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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状元、探花两条路

    “张信臣!”饶有兴趣地看着恭立在面前的张去华,刘承祐语气中似乎带着意外:“听说你这三年,久居家中,足不出户,潜心修学。如今一参考,便高中状元,名传东京,看来这几年,也是学有所成啊!”

    皇帝看起来一副平和的样子,张去华也显得从容,拱手应道:“臣不敢言有所成,只是比起当年轻狂,有所进步罢了!”

    看得出来,张去华还是很自信的,刘承祐左右晃动了两下,略加思索,淡淡地说道:“当初,给你一个军器监主簿,你不愿意做。如今高中状元,朕还是任你为军器监主簿,可能胜任?”

    闻言,张去华表情终于变了,愕然地望向皇帝,得到的一个认真的神色。脸色变幻几分,张去华一拱手,沉声道:“谢陛下赐职!”

    “堂堂的状元郎,到军器监当一主簿,是否大材小用,有辱斯文?”刘承祐这么问窦仪。

    窦仪如今是一脸老态,看着张去华稍显落寞的背影,若有所思,尔后道:“此子才气逼人,名声广传,甚至高于当年之扈载,然缺少锻炼,还需打磨一番。既然三年前他瞧不上一主簿,那三年后,便仍让他从此做起,如不堪此任,那也难以承担更重的职责。陛下如此安排,臣以为妥当!”

    得到了窦仪的认可,刘承祐心情转好了。对于张去华,刘承祐倒也没有太多的恶感,年轻人嘛,气盛、锋芒毕露,都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也是刘承祐的心态越发成熟大气,换作十年前,敢在他面前这么装,纵使不嫉恨,仕途上也不用想有什么好的发展了。

    如今嘛,他倒愿意包容些,与其成长的机会,倘若最终不堪磨炼,那也不足惜,如今的大汉,已不缺治国人才,刘承祐也不用像国初那般如饥似渴地网罗人才。

    相较之下,比起大部分人,张去华是很幸运的,出身好,少有才名,又入了皇帝眼,这样的起点当真不低。

    当然,为他的年轻气盛,也该付出代价,并且这代价不小,三年的时间,还是从军器监主簿做起,当年的意气任性,没有任何改变,哪怕他已经是状元郎。

    一个眼神,一个态度,一句话,就能决一个俊杰的命运,皇帝的权威,就是这般让人陶醉。

    与张去华相比,年纪还要小些的赵匡义气度自是胜过不少,站到刘承祐面前,面庞之上表露出的是不与其年纪相称的沉稳,这是个政治天赋点满的人。事实上,与赵匡义有所接触的人,对其气度评价都不低。

    打量了赵匡义几眼,如今的刘承祐,对于这些身具“帝王之姿”的俊杰,心态已经完全放开了。而对赵匡义,更多的是种好奇。

    碍于脑中固有的印象,对于宋太宗,刘承祐实际上也是有所鄙视的。因为他得国不正,因为他以文驭武,因为从他开始,就种下了一颗让中原汉民承受数百年屈辱的苦果。

    然而,看事情,终究不好片面,尤其刘承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之后。唐末五代祸乱之源,就在于武将难制,干弱枝强,君权则更加衰弱。

    作为一个文人出身的皇帝,他没有赵匡胤的军事能力与威望,想要压制武将,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矫枉过正罢了。

    在宋初那几十年的纷乱之中,在军事上几度遭受重大挫折,“驴车战神”的名声流传千古,对外军事决策各种出错,赵匡义有太多值得后人鄙视的地方。

    但是,如果因此以偏概全,全然否定他,却也不够公平。客观地来讲,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匡义仍旧能维持宋朝的稳定,巩固其统治,在诸多乱事中岿然不动,骄兵悍将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君主权威高涨,要做到这些,绝非庸才所能的。

    固然,私德私行,赵匡义有诸多让人不齿的地方,贪色、篡改历史、好大喜功等等,但作为一个皇帝,还是称得上合格。这一点,刘承祐也是在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后,才能够有那些深切的体会,对于赵匡义的一些政策也就能够理解,至少于当时,是合乎国情的。

    当然,他后期的作为,守内虚外,放弃北伐,防守反击,从那之后给中原汉民贴上一个“软弱”的标签,也是在为他前期军事策略的失误买单,买大单。

    摒弃那微不足道的个人感情因素,如今作为大汉的皇帝,对于赵匡义,刘承祐却持一种欣赏的态度。或许在他的手下,赵匡义能成为一代名臣、名相呢?

    “赵广阳公后继有人啊!”带有这样的心理,看着赵匡义,刘承祐目光也越发平和,感叹的语气中都透着欣赏之意。

    而察觉到了皇帝的态度,还没正式出道的赵匡义虽然心喜,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恭敬地道:“臣身无寸功,德行浅薄,然深受君恩,承袭父泽,素来惶恐,以不堪其恩泽。今,臣所为者,唯有仿效父兄,尽忠陛下,报效国家!”

    “我们的探花郎,有此觉悟,殊为难得啊!就冲此言,赵广阳公,后继有人啊!”刘承祐这回是当着赵匡义的面,同窦仪讨论。

    对此,窦仪显然也表示认同,在大汉的勋贵子弟中,像赵匡义这样的人,还是不多的。显然,窦仪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因为在当朝,赵匡胤的成就与地位,远高于赵弘殷,因此赵弘殷死后,其爵位由赵匡义继承。至于赵匡胤,则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与功劳,独辟一脉。这对于赵家而言,是极大的荣宠,当然,类似的事情并非个例,父子两代一起作为开国元勋的,还是有一些的。

    偏过头,刘承祐对赵匡义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德行尚且不足,那便振奋你的精神,发挥你的才干,治政安民,为国建功,使你配得上身负的这份恩泽!”

    刘承祐这番劝勉之语,让赵匡义略显感动,当即应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看着他,刘承祐又来兴致了,问道:“进士及第,只是仕途开端,你觉得,你自己的才能,当授予何职,供你施展?不必有顾忌,直言无妨!”

    对此,赵匡义原本还想圆滑地应一句,敬听朝廷安排。不过,其心思转得很快,注意着刘承祐的神态,猜测其心理,决定赌一把,正色答道:“陛下,臣愿知一县,治三千户民,昌兴教化,劝课农桑!”

    按照此前大汉对州县户籍的调整,三千户以下为下县,但是,哪怕是下县,对于一个上进的官员而言,却是个极好的平台。

    对他没有选择留京为官,而希望能到地方上担任父母官,刘承祐倒没有过于意外,只是更加高看他一眼。

    直接对窦仪吩咐道:“就按探花郎的要求,如有职缺,即外放!”

    “是!”窦仪应道。

    “谢陛下!”赵匡义赶忙道。

    虽然说是后补,遇缺补上,但有刘承祐这句话,再加窦仪本就欣赏赵匡义,基本可以肯定,吏部的安排落实工作不会怕。

    对于赵匡义,刘承祐已经是破格了,否则,一般的进士,想要外放实职,是需要一段时间历练,再通过考核的,而想要直接成为一县之主官,则更难了。

    没办法,哪怕这么多年了,刘承祐仍旧难免受“名人效应”的影响。

    张去华、赵匡义之外,对于榜眼马适,刘承祐同样勉励了一番,只是明显没有前两者重视。对于其人,也安排了个去处,好去处,去开封府任职。

    至于其他人,则不用刘承祐考虑了,自有吏部安排,而刘承祐自身也没有掺手的意思,哪怕这一科中,确实有一些让刘承祐感兴趣的人,他更想旁观一次,这些人的发展。

第317章 修法

    自至琼林苑,皇帝住着就不动了,显然要待上一段时间的样子。因为刘承祐别居于此,汉宫里的贵妇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宫,前来陪伴侍候。

    说来也是,大汉的皇家园林,就这么一处,供他踏青、游赏、放松,也只是这么一地,倒也简单。随来的,也少不了皇子们,到乾祐十五年,刘承祐的儿子们又长了一截。

    皇长子刘煦,将满十四周岁,而前不久,太后李氏已经召刘承祐商量,给他物色个正妻了。虽然刘承祐觉得还早,连大汉法定成亲年龄都不到,但是太后着急,刘承祐也不得不考虑起此事。

    刘煦可以说是在太后的一手育养下成长的,祖孙俩感情很深。太后如此着急,也是有原因了,这几年,她的身体不佳,人也日渐苍老,毕竟是将近六十岁的年纪了。

    草长莺飞的季节,风和日丽,徜徉在一片青色之间,平整的草地上铺陈着长毯,以一个惬意的姿势侧躺着,身边美人相伴,晒着太阳,吹着湖风,喝着小酒,听着音乐,再看着远处嬉戏的儿女,一副闲适的模样。

    一骑驰来,草屑飞溅,近前,一名卫士赶忙牵马坠蹬。而来人见到刘承祐这番姿态,隔着一段距离,便笑道:“陛下好生自在啊!可令臣羡慕!”

    闻声望去,看着来人,刘承祐坐了起来,形容展开,道:“皇叔来了!还不快给皇叔设座!”

    “谢陛下!”

    慕容彦超也五十多岁了,不过身子骨保养得很好,很是硬朗,面色红润,须发都不见白。事实上,慕容彦超这个皇叔,除了个性贪财之外,从其身上,倒也还能发掘出不少优点与可爱之处。而在刘承祐的约束下,这些年名声也还不错,为朝廷办了不少事。

    因此,对于这个皇叔,刘承祐还是很厚待的,待其落座,笑眯眯地问道:“有何事劳你亲自往琼林苑跑一趟?”

    慕容彦超也不客气,先痛饮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这才对刘承祐道:“臣来见陛下,自然是有要事相禀!”

    “皇叔请讲!”刘承祐抬手朝其示意了一下,心里则比较放松,甚至在想,不会又来向自己请示建筑工程吧。

    慕容彦超则道:“陛下,臣近年来清查天下刑狱,对于一些刑罚判决,有些疑议,特来相禀!”

    “嗯?”刘承祐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心中敲响了警钟:“莫非出了什么冤案、弊案?”

    慕容彦超道:“非也!只是在审定案件的过程中,臣觉得有些判罚,在量刑轻重上需要做些调整。臣也听取了不少三司官员的看法,他们纷纷反应。”

    刘承祐来了兴趣,道:“说说具体的!”

    见引起了皇帝的重视,慕容彦超道:“如盗窃律,《刑统》规定,赃满一千足陌者处死,臣等以为,稍显严苛,恳请从宽量刑!”

    按照定制,一陌百钱,当然实际情况是有很大的差异,官府输给一陌定在九十三钱,而百姓输缴如旧。其中的差额就叫作省陌,汉初的时候,在王章的主持下还要夸张,官府出则在一陌八十钱甚至七十七,虽然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但引起了极大的民怨。

    暴敛谈不上,但绝对是苛政。哪怕后来废除了,到如今,在官府这边出钱,也从未足陌过,毕竟“省陌”实在是笔极大的收入。

    一千足陌,也就是一百缗,盗窃赃物价值超过则处死。客观而言,确实有些重了,盗窃不是小罪,但因情节轻重,还是该有更适当的量刑。

    想了想,刘承祐问道:“这些年,因盗窃而被判死的罪犯,有多少人?”

    闻问,慕容彦超当即道:“近五年中,共由三百九十二人!”

    “这么多!”刘承祐显得有些意外。

    “那就改!”刘承祐也是果断,当即对慕容彦超吩咐道:“将盗窃判死的标准上调!但是,这不代表对盗窃犯罪者的宽容,这仍旧是危害治安的恶劣行为,对惩戒条律继续完善!”

    “是!”

    表情仍旧严肃,刘承祐又问:“应当不只这一条一律吧!”

    慕容彦超颔首,主动递上一份奏章,嘴里说道:“这是臣与诸僚整理所得,还望陛下审阅。其中多有需斟酌之处,尤其是商律,这些年,朝廷商税收入激增,然律例仍多漏洞......”

    刘承祐翻开,稍微翻看了一遍,罗列的条律还真不少,有好几十条,每条之下还注有调整缘由。不由得以一种意外的目光看向这个皇叔,他前不久还在调侃他不务正业,这就给他来了个惊喜,背地里做了不少工作!”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刘承祐说道:“看来,大汉《刑统》,又该进行一次修订了!此事,就交由皇叔牵头来办,挑选三法司官吏,对不适时宜的律令条文,进行修正调整。另外,除了刑事律令之外,对于民律也可以做一次检察!”

    “是!”

    自《刑统》修成以来,大汉的律法,一直在不断的增设、修订、完善之中,不过都是些小修小补,像此番这种大修,还是头一次。

    修律修法,可是个极其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慕容彦超既觉振奋,也颇感压力。想了想,道:“陛下,修定法律,乃国之大事,以臣的能力,主持此事,只怕难以胜任!”

    对于慕容彦超的自知之明,刘承祐更加满意了,当即笑道:“那便给皇叔找个副手!”

    对慕容彦超的能力如何,刘承祐心中清楚,推鞠断案足够,涉及到法律条文,那可就为难他了,真让他全权负责,刘承祐还不怎么放心了。

    脑子里搜索起适合此任的人选,恍过一个个名字,突然,刘承祐瞧向慕容彦超:“皇叔,你可有人选推荐?”

    几乎不假思索,慕容彦超道:“刑部侍郎窦俨如何?”

    “就他了!”言方罢,刘承祐便拍板此事。

    刘承祐方才考虑的人选中,就有此人。窦氏五兄弟,窦仪、窦俨二人在律令制度上的研究是极有造诣的。窦俨当初就因此得到过刘承祐的赏识,后来调任东宫,去岁初又调任刑部。同时,刘承祐基本可以肯定,修法估计也是窦俨提出的想法,只是通过慕容彦超上奏罢了。

    “皇叔难得来一趟,陪朕坐会儿,欣赏一番这金明池的风光!”谈完正事,刘承祐又对慕容彦超道。

    闻言,欣然受邀的同时,慕容彦超又忍不住开口向他建议道:“陛下,你富有四海,然而每年可供游览,缓解治国疲惫的地方,仅此一处,连跑马都跑不痛快。臣知陛下不喜奇观,然而你为国操劳多年,建一座别宫,闲时用以休养。臣想,天下臣民闻之,也不会非议,甚至会理解的......”

    好嘛,慕容皇叔所钟爱的,还是在建筑上。先有开封,前不久又建议修洛阳,如今直接当面提议修离宫了。

    刘承祐反问道:“皇叔不会已经和你召集的那些友人同道,给朕规划好一道别宫了吧?”

    一下子来了精神,慕容彦超拱手说:“只要陛下有意,臣立刻安排人,着墨勾画!”

    “不用了!”刘承祐扬扬手:“皇叔的美意朕心领了!莫说朕志不在此,纵有此意,也非其时啊!”

第318章 皇子们渐渐大了

    殿堂前,刘承祐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间,一身紧致的武服,微微凸显出肚腩,手里端着盏茶杯,浅浅地饮啜着。

    场间,四名皇子正在修习武艺,手里挥舞着木剑,两两对战,你来我往。当然,主要目的在于演武,将各自所学展现,但看起来,还是老四最为从容,动作最熟练有力。其中最小的是皇五字刘昀,如今也快满十周岁了。

    兵器架间,站着一名老者,不过已经不是药元福了,汾国公在去岁夏季卒逝,时年七十九岁,已是十分高寿了。接替的乃是老臣英国公郭从义,自河东都司调任东京,给皇子们当老师,这是一份极高的荣耀。

    郭从义,又是个与庄宗渊源深厚的武将,也是开国元勋,汉兴之后,一直作为军中大佬,禁军中的实力派。

    国初以一军主将兼领节度者,有他。十多年间,累镇守四州,全是要害之处。虽然除了讨灭杜重威之外,大汉这些年的军事战争中基本没有他的身影,但这么多年他的地位始终没有降低。

    就冲着在禁军的多次整饬中,始终有他一席之位,哪怕诸多后生都爬到其头上。并且坐镇大名府多年,所驻禁军亦多为他下属,由此可见刘承祐对他的信重。

    郭从义呢,也是个妙人,除了军事能力之外,也风雅得多,是个很有情趣的人,绝非一般的武夫。是以,在教习的过程中,很受皇子的喜爱,尤其是对他的多才多艺、儒将风度地钦佩。药元福是个好老师,严厉正直,皇子们在其面前大多又敬又畏,少有郭从义的感染能力。

    太子刘旸则站在刘承祐身旁,几年的储君生涯下来,倒是越发稳重了。此时,恭恭敬敬地向刘承祐汇报着一些政务。随着他年纪渐长,再加上长时间的观政,耳濡目染之下,今春开始刘承祐已经尝试着让他参与朝政的处理与决策了,特地让政事堂分一些合适的事务,交与东宫处理。

    虽然只是一些无关大局的琐碎事,但是足以起到考验作用,而根据观察,刘旸做得还不错。当然,也是有似李昉这样的东宫属臣辅佐的缘故。

    “那个室利佛室国是怎么回事,其地处何方吗?”刘承祐突然问刘旸。

    闻问,刘旸稍微回忆了下,说道:“据报,是安南以南的一个国家,国土不小,控制南海诸番水道之要冲,其国商贾,多有至岭南从事货值贸易。此次,还是此国第一次遣使到东京朝贡,由此可见,大汉的威严已然扩散开来。”

    点了点头,刘承祐吩咐着:“等来使到了东京,你去接见,了解一下这些年南番的情况!”

    “是!”

    “爹爹!”这个时候,五子刘昀跑了上来,出了一头的汗,武服也有些脏,木剑搭在手中,气喘吁吁,灵动的眼睛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刘承祐。

    “怎么,累了?”刘承祐莞尔一笑。

    “嗯!”刘昀赶忙点点头。

    此子乃折妃所生,从小就有“奇异”的表现,比如六岁了才被强制断奶,平日表现异常惫懒,从来没有努力的言行,读书习武都像是在应付任务。让背诵一段文章,从来不肯多读一个字,按照要求来,张昭就曾向刘承祐感慨,五皇子人是聪明的,后面半句没说出口,让刘承祐自己体会。

    相较之下,三皇子刘晞的懒散也是出了名的,然而,刘晞背后的刻苦,刘承祐也是心知肚明的。而刘昀,则给人一种潇洒感,从小脑门上似乎就刻着几个字:我不想努力。

    可以说,与一母同胞的四哥相比,刘昀是另一个极端。刘昉有英气,少负壮志,刘昀则是咸鱼一个,哪怕年纪小,强逼他,反而容易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看着这个让他颇感头疼的儿子,注意到他转悠着的眼神,刘承祐知道,他又想偷懒了。因此,脸色一板,严肃道:“这才多长时间,完成任务了?”

    刘昀赶忙道:“师傅所教,都演练过一遍了!”

    “五郎年纪小,气力不足,让他歇会儿吧!”刘旸在旁开口。闻言,刘昀赶忙朝着太子哥哥挤眉弄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郭卿,你觉得呢?”瞪了刘昀一眼,刘承祐问带着刘煦、刘晞、刘昉近前的郭从义。

    郭从义是年纪越大,越有风度,那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潇洒从容,旁人学都学不来。朝刘承祐一礼,郭从义道:“皇子殿下们都是天潢贵胄,千金贵体,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厮杀术,能够起到锻炼效果,已然足矣。今日乃是陛下检视成果,陛下若觉不足,可再演习!”

    郭从义言罢,刘昉也开口了,说道:“如欲检验,还需战阵上见真章,如此演练,颇无趣!”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刘承祐当即斥了一句,他虽然喜欢刘昉,但并不喜欢一个狂傲的性格,因此哪怕是他无心之言,也会加以训斥。

    刘昉呢,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几个儿子,除了刘昀之外,个头都是疯长。摆了摆手,吩咐道:“自由活动,都散去吧!”

    君命一下,引得一阵欢呼,刘昉拉着刘昀就往外边跑:“走,带你去骑马!”

    刘晞则不急不缓的,朝刘承祐行了个礼,坐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喝水,吃水果。

    瞧向郭从义,刘承祐说:“郭卿,让你调教朕这几个儿子,可是麻烦你了!”

    郭从义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应道:“此乃老臣的荣幸!”

    “你有事?”又瞧着规规矩矩地候在那边的刘煦,刘承祐问。

    刘煦拱手道:“过几日,表哥成亲,儿想过府与宴祝贺!”

    闻言,刘承祐微讶,但见着这个温润如玉的长子,几乎不假思索,道:“这是应该的!朕让人准备一件礼物,届时你一并带去!”

    “谢爹爹!”

    已故耿宸妃有一个哥哥,名叫耿重恩,因为妹妹的缘故,也得了个官职,只是比起其他皇亲国戚,要低调得多,到乾祐十五年了,也只是个少府监。

    哪怕到如今,念及耿宸妃,刘承祐心中也会生出少许涟漪,对刘煦颇为怜惜。

    然而,恍然间,刘承祐发觉,自己的儿子们似乎真的长大了。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太子,心情逐渐复杂起来了。

    孩子长大了,就难免开始出现状况了,于皇家而言,最现实的事情,无过于储位、权力之争了。以刘承祐的心性而言,固然立了太子,但他绝不希望刘旸就觉得自己地位稳固无法动摇,没了警惕,当个安乐太子。

    因此,该有的压力,是绝对会给的。而最大的压力,无过于其他皇子,但是,刘承祐又不希望,由此而产生的宫廷内斗,兄弟阋墙。

    过往,皇子们还小的时候,他这种心理还不明显。然而,随着立了太子,随着其他皇子也渐渐长大,刘承祐内心的矛盾也就开始加深了。

    当然,就目前为止,还远未到那种地步,只是刘皇帝难免有这种忧患意识。

    对于大权在握的帝王而言,闲适是很难得的,于刘承祐而言,则更甚。难得地休息了几日,那份平静悠然,便被打破了。有的事情他可以下放,但有的事情,却由不得他了。

    孙彦筠匆匆而来,表情严肃地道:“启禀官家,宫内传来消息,说幽州有信使来!”

第319章 大将早逝

    “出了什么事?”注意到孙彦筠异样的表情,刘承祐眉头一耸。

    孙彦筠头下意识地埋低了些,拱手禀道:“来人是燕南都部署下属军校,据其报,马都部署旧伤复发,于本月十八日,病逝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乍闻此言,刘承祐还没反应过来,旋即猛得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孙彦筠,目光仿佛带着煞气,令人生畏。

    孙彦筠身体又躬低了些,小心地复述了一遍。

    面庞抽搐了几下,刘承祐不由地抚住了额头,情绪微显激动,缓了缓,方才问道:“信使在何处?”

    “回陛下,尚在枢密院,是否召之琼林苑?”孙彦筠请示道。

    “回宫!”刘承祐没有再多废话,起身便往外走去。

    后边,刘旸、郭从义等同样听到消息的人,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互相看了看,赶忙跟上。

    马都部署,当然指的是皇帝的爱将马全义了。北伐战争以后,因功晋扶风郡公、燕南都部署,负责大汉在燕南道的军事部署工作,巩固治安,防御契丹。

    可以说,在北伐之后,刘承祐把该有的地位与荣禄都赐与马全义了,荣宠之深,甚至有些过分。当然,这其中难免有刘承祐的偏私在里面,毕竟马全义是追随他最早的将领,而十多年下来,也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

    而马全义死,也出在北伐战争上。当年,力争表现,打得太猛,几度苦战,身被数创,尤其在攻取榆关的过程中,亲至城下,观察敌情,指挥作战,以致中了流矢,伤了肺。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虽然经过治疗休养,但始终没能痊愈,不过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此番轰然卒逝,却是马全义在巡视榆关之后,回返途中兴起打猎,坠马负伤,初无大碍,等回到幽州,伤情恶化,却是旧创复发,以致昏迷,救之不及,一日而逝......

    万岁殿中,从来使口中得知马全义病逝的情况,刘承祐的情绪十分复杂,哀伤、痛惜、遗憾,不一而足。

    看着头上仍扎着白条的信使,刘承祐摆摆手,对孙彦筠吩咐着:“赐钱五万,安排他下去休息吧!”

    “是!”

    “还请陛下节哀!”殿中,魏仁溥、李处耘等人也在,见刘承祐感伤不已,不由劝道。

    “他还不满四十岁啊!”刘承祐这么说道。

    群臣一时默然,对于马全义之死,大部分人,还是感到可惜的,毕竟这是一方大将,英年早逝。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沉着声音说道:“传诏,辍朝三日,追封扶风郡公为蓟国公,着燕南道,妥善处理其后事,一应费用,悉由官府承担!”

    “是!”

    “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扬了扬手,刘承祐一副怏怏的样子,朝着众臣吩咐道。

    见皇帝心情不好,几名大臣也都识趣地退下,同时,对于刘承祐与马全义之间的君臣情谊,也不免有所感触。

    因为马全义的死,东京朝堂间明显增添了几分哀伤,当然,这更多的是对功臣大将早逝的哀婉痛惜。

    太阳持续播洒着春晖,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阴霾。万岁殿前,梯级之上,刘承祐以一个懒洋洋的姿态,瘫在一张躺椅上,微微晃动着。

    “官家!”

    皇后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唤回,睁开眼睛,正见着大符,盈盈下拜。朝她示意了下,刘承祐说:“坐!”

    大符以一个优雅的姿态,也坐到椅子上,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带起一阵香风,也带给刘承祐以安宁。

    “官家还在为蓟国公的去逝伤怀吗?”大符探手,亲密地抚了抚刘承祐的额头,又帮他揉捏起来,希望能替他缓解情绪。

    事实上,刘承祐已经从马全义的离世中恢复过来来,到此为止,这世间似乎还没有任何事请能让刘承祐久久挂怀,不能释去。当然,对于马全义之死,那种痛惜之情也是真的。

    不过,听大符这么说,刘承祐还是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怎能不伤感啊!”

    睁开了眼睛,刘承祐看着皇后,对他道:“大符啊!马全义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只是我的臣子、爱将,更是我的好友、手足。

    论才干,他不是最出众的,论功绩,他也非最高,然而,他是最早追随我的将领。早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建国之后,也耐得寂寞,任劳任怨,为北戍柱石将领。

    可以说,晋阳的旧人,他是陪我走得最远的。他的逝去,固然令人惋惜,我也在想,明知他有伤,为何还要委他以边防戍职,让他受军务之劳。倘若让他安心休养一年半载,或许会是一个不同的结果呢?”

    听刘承祐这番话,大符略感意外,她是着实没想到,一个马全义,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仿佛又挖掘发现了刘承祐另一面一般,大符想了想,温柔地说道:“逝者已矣,你还是不要太自责了!”

    看他意兴阑珊,大符主动道:“二郎,你若心中不忍,可善待蓟国公的后人啊!”

    闻言,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反应过来,道:“听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说着,立刻朝着孙彦筠吩咐道:“传李崇矩!”

    未己,武德使李崇矩匆匆而来,免了他谒拜,刘承祐直接看着他问道:“蓟国公家庭是什么情况?”

    闻问,受意之下,早有所准备的李崇矩当即道来:“回陛下,蓟国公膝下唯有一子,名怀遇,年方七岁,其妻早亡,无主妇,五服之内,唯有两族兄!”

    听其叙述,刘承祐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道:“如此说来,那马怀遇如今是孤苦无依了?”

    “正是!”李崇矩禀道。

    刘承祐不禁一叹,看向皇后,说道:“幸亏有你提醒我,否则,纵然这马家郎袭得的爵位、财产,以其幼孤,如何能守住,若是朝廷再忽视此事,那则难免为宵小之徒、贪婪之辈所窃啊......”

    “这马怀遇,小小年纪,便亡父亡母,闻之不禁心生怜悯。二郎,此子乃功臣元勋之后,当妥善安排啊!”大符向刘承祐进言。

    不由颔首,稍微琢磨了一下,刘承祐吩咐道:“传令幽州,等蓟国公丧事结束,将其子护送至东京,朕当着人抚养!”

    “如此,蓟国公泉下有知,亦当瞑目,感怀陛下恩德!”李崇矩说道。

    事实上,刘承祐原本是想,干脆自己把其子养在宫中的,不过权衡过后,仍有些犹豫。在宫城北部宣武门前,大汉朝廷实则也有一支特殊的编制,名叫彰德营,专门收纳那些无依无靠的烈士遗孤,从建立起,到如今已有七百余人。

    当然,这些人,大多是中下级军官抑或士卒的后代。相较之下,马怀遇明显属特殊情况,是否把他放在彰德营中培育,有些纠结。

    说起来,也略显讽刺,刘承祐自诩视马全义为心腹、手足,对其家中的情况,竟会忽略......

    在处理好马全义的后事之后,又一件事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便是何人继任燕南都部署。与山阳道那边相比,燕南的局面要好得多,但朝廷仍旧重视,几经比较,刘承祐最终同意了慕容延钊举荐的人选,老将张勋。至于同样被提名的李汉琼、马仁瑀等边将,资历尚且不够。

第320章 蛮瑶归服

    青玉坊,既不是里坊,也不是酒肆,而是开封城内极富盛名的一座伎院,坐落在汴河边上,这些年来,名伎汇集,自从新开封落成之后,几乎日夜充斥着丝竹之音、欢笑之声。

    身处在一间临河的雅室之内,隔窗能够清楚的看到外边的水景,汴河之上穿梭的舟楫,两岸攒动的人影,可谓尽收眼底。虽然显得喧闹,但这种繁荣的景象,还是令人陶醉的。

    有衣衫单薄的胡姬,妖娆舞动,展现着曼妙的身姿,席案边,也是美人相伴,轻言细语,低眉顺眼,恭顺侍酒,予取予求......

    这样的日子,对赵延进而言,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早已收心,家里不乏美姬,在扬州时也有不俗的见识经历。

    因此,此番来这秦楼楚馆,不是为了渔色娱乐,释放天性,主要是为了招待宾客。而能成为陕国公的座上宾,身份当然不一般。

    在他对面,是一名身材精悍、面貌粗犷的壮汉,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却盯着肚皮半露并朝着他抛媚眼的胡姬。这种身材饱满、气质妖艳、透着放浪的胡女,对他这样的汉子而言,诱惑力是满满的。此人,正是平堑军使、瑶族首领秦再雄。自当年进京,臣服朝廷之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入京了。

    “我们瑶家女,虽然也不乏美人,但这等风情,还是难得啊!”秦再雄醉眼发亮,冲赵延进道。

    当初秦再雄初至东京时,就是赵延进奉命陪吃陪喝陪玩,二者之间,终究是结下一份情谊。酒兴上来了,这话茬子也就打开了,秦再雄对赵延进道:“我上次进京,想要寻赵兄,结果得知赵兄在扬州就职,未能谋面,甚为遗憾。如今再度相会,兄已为一方大将,爵至国公,不可高攀啊!”

    这些年,秦再雄这瑶蛮,显然学了不少汉文化,说话都显得文绉绉的。感受到他羡慕语气,赵延进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有幸承袭家父的荫庇与恩泽,论功绩,可还差得远。相较之下,还是秦兄,奋起拼搏,上达天听,只要再立些功劳,封公晋爵,也是早晚的事!”

    听赵延进这么一说,秦再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笑意,这些年,在湖南的日子,可谓滋润异常。除了组建统领平堑军外,更重要的,背靠朝廷,在招抚湘西蛮瑶族人的事情下,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而因为他早年闯出的名气,再加上他率本部部民投靠朝廷,生计得到改善,也吸引得诸州少民,争相归附。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李筠在当地的铁腕手段压迫。

    于秦再雄自身而言,则是飞黄腾达,上得朝廷的嘉奖,下有诸部民的拥护,可谓名望、财富、权力多重收获。

    因此,这些年,招抚成果可谓显著,虽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的蛮、瑶民,仍坚持旧有的生活习惯,但也承认了大汉朝廷对他们的统治。不过,那近十万,完全归附朝廷少民,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尤其对荆湖官府而言。可以说,同化的成果显著,汉化的进程再度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虽然,负责管理的官员,大多出自于他原本的族长、酋长,对于蛮瑶百姓而言,统治阶级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只是头顶又多了一个朝廷。

    而其中,得利最多的,便是秦再雄极其家族了,同时,当年随他一起到东京的首领们,或多或少,同样得到了朝廷的封赏,回去之后,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渐渐与他离心了。毕竟,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但是,秦再雄在湘西蛮瑶中的影响,却是在不断提升的。所幸,此人虽是一匹夫,但确实有见识,够聪明,并没有飘。

    此番回京,却是来做引荐人的,陪同“溆王”苻彦通入朝。苻彦通,乃是一名蛮瑶老酋,崛起的时间很早,在马殷崛起的时代,就开始纵横湘西了,参与了一系列湖南的纷争,在三代时期的湖南算是个风云人物。

    哪怕大汉崛起中原后,也是湖南地区不可忽视的一个角色,当初,南平湖南之时,就曾遣使联络,争取其支持。苻彦通呢,选择了两部相帮,坐观成败,因为固有的印象,他也只把大汉当作以往的马氏对待。

    刘承祐听说了这个“溆王”的名声,也曾派人送信,邀请他的东京一游,结果被拒绝了。东京再好,也没有自己的草窝来得安全、舒服。

    不过,在湖南归治后这七年,湖南诸蛮的发展,却让他心惊不已,外有强势的汉军,内有秦再雄这种背离者,湘西诸州的蛮瑶局势也跟着大变。

    朝廷并吞蚕食的行为,苻彦通感受到了,其中不是没有反抗过,暗中鼓动组织了一些蛮人,离洞出山抢掠,结果面对的是汉军果断而残酷的镇压。

    这也与早年蛮民侵袭湖南州县的结果大异,尤其是李筠,那老家伙完全是个杀神,镇压蛮民,毫不手软,在他手下死伤者达数千众。甚至于,李筠曾直接放话,归顺朝廷、做大汉良民的人,都可得到善待与保护,敢有反抗、违法、作乱的,一律依汉法处置。

    前番,李筠被调走,也是因为镇守湘西的这些年,李筠犯下了不小血债,固然震慑了蛮民,使之臣服,但也惹下了不小民怨。将之调离,也是进一步收心。

    眼看着形势不妙,蛮瑶之民,陆续臣服,归于朝廷治下。这是有榜样在前的,能够得到土地,安定生产,而原本的首领基本都得授官职,并且通过与汉人的深入交流交易,生存状态与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这等情况,就更吸引人了,再加上有秦再雄这样的有名的豪杰勇士在带头。一直到如今,苻彦通终于坐不住了,几经犹豫,终于觉得上京,向天子表示臣服,彻底归附朝廷,接受统治。

    秦再雄属于后起之秀,闯下了不小的名头,然而,论及声望,与苻彦通这样的老蛮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而苻彦通的入京,具备里程碑的意义,代表着湖南蛮瑶之民,彻底纳入大汉的统治,编户齐民的这种。等朝廷消化结束,那么对于湖南的统治,其巩固程度将远超前代,当然,这也是在湖南上千年同化基础上进行的。

    而一旦成功,那朝廷的影响,也将向黔中、黔西地区深入拓展。

    “我早就劝过苻彦通,只要归附朝廷,朝廷都会厚待,地位、财产、名望乃至权力,都将得到保留,只是成为朝廷的属民罢了!”秦再雄还在向赵延进说:“可是,他就是不信,终究人老了,几番拒绝朝廷的善意,到如今了,为形势所迫,方才进京,岂不是晚了?我想他,肯定后悔......”

    “识时务者为俊杰,似秦兄就是黔中俊杰,如何不能功成名就!”听其言,赵延微微一笑。

    秦再雄也哈哈一笑,显然很受用。见他目光始终游弋在那胡姬上,赵延进也很贴心,说:“秦兄难得回一次东京,就好好享受一番吧!”

    作为同道中人,秦再雄嘿嘿两声,一副不客气的样子,不过临时想到了什么,说道:“此番来京,我从族中带了几名美貌少女,最美丽的明珠自然是献给皇帝陛下了,次之的,我挑一名送到赵兄府上?”

    “秦兄美意,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赵延进来了点兴趣,眉色微扬,应道。

第321章 瑶女

    留下秦再雄自在享受,赵延进自己则悄然离开这逍遥窝,不过,离开前,招来一名随从吩咐着:“同坊间打好招呼,好生侍候秦将军,所有开销,府上支出!”

    “是!”随从恭敬应付,随即请示道:“主公是否回府,小的备车!”

    赵延进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脂粉味道有些浓,而后道:“先沐浴一番,然后进宫!”

    显然,此番招待秦再雄,赵延进仍然是带着政治任务的。而同秦再雄的交流来看,此人对朝廷的态度还是恭敬的,臣服的,作为表率,带领楚蛮积极融入朝廷的统治。

    对于这些少民英豪,刘承祐基本还是以一种包容的心态看待的,虽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但自唐以来,各族之中也涌现了太多为中原朝廷效死的忠臣名将,因此也无需一概而论。

    只是,刘承祐的心性,总是难以让他彻底放心的,而唯一让他感到顾虑的,就是秦再雄此人有些聪明,又有手段。投靠朝廷固然是事实,但如果被他借机施展,扩充实力,进行一系列不利于朝廷统治的行为,那就需要得到遏制了。

    就这些年的情况来看,有那个趋势,但还不严重,尚在底线之上。制衡,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适用的,因此,对于此番苻彦通的入京,皇帝还是呈欢迎态度的。

    事实上,湘黔楚蛮的问题,对如今的大汉而言,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是重点目标。但是,刘承祐却很重视,毕竟这些蛮民是最适合融入大汉的少民,有那个文化基础在。

    如果湘西蛮民归制的事情能够办得漂亮顺利,那在今后向西南深入拓展上,也将取得更有利的条件,对朝廷对西南的统治,也有不小的裨益。

    这些年,在剑南道,大汉对于生活在南部地区的黔中诸部民的统治,实则略显挣扎,叛服不定,仅上奏东京的叛动乱,就达十五次,其他小乱就更不可数了。虽然都被王全斌给强硬镇压了,但也反应出了,大汉对西南的统治,并不安稳。

    在汉化、同化的水平上,同湘西诸蛮相比,西南地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因为苻彦通的进京,刘承祐已授意政事堂,拿出一套合适的针对西南地区的羁縻政策制度,加强朝廷对西南地区的影响控制。

    平南战事就在不远,而南方作为一整盘棋,通盘考虑,那将来针对西南地区的统治,也该有一套有效的措施,统治秩序的构造则尤其重要。

    把自己收拾干净,骑在马上,向着皇城方向而去,赵延进面上则是一片沉思。他在考虑,如何向皇帝汇报。另一方面,他想得则更远,待南方平定之后,他很可能被调往西南负责军政方面的事务,对于这一点,从皇帝的口风中,已有所透露。

    对此,赵延进的心情略显复杂,西南终究蛮荒之地啊......

    思虑之间,前方大道间,传来一阵动静,周遭百姓,纷纷涌向。赵延进也略显好奇,对随从吩咐道:“去问问,何事引起这般动静?”

    没有等太久,随从归来禀报:“是辽国使者进京,百姓争相观览!”

    “辽使!”赵延进呢喃了一句,道:“走,去看看!”

    开封城,已不是萧护思第一次来了,然而此前没有任何一次,像此番这般让他感到心情压抑。辽国使团有数十人,此番南来,一路上被看得死死的,同囚犯差不多,根本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汉人的警惕与戒备,可见一斑。

    而此时,京城百姓观者如堵,夹道却非为欢迎,人声如潮,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只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像是被围观的动物一般。

    念及这些,萧护思不由一叹,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恢复了宠辱不惊的表情。当年的北伐战争,辽国从未承认过自己失败,如今,他仍是作为大国使节前来交通的,国家的体面不能丢掉。

    使者队伍中,还有几辆车,装载的是献给大汉皇帝的礼物,也是此番来使的诚意,尤其吸人眼球的,是那一座黄金打造、宝石镶嵌的王座,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美轮美奂,也是吸引百姓围观的因素之一。从这架势可以看出,辽使此来,是怀有善意的。

    赵延进骑在马上,在围观的人群中也算鹤立鸡群,不过与周边吃瓜群众看热闹的心态不同,他却是若有所思。蛮王进京,辽使又来,平南在即,这天下,似乎又将有一场风云变化了。

    ......

    清晨,万岁殿中,御榻之上,干净平滑白绸之上,一片落红,十分显眼。一夜的欢愉,在刘皇帝的采摘下,世间又少了一名少女。

    盘腿坐着,刘承祐欣赏着羞涩地缩在锦被间,欲露未露的少女。秦再雄进献的美人,自然是绝色,容颜秀丽,肌肤雪白,清新脱俗,因是瑶女,还带有一种汉女所不具备的异样风情。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就刘皇帝而言,感觉不错。

    楚女细腰,此女也一样,身段苗条。探手撩起少女的下巴,看着那楚楚动人的眼眸,刘承祐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妾名黎!”脸蛋还泛着点醉人的红润,小声地答道。

    听其口音,刘承祐不免意外,道:“你的汉话说得不错嘛!”

    秦黎说道:“是将军找先生教的,将军说,如果妾有幸能够侍奉皇帝陛下,就不能不会说汉话!”

    “这个秦再雄,倒是有心了!”刘承祐淡淡一笑,打量着这美人:“你是秦再雄的族人,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陛下,妾家居卢溪!”

    “卢溪?”刘承祐眉头微皱,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问:“在辰州吗?”

    “是的!”秦黎十分小心地应付着,轻声道:“卢溪在武溪水畔,妾一家原本住在武山中,后来族长带着我们出山,分给土地,就一直住在卢溪了。妾家里还有父母、两个哥哥、个姐姐、一个弟弟。”

    瑶女的话,对刘承祐而言,还是没个具体概念,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她那一家就属于归附瑶民,还是很早的那种。

    面容越发和蔼,刘承祐对这方满十六的少女,语气更加温和,说:“你觉得,是迁居卢溪之后的生活好,还是之前好?”

    “自然是到卢溪好!”对此,秦黎倒是连点两下头,说道:“妾见识不多,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到卢溪后这些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土地、房屋,官府有专门派人教家人耕作,这两年,已少有挨饿了,偶尔还能吃上肉。父兄也不用经常与人殴斗,让人担忧,姐姐嫁了一朝廷军官,那可是能管五十人的队官呢......”

    听着瑶女将她家中的情况讲来,注意到她那幽兰一般的笑容,刘承祐的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抚了抚她的脑袋。

    洗漱着装,注意到伺候技能熟练的秦黎,又注意到她不方便的行动,唤来孙彦筠,刘承祐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白:“封美人,带去坤明殿,拜见皇后,之后的事情,让皇后安排吧!”

    “是!”孙彦筠赶忙应道。

    显然,对于秦再雄献的这名瑶女,皇帝是很满意的。当然,对于那秦再雄,他心中的戒心反而越重。人家这般殷勤逢迎,或许只是为了取悦他这个皇帝,没有其他阴谋用心。

    然而,毕竟是刘皇帝,难免多思多虑。论迹不论心,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作为一个多疑的皇帝,更多的时候,还是习惯论心的。

第322章 土司制与辽使

    “参见陛下!”一大早,担任中书侍郎的陶谷便前来谒见。

    刘承祐正在进早食,喝酒红枣粥,见到陶谷,刘承祐态度很亲切,说道:“陶卿来了,坐!是否进食?今日尚膳监熬的粥不错,来一碗?”

    闻言,陶谷老脸顿时露出笑容,恭敬地应道:“谢陛下!”

    甭管吃没吃,能与皇帝一起用食,都算是一份恩宠,哪怕是只是一碗粥。而且,还喝得很香,陶谷这老东西,入了政事堂,当了宰臣,非但没有因事务操劳而身体亏欠,反而愈显精神,仅从其食欲就可知。

    见他干喝粥,刘承祐又对孙彦筠吩咐,再分他点菜,对于皇帝的体贴,陶谷更显示出一副君恩如海的感动模样。

    暖完腹后,刘承祐想起他这几日思虑的事情,直接向陶谷问道:“关于西南地区的治理问题,政事堂议得如何?”

    见皇帝关注此事,陶谷立刻将所议情况禀道:“回陛下,经臣等讨论,一致认为,针对西南诸部诸族,陛下所提‘土司’,确实可行。只是有几点,尚存疑议!”

    “说说看!”刘承祐看着陶谷。

    陶谷说道:“其一,陛下所言,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受其封,臣等以为是否与其权力过大,恐有尾大不掉之忧;

    其二,如今荆湖蛮民,陆续归化,朝廷又另出治策,臣等虑已归附蛮酋的不满;

    其三,西南广大地区,部族甚多,朝廷对其域况民情,实不熟悉,诸酋叛服如何,尚需审查,土司职位如何委派,发放多少,尚需考虑;

    其四,南粤所辖西部州县,是否囊括其中;

    其五,如若实行土司制度,对于土司,朝廷又如何管理、约束。”

    陶谷一口气说出五条,显然,他们讨论的问题,只怕还不止于此。而刘承祐闻之,非但不以为恼,反而显得很满意,平静地说道:“看来,诸卿确是进行了深入的考虑啊!”

    “为陛下分忧,是臣等应尽职责!”听此言,陶谷立刻应道。

    看这老家伙一脸恭顺的表情,刘承祐微微一笑,针对其所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西南地区,山高林密路远,交通不便,部族杂居,自古以来,朝廷都难以实现深入的统治,到我朝也一样。想要如中原州县这般,完全不可能,强行为之,只会引发动乱。

    关于土司的权力,其部族现实情况,本是如此,非短时间内可以改变。朝廷通过土司制度,承认诸部族酋长首领的权力地位,实则是对他们进行收买、安抚,获得他们的臣服,不求他们竭忠效顺朝廷,只要维护西南的统治秩序,巩固朝廷领土畛域,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对土官的发放,则正可对西南的蛮民部族,进行一次分化、整顿,臣服朝廷的,自可得到朝廷的封赏,承认他们的统治地位与权力。至于不服者,自当以武力讨灭,以震慑不轨者。

    实行土司的区域,则依具体民情而定,尚需仔细调查。这只是朕的一个想法,如要具体施行,还需综合考虑完善,时间尚且充裕,具体的细节还需诸卿斟酌。不过,待南方平定,就要紧迫些了!”

    “陛下所虑周全,臣敬佩万分!”不论如何,吹捧一下,总归不是问题的。陶谷朝着刘皇帝,又是抱拳作揖。

    事实上,关于土司制的想法,刘承祐也是取巧,毕竟是经过考验、经过证明的制度,还维系了数百年,这就证明了其可行性与先进性。

    另一方面,对于西南地区,刘承祐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将之彻底消化。要知道,哪怕汉化程度已深的荆湖蛮民,刘承祐都是以招抚为主。

    在他的考虑里,只要承认朝廷的统治,形成稳定的发展,使西南地区成为大汉的实际疆域,那就算达成预期了。

    土司制度,说到底,也是羁縻政策的一种,以夷制夷,只是在西南地区的生命力的特别顽强。同时,因为地理因素,对于朝廷而言,也不怕其坐大,或许会生乱,但无法对朝廷统治核心造成影响。而土司制度,则将成为长期维护西南统治秩序的一道利器。

    当然,所谓改土归流,若没有土司,又何谈改之。

    “关于此制,只是朕的一个构想,西南的稳定,当然也不能单纯依靠夷蛮自治,还当辅以道司州县!”刘承祐又严肃地道。

    “是!”陶谷也郑重地应道。

    谈完此事,注意到陶谷,刘承祐反应过来,略带好奇地问道:“陶卿今晨单独前来,当有要事吧!”

    陶谷还在琢磨着“土司制”的事情,他先在这边得到了皇帝的圣意,等回政事堂,他的声音又可以高些了。

    此时闻言,他也回过神,思及自己的来意,陶谷以一种试探语气向刘承祐道:“陛下,辽使已来京数日,栖居礼宾院,是否接见?”

    闻此,刘承祐露出了少许玩味的笑容:“你若是不提,朕还真把他们忘了!怎么样,他们住得可还舒适?”

    “礼宾院已有妥善安排,无有任何慢待。不过,臣观辽使萧护思,是十分急切,想要觐见陛下!”陶谷道。

    “你以为如何?”刘承祐盯向陶谷。

    略显心虚地垂下目光,陶谷说:“陛下,汉辽之间虽然交恶,血战情景,历历在目,但辽国终究还是北方强国,大国来使,若是一直拒不接见,只怕有失天朝气度!”

    “呵呵......”听他这么说,刘承祐笑出了声,笑得陶谷有些心虚,老眼游移,更加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笑声一止,刘承祐又平静地问道:“通过这几日的接触,陶卿觉得,辽使此来,目的为何?”

    闻问,陶谷认真的想了想,似在回忆,而后禀道:“陛下,就臣所观,辽使此来,当为通好前来,意欲修复两国之间的关系。自北伐战争以来,汉辽之间,形势互易,汉强辽弱,此乃国邦交之道......”

    听其言,刘承祐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嘀咕道:“经过当年血战,这两国关系还能修复吗?”

    见皇帝呈怀疑态度,陶谷有点不敢多嘴了,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晾这几日,也不妨见一见!”

    对于汉辽之间的关系,刘承祐并不抱乐观态度,至少就眼下而言,双方之间恩怨仇恨极深。虽然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其中一方被打垮之前,关系是没有修复可能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就不得不多想一层了,辽国此番遣使通好的用意何在,刘承祐相信,绝对不会是为了缓和双方的边境矛盾与摩擦。

    思及卢多逊关于党项与契丹的靠拢密奏,以及柴荣关于契丹异动的汇报,刘承祐不得不把这些情况联系起来考虑。

    至于陶谷嘛,在其告退之后,刘承祐当即吩咐人,去把皇城使张德钧召来,而唤来之后只有一个秘密交待:“去查查陶谷与辽使的情况,秘密进行,不要惊动了旁人!”

    没错,根据陶谷方才的应对,由不得刘承祐不怀疑,这老小子是否又收了人家的好处。虽然,就此事上,陶谷看起来只是做了个递话者,再帮忙说项了两句,但在涉及到军国大事,连刘承祐都不得不慎重,又怎会容忍臣下妄为,更何况还是宰臣!

    刘承祐是在当日下午,于崇政殿接见辽使萧护思的,身边唯有吕胤以及一名起居郎侍驾。而一见到萧护思,刘承祐便笑眯眯地说道:“萧护思,萧枢密,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已有四年多没有见面了吧!”

    “陛下所记不错,外臣上一次来东京,还是恭贺陛下秉政十年大典!”站在御前,萧护思倒显得不卑不亢的。

第323章 汉辽第二次和议

    “请坐!”刘承祐温和一笑。

    “谢陛下!”萧护思淡定一礼。

    观其气度,刘承祐也不得不承认,辽主手下,确实还有一批得力的臣僚,否则辽国也不会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从那诸多的纷乱中走出来。当年的重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挺过来的。

    “时光飞势啊!”刘承祐故作姿态地感慨了一句,问道:“不知这些年,辽主可曾安好,是否仍好畋猎?三年前,朕原本想与他会猎于阴山,谁料他匆匆北返,终未能实现,朕至今引以为憾啊!”

    刘皇帝言语,挖苦讥讽,略显刻薄,不过,萧护思前者姿态已经放低了,此时又岂会因之生恼。迎着刘承祐的目光,浅笑从容,拱手应道:“有劳陛下惦念!我家天子,身强体健,年富力强,上马能驱虎狼,下马可擒熊豹。前者未能与陛下会面,我朝亦觉可惜,陛下如欲纵览塞外风光,必删草净庭以迎。临潢府虽不如开封广大富丽,却也足以供奉御驾,届时,陛下自可与我家天子,尽情游猎!”

    萧护思这番回答,倒是说得硬气,一点也不露怯。刘承祐对此,倒也没有生气,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笑道:“等朕驾临临潢府,定然召辽主侍猎!”

    不待萧护思接话,刘承祐又道:“你一口一个你家天子,这天下,岂有二日?”

    “回陛下,世间有四季之阳,有朝夕之阳,又岂独二日?”萧护思从容应来。

    闻之,刘承祐被逗乐,冲吕胤道:“你看,殿中辽使,机辩敏捷,满口伶俐,哪里像一个粗鄙的北狄胡蛮?”

    “陛下乃中原天子,我大辽亦是北方强国,今大国来使,陛下如此折辱,是否有失大国礼度?”头一次,萧护思情绪激动了些,盯着刘承祐,慨然质问。

    见状,刘承祐也收起了他脸上的表情,沉下心来,异常平淡地说道:“辽使前来东京,所谓何事?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朕面前逞口舌之利吧!”

    当刘皇帝露出这番认真之态时,萧护思莫名地感受到了压力,或许就是汉天子那浸酝已久的气场作用吧。虽然话题都是皇帝在带,萧护思也无心反驳了,而是站起身来,应道:“启禀陛下,臣此来,是奉大辽皇帝之命,欲与中国复归于好,通商通道,重申友邻之谊,消除祸乱,还两国百姓以安宁,永为兄弟之国!”

    当萧护思说出这番话时,刘承祐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这话,他不相信,估计说这话的人,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然而,迎着萧护思那一脸坦然之态,刘承祐的回应也十分干脆:“朕素以仁德来远人,汉辽皆是大国,交恶则祸及百姓,辽如有弭兵议和、消除干戈之意,朕又岂能拒绝?两国交好,毕竟是惠及数百万生灵的事情!”

    对于汉帝的态度,萧护思也有些意外,经过这几日的避见,又有方才的态度,按照他的预期,如要达成议和的目的,恐怕会有些周折与艰难。没曾想,刘承祐三言两语,就同意了。

    一抹喜色在眼中闪过,萧护思躬身再拜,道:“陛下真乃大德天子!”

    刘承祐笑了笑,这不管什么国家,什么民族,拍马屁都是共通的,如今令人欣喜。而此时的萧护思,又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不卑不亢?

    “吕胤!”刘承祐招呼道。

    “臣在!”

    “你拟一道谕书,将朕的意思,通报广政殿,至于两国交好的细节条议,继续商讨,主持的大臣......唔,就让陶谷负责吧!”刘承祐吩咐着。

    “是!”

    答应了此事后,二者之间的交谈气氛自然和洽了许多,干脆移步备好的酒宴间,边吃边谈。刘承祐又开始,问起辽国的事务,辽帝的西巡,对耶律屋质的去世表示可惜,对其内部的叛乱表示愿意发兵帮助戡平以申友谊......

    当然,对于这些事情,萧护思都是从容应付,陪着笑脸,该附和就附和,该婉拒也一点不犹豫。

    “吕卿,你觉得汉辽两国,再度议和通好,这份和约,能可靠吗?”待招待完萧护思后,刘承祐兴致犹在,问吕胤道。

    闻问,吕胤是不加思索,直接禀道:“陛下,臣以为断然难以长久!”

    “说说你的看法!”刘承祐也未露任何惊奇之色,而是平静地朝他伸伸手。

    吕胤则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而后说来:“大汉之立国,在于驱逐契丹,陛下名扬天下,在于大败辽军,收复河北。自大汉立国以来,汉辽之间,始终龃龉不断,边境冲突,几成常态。

    及辽主述律继位,方才有所缓和,但那也是迫于无奈,大汉忙于改革进去,削平割据,而辽国也因内乱、久战,需休养生息。

    当其国力渐复,便不复安稳,向我中国露出獠牙,因而有雁门之战,引发北伐战争,北疆喋血。因此,汉辽双方,仇怨已深,血债累累,仅北伐战争中双方所掩埋的数十万尸骨,就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消除的。

    因此,臣以为,汉辽之间,当还有一场大战。唯有将辽国彻底击灭,使之丧失与朝廷对抗的实力,大汉北疆的威胁才当解除,北疆方可得安宁,汉辽之争方有个结果!”

    对于吕胤,刘承祐是越发满意了,吕胤所想,正是他所虑,朝堂之上,能有这样见识与看法的,并不多。事实上,哪怕有足够多的殷鉴在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汲取教训的,自从北伐战争之后,朝中也有一种声音,那就是燕云既复,契丹北遁,北疆可得安宁了,大汉只需统一南方,就可从从容容地迎接盛世安乐了......

    “方才接见辽使,你全程作陪,以你看来,辽国此番主动遣使交好,目的何在?”刘承祐神情严肃了些,他所关心的,唯有此点。

    对此,吕胤迟疑了下,认真思吟了一会儿,方才对刘承祐道:“陛下,臣并不能确定,然而,通过此前收到的诸多消息,可以大胆,辽国恐有异动!”

    “你觉得,是针对大汉的吗?”刘承祐微凝眉。

    “臣以为,不大可能!”吕胤这倒是很肯定,说道:“一者,如若其欲谋我,以陛下之英明,汉臣之机敏,非但不会被其麻痹,反而可能提高警惕;二者,经过北伐战争的血战,辽国受创之深,几危及统治,绝非短短三载可以恢复的,贸然掀起战端,有燕山、山南、河套防线,大汉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党项的异动!”刘承祐指出他心中忧虑所在。

    吕胤也忧思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定南军如今分裂,若李光睿胆敢举叛,王师进入夏州,则易如反掌。契丹或有以定南军乱我之心,但绝不会贸然行事!”

    “那你说说,辽国的动作,当在何处?”刘承祐点了点头,仍是一派镇定的表现。

    看了看皇帝,吕胤道:“陛下,此番辽国来使,缔结和约,让臣想起了乾祐四年,双方第一次通使议和。彼时,辽生火神淀之乱,大汉则南征淮南,因而约为兄弟之国,互不干扰。

    此番,又当陛下扫平割据,一统天下之际,当求北方安定,而专心南事。辽国,未尝不是抱有同样的心思!”

    吕胤这话,也算是起到了点醒的效果,立刻走到殿中那幅越加庞大、细致的大汉舆图前,自东到西,将大汉周遭的一系列势力看了个遍,沉思良久,突然道:“契丹如欲动作,必在西北,或党项,或回鹘,或西域。但如果是朕要选一个目标,必是西域!”

    “陛下英明,很有可能!”吕胤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当即附和道。

    盯着舆图看着了良久,刘承祐突然道:“这样看来,汉辽之间,或许又将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局面了!”

    刘承祐的心情有些不好了,显然,大汉要一统天下,辽国同样也不会安分啊。

第324章 相安为上

    “官家,辽使进献礼物,你是否看一看?”大概是察觉到皇帝略显烦闷的心情,老宦官孙彦筠主动上前,请示道。

    “哦?”刘承祐来了点兴趣,吩咐道:“那就不妨看看,此番萧护思给朕带来了多少礼物!”

    崇政殿外,就着春阳,看着那一排被宫侍们的摆得整整齐齐的礼物,又翻开礼单,刘承祐笑道:“辽国此番议和,诚意很足啊!”

    除了那方黄金打造的宝座之外,珍珠、玉石、金沙、宝刀、权杖、人参、银狐裘、白虎皮......基本都是珍奇之物,另外,还有五匹千金难求的宝马。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不当吃穿,要来何用?辽主莫不是以为,靠这些东西,就能迷乱朕的眼睛,蒙蔽朕的心志?”刘承祐淡淡道,语气中难免对辽国与辽主的忌惮。

    “以陛下之明睿,岂能为些许俗物所迷惑!”吕胤在旁附和道:“不过,既是辽国一番美意,陛下不妨笑纳之,也免得让辽使觉得我朝无和议之诚。”

    吕胤这嘴,也是会说话的。嘴角带着点笑容,刘承祐走到那金座前,看着这雕着金龙的宝座,在阳光的照射下,既耀眼,也更显栩栩如生。

    再注意到上边的各色宝石,并非随意镶嵌,而是排列成七星北斗,就仿佛勾勒出的一幅画,除了华丽,还具美感。而皇帝坐在其间,就仿佛象征着那居天下之中,乾坤都围绕其旋转的紫薇帝星。这个宝座,除了材质之外,兼具工艺与文化,由此可见,辽国那边也确实吸收大量汉文化。

    吕胤显然也看出了这方宝座的特殊性,正欲开口,刘承祐却道:“此物让朕想起了当初平蜀之后,所获战利品中,有一物,名叫七宝溺器,比起此座,要更加精致......”

    听皇帝这么说,吕胤赶紧住口,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了,拿此物与七宝溺器相比,显然不是一个好比喻。

    只见刘承祐问道:“知道朕是怎么处置的吗?”

    “臣不知。”吕胤有些好奇,作为入朝不久的官僚,哪怕如今是天子近臣,也恶补了一些事情,但吕胤不了解的情况仍旧很多。

    “砸毁于宫门!”刘承祐却露出了点笑容。

    “这颗宝石,就当作你进言之功,赐与你吧!”说着,刘承祐却拿起一颗宝石,丢给吕胤。这是一颗湛蓝色泛着一股幽光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仍旧夺目,放到市面上,绝对价值不菲。

    突然的袭击,让吕胤有些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接过,捧在手里,谦辞道:“陛下,臣只些许揣测之言,既然不能谋胜,又不能谋功,不敢受赏!”

    “是否有功,是朕来评断的,受着吧,莫非你还要强行拒绝朕之所赐?”刘承祐摆了摆手。

    见皇帝态度坚决,吕胤只好拜谢:“臣愧领!多谢陛下赏赐!”

    见其状,刘承祐面容也缓和下来,总有些臣子,连赏赐,都得找理由、强行为之,他才会接受......

    “剩下的那些珠宝饰物,拿去坤明殿,让皇后分一分,其他收入内帑!”刘承祐扬了扬手,朝着孙彦筠吩咐道。

    不管如何警醒,珠光宝气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纵使没被迷了心,也被恍了眼。回过头,刘承祐便问吕胤:“辽主以如此厚礼相赠,朕是不是也该置办些礼物,作为回赠?”

    “对于辽主而言,一封缔结和约,或许就是最具价值的礼物!”吕胤这么回道。

    话是这么说,到乾祐十五年了,刘承祐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小气,礼尚往来嘛,因此,还是让孙彦筠去负责。

    有皇帝授意在前,当陶谷与萧护思琢磨着汉辽二次和议的具体细节时,刘承祐这边,则召集了几名枢密大臣及将帅,就辽国的事务进行商讨。着重讨论,辽国西拓的可能,以及对大汉的影响。

    很多事情,看破了,也就那么回事,此前疑惑的地方,也都能找到解释了。经过同柴荣、慕容延钊、李处耘、赵匡胤的交流,得出结论,辽国西进的可能性极大。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主要两点,一是掠西域财货粮马以弥补国内,恢复创伤。二则是,西域若落入辽国之手,那么将来汉辽相争,那波及可就广,并且,在西北战略上,辽国很可能据此抢得一定的优势。因此,这于辽国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当然,辽军如若西进,需要横跨漠北,称得上万里远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以其实力,组织起一支数万骑的军队,向西拓展,还是足够的。至于西域,虽然有西州回鹘称雄,但是能否抵挡住辽军的侵袭,需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草原帝国,或许真就让他越打越强了。

    而辽国主动遣使修和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而问题又来了,倘若辽国西进,会对大汉造成什么影响?

    就目前而言,不会有太大影响,但目光放到长远的将来,则影响巨大。不说西域,仅河西地区,这等战略要地,就将遭受巨大的威胁。嗯,虽然此刻河西走廊大部仍在回鹘人的手中,当在刘皇帝的规划之中,那早是大汉的囊中之物了。

    而如果让辽国达成目标,那将来汉辽之间的交锋,所涉及的面,就更广了,试想,在东西万里之遥的广袤土地上,两国交锋,就刘承祐而言,想到的不是铁马金戈、挥斥方遒,而是头疼忌惮,如果是那样,大汉得付出多大的代价,继续与辽国纠缠。

    别看在北伐战争中的,大汉战果辉煌,取得大胜。但就像辽国内部,对于将来的战争,有了思想上的转变,大汉这边则同样有这方面的意识,如果觉得,辽国能够轻易被扑灭,那首先便犯了轻敌之罪。

    而对于辽国西进,大汉能做出怎样的应对?得出的结论,是起不了什么作用,阻止,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像辽国已无力阻止大汉统一南方一般,在大汉实力影响才初及河西走廊的情况下,大汉想要破坏辽国西征的战略,也是有心无力。要么再来次北伐,而除非刘皇帝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平南的各方面准备,都已到如今的程度,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也不得不说,辽国选了个好时机。或许,他们就等着一个好时机,那就是,什么时候大汉开始平南,那辽国就开始西征。

    而遣使缔结和约,或许只是买一个保险,对双方而言,也都需要一份安心。毕竟,大汉也不希望在南征的情况下,北方不安稳。

    当然,大汉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背后捅点刀子还是可以做的。比如鼓动回鹘,提醒归义军,警示西域势力,但这些都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真到那一步,或许只能“祝愿”其西进不顺,遭遇顽强抵抗,遭受巨大损失了......

    或许辽国君臣意想不到,一次主动的修和,会让大汉的君臣猜出他们西进的用心。但同样的,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无需似过去那般绝密隐秘了,毕竟辽国的准备动向,早就引起注意了,而等其发动,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另一方面,汉辽双方,也基本呈现明牌的局面了,你若平南,我便西征,相安无事即可......

第325章 和约缔成,平南准备

    郎有情,妾有意,汉辽双方实则都有暂求和平的意思,经过陶谷与萧护思几轮的磋商,很快达成共识,新一份的汉辽和约也就因此出台,也代表着新东亚秩序的正式建立。

    和议内容,与乾祐四年的和约还是有所区别的,不过大方向上是统一的。互不侵犯是基本条件,通商通市只是附带。

    同时,双方头一次宰割天下,划分势力范围,基本按着双方实际控制的地盘来,兼顾周边的小势力部族。大汉这边,是直接把河西走廊上的归义军、回鹘、吐蕃、温末等势力,全部划归自己,萧护思是强烈反对,最终以大汉不插手东北事务为条件达成共识,当然,不包括已经向朝廷称臣的定安国。

    这些年,大汉的暗间,在辽国内部的附属势力中可做了不少挑动工作,东北方面,尤是由渤海贵族、遗民组建的定安国,在得到朝廷的支持后,也闹出了一些动静,尤其在“渤海叛乱”中,分外活跃。

    有点特殊的,在于阴山以南的草场、土地、湖泊,始终难以达成共识,大汉强调是本朝固有领土,辽国则坚持是他们多年治地,最终选择搁置,都不驻兵,作为汉辽双方的缓冲地带,由两国百姓部民自由交流贸易。

    总体而言,这一份和约,要细致些,但却更加不稳,双方实则都不满意,矛盾仍旧尖锐,只是碍于情势,都有意避免冲突,从而采取的权宜之计罢了。而时机一到,该撕毁也就撕毁了。

    另外,为表诚意,拉近关系,还有一条,则是双方进行联姻。辽国提出,双方皇帝结为儿女亲家,在兄弟之国的基础上再发展为婚姻之国。

    刘承祐与耶律璟二人,年纪相仿,但是,比起刘承祐的儿女满堂,耶律璟膝下,却无所出。刘承祐呢,公主们都还小,待其长成再说,不过刘皇帝显然不愿意把自己亲身女儿嫁到契丹去,大抵会选个宗室女或宫娥封个公主送去。耶律璟则是没什么办法,只能从内四部贵族中挑选联姻的公主了。但不管如何,婚约是定下了的。

    到乾祐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汉辽两国在开封,正式缔结和约。其后,汉帝以兵部侍郎王昭远为正使、羽林将军张琼为副使,出使辽国,作为回礼。孟蜀降臣王昭远,在大汉朝廷已然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哪怕仍旧有许多人鄙视他、小看他,只要大汉皇帝愿意给他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大汉进策效力的。

    随着两国和约的签订,使得战后三年的北疆和平,有了一定的延续性,这份和约,虽然并不怎么牢靠,但是,在东亚新秩序的建立上,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

    对于双方的百姓而言,也可真正喘几口气,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或许也将有进一步的发展。于双方的首脑而言,和平的表象下,仍少不了提防、算计,但是可以维持在一个基本的和平环境下,各自进行自己的战略,为下一次的冲突与战争做准备。

    说起来,如今的辽国,尤其是辽国上层,所受汉文化熏陶当真深厚,这种谋略、理性与坚韧,实属难得。

    奉召觐见,陶谷脚步轻快,老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这段时间,作为主持汉辽和约的大臣,很是刷了一波存在感,难免春风得意。

    不过,在见到刘皇帝时,立刻恢复了规矩沉稳的表现,躬身行礼:“陛下!”

    “缔结和议的结果,朕很满意,这段时间,陶卿辛苦了!”看着陶谷,刘承祐笑吟吟的,语气温和,对其工作成果予以肯定。

    闻言,陶谷面上也露出欣喜表情,嘴里当然是谦虚的:“这是臣应尽职责,不敢怠慢!”

    经过查实,在招待萧护思之时,陶谷确实收受了一些好处,从而为其说了些话。不过,在商讨和约的时候,倒没有因此而有所通融,再无私下会面,陶谷是完全站在朝廷的立场,与之争辩,为大汉争取利益。

    看他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尚有底线,刘承祐也就暂时压制住心头的少许不满。陶谷此人,总是这样,既让人恼,却总能展示其能用。当然,对于一个幸臣而言,这未必是其生存之道,他也足够聪明,知道什么可以收,什么不能收。

    “有功必赏,是朕一贯提倡的。此次嘛,金银财物,想必你也不缺,就不给了!”充满深意的目光投向陶谷,刘承祐摆了摆手,淡淡然地说道:“吴越那边,给朕送来了一批细酒、海味、姜瓜,朕让人准备了一部分,你带回府享用吧!”

    闻言,陶谷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老脸上带有少许的臊意,讪讪一笑,拱手拜道:“多谢陛下!”

    显然,以陶谷的机敏,皇帝话里暗含的警告之意,他是感受到了的。

    言语敲打了两句,刘承祐也就揭过了,换了个话题,对陶谷说:“朕召陶卿来,还有一事需同你商量!”

    见状,陶谷赶忙以一个积极的姿态应道:“请陛下吩咐,老臣力之所及,在所不辞!”

    “吴越给朕送来贡品,颇为丰富,朕想着,也当回一份礼,为表重视,朕意以朝廷重臣为使,南下两浙!”刘承祐这么说来。

    “臣愿往!”皇帝话音方落,陶谷立刻就很主动请命,反应可谓快了,天子话里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另外,杭州可是一个富庶不下金陵的地方,他陶谷享受过金陵风华,对钱塘景秀可还没见识过,作为朝廷的使者,前去杭州,这可是个美差。

    而对于陶谷的机敏,刘承祐也不意外,而是问道:“陶卿身为大汉宰臣,身份能力,都是足够的,朕也是此意。不过,陶卿以为,朕此番派你去杭州,用意为何?”

    闻问,陶谷沉下心来,总不至于去联络感情吧,思索了一会儿,陶谷试探着说:“敢问陛下,是否与平南事务有关?”

    自从当年,因为管不住嘴,妄谈国家机密,从而受到贬斥后,这些年陶谷可小心的许多。说话也是分人分事,像平南,虽然大伙都清楚,陶谷也了解一部分,但对于具体细节,从不深谈。

    “陶卿果然头脑敏捷啊!”刘承祐露出笑容,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卿此去杭州,主要一件事,借道借兵,配合王师,讨伐江南。到杭州之后,卿可暂留,作为联军居中联络协调之人!”

    闻言,陶谷的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这是委以重任啊。没有丝毫犹豫,起身长拜:“陛下托臣以如此大事,臣必竭诚以报!”

    “陶卿的能力,朕还是相信的!”刘承祐也恢复了和煦的表情。

    随着夏季将至,在平南的大局上,刘承祐也开始加紧布置,加快落子的速度。

    乾祐十五年,夏,四月上旬,万岁殿内,举行着一场不算隆重的宴,在座的没有其他人,只有赵延进、郭廷渭、潘美、曹彬、秦再雄以及即将派出的刘光义、史延德等将领,总共十一人。

    这是一场临别宴,并且宴已至末尾,没有怎么饮酒的刘承祐端着酒杯走到殿中,环视一圈,朗声道:“诸君即将远赴前线,为国奋战,成就功名大业,朕以此宴临别饯行,稍显简陋,勿要见怪。不过朕话放在这里,等你们回朝之时,必在崇元殿备宴,为你们庆功!”

    一番话,说得诸将也是热血沸腾。统一战争进行到如今的地步,这或许是最后一场可以轻松捞取功名的机会了,他们怎能不振奋。

    宴终之后,诸将陆续离开,别京而出,分赴东南、荆湖,也代表着大汉的备战,进入新一个阶段。

    同时,当夜刘承祐又召澶国公柴荣入宫,君臣俩谈了两个时辰,第一日,即诏命柴荣为西北巡阅使,让他远赴西北。刘承祐给他柴荣三千侍卫禁军随行,其行辕,暂时设立在灵州。

第326章 再用老将

    宫苑之中,箭矢“嗖嗖”的破空响,不断刺激着众人的耳膜。今日皇帝的射艺似乎有了巨大的提升,仿佛装了准星一般,箭箭中靶,甚至还有两支正中靶心,看得边上侍候的宦官与侍卫们,既是惊讶,又是欣喜,若不是碍于规矩,大抵就欢呼起来了。

    直到一彀箭射完,刘承祐还有精力拉了个空弦,听着那颤音,不禁哈哈大笑了几声。望着二十五步外,那扎满弓箭的靶子,嘴角完全忍不住上扬,明明只是不脱靶而已,但是他心里竟然有种翻身的感动。

    不过,目光只需稍微挪一下,就能看到另外一张靶子,上面同样插满了箭,不过明显密集地围绕着靶心。

    “史卿好箭法!不减当年啊!”放下雕弓,刘承祐满脸的笑容。

    陪皇帝练箭的,乃是郑国公史弘肇,当年因为染病,从灵州任上被调回东京休养,起初,刘承祐还真替他想过,会不会挺不过来。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史弘肇这“恶人”明显命硬,逐渐让他恢复过来了。

    “臣年老了,气力已衰!陛下才是神射!”闻言,史弘肇也大声一笑,应道。

    或许很多人都想不到,当初粗鄙残暴、狂悖无礼的史都帅,如今也会拍马屁了,虽然,拍得并不到位。不过,这种转变,还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史卿就不必恭维朕了,朕的射艺如何,呵呵,不堪一提啊,哈哈......”刘承祐心情显然不错,语气中却透着股亲切。

    如今的史弘肇,比起当年,是肉眼可见的苍老,发鬓间夹杂着一绺一绺的灰白,常年镇守河西,在西北的风沙吹拂下,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满是沧桑。

    不过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刘承祐的心情也不禁更加愉悦。君臣二人回到座位上,立刻有内侍递上冰帕、茶水。

    擦了擦汗,又饮了两口凉茶,刘承祐方才偏头对史弘肇道:“史卿如今引弓射击,且箭无虚发,可见不下当年之勇,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啊!”

    换作十五年前,刘承祐绝对想象不出这样的场景,他与史弘肇,竟能坐在一块儿,翘着二郎腿,气氛轻松地交谈。当初的刘承祐,对史弘肇可是厌恶加防备,甚至有除掉他的心思,只能说,时移世易,不可捉摸。

    “多谢陛下关心,东京是个养人的地方,臣休息这三年,一有良医灵药,二无公务疲劳,是以这身体还算康健!”史弘肇说道。

    “这一晃,史卿都回朝三年了啊!”刘承祐微微颔首,整个人以一个更加松弛的姿态,看着史弘肇,笑吟吟地问道:“史卿,养了这么久,还待得习惯吧?”

    要说这么多年了,多少锻炼出了一些眼力劲儿,听话听音,皇帝这么一说,史弘肇立刻就来了精神,活动了一下肩膀,应道:“不瞒陛下,臣这骨头,可早就酸痒难耐,想动一动!”

    “朕这里有个去处,就是不知史卿愿不愿意走一趟!”听其言,刘承祐说道。

    闻言,史弘肇直接站了起来,虎目反射着亮光,好奇地看着刘承祐:“请陛下吩咐!”

    刘承祐也收起了笑容,道:“自收复秦凤的近十年来,褒国公王景,坐镇西陲,不断向西拓展,收复前唐旧地,使得大汉旗帜,重新插在兰、凉诸州。不过,拓地虽广,巩固却难,这些年时有动乱。想要安之,还需花费时间。褒国年事已高,朕也不忍让他再以古稀高龄,还受那戍边之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史弘肇一副义不容辞的慨然形象,抱拳道:“陛下,让臣去吧!臣去秦州,必使西戎安分!”

    对史弘肇的请命,刘承祐也不意外,说道:“朕也是这个想法,卿有多年河西之任,既知军务,也通戎情,且威名广传,足以安民镇境!”

    皇帝的恭维,总是更令人受用的,尤其是对史弘肇而言,满是笑容的老脸,几乎堆出褶子。当即向刘承祐道:“陛下,西戎之民,久不服王化,不知天朝威严,是以屡有犯上。臣在灵州之时,就是一手钢刀,一手酒肉,几年下来,诸戎就不敢再冒犯了......”

    史弘肇这是极为朴素的镇安办法,做法上过于强权,不过却把握住了核心,起到的效果,也是利大于弊。不过,陇西地区与河西地区又有所不同,势力比较散乱,在面对大汉拓展之时,大部分部族、豪强还是选择臣服的。

    因此,在西进的过程中,大汉的政策,是怀柔大于镇压,这样好处是有,轻易之间,拓地千里,但并不稳固。尤其在王景越发年迈的情况下,此番,刘承祐有撤换之心,除了王景的年纪与身体原因外,也是想换个强势点的人去巩固统治。

    秦州境内的吐蕃人中,就有一支生活在原伏羌县的部族,首领名叫尚波于,在王景西拓的过程中,主动投靠,献伏羌故地。

    不过,近年来不安分了,在于利益之争,其族地,草木茂盛,通过砍伐林木,售卖材植,其利甚多。然而,在后来朝廷出台了一部限伐令后,这矛盾也就产生了,毕竟断了人家的财路。

    “山林水泽,皆陛下所有,陛下不允他伐,他还敢违逆,臣去之后,必然好生教训此獠!”史弘肇杀气腾腾地说道。

    “朕这毕竟是断了他们一条财路,事出有因,朕可以谅解,不过聚众生乱,却是必须施以惩戒的!”刘承祐这么道。

    说到这儿,刘承祐又看向史弘肇,道:“朕的限伐令,不是完全禁止砍伐,而是禁止滥砍滥伐。朕的苦心,唉,罢了,军事上的问题,就交给史卿了。至于其他,朕另外安排人,支持你!”

    “是!”见刘承祐兴致突然转低,史弘肇不得其由,但还是恭声应是。

    事实上,对于很多人而言,皇帝针对陇右地区的“限伐令”,都觉有些莫名,甚至有不少提出反对的。在他们看来,水草茂木,乃是天赐,供人取用,戎人多仰其利,朝廷强行来这么个政策,必然会生乱,这不,果然出乱子了,尚波于只是其中较大的一支。

    刘承祐呢,也算是从中汲取教训了,有些政策,别看利在千秋,却实实在在,不合时宜。甚至于,在陇西伐木盈利的,可还有不少汉人,一些巨木,是上好的建筑材料,运到大城,就能卖个好价钱。

    但如果让刘承祐迫于压力而取消限制令,那也不可能。只是,在这么个时代搞水土环境保护,代价真的不小,还有得刘承祐头疼的。

    “朕拜卿为陇西巡检使,节制诸军,制书稍后即下!”抛去脑中的杂念,刘承祐看向史弘肇,对他道。

    “谢陛下!”史弘肇重重地抱了个拳,甚至砸出了些烟尘,道:“臣何时赴任?”

    “不急!”刘承祐摆摆手,说:“等一个人来京!”

    “何人?”史弘肇有些摸不着头脑。

    “河东道布政使史德珫,回京述职!”刘承祐注意着的史弘肇的表情,轻声道。

    史弘肇先是微讷,旋即反应过来,拜道:”谢陛下!“

    “你们父子也有些年头没见过面了,趁着这个机会,好生叙叙亲情!”刘承祐关怀道:“朕还得感谢史卿,给大汉培养了一个能臣啊!”

    史弘肇之子史德珫,为人正直,有见识,秉公理,历任诸道,为政能力也锻炼出来了,累至高官,名声口碑向来不错。此番回朝,应当另有重用了。

    “此去秦陇,又是千里迢迢!史卿还当保重啊,这些年来,老臣逐渐凋零,当年元勋,也陆续殒逝,每思及此,朕这心中也分外怅惘啊!”刘承祐又突然感慨道,十分动情的样子。

    见状,史弘肇也颇受感染,一双老眼中露出追忆之色。看了看皇帝,略作迟疑,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此时讲来,是否恰当!”

    见他这副小心模样,刘承祐突然也了兴趣,微微一笑,示意道:“讲!”

    史弘肇说:“泾渭两州,尚有两名开国老臣......”

    他这么一提醒,刘承祐当然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印象已经有些模糊。有些意外的,是苏逢吉与杨邠还活着。

    更意外的,是史弘肇竟然主动为二者出言求情了。要知道,在汉初混乱的政坛上,大部分的时候,手掌大权的史弘肇对杨、苏这样的文臣是极其鄙视的。

    时间的力量太强大的,能改变太多人或事。

    或许是给史弘肇面子,又或许是念旧了,刘承祐让人去查察两件事,一是杨邠的情况,二是苏逢吉这十多年给朝廷献了多少战马了。

第327章 通达馈运、泉州内乱

    苏、杨二人之事,对于如今的刘皇帝而言,只能算是个小插曲的。汉初之际,曾经分掌权柄,在大汉朝廷呼风唤雨的两个宰相,如今也只是两个需要人同情,需要天子以一种怜悯的姿态予以赦除的衰垂老朽。

    不可否认,刘承祐确实已动了赦免二臣的心思,这对当下的刘皇帝而言,只需动动嘴就行了。并且,可以料想,公卿百官都会因为皇帝的“宽宏”而大加赞颂。

    当然,短时间内,刘承祐还是不打算将那二老召回朝廷的,时机不到。不过也不用等太久,南方一平定,他们就可以受邀参与统一的庆功宴了。

    刘承祐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恢弘壮丽的崇元殿内,功臣满座,礼乐齐鸣,他刘皇帝则站在杨邠那老朽面前,一手持杯,一手指着一统的江山,平静的问他: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

    “潞州所奏,调发民力,开凿太行道,你觉得如何?”崇政殿内,刘承祐如常与太子刘旸交流着。

    “通达馈运,加强河东、河北两地的联系与交流,也是遵从爹爹开通道路的政策,儿以为可以批准!”想了想,刘旸答道。

    常年以来,由刘承祐主导的大汉朝廷,对于道路交通的改善,格外重视,不只有利于军事、财税的输送,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繁荣。

    因为国家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在开封,在黄汴流域,再加上水患因素,朝廷大部分的人物力,实则都投入在水路改善、河渠疏浚上。

    不过,在陆路上,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只是由朝廷直接主导比较少,大部分是让地方官府作为,而中枢起审批、监督作用。虽然比较零散,但常年的累积下来,还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比如太行道,自北向南,十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开路工程,也有五十三个,这还是在工部有记录的,那些小打小闹,动用人物力少的,则更多了。

    而横断东西的太行山间,那一条条山道,就仿佛一条条血管,被开拓疏通,成为连接河东、河北的命脉。到乾祐十三年,朝廷已开始使用火药进行开山了。

    一直以来,军器监都有在火药的研发改进上下功夫,但是,皇帝只能提供一个指导性意见,或者说叫命令,让他们想办法提高火药的性能与威力。而在实际的研究上,根本一点忙都帮不上,皇帝最大的作用,就是用行政命令鞭策,用荣禄鼓励。

    在此前的战争中,汉军没有大量使用火药武器,原因也很简单,技术不算成熟,爆炸威力不够,如果仅利用其燃烧能力,还不如火油弹,那威力可大多了,也好用多了。

    十多年的不懈努力,专项研究,总归是出成果了,已然可以用来进行开山开矿了,虽然威力仍旧不算大,但比起人力而言则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

    回到开路的话题,此番潞州上奏,是准备来一场大的,仅计划征发的民力,就有上万人,打算在原有山道的基础上,继续拓宽、拓平,彻底交通东西。同时,因为对火药的有限制使用,也向朝廷请求火药支援,并希望能够协调东麓的相州能够也从东面展开工程,毕竟是涉及两地的。

    也是项目比较大,此事才会呈到刘承祐面前。潞州知府,名叫全师雄,就是原蜀臣,因为在平蜀的过程中表现良好,立下的不小功劳,在举家迁到中原后,官运还不错,已知一州府。

    “既然你觉得可以,此事就由你回文安排吧!”看着太子,刘承祐吩咐道。

    “是!”

    对此,刘旸意外之余,也不禁倍感压力。他已经感觉到了,皇帝老子有意识地在下放一些权力给他,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压力更多过欣喜,他的顾虑在于事情如果办不好,不好交代。借机把握权力,刘旸一没那个想法,二没那个胆子。

    “另外,记得警示道州衙门,务必体恤百姓,钱粮用足,国家每有大工,也是最容易的引发民怨之时,这点务必要警醒!”刘承祐又提醒道:“尤其是相州府,那里人力本就不足,更需爱护!”

    大部分时候,对于民力,刘承祐还是十分爱护的。在常年的战争、工程中,该用的时候,是往大了用,但其后,刘承祐都会选择停下脚步,让大汉的军民百姓喘口气。就如北伐之后的休养生息一般,为政做事,始终有个度,心里有根底线,绝不轻易越过,刘皇帝可太清楚滥用民力的后果了。

    至于相州,原本有一段时间曾更名彰德府,来源于彰德军,后来又改了回来,并且把原属于磁州的一半州县人口划归相州辖下。原因嘛,还在于当初的安阳一场屠杀,对其人口打击过于严重,彼时,相州境内大部分的士民都集中在安阳避难,结果被一窝端,义军加上民众,被契丹杀了约十万人。

    当时的惨重损失,刘承祐如今也记忆犹新,毕竟当初他可以说隔岸观火,眼睁睁地等着惨剧发生。其后的十多年间,相州一直没有得到像样的恢复发展,毕竟,要发展,首先得有人。

    后来,等吕胤上任后,在其治理下,政治、经济、民生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但仍无法摆脱人口重创的后遗症。直到,朝廷把磁州给拆置,这才补充了一部分人口。

    刘承祐的这种感慨,刘旸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抬眼见他恭敬地候着,刘承祐不由摆了摆手,说:“你去吧!”

    “儿告退!”刘旸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躬身一礼,缓缓退去。

    看着刘旸的身影,刘承祐不由陷入了思考,他的这个太子,总体而言还是很满意的,人不是那么天才,但也够勤学,也有随驾出巡的经历。但如今,刘承祐觉得,还是有些缺少历练,毕竟当上太子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深宫,靠奏章治国,是刘承祐所不希望的。

    该想个什么办法继续锻炼太子呢?给他一个县,让他去治理?简直烂大街的套路!

    在刘承祐考虑期间,内侍来报,武德使李崇矩求见。李崇矩此来,显然是要事通禀,并且直接引得刘承祐皱眉不已:“陛下,南方传来消息,泉州内乱!”

    “怎么回事?”刘承祐表情微拧。

    如今的他,就想着天下无事,好让大汉顺顺利利地开展平南战争,实现统一天下的大业。然而,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况前来刺激他的神经。哪怕,并不怎么妨碍大局的平海军。

    李崇矩也不啰嗦,干脆简练地把收到的情报说来:“陛下,本月五日,泉州牙将陈洪进,伙同亲信,诬节度使留绍鎡谋附李氏,将之囚禁,另推副使张汉思为留后。”

    “没曾想,倒让一个陈洪进钻了空子!”迅速从此消息中冷静下来,刘承祐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如果朕所料不错,泉州关于此次变故的奏章,用不了多久,也将送抵东京了吧!”刘承祐这么说道。

    “应当如此,不管泉州如何变故,对朝廷,绝不敢有二心!”李崇矩应道。

    “说说陈洪进的情况!”考虑了一阵,刘承祐问。

    李崇矩:“陈洪进,字济川,泉州人,少贫寒,好读书,习兵法,怀大志,颇具勇气,闻名乡里。年长从军,因功升为军校,王闽灭亡后,留氏兄弟趁机格局泉漳,此人追随留从效,大力襄助,颇受留从效赏识,甚为倚重......“

    听完李崇矩的介绍,刘承祐却是忍不住感慨道:“如此说起来,这陈洪进也是一个人物了!抓住机会,趁势而起,枭雄之姿啊!”

    “只是!”说着,刘承祐的语气却不禁冷了下来:“既负旧恩,又欺幼主,无视朝廷,似这样的人,朕该如何对待他!”

    从头到尾,关注点只在那陈洪进身上,至于被推上台的张汉思,显然只是个傀儡。

第328章 时运不济

    事实上,关于漳泉会出问题,刘承祐这边倒也不算特别惊讶,早在一年前,李崇矩就曾向刘承祐示个警。

    当时,作为留从效继承人,且得到了朝廷认可,并有一定声望的留绍基,突然染病,然后没两日就直接死了。

    留绍基一死,就使得漳泉在继嗣上的问题直接暴露出来了。留从效兄弟,崛起乱世,最终得以割据漳泉,免于被南唐吞并,也算是一代人物。然而,兄弟俩最大的短处,就是血脉的单薄。

    留从效一生无子,因而只能把其弟留从愿所生留绍基过继来作为继嗣培养。花费了不少心血,留绍基也争气,在朝廷与漳泉内部刷足了存在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留绍基年纪轻轻地就突然死了。

    留绍基的死,对于留氏兄弟的打击是很大的,在极度悲痛之下,留从效又将其弟的次子留绍鎡收为养子,立为继承人。但问题是,留绍鎡年纪太小了,对年迈的留从效而言,也难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再培养出一个接班人了。

    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病症反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留从效,仍旧做了些安排,比如准备让其弟留从愿来接他的班,维持平海军的稳定,等到朝廷纳土即可,那样也可使留氏平稳地过度到新的时代。

    然而,到今年初,留从愿却先去一步,这就使得留从效再遭打击,提前向朝廷奏报,以留绍鎡继家业,当时刘承祐自然是同意的。

    同时,在漳泉内部也做了些安排,等忙完,屡遭打击,心力交瘁的留从效终于在三月带着对留氏未来的担忧逝去。留从效一死,留绍鎡这十来岁的少年不得不上台,承担起他无法承担之重担。

    在得知留从效的死讯之后,朝廷这边也迅速做出了表示,发制文以留绍鎡为平海军节度使,袭留从效爵,确立其地位,想要使其权力顺利交接,并且授意此前到泉漳的官员,尽力帮助留绍鎡,保证漳泉地区的稳定。

    然而,做再多的准备,也逃不出一个“主少国疑”,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区区少年留绍鎡完全无法起到稳定人心、弹压局面的作用。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个通用的道理,而留从效素来倚仗的陈洪进,却成了发起政变的主角。

    “你觉得,针对漳泉之事,朝廷该做何反应?”大殿的静谧使得刘承祐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不过,刘承祐此时的心境已然平复下来,彻底恢复了寻常的沉稳。而李崇矩有些惊讶的,是刘承祐平日很少就这样的事务征询他的看法,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作为一个情报头子,将经过整理的消息汇报上去。

    因此,李崇矩没有贸然进言。而刘承祐似乎也确实没有真正听取他建议的意思,见他没说话,也不在意,稍作思考之后,便让李崇矩退下了。

    漳泉之事,他还需做些等待,等那那边的奏章,等那边的解释。而这样的举动,也就证明着,刘承祐并不打算对这变乱有过激的反应,主要在于鞭长莫及,又不想漳泉发生动乱,乃至靠向南唐,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李崇矩奏报后的第三日,来自漳泉的奏表到了,当然,是张汉思与陈进联名。在这份奏表中,对于漳泉的政变,自是另外一番站不住脚说辞,留绍鎡背离朝廷,意欲投靠金陵,他们是拨乱反正,维护朝廷正统,已将留绍鎡拿下,听从朝廷发落。

    这样的说法,或许陈洪进他们自己也知道,朝廷不会取信,但他们敢赌,赌造成的既定事实,赌朝廷不会为了区区留绍鎡而对他们这些掌握了漳泉实际权力的热闹发难。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刘承祐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压力,直接选择接受政变结果。

    “中书发下制文,以陈洪进为平海军节度使,加柱国、检校太师,主理漳泉二军州事!”面对魏仁浦的请示,刘承祐直接做出这样的决定。

    “另外,不是说留绍鎡意欲背反朝廷吗?让陈洪进把留氏一家,全部送到东京来处置!”刘承祐又嗤笑了一声。

    以魏仁浦的聪敏,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即应是。直接把陈洪进想要的东西赐给他,比起赏赐的意义,这更像一种警告。警告陈洪进,漳泉的事情,朝廷心知肚明。

    事实上,经历过唐末三代以来的乱世,似漳泉这样的事情,并不算意外,时间倒退个几十年,那可是常态。

    也算是从那个时代走出的人,陈洪进有这样的作为,也属正常。或许于陈洪进而言,他也没有背反朝廷的意思,他想为自己的陈家谋一份事业,谋一份晋身之资。

    只是留氏自身的不足,给了他机会。机会摆在面前,怎能不抓住。毕竟,当初留氏的崛起,占据漳泉,也是趁着闽灭国的时机。

    然而,有一点或许是陈洪进想不到的,那就是,时代变了,天下将统之际,还坚持过去的思想观念,是会惹祸的。而在中原的刘皇帝,恰恰是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旧时代”的军阀。

    另一方面,也有留氏的影响。前些年,留氏父子与中原的交通,对朝廷的臣服,不是毫无作用的。尤其是,当年留从效不远千里,亲自北上入朝,更是令刘皇帝欣喜。

    而在东京的接触中,留从效的表现也很得刘承祐好感,主动提出献地的表现,则彻底取得了刘承祐的认可。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刘承祐而言,一个“路人甲”,突然搞出一个政变,他岂能真正心平气和。他初时的恼怒,也就来源于此,这是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因此,别看刘承祐确实接受了漳泉内乱的结果,但如果因此而记恨上了,或许将来,陈洪进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消除皇帝的戒心。而最危险的,可能是陈洪进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至于下令把留绍鎡一家押到东京,当然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打算给留氏一份该有的名禄。

    经过漳泉的内乱,刘承祐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紧迫感,似乎总有事情,要来打断他从容布置平南的节奏,因此,刘承祐心中竟然十分地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快点。

    或许,还是他心急了,当面对南方一统的局势,面对即将削平天下的伟业,还是无法真正保持一个平静如水的心境。

    从乾祐十五年四月开始,刘承祐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频繁召集军政大臣商议事情,就盼着正式降诏南征的那一天。

    而在这个过程中,南边的两个主要目标,一个在风花雪月,一个在奢侈荒淫,面对这样的对手,焉有失败的道理?

第329章 游市

    抓住仲夏尾巴的开封,已经十分炎热了,烈日当空,释放着光芒与热量,笼罩在城池内外。市井间,码头上,多的是光着膀子的挑夫苦力,挥洒着汗水,辛劳地在东京城生存着。

    不知从何时起,东京也贴上了“居大不易”的标签,东京固然繁荣,但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却也非王道乐土。当然,作为帝都,带给百姓们的好处也是显著的,只要肯干,总能找到一份不错活计。

    酷热给东京士民生活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街坊时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多了大量售卖凉茶、冰饮的摊贩。

    “近来东京民间,议论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漫步在东市内,看着市民百态,刘承祐问随侍的张德均。

    “回陛下,是占城与真腊两国使者斗殴的之事,坊间议论纷纷,皆言这些蛮夷小国,不顾国体,不识礼仪!”语气中透着少许的玩味,张德均禀道。

    闻之,刘承祐也不由笑了笑,以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似占城、真腊这等小国,原本不名一文,少有人知,如今只是一场斗殴,却广为东京百万士民知晓,你说值不值得?”

    听皇帝这么说,张德均当即陪着笑,应道:“如官人所言,那确是值了!”

    乾祐十五年,似乎真的是特殊的一年,特殊就在,从开年以来,遣使入贡东京的诸方使节是纷至沓来,似中南半岛,春季三佛齐来使后不久,占城与真腊也分别来使。

    在这个时代,中南半岛的局势同样不安宁,诸国并立,风波不断,当然,对于大汉而言,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比如占城国与真腊国之间,两方已经进行了半个多世纪的战争了,从国力强盛,打到疲弱,都似乎还望不到尽头。

    此番到东京进贡,都想在天朝好好表现一番,而两国的斗争也延伸到了东京,也是宾馆安排不周,没有考虑到两国关系。这接触多了,冲突也就发生了,甚至酿成让东京士民议论取笑的斗殴,包括两名正使都参与了打得是鼻青脸肿的。

    “说起来,朕倒没怎么关注,调解如何?”刘承祐问道。

    张德均应道,淡淡的语气中透着点傲然:“撮尔小国,但敢在大汉帝都犯法斗殴,朝廷未将之下狱,已是法外宽容。据说面对礼部官员的调解,两国使者是诚惶诚恐,谢罪不已,并保证今后会约束随从,不再生事!”张德均答道。

    “看来这认错态度,还是不错的啊!”刘承祐淡淡一笑。

    事实上,关于占城与真腊两国之间的情况他们的恩怨情仇,刘承祐是一点都不在意,对其使节冲突,也纯当听个乐。不过,对于使节往来,还是予以欢迎。

    相比之下,刘承祐还是更关心占城国一些,为了占城稻,这可是史料记载中赫赫有名的“神器”,此前没有想到,这使者主动来了,也就勾起了他的记忆。可惜的是,此番进贡的物品中,没有稻种,不过关于对占城道的引进,却提上了日程,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

    听主仆二人交谈,旁边,一名华服老者,也接口了:“大汉朝,如今是越发有万方来朝的强盛气象了,太平盛世,已然来临了啊!”

    语气中,是十分感慨,也夹杂着几分自豪与欣慰。闻之,刘承祐扬扬手,不知是自得还是谦虚,说道:“高公此言说得还是太早了,天下既尚未一统,民生疾苦犹多,岂敢言盛世?”

    跟在刘承祐身边的老者,乃是回京的燕南布政使高防,一切都在按着刘承祐的规划在走,经过三年的调整,朝廷对燕南诸州的统治也彻底稳固下来。高防在幽州的使命,也基本完成,终于被调回东京。

    回到东京的高防,也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解放了身上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而对这个忠于王事的老臣,刘承祐也给予了极高的尊重与优待,隔三差五便召进宫中交谈,此番出巡,也让其变装侍奉。

    “官人谦虚了,就如今之天下,任择一民,只怕无人不感念陛下,与他们安定生活!”高防这么答道,经历过那个乱世的人,太知道那个时代生存之艰难了。

    然而,刘承祐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高公,十五年的时间,足以使用新一代的人成长起来。上一代的人所冀望的生活,可不一定能满足新一代人。统一天下,只是太平的一个开端,一个起步,想要达到盛世,需要朝廷做的事情,还很多啊!”

    皇帝这么一番话中,感慨良多,高防闻之,颇为意外。稍作体味,拱手向刘承祐道:“陛下常能有如此远见卓识,保持这等冷静睿智,臣钦佩不已。对于即将来临的盛世,臣抱有十分的期待与信心!”

    “哈哈!”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刘承祐笑了笑,赶忙扶起他指了指周遭的路人。

    高防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告罪:“一时动情,失态了,失态了!”

    环视一圈,刘承祐又轻笑道:“高公,我打算把开封交给你治理!”

    突闻此言,意外之余,也感惊喜,这是皇帝信重的表现。不过,嘴上还是十分谦虚的,压低声音:“臣之德行,何以尹京?”

    刘承祐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看着高防郑重道:“你不必谦辞,以公对我与朝廷的贡献,如今还朝,我筹思良久,唯有开封府一职,既能酬你功绩,也展你才能。高公,莫非没有信心治理好开封?”

    见皇帝这么说,多少也了解些其脾气,也不再故作矜持,高防拱手应道:“谢陛下!”

    “再走走,久居深宫,也是烦闷,不多接触接触民气,都不知人间烟火,是何光景了?”背着手,以一个略显得瑟的步伐,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这只是东市内中,一条普通支路,却有近五丈宽,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而刘承祐这一行人,游逛市内,却显得十分嚣张,招摇过市,引人注目。

    没办法,侍卫们必需得保证皇帝的安全,没有驱散人众,清道净街,已经算是克制了。如此,虽然有碍观瞻,但刘承祐也能理解。

    至于旁人异样的目光,则无求所谓了。当然,虽然这一行人招摇,但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东京这个地方,贵人太多,各种排场的都有,因此刘承祐这一行人特殊些,倒也未太出奇。甚至,那些巡视的市卒,都躲得远远的,识趣地不上来查问。

    停在一个摊贩前,在随护将领刘廷翰的示意下,两名卫士立刻逼了上去,吓得那面态憨实的中年摊主,连连告饶。

    见状,刘承祐是等卫士检查完了,才轻斥一句。这是一个卖蒲扇的小市民,顺手取下一把观察了一下,和颜悦色地对那摊主道:“这位老哥不用怕,我的随从都是些粗人,不通礼数,惊扰了,还望见谅!”

    这摊主,被刘承祐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贵气威严的刘承祐,下意识地说道:“这位官人要买蒲扇吗?”

    将手中那把蒲扇晃了晃,说:“这柄多少钱?”

    “您手中那种最贵,十文钱一把。”摊主小心地答道,观察着刘承祐的表情,赶忙道:“官人若是喜欢,就当小的赠送了。”

    “掏钱吧!”

    闻声,张德均赶忙自随身的钱袋里,取出十文铜钱,丢给摊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常交易。

    即便如此,摊主的两眼也不由发亮,愿意买高价蒲扇的客人,终究是少数。

    刘承祐则拿着扇了扇,没怎么使力,热风袭面,刘承祐笑道:“还挺好使!”

    “官人放心,这贵,自有贵的道理,小的从不敢欺客!”摊主熟练地收起铜钱,应承道。

第330章 小市民

    “听你的口音,不是北方人,莫非来自荆湖?”看着摊贩,刘承祐说道,虽然是疑问,但刘承祐的语气异常肯定。

    摊贩粗糙的面容间,顿时露出恭维的表情,说道:“您必然是见识出众的贵人,连小人的口音都听得这般准。小的确实来自南方,不过却非荆湖籍,而是蒲圻县人。”

    “蒲圻县!”刘承祐略感意外,轻笑道:“那还属于鄂州啊!”

    一般的情况下,刘承祐是难以把全国大小州县都记住了,但他近来研究的就是江南地区。而作为南征的重点进攻目标,鄂州,自然也进入了他的视野,而蒲圻则是鄂州西南,毗邻岳州的一个小县,以境内密植蒲草而得名。

    “官人果然厉害,连蒲圻这小地方都知道!”这摊主就差给刘承祐竖大拇指了。

    打量着此人,四十岁上下,皮肤粗糙,手上全是老茧,衣着普通,敞露的肌肉看起来倒是结实。

    刘承祐仍旧好奇地问道:“既是蒲圻人,如何到东京来了?”

    见刘承祐盘问起自家事,老汉也不敢不答,甚至不敢迎视其目光,只能如实吐露:“大概是七年前吧,朝廷派遣大军平定湖南,战于巴陵,于周遭州县征集民夫,小的不幸……哦,有幸被选中,到巴陵城下,为朝廷大军效力……”

    从其言语中,刘承祐能够想象得到,当初王师平湖南,又是何等的强横,南唐所属的蒲圻百姓,一样在征召范围之内,当时韩通似乎也不怕引起外交纠纷。当然,事后唐将刘仁赡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而南唐朝廷那边则屁都没敢放一个。

    刘承祐闻之,则兴致愈浓,笑道:“如此说来,巴陵之战,朝廷告捷,还有老哥你的功劳啊!”

    “贵人说笑了!破城杀敌是将士们的功绩,小的只是帮忙砍柴伐木,搬运物资,哪有什么功劳可言!”老汉摇摇手。

    “诶,将士们是战功,你们则是苦功,同样是为朝廷效力,各有各的作用嘛!”刘承祐也笑道。

    说着说着,刘承祐已经主动走到其身旁,其人识趣地站起来,把自己的矮凳让给他。刘承祐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老汉,继续说道:“按照朝廷的制度,你们战后应该受到奖赏才是!”

    闻此言,老汉却叹了口气,说:“像我们这样的小民,能够在那等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保全性命,已是运道。”

    “老哥四肢健全无缺,运气确实不错啊!”刘承祐点了点头,承认他的说法。

    “还要感谢神佛的庇佑,感谢小人被被派去填壕沟啊!”老汉这么说道:“因此,我们哪里敢奢望朝廷的赏赐。小的幸运,方能安全回家,而有不少同去的人,唉……”

    听其感慨,刘承祐当即问:“听你的语气,似乎另有隐情?莫非,朝廷后续的抚恤没有落实到位?”

    发此问时,刘承祐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吓了这老汉一大跳。见状,他又有些恍惚,光顾着答话了,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眼神闪烁几下,下意识地垂头说道:“是小的多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显然,这老汉确实有些眼力的,知道这是很可能是朝廷的高官,甚至可能是那些传说中查访民情的钦差。然而,瞧这架势,又与传闻的不一样,盛气凌人,太招摇了。

    但不管如何,不当继续多嘴了,以免惹麻烦。

    注意着其反应,刘承祐再度恢复了和煦的笑容,说:“老哥你不必有所顾忌,我也不放直言,我是负责听取民情的官员,微服探访。既然开了个头,就继续说下去……”

    闻言,老汉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周边看了看,面容泛着苦色,说:“小人实在不愿招惹麻烦啊!”

    刘承祐仍旧笑眯眯的:“但是,你已经招惹了哦!这样和你说吧,你方才所言,此前或许只是朝廷不知,然而只要朝廷想查,结果绝对会水落石出,清晰无比。我只是想要从你口中了解一些情况,以免周折……”

    老汉有心回一句,那你就自己去查啊,何必为难他这小人物。但是注意着刘承祐的眼神,迟疑了下,还是主动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初战后,大部分的军前民夫都得到了犒赏,只是像我们这样籍属江南国的人,只发了些口粮让换乡。”

    “官府的说法,是让我们向江南朝廷要。想来也可以理解,毕竟,当时我们并不是大汉朝的子民!”老汉叹息道:“像小人运道好,能够安全回家,已经满足。但是,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残了,一家人少了个壮劳力,而向江南朝廷要抚恤,这显然不可能……”

    “可恶!”听其言,刘承祐怒斥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南之民,亦是大汉的百姓,天子的子民。更何况,既然为王师效力,为大汉流血牺牲,自当抚恤到位!”

    见刘承祐气愤,也吓了一跳,但话说开了,也就小心地附和道:“这位官人,你说的有道理。”

    显然,有些言不由衷,或许心里还觉得刘承祐想当然呢。

    刘承祐的心情也是没那么容易受影响的,迅速平复下来,再度露出笑容,看他有些局促,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道:“你看这不是扯远了吗?按道理,战后你该回蒲圻了才是,又如何辗转到东京了?”

    听刘承祐问及此,老汉明显放松了些,应道:“当时在军中时,小人认识了我女婿,当时他是从征的禁军将士,是一名什长。战事结束后,我把女儿嫁给他了,等大军北伐时,经过考虑,干脆一家人虽他一起回东京,从此就定居下来……”

    微微颔首,刘承祐看了看老汉的摊子,说:“参与了岳州之战的什长,到如今,不说当上营官,一个百将,总是绰绰有余的吧!何以劳你这个妇翁,在此炎暑,摆摊贩卖蒲扇?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闻言,老汉微惊,旋即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官人真是聪明,我家女婿,原本已经升职为百将,只是在北伐的过程中战死了,唉……”

    “原来是北伐烈士家属,值得敬仰啊!”刘承祐拱手道。

    “不敢当!不敢当!”见状,老汉赶忙道。

    “对于你家的抚恤,兵部该没有克扣吧!”刘承祐又道。

    “没有,很快就足额发放了!”老汉回道:“天子对于将士的厚待,人所共知,再者,我家女婿大小也是个军官,怎么也不会克扣到他头上。”

    听其言,刘承祐略作沉吟,说:“贤婿牺牲,家中少一顶梁之柱,这三年生计会遇到些困难吧。”

    老汉硕道:“东京是毕竟是京城,不过,小人一家还算幸运,脚占尺地,头顶片瓦,也算有个栖身之所。女婿留下的抚恤,是要供养孩子的。一家人的生计,还需开支,我儿子也长大了,需要娶媳妇。小人在蒲圻时,还有些编制的手艺,因此就编了些蒲扇前来售卖……”

    这些零碎的琐事,刘承祐听着,却十分认真,继续问:“只卖这些蒲扇?”

    “自然不是!”老汉摇头,神情间再度露出精明之色:“这不入夏了,天气炎热,家家都需要扇风解暑,故而专卖蒲扇,赶个时节。平时啊,小的也拿些筐、篓、篾器来卖……”

    可以说,这是一个东京很寻常的小手工业者。

    刘承祐也笑了:“看来,老哥是手艺,应该很不错吧。现在生意如何,一天能赚多少?”

    老汉应道:“不瞒官人,酷暑将至,近来最多一天,能有上百文,前边少的时候也有四五十文。唉,可惜夏季总会过去,也不只我一家卖扇子……”

    “那也不少咯!”刘承祐心情又转好了,问:“现在你们购粮,是什么价钱?”

    “一斗米要十三、四文!”

    “十三文,朝廷的定价不是十二文吗?”刘承祐问。

    “……”

    和这老汉聊了足足两个钟,刘承祐方才起身,朝着他笑道:“与老哥相谈,我所获甚多。我这个人,一向是赏罚分明,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该有所赔付,再加上你进言有功,也当有所赏赐。”

    刘承祐话还没说完,老汉就赶忙道:“这位官人,小的只希望不惹麻烦,就满足了,岂敢要赏赐!”

    刘承祐笑道:“放心,我向你保证,只要本分做你的买卖,没人会找你麻烦。赏钱还是应该的!这样吧,你一天最多的时候能有上百文,我就给你一百一十文吧。”

    听到了,侍候着的张德均赶忙掏出钱袋支付。

    “我先告辞了!打扰之处,还望海涵!祝你生意兴隆,后会有期!”又朝其露出一个笑容,刘承祐方才转身,悠哉悠哉离去了。

    望着刘承祐那一行人的身影,老汉身上是汗流不止,麻利地收起钱,然后把摊子收了,也不顾周边那些好奇心作祟的人探询,直接回家了。

    从那之后,这老汉再没到东市卖过东西,而转往南市。这大概是小市民的精明吧,只是,显得有些天真。

    而从头到尾,刘承祐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在刘承祐的眼中,他老汉代表的是一类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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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