人百戏好看吧!”

    “好看!”闻问,刘葭立刻来了精神,说:“太精彩,太有趣了,那些人仿佛会法术一般,要是在宫里也能看到就好了……”

    显然,那些杂耍百戏,把迷了这小丫头的眼。听其言,刘承祐立刻扭头,对张德钧道:“可以试着安排一下,请些民间艺伎,到宫内表演一番。”

    “是!”

    闻言,小符惠妃玉容之间,却不禁露出一抹犹豫,说道:“官家,切莫太宠刘葭了!”

    刘承祐微微一笑:“以往见多了宫廷羽商,偶尔看看民间百戏,也让宫内接接民间风俗,与民同乐嘛……”

第332章 党巡检当街怒斥权贵子

    夏日悬于西方,时辰还不算太晚,刘承祐已存去意。酒足饭饱觅归途,看了看正在给刘葭擦嘴的小符,又瞧向高防与刘廷翰,刘承祐笑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吧!”

    “是!”

    高防一脸泰然,刘廷翰心情倒有些澎湃,虽然入侍御前也有些年头了,但这还是第一次私下里与皇帝一并用饭。

    “小人参见陛下!”走到门前,一名中年汉子却隔着侍卫向刘承祐行大礼。

    有些意外,身份竟然泄露了?目光犀利地投向其人,年纪不小了,虽然穿着丝织的袍服,像个商贾,但明显透着股强悍的气息,此人出身行伍。

    漠然地盯着他,刘承祐淡淡道:“你如何看出朕的身份?”

    感受到皇帝森冷的语气,这汉子吓了一跳,明明是百战之余的壮士,此时忍不住畏惧感,心中暗骂自己昏了头。但既然戳破了,也就老老实实地道:“回陛下,小人赵仙,是陈王部曲,北伐时曾有幸得睹天颜。

    适才小人得知有贵人驾临,却未料是陛下亲至,实泰来楼之荣幸,小人莽撞,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治罪!”

    虽然有些紧张,但这赵仙还是把情况说清楚了。了解之后,刘承祐又打量他几眼,虽然模糊,但确实有些印象。

    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摆了摆手:“起来吧,朕本微服,就不要如此惹眼了!”

    刘承祐说这话,是真没有一点b数,他这微服的架势,有多招摇,看其他人反应就知晓了。

    “这座酒楼是你经营的?”玩味地盯着此人,刘承祐轻笑道。

    垂首躬身,赵仙略作犹豫,答道:“回陛下,陈王念小人追随多年,因而资助小人,做此营生……”

    “呵呵!”刘承祐笑出了声,说:“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依法经营,照章纳税,朕也助你生意生意兴隆!”

    “是!是!小的三生有幸,竟得陛下亲自教诲,小的……”赵仙看起来有些激动,口不择言。

    “好了!!”扬了扬手,刘承祐道:“你回去告诉陈王,就说酒菜味道不错!”

    “另外,朕驾临此地的事情,不许张扬出去!”刘承祐又严厉地叮嘱了一句,或者说叫警告。

    这赵仙自然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小心翼翼缒在后边,一直望着刘承祐那一行人慢慢远去,消失在街角,方才大松了口气。额头、背心已然满是大汗,明显不是热的。

    见其异样,手下一名管事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人,派头不大,架势却足,还从来没招待过如此讲究的客人。还劳您这般毕恭毕敬,莫非是朝廷里的公卿权贵?”

    “闭嘴!”赵仙却是呵斥一声,四下看了看,吩咐道:“我回一趟王府,你照看着酒楼,如常经营,不许议论,就当没这回事!”

    刘承祐这边,是一家人饭后散步,与小符一左一右牵着刘葭的手,朝市外走去。当太阳不那么酷烈之后,倒也有几分舒适,若非周边的护卫,这副场面倒也异常温馨。

    等上车驾后,却再度遇到了一件事,一件有趣的事。

    通风的车驾内,仍显闷热,刘承祐拿着他买的那把蒲扇给小符母子扇风,刘葭是真的困了,很快就抱着父亲的大腿睡着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小符指向车外。

    只见到,人流似乎在朝一个方向汇聚。

    见这架势,刘承祐微微摇头,道:“似乎又有什么热闹可看了,能够引起这般轰动,我们也去看看!”

    顺着人流,周转了两条街道,靠近了事发地点。隔得稍远,但居高处,也能看清楚事况,并且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主角——巡检司将军党进。

    只见到场中,一小队禁军巡检士卒包围了几个青衣小厮,其中还有名华服傅粉的青年,正缩着脖子,既是畏惧,又是愤怒地望着党进。

    而党进呢,手里拿着个鞭子,在其面前晃悠着,嘴里却没个停,骂:“都说虎父无犬子,定国公也算劳苦功高,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了?你们这些人,除了飞鹰走狗,倚仗家里权势,在外面耀武扬威,惹是生非,你们还能做什么?”

    “你以为,你在街市上是在逞威风吗?本将告诉你,你这是在丢定国公府的脸,丢你爹的脸。你看这些围观的百姓,只怕心里都在鄙视你这败坏家风的不肖子!”

    边上,被两名士卒牵着的,还有一条猎狗,体型巨大,十分凶恶,只是此时看起来,有些凄惨,遍体鳞伤的,显然经过摧残。

    党进则指着那条狗,继续怒斥那青年:“像这等恶犬,你带着去郊外打猎,没人管理,你领着到闹市上招摇意欲何为?不知道会恐吓百姓,影响治安吗?

    虽说没伤到人,哪怕就是损坏了别人的财物,你以为赔几个钱就能了事吗?我告诉你,遇到我党某人,算你倒霉。

    我巡检司是干什么的?本将职责所在,莫以为搬出定国公,就能吓到我?嗯?”

    “你看你这模样,大好男儿,油头粉面,不是女人,偏要学脂粉敷脸,看到你就来气,你就一点不担心辱没你爹一世英名吗?”

    “……”

    见党进骂个没完,这青年都快被这凶神恶煞的武夫给骂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着鼻子教训,这脸才是丢大发了。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欺行霸市,只是带着自己的爱犬上街游逛,怎么就惹到这匹夫了。

    不过,硬顶也是没那个胆子的,也没那个武力,苦着张脸,青年道:“党将军,我知错了,一定改。您直说吧,如何解决……”

    见他态度还算不错,党进这才点点头,说了那么多,口也渴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梨,啃了几口,这才道:“你这条恶犬,我也打了,你本人,我也骂了。但是,损坏别人的财物,你要赔偿,向人致歉。”

    青年赶紧应承道:“应该的!”

    “还有,这次就算个警告,今后再让我看见你们这些衙内公子,正事不做,招摇过市,绝不轻饶。到时候,就跟我到巡检司衙门住一住,让你那有权势的爹来领人……”

    ……

    见着那边的场面,小符妙目之中,带着好奇,说道:“这就是党进吗?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凶悍。”

    刘承祐却忍不住摇了摇头:“此人一贯如此,混不吝的!”

    “不过,看情况,党将军这事在为民请命,为何治安?”小符说道。

    这边,打听好情况的张德钧回了过来,靠近车驾,向刘承祐禀道:“那是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张从德,带着猎犬上街,被党进撞见,将之拦下教训,猎犬惊走,撞坏了几名小贩货物……”

    定国公,乃是张彦威,这是河东元臣武将中,最早归附刘承祐的高级将领,早年辅助他掌控龙栖军,也参加过栾城大战,后来一直作为成德军节度镇守真定。

    诸节度解权后,张德钧也回朝廷任职,因为他本人能力不足,刘承祐没有与他重要权柄,待在待遇上却是十分优厚,如今张彦威兼着宣徽北院使的差事。

    “这么说来,是党进主动找麻烦?他与张彦威有矛盾?”刘承祐问道。

    张德钧摇摇头,表情间也带着少许的古怪,道:“应当不是,巡检司诸将中,只有党将军最喜亲自巡城,他尤其讨厌那些招摇惹事的权贵子弟,每遇到,都要教训一番,此次,怕也是凑巧了……”

    闻之,刘承祐笑了:“这个党进,也算是性情中人了。他这么当街训斥,定国公府的脸面是丢大了,不过此后,京中权贵子弟,怕是真要畏党进如虎了……”

    刘承祐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之意,沉吟几许,淡淡地吩咐着:“热闹也看完了,回宫吧……”

    “党巡检怒斥权贵子”的事情,迅速传遍了开封,引得上下议论纷纷,吃瓜群众很多。这一次,是党进教训权子弟最热闹的一次,反响很大。

    当然,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一份谈资,然而也有一些人,关注着定国公的反应。

    张彦威是出了名的护短,他的爱子,被当街那般训斥,简直是在打他的脸。张彦威,资历深厚,那可是从龙老臣。当然,党进也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将,背后还站着亳国公赵匡胤。

    很多人都想想看看,这二者对上,会碰撞出什么火花。结果,不出意料,当天晚上,张彦威就亲自上党进府,要讨个说法,双方争执大吵,甚至差点动手。当然,党进还算克制,张彦威也未真敢动手,动手也打不过。

    这件事,不出意外地传入汉宫,进入刘承祐的耳中。对此,刘承祐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看法,但是后来派人赏赐了党进一些财物,奖他恪尽职守,不畏权贵。

    如此以来,此事立刻就消停下来了。张彦威闻讯,将其子张从德幽禁在家,禁足三个月,同时把他那条招摇的猎犬给杀了,并烹好,送了一份到党进府上。据说后来,张彦威见到党进还会笑眯眯地打招呼。

第333章 养子、南征在即

    “官家!”盛夏已极,几乎被天空的酷日驱赶着,跨过坤明殿的门槛,也不搭理行礼的宫侍们。

    殿内,得到通报的大符也迎了出来,只是手里牵着一个小童,向刘承祐表示问候:“二郎来了!”

    “嗯!”刘承祐应了声,目光落到那小童身上,道:“听说你把怀遇接到宫中了,我来看看!”

    “怀遇,官家也惦记着你呢。快,给官家行礼!”大符摸了摸小童的脑袋,温柔道。

    闻言,也不迟疑,跪下就朝刘承祐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小臣马怀遇,参加陛下!”

    人虽小,这礼数却到位,看他还要继续磕头的实在样子,刘承祐难得地亲自将他扶起,轻笑道:“好了,不必拘礼,快起来!”

    “先入内歇息吧!”看刘承祐满头大汗,也知他不耐热,大符亲自侍候着:“来人,快取冰帕……”

    落座之后,感受着殿内的清凉,又用冰帕擦了擦脸,这才舒服了几分。将马怀遇叫到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平日里,哪怕刘承祐尽量做出一副温和的姿态,但那威严的气度从来令人敬畏,更别提这小娃了。不过,虽然局促,但仍旧恪守着礼节。

    “还真有几分马全义的模样啊!观此子,如观斯人啊!”刘承祐偏头,对大符叹道。

    见刘承祐睹人思故,大符也不由说道:“蓟国公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惋惜,倒是怀遇这孩子,丧母丧父,孤苦无依,思之颇令人怜惜。”

    闻言,刘承祐看着马怀遇,温和地对他道:“怀遇,你父亲不只是朝廷的功臣大将,更是我的袍泽、挚友,他的早逝是我一大憾事。

    所幸,他还有你这一条血脉。今后,当好生修文习武,继承你父的衣钵,发扬其声名,报效国家,光耀门楣……”

    “是!”对于刘承祐的这番话,马怀遇稍懵懂,但眼眶下意识地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郎,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这时大符主动开口了。

    “你说!”见他这么说,刘承祐抬手,一副开明的态度。

    看了眼马怀遇,大符说:“我与怀遇这孩子,颇为投缘,有心将他养在宫中,让他与皇子们一起读书习武,如此,既能好生照料培养,也算是对蓟国公的一种告慰……”

    听大符之言,刘承祐不由讶异地看了看她,略作考虑,露出笑容:“我本就在犹豫把他交给谁抚养,你既有此心,那就正好。如此,我也好回绝了孙立。”

    在此前,孙立就曾主动向刘承祐上表,说他愿意收养马怀遇。孙立有此心,一是顾念与马全义之间的情义,毕竟是龙栖军出来的袍泽,二则是孙家血脉单薄,想涨涨人气,当然也少不了取悦皇帝的心思。

    不过,皇后有意收养的话,倒也没什么人能与她争。而刘承祐,也有心把收养马怀遇之事树个典型,让大汉的将帅们也都看看,皇帝对于功臣大将的态度,绝对会善待他们的子嗣后代。

    “对了,刘昭呢,怎么没看到他?”四下瞧了瞧,刘承祐问起皇十子刘昭。

    闻问,大符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道:“他去慈明殿玩耍了,刘煦长大了,太后也日渐苍老,也该让孙儿们多去看望尽孝,陪伴她……”

    “应该的!”闻言,刘承祐点头微叹,又吩咐道:“也带怀遇去拜见太后!”

    “是!”

    ……

    随着进入秋季,天气逐渐转凉,大汉从中央到地方,诸司官署衙门,都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中,就像上紧了发条一般,快速运转。原因无他,平南在即。

    兵部二堂间,慕容延钊端座案上,处置着自各地上奏的公文,随着战事的筹备进展,朝廷诸司中最忙碌的,就属枢密院、兵部及三司这三个衙门了。

    作为一名征战多年的统帅,在文职岗位上,一样干得是得心应手。或许没有魏仁浦学识渊博,记忆敏捷,但在兵部主官的位置上,不得不说一句,慕容延钊干得更好,很多事情处理得更漂亮。毕竟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很多问题从他的角度考虑,要更贴近实处。

    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当初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慕容都帅,如今也是日渐苍老,毕竟也是快满五十岁的人了。早年的辛苦作战,呕心沥血,使得他们这些人,老得极快。

    事实上,这也是大部分将领的常态,老而弥坚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来人!”批复好一份文书,慕容延钊即唤来一名下属,直接吩咐着:“江淮行营,还缺三千套兵甲,去问问军器监,督促他们抓紧时间,提醒他们,不要延误了时间!”

    “是!”

    待其退去,喝了口茶,又捶了捶腰,一抹疲惫浮现在慕容延钊面庞。

    “相公,陛下来了!”这时,一名属官匆匆来报。

    慕容延钊闻声微惊,近来皇帝喜欢巡视诸司,突然造访,因此还贬斥了几名官员,因而朝廷上下都颇为勤勉,至少得度过这段特殊时间。

    此番,看来是轮到兵部了,慕容延钊起身理了理衣冠,吩咐道:“赶紧召集诸僚,随我迎驾!”

    “不用了!”人未到,声已传,刘承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臣参见陛下!”

    “卿且免礼!”对于慕容延钊,刘皇帝还是很敬重礼遇的。

    看着站在面前,形容渐老,身体已显佝偻的慕容延钊,刘承祐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又是一位名帅的衰退啊。只怕是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的,赫赫威名的慕容都帅,传闻中风度不凡的慕容相公,竟是这么一位衰朽的老者。

    “陛下,这是这两日处置的一些事务,请陛下查阅!”一边命人奉茶,慕容延钊则亲自捧上一叠本章。

    见状,刘承祐却摇摇头,说:“紧要的,想必朕也看过了,至于这些公务,朕相信必然是恪尽职守,处置妥善的!”

    刘承祐语气中满是对慕容延钊的肯定,见状,慕容延钊也感动道:“多谢陛下信任!”

    不过,看着那满案的奏章,刘承祐说道:“这些,大部分都是关于平南筹备的事项吧!”

    “正是!”慕容延钊点头。

    “粮草如何?还有何困难?”刘承祐语气略显沉重,关心地问道。

    “江淮地区,休养多年,从乾祐九年起,就一直在筑仓屯粮,到如今,也足够,倒不需朝廷支援多少军粮。

    唯有荆湖,当初战乱频繁,破坏严重,需要朝廷供养。畿南以及江陵所储,不足以兴两路军,所幸有川蜀支持,等蜀粮东调,也足以供应荆湖军事!也可缓解朝廷这边的难处!”

    “如此便好!”听其言,刘承祐脸上露出了笑容,吁了口气,然后感慨着说:“休养生息近四年,原本以为能继续打富裕仗,却不想为一场旱灾影响。只能希望,待战事展开,能够顺利吧!”

    “陛下放心!”闻言,慕容延钊语气很笃定地对刘承祐道:“此番平南,定然势如破竹,一举扫平南方!”

    慕容延钊从不说大话,因此,见他这副肯定的表情,刘承祐也轻松地笑了笑:“听卿这般说,朕也安心不少啊!”

    没错,乾祐十五年的确是多事之秋,入夏之后,淮北、河北以及关中发生旱、蝗,祸及诸州,范围很广。对此,刘承祐也无奈,应对这些灾害,朝廷也有一套的流程了,也在早年的灾害频发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因此在刘承祐的诏命下,朝廷积极救灾,免租税,控制粮价,安抚民心。

    这次旱蝗灾害,对于南征计划,有影响,却无根本性的影响,只是使得朝廷在维持南征的战事上,增添了一些压力罢了。但是,对于如今的大汉而言,这些压力是足以承受的。

    筹备了那么久的统一计划,是绝不会被轻易阻止的,秋天已经到了,发兵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334章 下诏平南

    回过神,瞧向慕容延钊,以一种关切的语气道:“大汉已经进入统一的关键时刻,近来国事纷繁沉重,还多仰赖卿这样文武兼备的能臣相佐,替朕分担啊!”

    出将入相,慕容延钊的政治的素养也提升到了一定境界,当然知道皇帝这是在表示对自己公务工作的认可与赞赏。心中是波澜不惊,但嘴上还是说着谦辞:“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应尽之职责,本分之事罢了。再者,能参与如此盛举,辅助圣主,刷新天下,再造乾坤,也是臣等无上的荣幸啊!”

    “说得好!”对慕容延钊的觉悟,刘承祐历来是很欣赏的,站了起来,道:“也该当我等君臣,携手并力,完成这一统天下的伟业!”

    “愿为陛下马首是瞻!”慕容延钊拱手,看起来很平静,语气格外坚定。

    注意到慕容延钊略显枯槁的形容,刘承祐上前,轻其背,动情道:“听闻你近来,身体也日渐不爽,勤勉公务之余,还当注意身体休息啊!你可是大汉军队的一面旗帜,可不能倒下了!”

    听刘承祐这么说,慕容延钊脸色却变了变,这评价太高了,虽然是私下里,也高得他不敢承受。

    语气变得苍老,表情也尽显坦然,慕容延钊向刘承祐道:“陛下赞誉,臣不敢当啊!幸陛下知遇之恩,臣方有展示武功的机会,天下复归一统,原本是臣这一代人可望不可即是志向,今能成功,亦感振奋。这些年南征北战,亦感心疲身乏,待到功业既成,臣倒想马放南山,解甲归田,安享晚年了……”

    只是一番关心的话语,竟然引得慕容延钊如此反应,一诉衷肠,刘承祐着实有些意外。感受到慕容延钊话里的引退之意,刘承祐稍一思索,也就反应过来,问题还出在自己的话里,有些忘情了。

    如今的刘皇帝,大汉的将帅们对他,是又敬又畏,若是别的将军听他之言,笑笑也就过去了,但这是慕容延钊,难免多想几分。

    见状,刘承祐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道:“卿尚不满五十,何以轻言言老,塞北未平,河西未复,需要将帅的地方还很多,言之尚早啊。好了,也不扯远了,眼下,还当专心致志于平南事啊!”

    “是!”见皇帝这么说,慕容延钊也躬身应道。

    “走,我们一道去枢密院看看!”刘承祐发出邀请。

    ……

    枢密院内,忙则忙矣,当上上下下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不管是李处耘还是赵匡胤,都是大汉朝廷少有的军政人才,在他们二人的管理下,岂能混乱。

    尤其是赵匡胤,虽然他一直表现出一种豪杰姿态,平日里豪情干云,坦荡大方,但实质上也是个狠人,有过必罚,有乱必究,手段可厉害着。

    堂间,刘承祐正座,看着李、赵,问道:“准备如何,兵马调动进展如何?”

    对此,李处耘说道:“回陛下,禁军之中,小底军拟十日后自东京出发,南下江陵。龙捷、龙栖、奉国三军拟八月初动身,前往扬州。

    至于地方兵马,湖南诸军已经集中于桂、连二州,平堑军也奉调南下,川东兵马,已然动身出川。其余各道,亦按此前计划,进行调动。至于民夫,只能等秋收结束,再由官府征调。

    臣等以为,发兵日期,定在九月中旬为佳!”

    原本,是有打算仲秋动兵的,届时正值农忙,可以极大地影响江南收获,消减其军民战意。不过,因为北方的灾害,大汉朝廷这边,也需要顾及一下民情民意,在粮食减产的今年,还是不要强行耽误农时。

    另一方面,江南诸州,已经被刘承祐与朝廷视作囊中之物,虽然战争不可避免但就刘承祐而言,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减少对江南这片富庶之地的破坏。

    因此,晚点也就晚点,还能兼顾南粤那边的战事。虽然,此次平南是一体规划,一体执行,但实际上,是江南、岭南独立作战。

    “江南与粤国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刘承祐又问。

    这回是赵匡胤禀报:“方收到曹彬上报,江南国主新撤换了鄂州的守将?”

    “哦?”刘承祐来了点兴趣:“那老将卢绛被撤了?”

    此前,在刘仁赡死后,以鄂州要地,需要得力将臣镇守。然而,对于青黄不接的江南军队而言,想要选出个合适的人,可太难了。一个林仁肇,完全不能兼顾多方。

    但是,鄂州的危险,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比起江淮,那里才是真正直面朝廷大军的地方,危险难测,没人愿意去。

    直到受老臣陈乔的举荐,李煜方才命老将卢绛为鄂州节度使,这卢绛也算贯穿了整个唐末乱世的老将了,有一定的威望与能力,然而,如今已然七十二岁了,比廉颇还老……

    也正是因此,念其过于年迈,怕难以应对大汉的军事压力,李煜又听钟谟的建议,将之召回,另外选了一位年富力强的人负责,而被选中的,名叫皇甫继勋。

    “皇甫继勋?”刘承祐念叨了一下。

    “是皇甫晖之子!”赵匡胤解释道,当初在淮东战场,被生擒的那位。

    闻之,刘承祐也回忆起来,当初此人还在自己面前显摆了一番名将风度,嘴角微微勾起,说:“当年,那皇甫晖虽然兵败被擒,但终究有几分统军之才,其子如何?”

    赵匡胤简单地说了句:“以父死难得擢升,无战功,徒以家世!”

    这话表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刘承祐道“江南军中,可谓无人了!”

    “陛下,还有一个林仁肇!”赵匡胤提醒道。

    “一个林仁肇,能力保江防吗?”刘承祐淡淡道。

    “必然不能!”赵匡胤又肯定道。

    “不过!”刘承祐又道:“既然李煜能把鄂州守将撤换,若是能把林仁肇也撤换了,给大军减少麻烦,岂不更好?”

    注意到刘承祐的表情,显然在琢磨什么阴谋诡计了。

    “江南军队就没有其他动向?”

    李处耘答:“除了金陵水师,加强巡卫之外,再无异动。不过,那也只是林仁肇的安排,此人对朝廷的戒备确实很深。

    至于南粤,一如往常,更无动静!”

    事实上,随着朝廷的备战,江南地区,若没有一点反应,那也是不现实的。只是,不管是江南,还是南粤,都显得很咸鱼,两国君主似乎都不怎么关心。

    当然,即便关心,也拿不出什么具体的有力措施来应对。大部分的“醉人”,都是毫不关心,只管过日子。

    而少部分清醒的人中,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保持缄默,等待王师南下一统即可。

    另外更少的人,对两国还有一定感情,抱有忠诚之心,极力呼吁,但十分无力。大势如此,徒呼奈何!

    “对于几路大军,要加强关注,及时调整!”刘承祐对李赵二人吩咐道,以此言结束了枢密院之行。

    乾祐十五年七月,汉皇刘承祐以为太后李氏作寿为理由,再度发出邀请,让江南国主李煜进京,结果再度遭到婉拒,只回一份厚礼,这一次,刘皇帝显得异常愤怒,当廷直斥金陵使者。

    八月十日,京中流言,江南与南粤两国相互勾结,意欲背反朝廷,皇帝再怒,并一再于朝臣面前,大谈江南之事,愤懑异常。

    八月二十三日,江淮巡阅使李谷上奏,请平江南,留中不发。

    九月,有上百粤民千里跋涉入京,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从他们口中,刘承祐得知了南粤主刘鋹的昏庸残暴,悉岭南生民疾苦,深为愤慨,怒斥南粤主无道,直言要发兵征讨,解岭南百万生民于倒悬。

    九月十一日,汉帝正式下诏,以汝阴郡公李谷为平南大元帅、江淮行营都部署,统军三十万南征,继续向一统天下迈出坚实的步伐。

第335章 凯旋令、刘昉请命

    汉宫,淑兰殿,皇帝驾幸于此。

    南征诏令发布后,刘承祐似乎清闲了下来,远不如此前那般紧张忙碌,而平南这种大事,甚至没有在朝廷中引起什么波澜,这几乎是水到渠成般的事情。

    诸司官吏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各理其政,事关军事者,则全力支持。至于刘承祐呢,或许是因为把工作都做到的前头,千头万绪已然理清,战略发动之后,倒也只需安安稳稳地待在东京,坐等结果而已。

    得这少许闲情,刘承祐到淑兰殿,既是看望一番周淑妃与他的五女刘萱,另一方面,也因为大周娘子新编了一支乐舞,特来欣赏一番。

    端坐在御案后边,怀里环抱着刘萱,这位五公主,如今才两岁出头,有天家优秀的基因,长相自然是可人的,粉雕玉琢,神韵极似其母。

    并且,十分恬静,不像其他兄弟姐妹,在这个年纪多少喜欢动弹。而刘萱在刘承祐怀里,也不多动,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刘承祐欣赏她娘亲的舞蹈。

    与以往的莺歌燕舞不同,这一回,或许是为应战争的背景,曲舞都带有几分激昂豪越,淑妃也换上了一身紧身的男装武服,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很有巾帼范儿。手中剑舞,搭配着铿锵节奏,再有那眉目如画,玉面琼鼻,其间靓丽风情,还是令刘承祐两眼直亮。

    “你娘的舞,跳得好看?”随着淑妃收长剑行军礼,一曲舞罢,刘承祐低头问刘萱。

    父亲发问,小丫头也是乖巧地回答,奶声奶气的:“好......”

    然后又继续安静地待在刘承祐的怀里,只是一双眼眸,明亮动人,这副模样,实在令刘皇帝又怜又爱。

    “你这身装扮,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啊!”目光注目着大周挺拔的酥胸,刘承祐满口赞扬。

    大周娘子气息微喘,美眸期待地望着刘承祐:“官家觉得这曲乐舞如何?”

    早在当初北伐后,周淑妃有心编排一支公歌颂大汉功业的曲舞了,当然,这也是用她所长,寂满足了她的兴趣,也取悦了皇帝。耗费了三年的时间,方才不断完善,让刘承祐来赏鉴。

    当然,刘皇帝在乐舞鉴赏方面,着实没什么进步,只能用最肤浅的感官去评断,感觉不错。相较之下,他明显更欣赏美人多姿。

    因此,对于周淑妃的努力成果,刘承祐还是持以肯定的态度,主动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很不错,慷慨有力,曲动听,舞矫健,人更美......”

    也知道皇帝的欣赏水平如何,对其评价,周淑妃已然满意了,朝他浅笑几许:“多谢官家夸奖!”

    “这支舞曲,可有名字?”刘承祐问。

    “尚无,还请官家赐名!”淑妃美眸望着皇帝。

    刘承祐也来了兴致,稍作思吟,说道:“直白点,为应景,就叫《凯旋令》吧!”

    “那妾身,就提前祝福王师凯旋,祝贺官家平定江南,一统天下!”周娘子对刘承祐道。

    “我也等着那一天!”刘承祐心情不错,笑道:“你也找些人,一起排练此舞曲,等大功竟成,策勋宴时,可于崇元殿上表演!”

    “是!”周娘子美眸微亮,应道。

    “你在金陵待过吧!”刘承祐说道。

    显然,别看刘皇帝面上泰然,这心里,可是惦记着平南的情况了。闻问,周淑妃道:“妾年幼时,曾随父在金陵住过一段时间,不过时间已早,记忆也模糊了,想来如今的金陵,与儿时记忆,当有所区别才是!”

    点了点头,刘承祐一摆手,淡定的语气中体现着无限的自信:“那也无妨,等今后我南巡,驻幸金陵时,你可亲自比较一下,我也陪你追忆一番,或许别有一番情调呢?”

    “官家稍坐,我去沐浴一番!”同皇帝叙了会儿话,淑妃说道,却是方才的剧烈运动,使得她出了点汗,如此身体既不舒服,也不适合伺候皇帝。

    不过,方提翘臀,还未站起身,便被刘皇帝拉入怀中了,几乎贴着周娘子的耳朵,嘿嘿一笑:“不用了,你现在身上一样好闻......”

    有的时候,一点细汗,非但不会影响情趣,反而更容易刺激荷尔蒙的爆发。

    刘皇帝的手有些不规矩了,周淑妃的俏脸上的红润也愈发浓郁了,一对男女没羞没臊地调着情,似乎忽略了什么。等扭头却发现,小公主刘萱以她那懵懂无辜的眼神注视着父母,感受到那纯洁目光中带着的少许疑惑,刘皇帝老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少许尴尬。

    至于武服凌乱的周淑妃,则直接埋在刘承祐怀里,一副羞于见人的表现,女儿的目光让她浑身上下异常敏感......

    心满意足地离开淑兰殿,刘承祐直接往崇政殿而去,路上,已命人去枢密院查问,看是否有军报传来。虽然知道,不会那么快,但就是忍不住那关切的心情。

    别看刘皇帝始终自信,平南战事必能功成,毕竟是经过方方面面的考虑对比,又有绝对充足的准备,但就怕个万一,怕个意外。行百里者半九十,历来伟大的事业,可不却在最后关头因为一时的疏忽而葬送了的例子。

    按道理来说,以刘皇帝一贯以来的表现,不当有如此患得患失才是。然而,事实就是,在取得了一系列堪称辉煌的胜利之后,他心里反而生出不安了,他怕下一次,就遭遇自己的“滑铁卢”的。

    当然,这或许也是刘承祐太过在意其事了,所谓关心则乱,在削平天下、廓清环宇,成就开天辟地般的伟业面前,刘皇帝也难真正保持一颗平常心。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基本素质没有丢,所用是人,懂得放权,也敢于放权。

    关于南征主帅的问题,刘承祐终究选择李谷。在李谷建议朝廷平南的同时,也曾上了一封辞表,也曾坦然他的身体情况,说为了不耽误军事,为了顾全大局,愿意让位于其他将帅。

    当时,刘承祐十分感动,就他所知,李谷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也还没到不能理事的程度。而李谷,大抵是听闻了皇帝的顾虑,为免他为难,而主动请辞。

    对于这样的臣子,刘承祐还能多说什么,当时就给李谷回了一封长信,表述他功劳,让他安心料理军务,向他保证,主帅之位,别无二选,让不要有顾虑。

    因而,当平南诏令发布时,主帅的名字,明确无误,就是汝阴郡公李谷。

    等刘承祐回到崇政殿时,见到一道年轻的身影在那里晃荡,因为年纪的缘故,不算高,但看起来却雄健有力,正是四皇子刘昉。侍卫告知刘承祐,四皇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刘承祐归来,刘昉立刻上前,郑重其事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此时的刘昉身上穿着一身铠甲,亮银色,更添几分英武,腰间还配着一把刀。看他这穿着,见他的表情,刘承祐问道:“你这身打扮来见朕,所谓何事?莫不是要效仿将帅们,也要请命南征!”

    哪怕已经定下出征将帅的人选,这段时间,向刘承祐请命南征的禁军大将仍旧不少,都想赶上这趟平南的车,再取得些军功。比如孙立,这位天子旧将,在前次整军中,终于从小底军的位置上退下了,这次也被拒绝了,刘承祐的回话是,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此次平南,除了动用兵马以地方军队为主要力量外,所遣将帅,也多是南方的戍将,过去的功勋大将,基本没有任用。既是给后进者机会,也在于平衡。

    面对皇帝老子的发问,刘昉也很直接,抱拳道:“回陛下,臣确实前来请命从征,到平南征战场上去!”

    对此,刘承祐倒也不意外,观察着他紧绷着的表情,没有兴奋,没有跳脱,只有坚定。

    “小小年纪,不知轻重,你为战争儿戏吗?是供你去嬉玩的吗?”不过,刘承祐却轻斥道。

    “陛下,臣已经不小了,这些年,读兵书,修武艺,如今南方大战方起,不正是用武建功之时,否则习之何用?”刘昉少有得顶了刘承祐一句,颇显豪情。

    事实上,有过随驾北伐的经历,哪怕没有真正体验战场的血腥杀戮,但刘昉的豪杰气质与胆魄却是磨炼出来了。按照虚岁来算的话,刘昉已经十三岁了,这在某些贵族子弟身上,已经是当爹的年纪了......

    “你这身铠甲哪里来的?”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问道。

    “我让军器监帮我打造的!”刘昉老实答道:“陛下,等我再长大些,这套铠甲可就穿不下了,到时候岂不是浪费了?”

    听其言,刘承祐也被他给逗笑了。刘昉却不笑,就那么认真地望着他。想了想,刘承祐问:“你娘亲同意吗?”

    刘昉干脆地道:“陛下若同意了,娘亲那里我自有说法!”

    看这小子一口一个陛下,刘承祐的心里,难免感慨,不过,他也确实在认真考虑此事的可行性,虽然,只消他一句话的事情。

    “江淮、鄂州、岭南三路大军,你想去哪边?”刘承祐盯着刘昉,平静地说道。

    闻言,刘昉脸上终于一喜,然后陷入了思考,最终道:“岭南!”

    “为何?”刘承祐有些意外。

    刘昉昂然道:“我此次从军,是为磨砺自身,岭南多山,环境恶劣,哪里艰苦,就去哪里!”

    刘承祐终于笑了,探手摸了摸他脑袋,道:“朕稍后给你批个条子,让你到岭南军前效力,至于职位,就给潘美当卫兵吧!”

    等刘昉兴冲冲地离开,刘承祐也不由叹了口气,有欣慰,也有担忧。对于儿子们的培养,刘承祐也算是费了一番苦心的,此前,他就有考虑过让太子刘旸挂帅出征,给他长长威望资历。

    不过,后来息了此想法,即便如此,此番平南大军的后勤调运工作,刘承祐也是让刘旸全程参与,进一步锻炼他的实政能力。

    入殿落座不久,刘承祐又召来吕胤,直接对他吩咐道:“去查一查,军器监是谁擅自给刘昉打造铠甲的,按照规制将之处置了!”

第336章 这仗怎么输?

    瓜洲,位于扬州城南不足三十里处,乃江北交通重镇,水道枢纽,扬子津直通大江。

    这本是一座由流沙冲积形成的沙洲,四面环水,形状如瓜,故而名之,然而,经过数百年沧海桑田的变迁,瓜洲已然与长江北岸连成一片,拉近着南北两岸的距离。

    作为通衢口,凭借着优良的交通条件,一直作为长江下游的经济重镇,不过,在大汉朝攻取淮南,尽收江北后,也使之承担了更多军事作用,自乾祐五年起,其驻军从五百逐步提升至两千,极其重视,就近监视着南岸的润州。

    时入深秋,瑟瑟凉风吹拂中,大江之上,是洪波涌动,涛声不绝。换作往年,江面上必是客旅云集,江船如梭,川流不息,属于南北经济交流最为频繁的时节。

    然而,随着南北关系的紧张,朝廷陈兵江北,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后,大部分人都选择了退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对商贾来说,则更加敏感,虽然朝廷南征的诏令还没传来,但江南江北,哪怕小民百姓,都知道大军南下已不可避免。甚至于,很多人都期待的,尤其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

    再有南北双方对水道的封锁,使得此时的瓜洲前十分萧索,只有少量巡逻的走舸轻舟,游弋于江面。

    当然,如果把视线北移,就会发现,战争降临之前,扬州比起往年更加地繁荣热闹的,运河之上,舟楫如云,大量的官船、商船、民船于其间争渡,运输着各类军需物资,有的是官方转运,有的是征召调役,还有为数不少为利而来。

    在多年的战争中,朝廷已有意识发挥民间商贾的积极性,除了军械甲胄等管制物资之外,其他的被服、鞋袜、手套、玉具、水容器甚至是军粮,都逐渐试着让民间的船队负责运输,乃至采买包运。

    利益动人心,也确实能催发人的积极性,而经过北伐战争的洗礼,使此政策的施行上升了一个阶段。虽然整体而言,占比还不算多,但却在提升,也确实给朝廷的省了不少事。

    当然也出了不少问题,总结了一些经验,制定了一定的规矩。因此,到此次平南,则更加得心应手了,战争对于一个国家组织能力的考验与锻炼是无与伦比的,而经过北伐那等规模的战争考验的大汉朝廷,在南征这种“小战”上的组织上,也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的。

    瓜洲渡头,披着一件厚实的深黑大氅,李谷矗立渡口,临江南眺。身上的大氅上,绣着金丝龙纹,贵气很重,乃是皇帝特地自东京遣人送到扬州来的,另有一副护膝、绑腿,是念及天气渐寒,而李谷身患风痹之症。

    对于皇帝的关怀体贴,李谷唯有誓死以报,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平南大业上,为大汉的一统天下,走好最后一步。

    江面之上,寒雾稀疏,自北向南张望,可以看见,南岸的叠叠群山,以及依靠形胜所立的敌军水陆营寨等军事设施。

    李谷虽是文人,但身上始终具备一种豪气,一种气魄,这也是刘承祐愿意也敢让他的领军平南的原因,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他一个愿望,就付之以大权,也是不可能的。

    遥望对岸的京口,李谷苍老的面容间,却透着一股自信,一种踌躇满志的姿态。

    “大江横万里,古渡渺千秋。

    浩浩波声险,苍苍天色愁。

    三方归汉鼎,一水限吴州。

    霸国今何在,清泉长自流。”

    一时兴起,李谷低声吟了一首戴叔伦的诗,语气中有几分感慨。在其身旁,是一名体格不算魁梧,但气度豪迈的将领,一看就是大将,正是此番的平南副帅石守信。这是刘承祐给李谷配的副手,也是一道保险,至扬州准备南征也有一个月了。

    对李谷,石守信还是很尊重的,不只是其名望,更在于接触下来,被其才干德行所折服。另一方面,似乎李谷这样的允文允武的儒将风采,是很具感染力的,尤其对石守信这样心胸开阔的武将而言。

    “李公怎么有兴致吟起诗来了?”听其吟颂,石守信不由好奇地说道:“描述是眼前景象吧!虽然应景,却总绝少了几分慷慨,不合南征事!”

    “不过拾人牙慧罢了!”听其言,李谷不由轻笑着说道:“守信对诗词也有研究?”

    石守信摇了摇头:“我只是一粗人,非文雅之流,领军作战乃我之长,诗词文章,却没那等雅兴去研究!”

    “将军显然是自谦了,陛下可说过,石守信者,名将之姿,统帅之才,可托大事!”李谷感说道,看向石守信的目光中也满是欣赏,毕竟这是靠着一纷纷扎实的战功一步步成为大汉高级将帅的人才。

    听李谷之言,石守信也不由露出了点笑容,毕竟好话谁都爱听。

    “瓜洲、京口,千年古渡,一水相隔,自魏晋以来,六七百年间,多少铁马金戈,多少英雄风流,如今,轮到我们了!”不算锐利的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李谷沉声道。

    闻言,目光也跟着投向南方,指着南岸的京口,石守信道:“李公几度于此观望,莫非想将此处作为南渡的突破目标?”

    “守信以为如何?”没有回答,李谷而问起石守信的看法。

    石守信显然是有所思考的,稍一沉吟,即流利地道来:“京口历来是兵家重地,江防要隘,北临大江,南据固岭,可谓形胜之所。南军多年经营,寨垒完备,军械充足,守军久经训练,熟悉地形地势,守将林仁肇又颇有才干,倘若想要正面突破,只怕并不容易,伤亡会不小!

    且我们重兵屯集扬州,南军同样在集结军力,如此也给强渡增添不小的风险与难度。

    不过,若从此地渡江,击败林仁肇军,占据润州,则可直下金陵,杀入其心脏。南军之中,唯有润州镇海军有一战之力,灭了他们,则其他军队不足为道。

    这是条最简单直接的进兵方略,难度却最大,倘若进展顺利,或许一月可定金陵,而江南诸州,更可传檄而定……”

    “守信不愧是大将之才,战争态势,可谓洞若观火啊!”听其言,李谷的苍老的面态间浮现出些许振奋,又道:“那以你之见,是否该从此渡江?”

    石守信想了想,方才道:“恕末将直言,在南军有备,防御坚实的情况下,选择强渡,并非明智之举。

    此次南征,首要攻略目标,唯有低金陵,而金陵防御,一在下游京口,一在上游当涂、采石矶。南军集重兵于京口,必然削弱其他地方的防御,一个林仁肇,无法兼顾上下游,一支镇海军也无法横断大江,阻我进途。

    以我之见,可继续陈兵于北岸,吸引其注意,同时遣精锐,自和州渡江。而后顺江东下,直趋金陵,待兵胁金陵,京口再坚固,亦无用处!”

    闻言,李谷说道:“只是当涂要地,南军未必无防啊!想要轻松过江,也非易事吧!”

    迎着李谷的目光,石守信故作讶异,道:“李公莫非当真看不出南军的破绽?其国力孱弱,虽有十万军,却多数不堪大用。再者,他们那十多万军队,在江防上铺开,也是捉襟见肘。

    鄂州方向,有曹彬军,足以牵制其数万军,润州屯有重兵,金陵需要足够防守,当涂又岂能再布置足备的防御?

    再者,等郭庭渭将军自吴越北上,南军又如何抵挡?只需我军多方齐动,稳扎稳打,南军必然崩溃,断然没有取胜的可能!”

    石守信的双目中,满是充斥着强烈的自信,而对其策略,李谷是赞叹不已,笑道:“将军是把老夫心中所想,尽数道出了!”

    事实上,虽然还没开战,南北的战略形势已经十分明朗了,朝廷手里握着的是双王四个二,剩下一堆连牌,怎么打怎么赢。

    “不过,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扫除江南的水军,把长江水道,彻底掌握在手中!”李谷说道。

    “水战非我所长,还需仰仗张彦卿将军了,不过,南人善舟,当初淮南大战,未能发挥其效用十一,不知十年之后,他们的水师还保留着几分战力?”石守信这么说道。

    “还在润州水师,不过独木毕竟难支,何况是其不可承受之重!”李谷语气幽幽道。

    脚下惊涛拍岸,一阵气流袭来,卷起衣袂,也带动着李谷的身形晃了晃,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赶忙搀扶住,劝道:“父亲,江上风大寒凉,您身体不爽,还是回城,不要逗留了!”

    这名中年男子,乃是李谷的长子,此前被刘承祐升了官,专门安排在李谷身边照料,同时还有一名长于伤寒、风痹的御医随身侍候。

    此时,受凉风一激,身上关节的疼痛感也越发强烈,李谷没有强撑,而是纳其建议,返回。

    而在回到瓜洲军营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着赵延进的通知,天子降诏了,可以动兵了。

第337章 京口水战、攻心之策

    长江北岸,自从平南的诏令传来,是大军云动,自扬子城至瓜洲渡三十余里间,汉军营壁绵延,旌旗蔽野,军威之甚,直盖云霄,鼓角之声,引得江南军民,人人色变。

    而李谷,在接诏的第一时间,就把平南大元帅行辕迁到瓜洲,直面京口,就近压迫南岸的润州,做出一副气势汹汹,正面突破的假象。

    同时,两军之间的交战,已经展开,由一场水战作为战役的开端,扬州水师vs润州水师,汉军大小二百五十艘战船,一万三千水卒,南军无论战船还是军卒都要多上不少,有近两万的军力,并且,由林仁肇亲自率军出击。

    按照表面的实力对比,再加上南人善舟的天赋,又有林仁肇这样的良将指挥,南军优势可谓大矣。然而结果,往往出人意料,南军完败。

    双方在长江之上,大战了整整一天,江面硝烟弥漫,樯橹灰飞烟灭,作为主帅的李谷,也带着一部分军队在江岸观战,以弓弩策应。

    南军之败,主要在两点。

    其一,其军力虽多,却有两股力量组成,来自金陵的近一万水师,训练且不精锐,号令更不齐整,作战意志更显薄弱,不到半日,便擅自撤出战斗,逃往金陵,不只重创了南军士气,也使得林仁肇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中。

    由林仁肇整编训练的润州水军,还是有不俗战力的,然而还是那个词,独木难支。汉军则不然,所用兵卒,基本都换成了江淮籍的士卒,很多甚至就是由早年的唐军转化而来,并且也是久经训练,装备精良,由张彦卿这个水战良将指挥,如臂驱使。因此,虽然兵力少些,但在其他人员因素上都不逊色,并且士气高昂,汉军也就有了容错的基础。

    其二,则在于汉军水战技术的改良,尤其是水战武器的革新。像楼船战舰,已完全抛弃了原本的拍竿等近战肉搏装置,而改由火箭、火炮、霹雳炮等远程方式为主要对敌打击力量,辅以接舷作战。

    这些武器,基本都是以火药作为能量供应的利器。这次平南作战,也是对大汉许多武器的一场检验,虽然人才是决定战争走向的决定性因素,但能够使用更精良的武器,没有人会拒绝。

    火药的运用,南方也不是毫无见识,然而,这既能燃烧,还能有强大爆炸性能的武器,南军完全是应对不及。

    当然,南军也不是没有反击力量,像火油弹,他们也在研究使用,并且在此次水战之中,展现出来,同样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在危急之时,林仁肇可谓强悍勇猛了,临危不惧,意志坚决,指挥若素,不惜伤亡,领着南军与汉军近战对攻。但是,螳臂终究难以挽败局,从金陵水师怯战撤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努力白费,也为与汉军对决的润州水师增添几分悲壮。

    最终,林仁肇负伤,在亲兵的保护下,败归京口水寨,随着逃出的,只有不足四十艘战船,三千来人。剩下的大多殒于江上,或被杀死、烧死、淹死,只有不足千人,当了俘虏被救起。

    若不是因为汉军同样久战兵疲,主动放弃追击,南军的损失还要更大。即便如此,一场水战,为平南战事取得了开门红,赢得一个好兆头。

    哪怕把淮南战争期间的几次水战算上,京口水战,也可以说是,南北之间水军真正展开的一次大规模较量,正面较量。结果证明,如今的大汉,已不只强在步骑,水战同样天下无双,犀利无比,同样可以乘风破浪,驰骋江海。而扬州水军,还只是大汉诸多水军中的一支,主力还在莱、密水军,那是海军。

    经过战后统计,汉军的伤亡,在两千一百六十九人,南军在林仁肇统率下,发起的搏命抵抗,还是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然而,相较于斩获,这些损失也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双方共损毁了近三百艘战船,汉军的缴获之中,只有三十来艘是能正常使用的。樯橹灰飞烟灭,并非只是一句形容。

    同时,京口水战的意义也不止于此,一战几乎使林仁肇训练多年的润州水军主力覆灭。练了那么久的兵,结果被一战而破,这样的打击可想而知。

    自淮南大战之后,林仁肇基本是作为江南的护国大将,柱国长城存在的,在刘仁赡死后就更助涨了这种趋势。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南军对抗的朝廷的中坚将领,可以说是唯一支柱。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物,一战而败,这对南军士气影响,是难以估量的,本就衰弱,如此一来则更加不可收拾了。水战败了,陆战还远吗?

    事实上,京口水战之前,面对扬州水军的主动进讨,对于出战与否,南军是有过一番争论的。大部分将领,是反对出击应敌,希望能够依靠坚寨固垒拒守,保守作战,抵抗汉军。

    然而,结果是林仁肇力排众议,决议出击。作为江南最后一位名将,对于自家的危险局面的了解,实则也很清楚,如果被动防守,断无生路。唯有主动出击,方有挣得一丝微弱希望的可能,然而,即便主动出击,可供林仁肇用的牌也太少了。

    并且,即便不谈大局,就京口的战情,如果润州水军龟缩防守,一旦陷入汉军的封锁,那水军也无用,南军将陷入彻底的被动。至于想要靠京口的防御工事,则更是一厢情愿,汉军又不傻,怎会一味地强攻,换他林仁肇也不会这么干。

    而润州水军久经他训练,以之为基,出击固然冒着风险,然一旦能击败扬州水军,那效果也是显著的。既能给汉军迎头一击,打击其士气,阻断其渡江的进程,还能大振南军士气,增强其抵抗的信心。

    林仁肇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结果,偏偏不如人意,不只没有达到最低的预期,反而造成了林仁肇最不想面对的局面。虽然有金陵水师临阵脱逃的缘故,但这又何尝不是大势所迫之下的必然?即便金陵水军死战到底,又真的能胜过扬州水军?或许只是让汉军多损些战船士兵,再增添些功劳......

    在取得京口水战的胜利之后,可以说,长江下游的水道,基本为汉军所掌控。而水战的完胜,也达到了李谷的要求,其后,李谷派遣了五十艘轻舟,上千水卒,沿着长江把提前准备好的数万份平南的诏书,射往江南的城镇、营寨。

    刘承祐的平南诏令,乃是由太子宾客李昉所书,历数李煜几条罪状,第一条就是藐视天子,不遵诏令,其他如潜蓄异志、聚兵谋反、任用奸臣、耽于美色、怠政乱国、横征暴敛、虐待百姓等,不管有没有,反正给李煜罗列了整整十条罪状,好一些的是比刘鋹要少个五条,活生生把李煜那个词帝彻底塑造成为一个无道昏君、虐民独夫......

    很多时候,文人的笔杆子,那真的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那既是一封宣战诏令,也是一封纳降书,当金陵的军民得悉之时,可谓人心浮动。

    在攻心之策的运用上,李谷很熟练,平定江南,不在于赫赫战功,而在于如何保留江南地区的元气,减少战争对江南百姓的损失,在这一点上,哪怕不用皇帝提醒,李谷都是按着这个目标是做的。

    李谷、石守信、赵延进、张永德,这四人算是江淮行辕的骨干高级将领了,京口水战后,李谷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再度确定了作战方针,那就是,多路齐动,压迫京口,两面夹击,声东击西,稳扎稳打,目标金陵。

    李谷自陈兵瓜洲,以张永德为别军,集江淮精锐,寻找战机,自当涂渡江。在长江北岸,调集的禁军及江淮军队,再加上各州地方兵马,共计七万水陆步骑。

    若是算上征调的为军前军后服务的民夫,则超过十万。因此,算上其他几路的军民,此番平南所动用的军队,用三十万来形容,并不只是虚词号称。

    这样充沛的兵力,这样强大的实力,又有足够英明的君主,以及强大领导力的将帅,平南战事,平推过去才属正常,作者都不忍心去多水字数,故意营造波折。

    而在京口水战的结果传到金陵时,江南国主李煜仍在风花雪月,顺便关心了一下秋季制举,准备选几个词友。

第338章 澄心堂内心惶惶

    澄心堂,原本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居室,李煜即位后,也就顺势成了他的居处,平日里也主要在这边读书作画,吟诗写赋,或邀同道好友,坐而论道,以叙风雅。而经李璟、李煜两代才情出众的帝王的熏陶、浸润,这澄心堂,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股文化的气息,雅致高远,不与俗同。

    李煜继位,满打满算,也就两年,然而其父留给他的不是安定富裕的国度,而是各内忧外患、江河日下的烂摊子。哪怕是个雄才大略的人,面对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况于李煜?

    他只是个喜好文辞典籍的风流才子,当帝王,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当然,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李煜继位的表现,堕落地比原时空还要迅速彻底,也未尝不是时局已经崩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沉浸于自己的爱好之中,或许也是一种逃避的手段。

    然而,即便有心两耳不闻窗外事,来自于中原朝廷的压力,还是让李煜感受颇深,尤其是那一道道诏书,一个个邀请,就仿佛催命符一般,打击着他的心志。

    惶恐,畏惧,无所适从,事实上,早在听说朝廷在做平南战争准备后,李煜就已然对未来丧失希望了。初时,他不是没有想过,接受刘皇帝的邀请,北上东京,然而不敢。

    当然,若说完全放弃抵抗,任滔天洪水,淹灭自己的国家,倾覆自己的宗庙,也不尽然。比如对于长江防御的人事调动,就是挣扎的表现,然而,除此之外,似乎也想不到更多有用的措施了。人总是复杂的,哪怕深陷绝望,内心也未必没有一丝丝的希冀。

    就如此时,李煜就仍抱有一丝幻想。

    澄心堂内,李煜坐在主座上,江南国主,长相十分俊朗,头顶冠冕,浑身散发着书卷气息,完全一个儒生才子的皮囊。或许是酒色过度,看起来略显发虚,泛白的面庞,搭配着略显忧郁的眼神,这样的气质倒也刘容易引起妇人的怜爱之心。

    堂内在座的,还有几名当朝的重臣,宰相徐铉、光政院辅政陈乔、枢密使冯延鲁、吏部尚书钟谟,这四人是如今金陵朝堂掌握主要权力的人物。

    然而,观其成色,却给人一种衰落的腐朽感。徐铉,作为江南名士,三朝老臣,一直以来却与韩熙载走得颇近,是此前的改革派,不过,论文章才情,这是位大家,但在治国理政的能力上,总归是欠缺的,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陈乔,这也是位老臣,一位忠臣,算是李璟留给李煜的真正的忠正之士。在李煜继位以来,几度劝谏敦促,希望他能振作,兴盛国家,也是朝堂上最明确、最激烈地反对朝廷,希望能够加强武备,对抗其吞并的人。然而,这终究只是个文臣,有一腔热血,嘴上能头头是道,涉及到军事、兵政,实则无能为力。

    冯延鲁,出身名门世家,继承了其兄的政治资本,就个人而言,也算博闻多识,比起其兄冯延巳,德行都要高上不少,但要他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却也着实为难他了。

    至于钟谟,则更不需提了,到如今为止,金陵朝堂上,如果还有谁不知他与朝廷的勾连,那就是睁眼瞎了。一直以来,钟谟都是“求和派”的领袖人物,作为使节去东京,就不止一次了。

    比较无奈的是,李煜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些人了,这两年间,能够保证稳定,维持朝政的正常运转,靠的也正是这些人。

    要说江南没有人才,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古江东多才俊。只是作为君主,无论是李璟还是李煜,都没有识人之明与用人之智。

    除了四臣之外,还有一名官员,金陵令陈起,江南有名的强项令,性情刚硬,不惧权贵,不畏鬼神,尤恶妖异。而他此番匆匆入宫,能把沉醉于风花雪月中的李煜给惊醒,显然是有大事。

    却是长江渔民,在江水中发现了一些浮筒,自上游漂流东下,拆开之后,却是一封封信。信上所书,也是大汉皇帝的平南诏书与告江南百姓书。这是曹彬的在上游,效仿前例,命人做的手脚,还是老一套,攻心之计。

    此时的李煜,心神不定,面带悲情,手里拿着一封诏文,手微颤,一张英俊的面庞,此时显得有些可怜。嘴唇微颤,喃喃自语:“原来,在朝廷眼中,我竟是如此一个无道昏主,江南百姓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看李煜竟然为这封诏文影响,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底下,陈乔却急了,当即道:“国主,这都是欲加之罪,北汉意欲乱我人心的诡计,不必当真。还请速速下令,让沿江官府、军队,遇此信筒,即行收缴销毁!”

    然而,李煜眉头却不禁皱了皱,有点痛苦的样子,他在想,这诏文上说书,貌似他都能沾到点边......

    不过,陈乔的话,终究起到了些作用,回过神来,李煜却问道:“朝廷当真要发兵攻伐,灭我国祚吗?战事真的不可避免?”

    显然,这江南国主李煜,心里仍抱有几许幻想,虽然他自己都心里清楚,那只是幻想。作为宰相的徐铉,开口了,那张儒雅的面容间,此时也笼罩着阴霾,语气沉重:“国主,北军南征,已然不可避免,不可再心存侥幸,为今之计,当思对敌之策,伸御备之法,否则国家危亡,宗庙崩毁,就在眼前!”

    嗯,徐相公说了一通,就是没什么落到实处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见识的说法,是实际情况。冯延鲁叹了口气,也说出一个坏消息:“国主,润州已有消息传来,北军大举南下集结,陈兵北岸,显然,动兵在即!”

    “枢密院有何御策?”看到冯延鲁出言,李煜立刻问道。

    “前者,已然调集水陆军队,支援京口,其他隘口,也都有布置,北军想要渡江,也不会容易!”冯延鲁底气不足地说道。

    “朝廷三十万大军南来,能够挡住吗?”李煜并非愚笨之人,哪里听不出的冯延鲁的心虚,苦笑着,喃喃道。

    他这副模样,却是看得陈乔颇为不满,只见他近前一步,高声道:“国主,北军之来,必欲灭我社稷,李氏三代基业,危在旦夕,当此之时,你该振奋精神,和协文武,调兵遣将,抵御敌军。北军虽众,我们同样还有二十万军,数百万民,倘能上下一心,未必不能击退敌军,保延国祚!”

    陈乔之言,书生之言,其激动言行,甚至有些无礼。也因为他是文臣,也一片忠诚公心,他方能容忍,若是林仁肇那些武将敢这么对他,估计就施以手段惩罚了。

    努力地稳定心神,李煜问陈乔:“卿有退敌之策?”

    闻问,陈乔直接道:“我军精锐,多集于润州,北军亦聚兵扬州,镇海军林仁肇有上将之才,只要他能在京口挡住北军,其他地方,只要稳定固守即可。另外,臣建议,朝廷继续征召青壮训练,尤其当加强金陵的军力!”

    嗯,陈乔的策略,直白点说,就是交给林仁肇与其他将领,顺便抓些壮丁,扩充军队,多少壮壮声势......

    对此,李煜也表示同意,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不过,瞧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钟谟,李煜主动开口了:“钟卿,国家值此危局,你有何进策?”

    这段时间,钟谟明显减少了政治活动,也不在朝堂上做什么表态了,这也是个聪明人,如果王师南来,两国交兵,他再一味地鼓吹投降,怕引众怒,丢了性命。尤其是陈乔这样的激进份子,真事到临头,可危险得很。

    钟谟这些年,在金陵朝堂上的名声,可谓是毁誉参半,一方面是投降派的核心人物,但同样,钟谟也着实提出了不少惠民惠政的制度与策略,只是都没被采纳罢了。

    对其声名,李煜也不是没有耳闻,像陈乔这样的直臣,不止一次进言攻讦钟谟,说他居心叵测,因此,对于钟谟李煜也是有所防备的。当然,也因为此前钟谟亮明旗帜支持自己继位、拥戴自己,李煜对他又怀有几分谢意。

    在其矛盾的心理下,钟谟也就继续做着金陵的高官。此时,面对李煜的询问,钟谟想了想,说:“臣只是一介书生,不通兵事,倘若战事不可避免,臣实无办法。不过,若能一面坚守,一面遣使向东京说以衷情,苟拖得时间,抑或迁延战事,或许朝廷见平南不得,会主动撤军呢?”

    钟谟终究给了一个极不靠谱的建议,对此,陈乔立刻讥讽道:“历来北汉用兵,从不怕鏖战,北军之来,是欲扫平诸国,一统河山的,想要靠使节便说退敌军,钟尚书不觉得可笑了?”

    面对陈乔的讥讽,钟谟只是淡淡道:“或可一试!”

    对此,出乎意料的,李煜也表示赞同,只是,派谁去呢?

第339章 走向“词帝”之路

    目光直接从钟谟身上掠过,落在徐铉身上,李煜说道:“徐卿乃江南名士,学识渊博,辩才出众,又居宰辅,由你出使,再合适不过了。如今国势危颓,烦劳卿辛苦一趟,北上开封,如能说得汉帝罢兵抑或缓征,于我无异于再造之德,我在此谢过了!”

    李煜这番话,既显真切,也有些委屈。但观其状,徐铉这心中充满了感慨,虽然对于结果同样悲观,他还是愿意为江南这个庇佑了他多年,给他闻名机会的国度,尽忠到最后。

    迎着李煜的目光,徐铉躬身一拜:“国主,臣愿意北上,面见汉帝,为江南百姓陈情!”

    “好!”终于,李煜心情平复下来,看着徐铉的目光也有几分期待。虽然,徐铉也只是承诺北上,对于结果,显然是无法保证的。

    “降诏润州,让林仁肇全力戒备,其若来犯,务必阻敌,不得使汉军一舟一楫过江!其他城池江防,也当加强御备,提高警惕。募兵之时,就由冯枢密负责吧,务必充足金陵的兵力,保证都邑的安全!”良久,李煜又朝冯延鲁说道,难得地主动做出些决断,虽然显得一厢情愿。

    说起来,自从继位以来,李煜还从来没有亲自巡视过江防诸塞,了解过军队的情况。

    “是!”冯延鲁应道,想了想,主动提醒道:“国主,吴越素为中原爪牙,根据以往的教训,北军若动,吴越军队必然从苏杭北上,夹攻我军。未免不测,还当加强常州的守备!”

    闻及此,李煜那英俊的面庞间不由露出几分愤懑,说道:“吴越难道就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吗?我若亡,他岂能独存?”

    面对李煜此问,没有人接话,吴越与江南毕竟不同,人家是早有定议,与中原联系紧密,又有婚姻关系。隔绝于东南,历来也与中原没什么冲突,更无历史遗留问题,可供其转圜的余地很大。

    思虑一阵,李煜长叹息一声,说:“稍后,我手书一封,遣人送至杭州,交与吴越王。若其尚有一丝明断,当举兵联合抗敌,若其执意为朝廷爪牙,唉......”

    “国主,吴越久为祸患,且甘受朝廷驱使久矣,想要说其愚主,只怕艰难!莫若遣使,联合南粤,共抗北军!”这个时候,陈乔建议道。

    闻此,李煜有一抹迟疑,道:“听说那刘鋹昏庸残暴,乱政虐民,与之为伍......”

    见李煜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道德包袱,陈乔又激动了:“国主,南粤亦有军十万,汉帝的平南诏,同样攻伐岭南,同有目覆灭之忧,合当联合,共同却敌啊!”

    “那就派人去试试!”李煜这才点头,看着几名臣僚,犹豫了下,提出一个设想:“诸卿,若迁都南昌府如何?”

    此言落,其他人还未说话,地位最低的金陵令陈起终于说话了,声音不大,表情却异常冷硬,说:“国主在金陵,沿江将士尚知杀敌拱卫何人。国主如欲避难南昌,则军心动摇,金陵必失,金陵若失,南昌岂能得守?”

    “陈起所言甚是!还请国主,勿复此言!”陈乔当即出言赞同。

    见他唾沫几乎要喷到自己脸上了,李煜也不得不打消了心中怯惧的念头,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我自有长于金陵,数十万百姓尚在,岂能轻易舍离?”

    “国主,南昌尚有军队三万,可着卢使君北上,充实金陵!”冯延鲁建议道。

    卢使君就是卢绛,就是此前被李煜从鄂州召还的老将军,后来又委以南昌府的镇守职责,没办法,南昌府在江南的统治之中,地位仅次于金陵,需要一个既能得信任,又有能力,且足够威望的人镇守。

    “如此,南昌府不就空虚了吗?”李煜这样的反应。

    “国主,当以金陵为重啊!”冯延鲁说。

    “战端未起,战事进展尚不知晓,暂时还是不用调动南昌军队,当因势而动......”沉默了下,李煜说。

    就这样,在金陵主臣的“群策群力”下,总算拿出了一套抵御朝廷大军的办法,虽然这办法,显得一厢情愿,基本没落到实处的,没有可以取得实际效果的......

    恰此时,枢密副使严绩来了,不及通报,很是无礼地闯入堂内,脚步蹒跚,面色仓皇:“国主,润州军报!”

    事实上,金陵早该得到京口的情况了,至少当知晓京口水战之事。然而,问题出在逃往金陵的那支水军身上,因为畏惧惩处,没敢回京口,更没敢回金陵,而是一路逆流北上,逃往湖口去了。

    因此,一直到隔了一夜,金陵这边才收到来自润州的汇报。当然,对于其中的“细枝末节”,主臣是来不及考虑了,李煜所震恐的是,林仁肇这一战就大败,还能挡住汉军吗?

    虽然对于林仁肇,李煜一直不怎么满意,不喜欢其武夫脾性,但别人都说此人能打,也还是委以军事。然而,如今这个最能打的将军也败了,并且首战大败,还能守住润州吗,金陵的安危还有保障吗?

    就这样,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结束了议政议军,独处之时,李煜心中除了对未来的悲观与迷茫,还有一种后悔的情绪。后悔生在帝王家,后悔接了这君位,甚至后悔去听那些军政情况,诗画词曲,佛经道藏,美酒佳人,这些才是他感兴趣的,如果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纵情,无忧无虑,岂不美哉?

    为压制心中的负面情绪,李煜决定,找几名后宫美人,再唤来乐工,一起饮酒、弹琴、跳舞,再听他作诗......

    这一世的李煜,没有大周后,也没有小周后,但李璟同样给他选了个才德俱佳的妻子,乃是南唐功勋老臣刁彦能的孙女。只可惜,刁国后贤明正直,性格刚强,却少了些情调,不是李煜所钟爱的。

    对于李煜,刁国后是屡有劝解,却无甚作用,李煜对她,则是敬重与厌烦兼有,以至于敬而远之,颇为冷落。平日里,更多的还是宠幸其他后妃。

    但是,其他美人中,虽不乏色艺双绝的,但真正能同李煜琴瑟和鸣的,一个没有。因此,在风流多情的背后,李煜实则挺寂寞的,内心十分空虚,在其以往艳丽的诗词中,就已有所体现。

    说起来,李煜当江南国主,就这两三年的时间,然而他后宫之中的美人却不少了,有名分的就有八人,比得上刘皇帝十几年所得。

    如今,在面对国家危亡之际,里里外外,各方面的压力加身,使得李煜身心之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因为这些因素,使得李煜开始向“千古词帝”进化,于他个人是悲哀,于历史文化,却将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抛开其他不说,李煜的才情堪称当世一绝......

第340章 杭州登陆

    在李煜于金陵宫中黯然神伤之时,他所惦记的吴越王钱弘俶也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当然,说是抉择艰难,只是矛盾心理作祟罢了,早就做好了识时务的决定,只是事到临头,心中不免忐忑罢了。

    从宰臣陶谷持节南来,久住不去之后,钱弘俶就已经有所预感。如今果然,朝廷平南,不只是要让吴越军队从东南配合,更重要的,是配合朝廷水师登陆,加强军力。

    毕竟,从以往的交战结果来看,仅靠吴越军队,是无法取得突破的,虽然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因素,但是,如果让朝廷大军浮海而来,钱弘俶又不得不往那方面想,朝廷平南是打算连他吴越一并平了?

    心情格外矛盾,但是,真的如此,钱弘俶又还有其他选择,还敢有其他想法吗?

    钱塘江口,海潮起伏,进入九月之后,那浩海壮观的潮涌,已然不复,夹海湾两岸,也没有万众云集以观海潮的热闹景象。

    杭州湾内,暮秋已深,站在码头上,望着那浩荡秋波,钱弘俶再度叹了口气。随钱弘俶在此的,还有一些吴越宗室与文武,再加上过千的卫士,场面严肃而隆重,规格很高,但一众人围绕的中心,似乎并不是钱弘俶,而是站在他身边的朝廷使者,陶谷。

    “大王何故叹息啊?”一身朱紫的陶谷正自无聊,闻声,不由笑问道。

    “观潮起潮落,有所感慨罢了!”瞥了眼陶谷,钱弘俶淡淡应了句,语气不咸不淡的。

    对于陶谷,钱弘俶心里实则很是不喜,这老儿喜欢倚老卖老,处处拿捏,端架子。然而,毕竟是大汉宰臣,又是天子使节,身负君命,还不得不忍耐几分。

    感受到钱弘俶稍显排斥的语气,陶谷也有些尴尬,讨了个没趣。同样的,对于吴越王,陶谷也不敢过于得罪,毕竟在东南一隅吴越国还是有不小的份量的。

    狐假虎威,耍一下威风,刷一下自存在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理,但如果因此耽误了天子的大事,陶谷也是没这个胆子的。

    想了想,陶谷老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劳大王亲自前来相迎,大王对朝廷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待回朝,老夫必然向陛下如实相禀!”

    陶谷就是这么个人,前倨后恭,有些令人不齿。伸手不打笑脸人,感受到陶谷的变化,钱弘俶表情也缓和些,应道:“那就多谢陶公美言了!”

    陶谷在出使杭州的这段时间中,日子很滋润,皇帝派遣的任务实则并不难,虽然在迎大军登陆上,有所争议,但终究不敢拒绝。而剩下的日子,可让陶谷好好享受了一番吴越风物。

    在钱弘俶统治的这十五六年间,吴越辖下诸州,政治稳定,民生安泰,经济繁荣,可称治世。陶谷也趁机见识了一番,别看这老儿已近六旬,精力胃口却都不错,美食佳人,来者不拒......

    在钱弘俶身侧,还有一名老者,锦衣玉冠,手里拄着拐棍,人虽苍老,却一派正气,仪表不凡。此人名叫元德昭,乃是吴越国宰相,足智多谋,明见事机,更是道德典范,威望很高,深受钱氏倚重。

    不过,此时望着陶谷,元德昭心中却不由鄙视,大汉天子威震寰宇,竟然也用这等小人为相。嗯,因为陶谷,这元德昭心里对刘皇帝的评价也不由降低几分......

    随着观察的士卒,策马前来汇报,并没有再等太久,放眼望去,在海平线上,一支船队出现了。高船巨舰,由远及近,破浪而来,这是一支庞大的船队,足有两百多艘战舰,基本都是大型战船,由靖海军都将郭廷渭所率大汉水军主力。

    在平南诏令下达之后,早就整装待发的水军,便在郭廷渭的率领下,自密州港出发。此次大军自海路南下,由杭州湾登陆,除了实现侧后包抄的战略意图,配合江淮大军击破金陵之外,也有继续锻炼水军海路远航投放军队能力的用意在内。

    比起当年浮海击辽的小试牛刀,此次动用军队更多,战舰规模更大,航行距离更远,对于海航的经验累积作用也是巨大的。

    当然,最重要的目的,还在于吴越问题。朝廷军队一旦进入吴越境内,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局势如何变化,可就不在钱氏的掌控中了。

    发兵平南,需要平定的是整个南方,这是刘承祐一开始就定好的目标,不留尾巴,一次扫平。

    战舰停靠,耗费了半日的功夫,南来的朝廷军队登陆结束,在迎候大军的事务上,吴越这边做得很到位,干净整齐的营寨早就搭好,应犒赏物资也都安排妥当,省了郭廷渭很多事情。

    此番随郭廷渭南下的,一共三万军,其中六成是水军、水手,剩下的则是其他地方军队,可谓水陆联合。或许是为了打消吴越文武的顾虑,安抚其心,郭廷渭是严肃约束麾下将士,也不让汉军入城。

    这样的举动,确实带着善意,但数万大军南来,又岂能安其心。入夜,钱弘俶于吴越王宫设宴款待南来汉将,郭廷渭呢,把军务安排好,对麾下诸将有所交待后,只带一队护卫,入城与宴。

    秋夜之中,凉风侵骨,吴越王宫前,陶谷却提前到来,并等待着。一直到郭廷渭策马而来,方才下车打招呼。

    “怎劳陶相公相迎?”对于宰相,郭廷渭还是表示着谦虚,礼节到位。

    对其态度,陶谷很满意,笑眯眯的,说:“此次平南,还得靠郭将军这样的善战大将,我只是一老朽,应该的!”

    见陶谷客气,郭廷渭也微松一口气,看了看这老头,问道:“陶相公在此等候,是否有所交待?”

    “郭将军果然机敏!”陶谷颔首说道:“将军可知,陛下让你领军借道杭州,目的为何?”

    听他这么问,郭廷渭想了想,说:“果真有意谋取吴越?”

    见郭廷渭皱着眉头,陶谷轻笑道:“怎么,郭将军有异议?”

    郭廷渭赶忙道:“末将只是觉得,眼下首要之事,还当在配合正面大军,破灭江南,吴越之事,倒可不急!”

    “郭将军果然有见识,知轻重啊!”陶谷说道:“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将军的做法很好,极大地打消了吴越主臣的顾虑的!”

    “怎么,他们还敢有反对朝廷之心?”郭廷渭眉头一耸,表情略显意外。

    陶谷则幽幽道:“毕竟,钱氏立足江浙,得国数十载,一朝要收缴其州县、土地、百姓,换作谁心里都会有所不舍的,这一点,陛下也说了,可以体谅!”

    “陶相公是何意?”神情缓和了些,郭廷渭请示道。

    陶谷此番,可是作为天子的使节,留驻杭州,居中联络策应,对这老儿,郭廷渭不敢小视,也不敢得罪,有的意见也是要听一听的。

    “吴越王还是很识时务的,纵然心中戚戚,对于陛下与朝廷也是不敢违逆的!”陶谷淡定地说道:“此次北上进攻常润,他也会尽力支持的,这一点,老夫还是肯定的。

    此次,吴越王集中了两万水陆军队,附从作战,将军需要做的,就是在北上作战的过程中,趁机将吴越军队掌握住,届时,待金陵破灭,或许吴越王就可随老夫进京了。

    另外,无比约束将士,严肃军纪,不得侵犯吴越百姓!”

    “是!”

第341章 实在是敌军不中用

    在下游风云变化之际,长江中游的战事同样也展开了,并且,动静要比下游的战事动静要大的多。从九月十六日开始,由曹彬所统率的水陆大军,便开始按照原先制定好计划向鄂州发起进攻。

    鄂州的防御核心,在于汉阳与江夏二城,自从当年淮南大战之后,为了缓解来自中游的汉军的压力,金陵朝廷在鄂州投入了大量的人物力,加强其防御,以巩固下游州县及金陵的安全。

    再加上,常年守备鄂州的主将,乃是刘仁赡,此人本就是善守者,围绕汉阳与江夏,他打造了一整套的防御设施,城池也修缮地十分坚固。沿江更有超过二十座的堡垒,各个坚实,易守难攻,互成犄角,共同拱卫着主城。

    等到刘仁赡去世,继任的老将卢绛,也是在刘仁赡的守御基础上,继续加固城池,修缮军械,操训军队,演练守城之法。

    到乾祐十四年时,鄂州的守备兵力,已达五万之众,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州县兵以及乡兵,但仍有一万多的雄武军,是常年受到训练的精卒,这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因此,鄂州的守备力量,实际还是很充足的,如果能够善加利用,纵然不说守住,总是能给汉军造成不少麻烦的,这也是的打一个鄂州,朝廷会准备四万军队的原因。

    然而问题恰恰在于,鄂州的守军,并不能完全发挥其作用,原因就在于其新主帅,新任鄂州节度使、雄武统军皇甫继勋。

    迫于朝廷的压力,李煜撤换了自以为老迈不堪的老将卢绛,想要靠皇甫继勋这个忠烈名将子弟但当大任。然而恰恰是这个的皇甫继勋,使得刘、卢两位老将军精心构建防御,竟成摆设。

    皇甫继勋的到来,对于鄂州的守备而言,实则是一场灾难,最大的打击,就是对军心士气的削弱。前边提过,皇甫继勋徒以其父荫庇,而为大将,本身却无什么将才。

    如此也就罢了,若能团结将士,虚心纳谏,使得上下一心,坚持抵抗,同样能给汉军造成麻烦。然而,皇甫继勋的做法,恰恰相反。

    他赴任鄂州之后,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军事守备上,喜欢炫耀、摆架子,沉湎声色,对敌情打探,城池防御,军心士气等事务,是一概不顾。

    对于抵御汉军,态度也很鲜明,觉得以北军之强,觉得挡不住,既然挡不住,又何必费心效那无用之劳。甚至于,皇甫继勋还在军事会议上,劝告诸将,如果顽抗,把朝廷得罪狠了,将来只怕祸及自身。

    皇甫继勋为何敢接下鄂州的守备任务,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为国尽忠,誓死报君的决心,他所思所想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富贵。

    身为主帅的皇甫继勋,竟是这样的消极态度,受其影响,鄂州的守军,情况如何能好得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使得鄂州守军上下,离心离德,士气日渐衰落。

    而在岳州磨刀霍霍的曹彬,对于鄂州守军的情况,也是洞若观火,完全做到了知己知彼。原本,还有些顾忌其防御,但皇甫继勋到任后的表现传来后,曹彬自己都惊到了,完全无法理解。

    事实上,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推动的,除了掌握大势的大汉君臣之外,也有敌对势力的配合,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就是如此。

    不管如何,对于鄂州守军的情况,曹彬是喜闻乐见,敌军状况越差,问题越多,对他而言,则越有利。作为一个素来成熟持重的将领,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一直是曹彬所考虑的,对手主动给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到诏令发来,曹彬与刘光义二人,立刻率军,猛扑鄂州。刘光义也是一名比较年轻的战将,以治军严谨著称,平蜀战事,随赵匡胤东路入川,立有战功,也参与了北伐战争。此番被遣平南,也因为他有南方作战的经验。

    曹、刘二人,兵分两路,一路两万五千人,由曹彬率领,自巴陵出发,水陆并进,沿江而进,过赤壁,嘉鱼不战而降,而后以水军向北,正面击败鄂州的几千水军,从而切断汉阳、江夏两城的联系,其后曹彬则逐步拔除江夏周边的堡垒。

    刘光义则率一万五千大军,自孝感南下,进攻汉阳,按照曹彬制定的作战计划,也是先拔除汉阳周边的堡镇。前后只耗费了三日的时间,两路汉军,将周遭的戍堡、镇甸全部逐步拔除,而后兵临城下,切断水陆交通,使汉阳、江夏成为孤城。

    在这个过程中,鄂州军队的反应,迟钝而混乱。经刘仁赡训练的一批戍卒,还是有一定战斗能力与意志的,尤其在初战的时候,还是进行了一些顽强的抵抗。

    然而,这毕竟是缺乏组织协调的,仅凭借着一些低级军官,一腔血勇,毫无配合可言,在整个防御体系被割裂的情况下,几座戍堡的抵抗,除了给江南朝廷殉葬,增添几分凄凉与悲壮之外,好无用处。

    在汉军拔除诸堡的过程中,主帅皇甫继勋的表现,并没有太出人意料,就是毫无作为,坐守城中,既不下令,也不救援,甚至,有些将校愿意去与汉军拼命,也被他阻止了。

    而汉军,则在曹刘的指挥下,从从容容地攻堡拔寨,将进取城池的障碍彻底拔除。除了最开始在鄂军的顽抗下,遭受了一些损失外,后边的堡垒,都是绝望之心,陆续投降,总之,汉军打得很轻松。

    在兵临城下之后,曹彬下令,安营扎寨,就地休整,做攻城准备。还同样的作战布置,曹彬在江南攻江夏,刘光义在江北打汉阳。事实上,这有些托大的,两城剩下的守军兵力加起来,仍有不下四万之众,然而守军的糟糕情况,给了曹、刘大胆布置的信心。

    “曹将军,这进展有些过于顺利啊!”刘光义乘船渡江而来,与曹彬商讨军事,英武的面容间仍有些不敢置信,说:“我原以为,要扫平诸堡,怎么都要七日的时间,等攻破城池或许就要入冬之后了,谁曾想,守军的抵抗意志如此薄弱,几乎是摧枯拉朽啊!”

    “刘将军,我们得感谢皇甫继勋啊!”两个人行走在江边,观察着周遭的地形,曹彬脸上也带着点笑容说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用入冬,鄂州就可以拿下了!”

    “劝降信已然射入城中,可以继续重挫其士气,不过,敌军虽弱,这城池的坚固,却是做不得假的!”刘光义说道:“强攻或许也能速破之,但难免增加伤亡!”

    “刘将军所言甚是!”曹彬点头,稍作沉吟,说:“还是先做攻城准备,继续乱其军心,消减其抵抗意志,再因势而动,若能劝降,不战而屈人之兵,则最好!”

    “唉......”刘光义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以前也经历了些苦战、恶战,如今进军顺利,却有些不适应,这仗打起来,却有些乏味了!”

    听刘光义之言,曹彬不由笑了笑:“我等奉天子诏命,率王师,兴义举,自然是战无不胜,螳臂当车者,自然灰飞烟灭!不过,还是不能放松,毕竟敌军尚有数万之众!”

    曹彬还是这般,沉稳持重,不敢懈怠,更不敢生骄愎之心。

    刘光义点了点头,当即抱拳道:“我先回江北坐镇了!”

    ......

    在曹刘二人,为战事进展顺利而感意外之时,江夏城内,早已是人心惶惶,士气持续下滑,几乎跌至底点。

    北城一座水门下,一干人聚在一起,都是军官,军阶最高的是一名都虞侯,气氛很压抑,这干人聚在一起,显然在筹谋大事。

    开口的,也是这都虞侯,也不加掩饰,直接道:“国主昏庸,不用宿将,而用小人,皇甫继勋无才无德,徒以家世而居我等之上,视军事为儿戏,役将士如牛马。汉军大举来攻,既不作御备,也不发兵救援,坐看诸堡陷落,有这样的主帅,我们若不早做打算,迟早为其陪葬!”

    “朱虞侯说得不错,皇甫继勋,无能之辈,追随于他,必为之所害,我等当另谋生路!”一名将领,立刻接话道,咬牙切齿的。

    “汉军已兵临城下,四处交通断绝,援兵难至,已是孤城,纵然城高,但人心不齐,主帅无能,必然守不住,莫若起义,杀皇甫继勋,向汉军投诚,不失一份功劳!”另外一名军官跟着开口,并直接点题。

    事实上,这些人聚在一块儿,各自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该怎么做,是以,此言一出,都跃跃欲试的。很快,都把目光投向那姓朱的都虞侯,毕竟他军职最高。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一名军官闯了进来,一干人迅速拔刀,还是朱虞侯说了声“自己人”方才缓和下来。

    来人说道:“皇甫继勋已经在命人收拾行囊,恐有弃军逃离之意!”

    “这个废物!”顿时有人骂道。

    朱虞侯环视一圈,压低声音,杀气腾腾地道:“诸位,我们起兵,杀皇甫,归朝廷,可有异议?”

    “杀皇甫!”

    “杀皇甫!”

    “......”

    一干军官,都是恶狠狠地附和,皇甫继勋这个主帅,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挺难得的。

    “好,我等歃血盟誓,今夜起兵,各自率部属,杀入帅府,取皇甫继勋首级,归附朝廷!”朱虞侯拍板道。

    “是!”

    当夜,江夏城内,数千雄武军,在都虞侯朱骏的率领下,突然作乱,杀入节度府衙,斩杀主将皇甫继勋。因乱起突然,又处寒夜,曹彬没有妄动,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江夏城门大开,两万余守军,选择投向。

    江夏一降,消息传开,汉阳紧跟着出降,如此,曹刘二人,兵临城下,兵不血刃,而取鄂州。以伤亡四百三十一人的代价,全取江夏、汉阳,得降军四万七千余人......

第342章 势如破竹

    汉阳、江夏两城,一水之隔,耸峙江岸,高大而坚实,本该是一场激烈的战斗,结果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深沟高垒,防御设施,全无用处,即行陷落,想来九泉之下的刘仁赡闻之,都能气活过来。

    大江之上,是来回巡视汉军战船,两座城池上方,飞扬的是大汉的战旗,毫无激斗的痕迹,战事进展之顺利,甚至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投降的鄂军,被收缴兵器、甲胄,迁出城池,集中安置原本的汉营,一个个倒很老实,也不怕汉军会杀俘什么的。毕竟,这是朝廷大军,正义王师。

    在安排好两城驻防,确保安全后,曹彬与刘光义二人,也出城,巡看俘虏营,安抚其心。

    “怎么样,降军情况如何?”入营,曹彬问出迎的一名青年将领。

    负责降军安置的将领,名叫高琼,少逢晋末战乱,以其凶猛无赖,曾落草为盗,刘承祐当政后,曾降捕盗令,半年之间,天下群盗大多匿迹,高琼也趁机从良,投效了当时的陕国公赵晖,在其麾下效力。

    曾经参与对河中的平叛,只是没有什么功绩,再加上年纪小,未曾闻名。后来,刘皇帝逐步削藩,开始剥夺地方节度镇将之权,其中就有在天下诸县复置县尉的措施,将盗贼、斗讼的权力还与县尉,把镇将所侵治权还与县令。趁着那股风潮,高琼被赵晖举荐为盩庢县尉,当时高琼才十八岁。

    盩庢依山靠水,地形复杂,给匪盗之徒提供了不少便利,治安情况一直不算良好。等高琼就任,凭借着早年的经历,靠着勇武与不俗的手段,迅速扑平了周边的盗贼草寇,还民与治安。

    后来,关中发生大规模蜀乱,动静很大,高琼也是率领县兵、乡勇,维持治安稳定。后贼首王顺领军渡过渭水,入盩庢,想要过境遁入秦岭脱逃,结果高琼做出了敏锐的判断,带人在必经之处设伏,全歼残寇,斩王顺首级,高琼由此上达天听。

    之后,高琼的仕途就明显顺利许多,由盩庢县调任安康指挥使,后由迁邓州刺史,到南征以前职位是安复两州巡检使,随军出征。

    因为听过高琼的名声,兼欣赏其沉着冷静、治兵有方,曹彬对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将领,也颇有好感。

    高琼引二人入营,简练地介绍着情况:“南军人数太多,但还是老实,又有雄武军的几名军官配合,都听从安排,营寨大体扩建结束,只是缺少帐篷,还有柴火、石炭等御寒之物!饿了许久,准备安排食物!”

    满意地点点头,曹彬道:“虽然是降卒,把他们迁至城外,心里只怕也多少有些怨气,若是让他们连口吃的也没有,怕也难免生乱,先供应吃食吧,吩咐下去,暂时按我军七成配给!”

    “是!”高琼应道。

    曹彬又吩咐道:“至于帐篷,暂时让他们先挤挤,也能取暖。其他御寒之物,从军中拨发一部分,其他安排他伐木取薪!”

    听其言,刘光义颇为感慨,说:“我们粮草辎重调运,尚未充足,攻城器械,也未完备,而守军已降。这样的作战经过,如何向江淮行营与朝廷汇报?”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进展太过顺利,显然让刘光义有些不适应。事实上,从结果看来,汉军花费在攻城拔寨上的精力,仅占一小部分。

    听其言,曹彬则平静道:“如实上报即可!”

    “下一步,将军如何打算?”刘光义说道。

    “你以为当如何?”曹彬反问。

    刘光义直接说:“攻克鄂州,消耗并不大,鄂州所囤粮草、军械也足以缓解我们补给,将士们士气正高,战意犹盛,当趁胜东下,水陆并进,进攻江州,控制湖口!”

    “我也是这般想的!”曹彬点头道:“我们这边进展迅速,也有利于下游战事的展开。”

    “攻克江州之后呢?”曹彬又问。

    从其语气中,听出了一抹不寻常,刘光义稍微想了下,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下游重兵云集,拿下一个金陵,绝无问题,与其继续东进,影响李公布局,莫如南下打洪州,拿下江西之地!”

    “就这么办!”曹彬少有地露出笑容。事实上,对于平南的将士们而言,已经发现,这功劳似乎有些不够分,分了,也有些不够份量,就因为仗打得太轻松了。

    “这将近五万降军,需要妥善安置!”刘光义提醒道。

    以曹彬的谨慎,对于这个问题,自然也是上心的。略作沉吟,说道:“这五万军,实则良莠不齐,很多都是强征入伍,的抑或纯为混个温饱。那些老弱,尽数裁汰,暂时留在在江夏,由专人管理,待战后再行安排,剩下的编入军中,随军作战!”

    显然,这么降卒,用来征战,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随时在监视之下,方便控制,用之还能减少自身的损失,是隐患相对较小的一种处置办法。

    “想要平稳落实,还得靠那些降将配合啊!”曹彬这么说道。

    闻言,高琼道:“以末将看来,这些降将,都十分积极,若与他们为朝廷效命立功的机会,必然踊跃!”

    对高琼的见识与判断,曹彬还是认可的,当即道:“既然如此,走,我们再见见那朱虞侯,可不要让他觉得我们故意怠慢他!”

    “打”下鄂州,除了数万降军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缴获,仅仓中储粮,就有二十多万石,全部打包送了汉军。可以相见,此番平南,或许是朝廷历次作战,经济收益率最高的一次。

    乾祐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鄂军投降,汉军兵不血刃,而入城池,当日,曹彬亲自写好一份战报,上呈江淮行营,并述以下一步进军计划。

    在鄂州休整两日后,曹刘再度率领水陆大军东进,这一回,汉军、降军加上征调的民夫,可是水陆八万大军。

    这一次进军,同样是摧枯拉朽,先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富池口,而后直趋江州城,驱降军强攻一日,城破军降。

    直到南昌的援军赶到,双方在湖口又展开了一场水战,共动用水军两万,近四百艘,这也是战斗最激烈的一次。南军采用火攻,结果风向忽然转向,引火**,因而大败,狼狈逃往彭蠡水寨。

    到冬十月十日,曹刘大军已控制江州,兵锋直指南昌,也基本切断金陵与南昌的联系,而江南国主想要迁都南昌的希望也彻底破灭,那里似乎比金陵看起来,还要危险。

    几路大军平南,进展最快,也最风光的,却是曹彬这支军队,看起来,有些出人意料。

第343章 逐渐窒息的局面

    相较于曹刘大军在中上游的轰轰烈烈,进展神速,下游的战事,却陷入了一段平稳期。在取得了京口水战的胜利后,汉军在李谷的命令下,向京口试探性地发起过一次渡江攻击,结果被林仁肇击退,从那之后便陷入了沉寂。

    战舰在江上驰骋,不时施以打击,口号也在高呼,兵力也在调动,就是没有实质的大动作,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在这个过程中,江南的防线看起来是暂时稳住了,汉军一时攻不过江,金陵的安全暂时得到保障,朝堂之上,关于问罪林仁肇的声音也因此小了下去,然而,作为大将的林仁肇,心情却日渐沉重。

    山雨欲来,总有狂风造作,一水之隔,也并不能阻挡汉军的兵锋,在汉军收束着攻势的情况下,林仁肇则愈感危险。而危险来自何处?都不用细想,鄂州、江州、池州、太平、常州,江南的长江防线,处处是漏洞。

    常州那边,面对汉军与吴越数万联军的进攻,虽然还坚守着,但可料其艰难,刺史郑彦华是忠勇之将,淮南大战中也曾参与同汉军的血战,然而能坚守几时,仍是未知之数。

    一旦常州失守,那么润州的安危将是毋庸置疑的,在内外交困,两面夹击的情况下,纵使白吴复生统军,也难解危局。常州的守军只有两万,可堪一战更不足五千,在得知郭廷渭率大军袭来之后,林仁肇就一直担忧其状况。

    曾上表金陵,向李煜建议,从金陵派军队加强常州的守备,毕竟新征召了两万丁壮,哪怕不能厮杀,干干体力活,帮忙守城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然而,林仁肇的建议被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要率先保证金陵的安全。显然,金陵朝廷对于守住长江防线的信心也不足,原因就在上游传来的消息。可以说,几路大军平江南,不论哪路取得突破,都是影响大局的。

    因此,金陵朝廷就开始考虑,如果江防失守,汉军成功渡江,他们得有足够的兵力坚守,论城池坚固,还得属于金陵。到时候,凭借着金陵城,也许还能坚守,拖延战事,没准就争得些转机,毕竟历史上,坚守孤城,绝境翻盘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被拒绝后,林仁肇可以说是勃然大怒,愤其不争,大骂昏主庸臣。无奈之下,林仁肇只能从润州的守军中,分出了五千军,前往常州增援郑彦华。

    在此之前,林仁肇也不是没考虑过,率领润州的精锐,潜行至常州,配合郑彦华,内外夹攻,对联军发起突击。作为联军,在指挥上必然容易出现漏洞,汉军过境,吴越军与之未必是一条心,或许是个机会。

    如果能够把常州的联军击破了,去其一路偏师,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可以说是去肘腋之患。再加上,常州与润州相邻,路程不远,既方便进军,也方便回师。

    不过,此事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倘若出现什么意外,比如不能从速击败常州的汉军,抑或是干脆失败了,而瓜洲的汉军主力又趁势渡江来攻,那整个战局可就彻底糜烂了,江南朝廷或许就万劫不复了。

    赌博,林仁肇是有那个胆略与勇气的,然而愿意跟着他去冒险拼命的人却不多。毕竟,对于润州的南军将领而言,在防御上就已经感到巨大压力,更何况主动出击。

    因此,林仁肇的建议,没能得到支持。在润州的军队,除了本就驻防已久的镇海军外,还有近三万金陵来的禁军以及从其他州县调集的地方兵马,虽然林仁肇是统帅,但还是受到不小的限制。

    说起来也是讽刺,当面临灭亡危机之时,真正在一线战场为之拼命,浴血奋战者,不是那些饱受李氏厚待的公卿勋臣,高官贵族,反而是那些素不受重视的将臣。林仁肇是一个,郑彦华也是一个,两个人,都是闽国的降将。

    当然,林仁肇最担忧的,还在于宣州的当涂,那里虽然是江防要地,也是适合渡江之处。然而,自开战以来,各处要地都如火如荼的,唯有当涂一带始终安静,这很不正常,尤其在汉军水师已基本掌控长江水道的情况下。

    将自己的顾虑上报金陵,希望能加强当涂的兵力守备及防御,同样没被采纳,那里有老臣朱巩亲自驻守。林仁肇的建议都算是有针对性的,都未被采纳,看起来金陵主臣是昏昧到了极点,然而,仔细想想,若是按照林仁肇的建议,处处设防,加强兵力,江南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

    仅靠半壁东南,前后已经武装起了近二十万军,已是穷兵黩武了,摊子既铺不开,也收拾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金陵朝廷有选择地安排,倒也有值得理解的一方面。

    总得来讲,在朝廷的进攻之下,江南国已是一个烂摊子。

    在南军局势各种雪上加霜之时,汉军这边,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各军将领是求战心切,几度向李谷请求发起攻击,只是都被压制着。李谷这也是深谙励将之法,就像圈着一群饿虎,只待打开牢笼的一天。

    瓜洲,江淮行辕,李谷整个人缩在榻上,随着天气日益寒冷,每日他几乎都忍受着痛苦,也就是瓜洲乃是大镇,环境可称良好,否则,真在行军途中,身体所遭受的痛苦只怕还要加倍。

    室内生着暖炉,能有缓解,却不可治本,不过,从李谷的脸上,却看不出几分痛苦,唯有平静。只是,有些身体的反应,并不是纯靠顽强的意志就能抵挡的。

    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等到门口,明显缓了下来,在卫士的引导下,慢步入内,正是副都部署石守信以及兵马都监赵延进。

    “拜见大元帅!”二人行礼。

    “守信、伯衡来了,坐!”李谷正研究着地图,见到二人,老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劳你们二人联袂而来,又何要事?”

    “李公,都已经入冬了,还不动兵,张抱一到历阳也快十日了,就等着您渡江的命令。将士们可都不愿意整个冬季都耗在此这场战事上,何日才是战机,真要等到郭将军突破常州?”赵延进与李谷关系很好,有话也直接说来。

    “越到这等时候,越不能心急,越当有耐心啊!”李谷说道,看着二人,问:“你们觉得,可以渡江了吗?”

    “李公,你等的战机已至!”石守信从怀里掏出两封军报,他一直辅助李谷处置军务,权力不小。

    “都是好消息!”李谷露出笑容。

    石守信说:“一封来自曹彬,他与刘光义,已经拿下鄂州,正准备向江州进军!”

    “这么快!”李谷也微感讶异。

    石守信也有些感叹:“鄂州内乱了,主帅皇甫继勋纵失军心,被诛杀,剩下的守军,全部投降,曹刘二将,是没费什么精力,得以收降鄂州......”

    “消息传开,只怕将军更加坐不住了!”李谷道:“另外一则呢,是张彦卿那边有结果了?”

    “正是!”石守信颔首:“金陵的水军,再度被击溃,长江之上,江南彻底丧失与我水军作战的实力了!可以让张永德将军动手了,当涂那边,采石矶固然是防御要塞,但守军实力不强,负责守备的朱巩虽是老臣,但终究是个文人,可以强渡,一举打过江去!”

    听其言,李谷一时没有表态,而是接过两封军报,认真地看了看,而后抬手,很干脆地道:“那就让张抱一动手吧,令张彦卿率五千水师西进,配合其作战,占领当涂之后,直接向金陵挺进!”

    “是!”

    闻言,赵延进不由笑道:“倘若进军顺利,或许十一月之前,大军就能进金陵了!”

第344章 王师已过大江来

    “我这里也收到了一些来自金陵情报!”侍者奉上橘皮汤,精心熬制,苦中带甜,三人享用的同时,李谷对二人说道:“金陵主臣与南军的情况也着实喜人啊!”

    闻言,赵延进不由好奇地说道:“莫非他们又出了什么昏招,下了什么乱命?”

    “江南国主李煜,这段时间,仍避居深宫,美人在抱,诗词为乐,一应军国大事,基本交由陈乔、冯延鲁二人操持。其征兵已超过三万,金陵的兵力,也有近六万了......”李谷道。

    “这么看来,前前后后,江南已有兵约二十万,这么多军队,仅靠江南、江西之地,能够供养得起?”赵延进提出疑问。

    李谷说:“毕竟江南底蕴还算深厚,面对破国灭家的危机,穷尽府库,支撑一段时间,还是足以的!”

    “人虽多,但终究是乌合之众,战力堪忧,不足为惧!”石守信轻描淡写地道。

    “守信所言甚是!”李谷则微微叹息一口:“原本,是想尽力保留江南的元气,但金陵朝廷如此穷兵黩武,再加历来的重征繁赋,江南所遭受的破坏与损失,仍不免重大啊!”

    听李谷这么说,石守信立刻道:“想要减少损失,只有尽快攻入金陵,结束战争了!”

    微微点头,李谷继续道:“根据金陵朝堂传出的消息,如果长江不能守,他们最后的打算,便是集中兵力,固守金陵,以待时变。为此,林仁肇几度上书,要求增兵常州、宣州,加强防御,都被拒绝了!”

    闻言,石守信不由说道:“这林仁肇,确实有些眼光,不过,明珠暗投啊!金陵虽属形胜之地,虎踞龙盘,但其本身并非易守难攻之处,一旦上下游的关口、堡垒被破,交通打通,还妄图保全,不亦可笑?”

    “是啊!”李谷也轻笑道:“历代以来,凡有外军至金陵,可还没有能守住的情况,一味地保守作战,最终只会落得城破人亡!”

    听二人谈论,赵延进开口了:“我却觉得,他们如此想法,也不是难以理解。千里长江防线,又属腹背受敌,处处设防,别说二十万杂兵,就是翻倍,又岂能守住。不管如何,金陵确是大城、坚城,若想拖时待变,也算是个选择!”

    “赵都监此言不错!”石守信也表示赞许,自信泰然地说道:“总之,时势如此,江南终究只有败亡一途!”

    “此言得之!”

    “那林仁肇确是胆略出众之人,他有打算,率精兵潜行至常州,突袭我们与吴越的联军,只可惜,诸将胆怯反对,未能成行!”李谷又道,语气间少有地带着些赞赏,是以胜利者的姿态。

    石守信立刻就上了心,脸上也有明显的变化,说:“常润之间,近在咫尺,精兵潜行,一日可至,倘若成行,未及察觉,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郭廷渭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我也去信与他,当有所防备!”李谷说:“只是可惜,这样的将才,却江南如此殚精竭虑,这还是个闽国降将!”

    “这世间总是不乏忠义之士的啊!陛下曾说过,江南将帅唯一林,但愿他之后不会殁于战阵之上,若能生擒之,倒要见一见......”

    ......

    从李谷的收到的消息就可以看出,交战双方,情报传递如此不平衡,江南军政,在平南将帅面前,毫无秘密可言,这仗要他们怎么打?

    在李谷同石守信、赵延进于暖室,温酒纵论军政之时,一道道军令,也自江淮行营传出,分赴各军。其中最重要的一道,是传向张永德军的。

    在前次行营的会议之后,张永德便率领两万江淮汉军,潜行西进至和州,驻于历阳,目标直指对面的当涂。在汉军的诸多将帅中,张永德年纪还算不得多大,但资历尤深,不到二十岁,就是禁军军校,既是邢国公郭威的女婿,也是皇帝身边走出的高级将领,背景可谓深厚。

    虽然,一直没有什么赫赫战功,但历数其履历,却会发现,他可是十分活跃的,国初剿贼、平李守贞乱、征淮南、平川蜀,这些战事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没能参与北伐大战,但平南战场上,他又是高级将帅。比起当初的老大哥李重进,张永德虽然没有显赫威名,但运道可谓好了,根基也极其深后,一般而言,像张永德这样的人,最后往往爬得更高。

    拂晓时分,长江岸边,大队的汉军已然集结,同时,大江之上,水军也已经摆好阵型,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战船,他要亲自监督渡江行动。

    “都虞侯,全军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扬州水师的主将张彦卿与张永德站在一块儿,向他道。

    此番,张永德在江淮行营,挂着都虞侯的职位,也是平南大军中排次前四的将领。矗立甲板,隔江望去,晨霭之中,隐隐能够望见对岸的采石绝壁,听着江风呼啸,水浪击石,张永德拉了拉身上的军袍,双目之中焕发出强烈的神采,声音显得格外坚定:“传令出击,攻取采石矶!”

    “是!”

    随着张永德一声令下,一百五十艘汉军战船,离寨而出,向对岸驶去,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如果配上背景音乐,那这场面将更加激越,令人热血沸腾。

    对岸的南军情况,早已洞悉,参与渡江作战的汉军,只有七千余人,半数是水军,半数是精选的江淮士卒,都识水性。对于汉军而言,难的是登陆作战,而一旦登上对岸,剩下的战斗对他们而言,也就谈不上什么困难了。

    采石矶的地势,确实优越,易守难攻,否则也不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老臣朱巩的率领下,也做好了防御布置,然而,再险固的堡垒,终究是要靠人来守护的。

    为了拿下采石矶,汉军是做了充分准备,提前准备了十艘专门用于登陆的高船,其高度几与矶上平齐,凭之靠岸,可直接登上绝壁。当然,在正式的登陆之前,还是进行了一次“火力准备”,由汉军的强弓硬弩、火箭、以及霹雳炮,对矶上的寨垒、敌军进行无差别打击。

    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待天色彻底发亮泛白,在守卫的南军一片混乱、惶恐之中,张永德果断下令,高船靠岸,自其间,数百的披甲士卒,作为死士,先登江岸。

    采石矶上的敌军,倒也还没直接崩溃,还是有士卒在将校的率领下,发起反击,以弓矢、檑木、滚石、火油等利器为主,所产生的威胁也不小,给汉军造成了些伤亡。

    但是,伤亡毕竟不能阻止登陆的步伐,张永德所选的先登士卒,都是死士,没有后顾之忧的猛士,既无惧死亡,也是向死谋生,前赴后继,在付出了两百来人的伤亡之后,就有汉卒登上矶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循其后,张永德又继续调派士卒,进行支援,当登陆士卒达到一营之数时,已足以稳固,当突破千人时,已可以发起反击了,当突破两千人之后,采石矶上的南军则直接被杀败了......

    整个渡江的过程,除了登陆之时,遭遇的抵抗激烈些,都没有感到什么威胁,就像喝水一般轻松。而从头到尾,负责驻守当涂的守军主将朱巩,都不在采石矶的军寨里,他待在当涂县城。

    不过,在得知汉军渡江袭来之后,还是带着当涂的军队,前往支援,只是,采石的失守太快了,等他带军从二十多里外的县城赶到之时,守军已经崩溃了。

    紧急时候,朱巩没有选择放手一搏,领军夺回采石矶,将汉军赶下水去,而带着人,毫不犹豫地向北撤去,准备回金陵报警。

    就这样,当涂两万守军,一触即溃,张永德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在巩固之后,集中船只,将北岸的汉军全部接过来。当夜,就地驻扎采石,翌日,向北进军,兵锋直指金陵,而采石距离金陵,不过百里地。

第345章 治世之道

    初冬的开封,还远未到天寒地冻的时刻,但气温已然明显下降,人们身上的穿着也都明显厚实了些,弥漫在东京上空的热气与雾气也更加明显,这既是人烟之气,也是王朝的兴盛之气。

    为了供应平南战事,对于东京的一部分手工业者而言,是个不小的商机,只要是平南大军用得上而又不需公坊专门生产的,兵部那边是大量采购。当然,比起当年的北伐战争,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天气渐冷,城中的生活气息却愈浓,帝都之盛,已开百年之新风气。近些年,有些歌咏大汉治世、赞扬东京繁荣的文人,已经开始那如今的开封与开元年间的长安相提并论了。

    对此,刘承祐也有所耳闻,这种实质上夸他治绩的舆论,在心里自是十分愉悦的。只是,刘皇帝倒也还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才从七十年大分裂中摆脱出的帝国,距离治世还远着呢,开封固然繁荣,但不要说同开元年间的帝都相比,能赶上几分贞观年间的长安就不错了。

    若是从整个帝国来看,与开元时代之间的差距则更大,那是需要足够长的时间累积,并保证一套足够合理稳定的政治管理体制向前运行,方才能够达到的,还要有个足够英明、足够胸襟的君主。

    因此,治世尚未来到,又何谈盛世。

    当然,刘皇帝也是用不着妄自菲薄的,就冲着他拨乱反正、削平割据、统一天下的功绩,已经是历代帝王中的佼佼者了。并且,他还年轻,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毛病,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治理天下,如果活得够久,再打造一个盛世,也不是没有希望。

    事实上,在乾祐十五年将要结束的阶段,在平南战争仍在持续进行中的时候,刘皇帝已经不断地召集臣僚,为今后如何治天下,讨论政策,提出办法,可谓群策群力。

    并且,有一个基本目标,看准贞观之治,一直以来,刘承祐对于贞观时代,都是十分向往与崇拜的。从宏观上而言,要治理好天下,就两点,一是严以治吏,二则宽以待民,历代治世,莫不如此,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了。

    就治吏而言,并不单纯指反腐治贪,那只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在与体制与国家管理系统的合理完善,并能保证长久的平稳运转。

    在这方面,大汉的问题实则不少。当今的刘汉天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元之国,继承并沿袭了太多后晋、后唐乃至后梁的东西,冗官、冗员、冗务虽有改善,但并不彻底,官场风气确实革新了,但旧弊端犹多,整个国家的管理体系,也有许多复杂、矛盾乃至错漏之处,职权也有诸多不清晰之处,这既有前代的影响,也有刘承祐改革所造成的影响。

    因此,相较于三代,大汉的政治、吏治正在逐渐完善、进步,但可改进的地方仍旧很多,整体看来,并不少复杂混乱的地方。

    这段时间,刘承祐已经让薛居正,召集人手,仿照《唐六典》,把唐末三代以来的政治、官吏、职权制度,结合当下之大汉的国家典制,系统性地编纂出一份《汉会典》来,用作施政的指导性政典。

    提到前宰相薛居正,此公在卸任三司使的这几年中,在刘承祐的支持下,于编书方面投入了极大的精力,也有了好几样成果。比如《三代史》的完成,重修《高祖实录》以及《唐书》,监修《国史》,近来,还在写一本名叫《乾祐十五年》的政略。

    显然,在很多人看来,一旦进入乾祐十六年,大汉朝廷将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走向一个辉煌的时代。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至于治民,实则也只要坚持一个原则即可,那就是不要瞎折腾,尤其是那些耗费巨大民物力的事务与工程,要少做,只要给天下百姓以足够安定温和的生存环境,再加足够的时间,自然能得到迅速的恢复发展。那样,社会会进步,百姓会富足。

    而就刘承祐本人而言,想要效仿贞观,抄作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当然,也是有选择地抄,至少要符合当下的时代发展与社会诉求。

    不过,在刘承祐的意识里,唐太宗最值得他学习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人。了解越多,越觉得有道理,仅仅靠皇帝一人,如何能管理偌大的帝国?还需发挥官僚臣工们的智慧与才干,让他们在自己的率领下,开创伟大事业。

    前些年,刘皇帝有意识地放权,减轻自己身上的担子,其中也有以史为鉴、效仿前辈的原因在里面。

    贞观时代,涌现出了那么一大批杰出的人才,为贞观治世的辉煌添砖加瓦,到他的乾祐时代,又有多少人会脱颖而出,成为他的辅国良臣呢?

    对于这一点,有的人,早已简在帝心,或在中央,或在地方磨炼,但刘承祐相信,还有更多人,未被发掘,他也期待着他们涌现出来。

    ......

    开封的气象,在不同的人眼中,自有不同的认识,比如第一次前来的江南宰相徐铉,北方的强盛,让他心情十分沉重,甚至于生出,天命如此,夫复挣扎的感慨。

    起初,徐铉奉李煜之命北来,渡江之后,便轻装简行,选择骑马北来。所幸,虽然是交战双方,作为使者,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见识之外,倒没有人为难,以日行两百里的速度,不到六日,就抵达东京,对于年近五旬,又是文人的徐铉而言,这是个十分辛苦的旅程。

    到达开封后,顾不得休息,即祈见汉皇。对于徐铉这个的江南文坛领袖,刘承祐似乎也很感兴趣,也选择了接见他。面见汉帝时,徐铉是不卑不亢,满脸正气,细述江南对历年对朝廷的恭敬侍奉,虽然是衷心祈和,但实际上直指大汉南征,是师出无名,兴不义之师......

    论耍嘴皮子,引经据典,十个刘承祐也不是徐铉的对手。但是,刘皇帝代表的是强权,一句“统一即正义”就压得徐铉说不出话来。

    而对于徐铉言语上对自己的冒犯,刘承祐也没有震怒,而是表现出了他的大度,让他回宾馆,并命人好生伺候,施以礼遇。不过,之后徐铉几度求见,都被拒绝了。

    “已经入冬了啊!”院内清冷,望着枝叶稀疏的杏树,徐铉怅然自语,心情就像这环境一般萧索:“也不知战事进展如何......”

    徐铉身上,书生气很浓,如果是往常,或许他会展现一下自己的文才,但此时,他着实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徐公,恭喜你了,宫内回话,陛下同意召见你了,还请准备一下,进宫面圣!”在随从的引导下,礼宾院正走了进来,富态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拱手道。

    闻言,徐铉先是一喜,随即恢复了严肃,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汉帝心志坚定,一心平南,岂会因他三言两语就放弃。

    因此,等再入崇政殿,行礼之后,面对刘皇帝的问话,徐铉显得异常郑重,拱手道:“臣此来,特向陛下辞行!”

    徐铉的严肃,落在刘承祐眼中,就仿佛一个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也颇为有趣。刘承祐微微发笑,道:“为何?是东京不够好,还是朝廷接待不够礼遇?”

    闻问,徐铉郑重其事地道:“臣负国主之命来,陛下既无罢兵之意,臣也无久留的道理。愿南归金陵,与我主一道,等候大军之来袭!”

    “哈哈!”刘承祐再度笑了,笑声很轻,态度却很强势,随意地摆摆手:“如此多麻烦?天寒道阻,行路不便。徐公也不用回金陵了,否则,等王师破城,与李煜一道被掳回,既费周折,也伤颜面,还是留在开封与朕一起等候王师凯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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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