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忧国忧民范相公
广政殿,政事堂。 以宰相李涛为首的中书臣僚们,如往常一般,井然有序地处置着内外国政。范质一脸苦大仇深、生人勿进的表情,这段时间,范相公的心情并不好。 根由还是在于前次与皇帝针对“孟汉卿案”处置的争议,当时争执到最后,范质的原话是:陛下杀之则可,然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 然后,皇帝果然直接下令,让孟汉卿自裁了,并且明诏天下文武,以之为诫。虽然明白天子有以孟汉卿之事,儆示臣僚的意思,但对于范质而言,这种枉法以杀鸡儆猴的做法,并不认同。 甚至于,范质有种,皇帝杀孟汉卿,是杀给自己看的感觉...... 更重要的,今日能越过中书、部衙杀一人,明朝便能施一政,这对政事堂的权威,是一种无形的伤害,长此以往,恐怕被架空。 朝中可不只赵普一个能人,崇政殿那些近臣郎官的设置,早就引起了注意。如今只是没有署敕之权,今后若开个口子,便可直接取代政事堂的作用。 说到底,又牵扯到君权与相权的冲突,只是这一次,刘承祐没有退让,以强行赐死孟汉卿而胜利告终。 随着大汉朝国势愈盛益稳,类似的矛盾争执,近年来明显加多了。刘承祐沈肃的表面下,有颗不甘束缚的心,只是许多时候,对宰相们宽容了些,也忍让几分。 而对于范质而言,略有些不公平,他的据理力争,终究敌不过天子的权威。毕竟,皇帝口衔天宪,终究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而刘承祐,可以看成一个开国之君,他要来硬,范质又岂能阻挡。 并且,皇帝撇开范质,另外找人修订、完善《刑统》的做法,更让使他挫败。天子一言可变法,他范质若矢志如一,今后还得似这般维护修订过的《刑统》。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君臣冲突的同时,刘承祐又对范质大加笼络恩赏,还于群臣面前,大加赞赏他的耿介刚直、公忠体国,顺便宣扬皇后的劝解,展现出一幅“君明后贤臣忠”的画面。 眼下,范质还穿着皇帝赏赐的一件冬袍,鸭绒填充,锦绣刺面,很是暖和。原本范质是收藏在家的,不过两日前皇帝还很体贴地问起,是否不合身,需不需要更换之类的。 第二日,范质便穿着进宫理政了,就像,穿着一件“警告”,恩重如山的感觉,他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文素,来喝杯酒,暖暖身子!”身为首宰的李涛,一手端着个精致的小瓷碗,走到范质案前,一脸和善的笑容。 放下手中的本章,抬眼看着递到面前尚冒着热气的就碗,眉头稍微皱了下,还是接过,与李涛碰了下,饮了口。 “多谢李公!” 见状,李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当初冯道在时,敬一杯酒,要被那谨小慎微的老儿给劝告一番。如今,政事堂自己是老大,一点薄酒,既能暖身,还能提神,李涛可就放开了些...... “文素何故如此愁苦?”注意着范质那显得有些严刻的表情,李涛问道。 范质将手中的奏报递给李涛,放下酒碗,接过浏览了几眼,李涛神情也凝重起来了。 “这已经是成、凤二州第三次民乱了!”范质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李涛想了想,说道:“两州当进蜀之要冲,连遭兵燹,又需全力支应汉中作战。待此冬过去,应该会好些。” 手中的奏报,来自秦凤道,自从向训为克西县,在新占州县大发征役后,就始终动乱不稳。西县虽下,但惨烈的伤亡传回后,受征之民,几乎家家举丧,民情大沮。 成州情况犹重,此冬多冻饿,前几日,三百多乡民冲击官府,当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被轻松扑灭。汉军在秦凤驻扎的兵力,可是十分充足。 “明岁,只怕征伐犹不止啊!”范质竟有些愤慨,说道:“值此寒冬,本该罢兵安民,休养生息。可是前线将帅,只顾征伐,不管生民死活,如此穷兵黩武下去,就算攻下汉中,也怕民心尽丧,得而复失啊!” “此番伐蜀,已大获全胜,陛下仍不顾一切,孜孜以求汉中......”范质看着李涛,道:“伐蜀,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成、凤关乎粮道后路,更当保其安宁,再图进取。否则,命脉危垂,纵十万大军征伐在前,也恐有覆没之忧!” 听范质之言,李涛深吸了口气,轻叹道:“这些道理,陛下只怕也知道,只是他的考量,出于另一方面。若在此冬,能够一举夺下汉中,则可威压蜀中。之后再行安民抚恤,也未为完也,只是先后罢了!” “我非不赞同伐蜀,只是用兵也当因时依势,生民困苦,怨声载道,后方不稳,何苦一意孤行!”范质语气很是严重:“那个赵玭也是,听说此人治理成州多年,既为一方父母,竟对治下百姓无一丝仁爱之心!一味地迎合前方将帅,我听闻,成州民乱,就有此人征发过厉,催促过急之故......” “文素,我知道你一番拳拳公心,忧国伤时!”李涛放下奏章,想了想,看着范质道:“只是如今,事已至此,陛下已付向训全权,攻伐在彼,我等远在东京,岂能把控,只盼能尽快结束汉中战事,还军民以休养!” 在拿下西县之后,几乎没有一丝停息,趁着难得的晴天,向训留一部分兵马后,即率大军押着缴获,催逼着降卒东进南郑。 战犹不止,这才是让范质为首的一杆朝臣,最难理解,反对也最激烈。但是到皇帝那儿,刘承祐就一个回复。既委征伐之权,听其处置,向训乃将帅之英,他既决定进军,自有其道理。 “新取之地,除秦州之外,只怕已生粮荒。尤其是凤、成几州,为免饥民蔓延,滋生出更大的动乱,朝廷当调粮赈济!”李涛认真地说道,并不打算,就前方用兵与否,进行更深的讨论。 在军争大事上,他们这干宰臣的话语权,根本不大,难以左右皇帝的想法。若是反应过激了,只会徒惹皇帝不高兴。这近两年的首宰宦涯下来,李涛也放聪明了些,虽不至于向冯道那般一味地迎合皇帝,却也少作无用之功。 “秦陇道路受阻几绝,关中与京粮,只怕难以大批转运输送。”范质想了想,说道:“最方便的解决办法,当从备战之囤积,作战之缴获中,拨出一部分,用以济民!” “向训仍在打南郑,用军粮赈民,军队能甘愿?”李涛第一反应是凝眉,下意识地瞧向范质,以为他有别的谋算。 范质则一脸的认真与坦然,说:“难道要坐视饥民饿亡,生出祸乱吗?只需撑过此冬,待来年开春,朝廷的支援自到!” “这也不失为一条解决策略!”起身,踱了几步,李涛转身看着范质,眼珠子转了转:“此事,需陛下首肯,你我可一齐向崇政殿进言!” 似乎察觉到了李涛的顾虑,范质颔首,不以为意。 在二相商谈之时,一名官员走了进来,躬身行礼:“李相,范相!” 其人四十来岁,面容清癯,留着八字胡,乃是兵部侍郎王敏。看着他,李涛问:“李侍郎,有何事?” “西南来报,南郑已被攻取,汉中已归大汉!”王敏语气轻松。 李、范二相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李涛直接抚掌而笑:“好!甚好!向训果然将帅之才,不负朝廷信托!” “南郑既下,汉中战事,总算有个结果了!”偏头,朝向范质:“文素,如今可解你忧虑?” 闻问,范质脸上的表情也明显缓和了些,就如阴霾散去,捋着胡须,以一种感慨的语气道:“可以考虑,善后事务了!”
第282章 善后之议
一封战报的东来,当然也让刘承祐大松一口气,心怀忧虑的又何止范相公,他也是个马上皇帝,也有过率领大军冬季作战的经验。 对于汉中的战事,别看刘承祐一副始终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听凭前线将决断。但这心里,始终挂念着。 所幸,多年相知,向训终究没让他失望。事实上,刘承祐也用心反思过,此番战事为何会发展到如今的程度。 仔细思来,还是准备不足,最初的目标,也仅仅是全复四州,一解困扰了大汉西南边陲数年的隐忧,顺便重创蜀**力,削弱其国力。包括刘承祐在内,都没有一战而定,从凤翔直接打到成都的想法。 但是,战事后续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蜀军败得固然痛快,但蜀廷反应与布置,汉中的空虚,都让君臣将帅看到了机会。 所以胃口变大,将汉中也纳入作战目标。发兵南进,初期顺利,兴州初下,军民悉降,受挫于西县城下者,不是李廷珪善守,而是天气之故。 进受阻,退不甘,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才使得东京朝堂之上,争议不断。 秦凤那边,刘承祐没去过,继位以来,虽屡次出巡,却连关中都没有履足过。但并不妨碍,他对川陕山岭道路,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对于向训能够破局,逆节气而战,连下西县、南郑,替朝廷全取汉中。刘承祐这边,还是有些好奇的,绝对不容易。 崇政殿内,几名军政大臣,齐齐整整地在座,陪皇帝烹茶品茗,顺便总结一下汉中的战事,与商讨一下善后事宜。 综合诸多方面的情况,总结下来,汉军能在艰难之中取得突破,全取汉中,主要有三点原因。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其一,自是大汉兵强,又携大胜之势,虽遇阻碍,但士气高涨,又兼猛将颇多,统帅驭兵得力,蜀军与之,则相形见绌。 其二,为破城克关,向训不计代价,不惜伤亡,全力猛攻,从西县到南郑,两次攻坚,是伐蜀以来最惨烈血腥的两仗。 其三,就是成都朝廷那边的应对了,失措失策,着力于剑阁等险关恶寨的稳固,而忽视了对汉中的支持。尤其在西县稳守的那一月,更让蜀廷放松了。 以蜀国的情况来看,纵使亏损厉害,仍旧可以集中起一支兵马,不需与汉军力敌,借汉中拒守,也是足够的。 当然,在向训领军进攻南郑之时,利州的蜀军曾北出支援,但被武节军尉将刘光义率军干脆果断地击败。援军既走,再兼汉军攻势凶猛,南郑城内的蜀军,也断没有困守待毙的道理。 倒是有前车之鉴赵季札,赵崇韬与韩保贞倒没有弃兵而走,而是带着属下,拼死突围。有数千蜀国禁军打头,一心活命,渴求还家,爆发了不小的能量,再加上向训苦战良久,夺城为先,没有死命追杀,让赵、韩二将,带着些残兵逃脱。 当然,经过枢密院一番总结陈报,将皇帝英明神武,用人有方,放在第一条。当然,刘承祐并不否认自己有一定功劳,但也坦然,不足以论在第一功。 “都说说吧!”军情总结议完,环视一圈,刘承祐道:“南郑既下,后续事宜,如何料理?” “陛下!”其言落,范质立刻站了出来,拱手道:“臣等以为,汉中既取,当厉行休兵,安政抚民。臣等已粗拟几则,请陛下御裁。” “范卿果然国之重臣,虑事周全,又有先见之明,都想到朕前头去了!”刘承祐闻言,笑吟吟地看着范质,挥手道:“范卿请讲,朕洗耳恭听!” “谢陛下!”或许是心里有阴影了,总觉得天子说话阴阳怪气的,但范质还是从容地应道:“其一,汉蜀大战,持续日久,新占之后,忙于征伐,疏于政治,为安人心,且州县官吏多以降臣留任,朝廷当从速选拔贤才干吏,充任秦凤,以使治安,化为大汉州县。 其二,新纳之民,常受征伐之苦,为供作战,如今近乎家家带丧,少有余粮,百姓多遭冻饿,朝廷当恤之。近来,连有黔首滋乱,可见民情之不稳,但拨粮以济之。以雨雪封山,转运不便,臣等建议先以军粮赈民,待到开春,朝廷再作补充。 其三,此番伐蜀,朝廷动用内外兵马及征夫逾十万,所耗巨大,秦、凤及汉中残破,不足以供养。如今汉中既下,当逐渐召还兵马,尤其是禁军。” 对于范质进言,刘承祐是专注地听完,但不置可否,而是瞧向郭荣:“军事方面,有何建议?” 闻问,郭荣瞥了眼范质,接话道:“为保护后方稳定,策应汉中政事,龙栖、兴捷、内殿直三军计一万两千余卒,分守凤、成、阶三州,再兼参与进攻的武节军,总计一万六千余人。 今天战事已休,如范相之言,不需滞留这般多兵马,再加将士征战日久,思乡念家,该当召回。不过,也需等到开春,陆续撤军。 至于其余西南诸军,当就地部署,既备防蜀军,也继续整练兵马,补充粮草军械,以期将来南下蜀中。 另外,此次秦国及汉中大战,前后俘获这蜀军俘虏,足足超过三万人,都是老兵精壮。这些人,如今暂时分别拘押在凤翔、凤州及汉中,如何处置,还需商议......” 郭荣也是道出一番措施,对其意见,刘承祐很满意。略作思忖,道:“诸卿进言,朕都听进去了,甚好,可如言办理!” “倒是凤、成、阶、兴州之民,朕知道,这段时间,确实是苦了他们!”刘承祐又幽幽一叹,一副怜悯的模样,道:“传诏,新下州县,酌情蠲免两税一年。此次攻袭汉中,所征发之青壮,死伤者,也当如关中丁夫抚恤。关于这一点,涉及民心,朝廷抚政安稳,让宋延渥给朕牢牢把控,谁敢克扣,严惩厉办!” “是!” “另外!”刘承祐看向魏仁溥,恢复了笑容:“魏卿,此番立功将士的功勋,兵部这边可着手核定落实了。开春之后,汉中兵马之被服、粮食、军械,也当提前准备好!” “遵命!”魏仁溥起身一礼,恭顺地应道。如今的魏仁溥,在皇帝面前,话少了许多,只是办事更加干练妥当。 “汉中之将校调动、兵马布防,也需把控,派专使前往!”看向郭荣,刘承祐又道:“至于蜀军的俘虏问题,可效淮南事,拣其精炼,愿意投顺大汉者,编入怀德军。孟昶不能善用之抵抗大汉,朕日后却要用之灭蜀。至于不愿臣服者,也别放了,留着修路挖渠,开荒种粮,都行!” “陛下!”散议之后,赵普主动伴驾。 “汉中之事,你有什么想法?”似乎看出了赵普的心思,刘承祐直接问道。 赵普带着恭敬,应道:“汉中虽下,我朝已有罢兵之议,但蜀廷那边如何,实还未知!” “你什么意思!”刘承祐淡淡道:“难道,到如今这个地步,孟昶还敢继续与朕相持,继续战争吗?” 赵普露出一丝笑容:“臣的想法是,可遣使成都,与之交通联络,商讨罢兵议和之事。臣想,若朝廷释放善言,蜀国会惊喜万分的!”
第283章 降将
“议和,确实是个好建议!”注意到赵普眼神中流露出的自信且狡猾,刘承祐也笑了笑:“不过,自古常有败者乞和,如今我朝横扫秦凤,全取汉中,兵锋直指两川,若主动言和,只怕给蜀国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两国之间,胜败强弱之势已至此,已无翻转之可能,何况,遣使而往,亦可打消其妄念!”赵普淡定地说道。
“如此倒也需一胆识出众,辩才伶俐,能随机应对,发扬我大汉威势的人才了!”刘承祐说话时,一双精明眼睛,注视着赵普。
“臣请命往蜀,必不负使命!”赵普见状,抬袖长揖道:“臣也打算,亲自去看看,蜀**政、民情,前番乱蜀之策乃臣所进,也想看看效果......”
见其表态,刘承祐显然很满意,抬指道:“你有心了,便力替朕与朝廷往成都走一趟吧。朕本有罢兵之议,不急于灭蜀,在此基础上,你可放心地去谈,朕委你全权,称臣纳贡,朕不强求,但若能谈得些钱粮,也可稍补我伐蜀之消耗。
至于探其虚实,秘密之任,朕将授意在蜀之武德司、军情司下属,全力配合与你!”
“遵命!”闻言,赵普顿显兴奋,一双发亮的眼睛尽露峥嵘,已然琢磨起如何使蜀建功了。
再度起身,站到殿中的大汉舆图下,此图新制,秦凤四州已然清晰在上。然而,如今又显过时了,不过这一回,刘承祐倒也不急于换图了。
两川,荆湖,刘承祐的目光在两地之间变换着,目光所在,基本就是未来的战略之所向。而刘承祐对着荆南,对标记着高氏的那片狭小却重要的区域,已然注目多时了。
思绪飘回,刘承祐突然扭头,看着张德钧,吩咐道:“去,派人召那何重建进宫!”
“是!”
......
何重建,原石晋雄武节度使,天福十二年(947年)以秦凤降蜀,乾祐五年(952年)兵败又归汉。两年前连同一些俘虏被护送入东京,刘承祐见了一面,就把他打发在开封城内居住了。
不过,毕竟也是高级将领,并未加折辱,当然也未过于礼遇。这两年多下来,何重建便一直低调地待在开封,变卖了一些随身的玉器、宝石,在外城购得了一小座宅院。
对于一个降将而言,何重建的日子过得并不安逸,开封居大不易,还需时时接受检查,又没有收入进项,有出无进之下,也慢慢地拮据了下来。
其中有一段时间,还受市井无赖的敲诈。到如今,身上华丽锦服已换成了寻常麻衣,再无饰品傍身,若非几名编入怀德军的旧部不时偶尔接济一下,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随着怀德军被抽调编入西南军作战后,何重建在开封生存则更难了。如今,他只剩下一名初来时娶的一名中年寡妇相伴,潦倒到如今的地步,还能有一人不离不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眼见家里越来越拮据,连冬衣取暖之物料都难以满足,反而要靠着一个女人辛勤供养,对与何重建而言,是很伤自尊的。
傍晚时分,冬风愈显凄冷,寒酸的小门被缓缓推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捂得很严实。
“夫君!”妇人轻轻地唤了声。
闻声,何重建开门,将她迎入其间。屋内,同样一片阴冷,只是少了些风罢了。妇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对何重建道:“稍等一会儿,我买了几张饼,再去熬点粥......”
何重建纳得这名妇人,长相很普通,与他以前的妻妾相比,那就更一般了,但是其勤劳、朴实、坚强,很动人心。也是个不幸的女人,丈夫死于兵灾,两个儿子,一个死在淮南战场,一个病死。与何重建,就像两个孤苦失落的人,有缘地凑到一块儿。
身上散发着点臭味,屎臭味,开封新建之后,对城市卫生的要求,有了更高的要求。而这妇人,便操持贱业,每日早晚往城外拉粪......
看着发丝散乱,声音粗厚,满脸疲惫的妇人,何重建长叹以后,情绪低沉道:“人人皆弃我而去,你又何必继续留在我身边?”
初来东京之时,何重建身边还是跟随着一些亲随的,然时间一久,忠诚终究难敌肚饿,陆陆续续地,离开谋生去了。有念情分的,偶尔能接济一下,无情无义者,则再无联系,当然,还有比何重建还凄惨的。
事实上,若非眼前这名妇人内外操持,凭投降后何重建那点家底,岂能撑到如今。
此时听其言,妇人反问:“夫君,又要赶我走?”
迎着那双浮现着辛酸苦楚的眼睛,又注意到其手上难以遮掩的冻伤皲裂,何重建也不由露出一丝感伤,长叹道:“将这宅院卖了吧!”
闻言,妇人很严肃:“那我们再无遮风挡雨之处了!”
显然是拒绝了,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何重建终于又说:“罢了,晚点,我和你一起去吧!”
终于,妇人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表情,冲他露出点笑容:“好!”
“谁能想到我何重建,也曾辉煌一时,镇守一方,到老却沦落到以此谋生的地步......”何重建低声道。
等官府来人相召的时候,老夫妻俩相互依偎取暖,吃着晚食。得知是皇帝有召,何重建是喜不自禁,顾不得许多,赶忙整理邋遢的形容,换上一身勉强干整的衣服,交待了一句,便随着差官去府衙,会同内侍入宫谒见。
突然的召见,让何重建有所意识,虽然不知汉帝目的如何,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有机会,他必定要抓住。
再度觐拜汉帝,何重建是满脸的恭顺,五体投地而拜。
看着一身麻衣旧服,神宇间掩不住潦倒的何重建,刘承祐没赐茶,反给酒,大概知道了其近况,受冻已久。
何重建显然是许久没饮酒了,拜谢之后,自斟自饮,连饮数杯,老脸迅速地红润了些。注意到皇帝的目光之时,方才意识过来,卑声道:“在下失态了,请皇帝陛下恕罪!”
“无妨!”刘承祐淡淡一笑,摆手问道:“何公在东京待了这两年多,有何感想?”
“东京富足,然小民难居!”何重建老眼中,尽是复杂之色:“对于当初之抉择,益加悔恨!”
“莫非朕未加恩待,何公后悔降服大汉了?”刘承祐玩味道。
闻言,何重建脸上顿露紧张,练练摇头:“在下后悔的是,当年契丹入寇中原之时,选择降蜀,而未坐待时间,等待大汉。更后悔,为蜀国作伥,与大汉为敌!”
何重建的悔恨表情,不似作假,情绪也真实,刘承祐不由笑了,看着他:“如今同样是我大汉臣民,也不算晚!”
“是!”何重建一副卑敬的样子。
“何公应该很好奇,朕突然召见你的原因吧!”
“请陛下示下。”
“不妨猜猜看。”
略作沉吟,何重建试探着问:“听闻大汉伐蜀,前方又取得了大胜,是否与此有关?”
“看来何公身居陋室,也不是不闻世事嘛!”有点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承祐直接承认,说:“不错!如今大汉,已尽取兴元府!”
“你的家眷子嗣,都在南郑城,孟昶倒未因你投降之故而株连他们,你的儿子破城之后还主动帮助大军稳定治安......”刘承祐悠悠道。
闻言,何重建顿时露出了一抹激动之色。
迎着他有些激动的目光,刘承祐很干脆地说:“此番大战,前后俘虏蜀卒颇多,朕有意拣其精壮而用之。何公在蜀军多年,熟悉其兵情,可有意,替大汉效命,编练兵马,日攻伐两川?”
“誓死以报!”没有丝毫犹豫,何重建起身拜倒。
此时何重建,就如跌落深渊一般绝望,极度渴望改变现状,刘承祐与他以希望,根本就不需做选择。
第284章 让皇帝放心的少数人
正值三九,万物萧疏,天地肃冷,寒潮阵阵,席卷北方,纵使东京城内士民有再高的热情,也被这刺骨森寒给侵袭、扑灭。
相较于内外城,尚且有些民间烟火气息,汉宫皇城中,或许是皇权威慑,或是规矩森严,或是地广人稀,更显孤冷,几乎凉透人心。因为天气之故,使得宫中的大内侍卫、御前班直,换岗轮值的频率都高了些。
殿外,是寒风凛冽,侍卫挎刀而立,忍着刺骨之寒,面目冻得通红的卫士。殿中,则温暖如春,暖帐香榻,娇娘在怀,醉得刘承祐流连忘返。
“官家,你该起了!”惠妃小符娘子与刘承祐肌肤相贴,轻轻地推攘着他,但娇容之上,明显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而刘承祐的反应,也让她很欢喜,只见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动弹的样子,手轻轻地抚在她多了些肉感的腰身上,搔得她心里痒痒的,不由贴得更紧了。
“什么时辰了?”刘承祐有些慵懒的问道,人似乎还困顿着。
“约入卯时了。”小符答道。
“卯时?天都还没亮,再待会儿......”刘承祐终于睁开了眼睛,虽在室内,却也明显感觉得到殿外的昏暗。
听他这么说,小符的玉唇点在刘承祐脖间,以一种勾人的声音,柔柔道:“你让我提醒你的,若是晚了,怠慢了政事,你可不要怪我!”
“汉中战事既了,四境且安,左右无甚大事,一般俗务都有宰臣、部司处置,我还不能躲过懒嘛......”刘承祐随意地答道。
若是大符皇后,估计会是一番谏言,小符惠妃则没有那么多考虑。近来,皇帝有专宠姐姐的迹象,连贵妃与贤妃都还陪着练了会儿剑,难得到她这儿,自然想要他多待些时间。
刘承祐微微侧过身体,将之搂入怀,温热细腻的触感,有些**。小符娘子面色绯红,不知闷的,还是没被滋润够。
看着她那娇艳欲滴的模样,伸手撩起她精致的下巴,笑问道:“再者,你舍得我这么早离开吗?”
刘承祐审视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些热量,小符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的东西,俏脸上的红润愈浓了,喜嗔着埋入他怀里。
刘承祐终究是懒床了,与小符娘子激烈晨战一场,又洗了个鸳鸯浴,待到日上三竿了,方才收拾收拾,晃晃悠悠地回到崇政殿。
事实上,这段时间,全国上下都在过冬,汉中战事了结,有政事堂那干名臣处置国事,刘承祐若是真想偷个懒,也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然而,刘承祐这恋权的性子,有些难改,即便相信宰臣能将国政料理妥当,他仍旧享受着查阅大汉上下内外所生事务,哪怕只当看故事。作为皇帝,从奏章上看天下,已经局限甚大了,若是连奏章都少看抑或不看,早晚会与国家与权力脱离。
不过,刘承祐也确是闲上不少。
殿内,李崇矩几乎站在相同的位置,以同样的姿势,恭候在御前。
御案后,刘承祐翻看着关于王晏到任洛阳后的表现,因为他要察看,李崇矩花了点时间,紧急从洛阳那边调来归档。
刘承祐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的,王晏履任洛阳,还不满两个月,倒也做了不少事。
洛阳府衙,被其修缮一新;府衙积压案件数十,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并且全依律法,只是用法稍苛;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洛阳辖下诸县亲自走过一遍。
得知追随他的故旧,有招摇过市,欺压良善者,召集彼等,出言告诫,约束行为。其后,犹有不听的人,王晏即命人执之,当着众人面,打断其双腿......
又暗中搜集证据,打击违法触律之商人,作奸犯科之权贵。比如侯章与薛怀让,名字就在上边,薛怀让因为涉及害人性命,被下狱判了死刑。侯章情节稍微轻些,但也被重罚,籍没家产,发配西北。另外,郭荣的生父柴守礼,因为横行街市,纵奴伤人,也被王晏抓起来打了几板子。
其中,柴守礼之事,影响最大,因为这个是当朝枢相的生父......看起来,王晏似乎比当初的景范,要狠得多。
而传国玉玺,就是在处置一犯法商贾的过程中,被发现的。
“这王晏,手段或许强硬些,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出身行伍,性情暴烈些。”收起报告,刘承祐呢喃了句,抬眼看着李崇矩:“玉玺的事,查证如何?”
“确有其事!”
“哦!”刘承祐脸上已无意外之色,只是点了下头。
“回陛下,据察,收藏玉玺的商人,乃其父早在天福年间,得之,匿于府,传于他手。据其所言,本欲进献朝廷,又恐坐私匿之罪!”李崇矩则继续道。
“仅凭进献之功,足以抵罪!再者,你说这是玉石商人,又因罪过被王晏查处,足以证明,其人心怀侥幸,所言不实。朕看呐,倒确实可以治其私匿之罪!”刘承祐冷淡地点评道,又看向李崇矩:“王晏又是怎么回事?”
“根据最新消息,王使君得之,十分重视,但一时难辨真伪,恐为假玺,想要鉴别之后,再向朝廷汇报。这两日,他从洛阳城中,召集了一干才士以鉴之!”李崇矩道。
“是这样?”刘承祐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嘀咕道:“如此,倒是可以谅解,若直接送上一方假玺,倒也成罪过了......”
事实上,初闻此事之时,刘承祐心头便有些存疑,一是玉玺真伪,二则是王晏的选择。怎么想,王晏都不像那种得玺而不献的蠢人。
“请陛下治罪!”这个时候,李崇矩却是单膝拜倒了。
见其状,刘承祐脸上露出了点意外之色:“朕还想嘉奖你办事干练,何罪之有?”
“玉玺之事,臣未查实,便向陛下禀报,险误陛下判断!”李崇矩严肃道。
听其言,观其形容,刘承祐却是不禁有些感慨。这便是李崇矩与王景崇之间的差别了吧,若是王景崇,同样一件事,刘承祐大概能猜出其做法。
不管玉玺真假,他都会先给王晏定性处置,以显示他的权威,若玉玺为真,还会想法将进献之功据为己有。
有念及此,刘承祐十分宽和地对李崇矩道:“起来吧!你只是尽心办事罢了,朕岂会苛责!”
“谢陛下!”李崇矩这才起身。
这么多年来,刘承祐常觉臣下与他疏离,事实上,则是皇帝当久了,他养成了高高在上的习惯,也越发多疑。
到如今为止,让他感到放心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李崇矩则例外。不只是因为他乃潜邸侍卫出身的将领,此人始终安安分分,兢兢业业,谨守人臣之礼。
多年以来,许多皇帝的旧人,都得到升迁提拔,不是大将,就是军使。李崇矩也一样,但他有一点为人所诟病着,就是没有实在的战功。
他统帅内殿直军期间,一直扮演着守备京师的习惯,即便如此,面对非议,李崇矩仍旧不为所动,也不反驳,也不向刘承祐求取立功的机会,只是一丝不苟,在其位,谋其政,安居其职,尽心做事。这一点,就很难得。
是故,将武德司交给李崇矩的这两年了,刘承祐很放心的。
第285章 吃酒烤肉议荆湖
隔一日,西京留守王晏遣人奉传国玉玺诣阙以献,皇帝受之,传视群臣鉴赏,皆以为真,由是大悦,即颁示天下。
事实上,就算此玺为假,刘承祐都打算把他当作真的了,左右,这不过是一个用以凝聚人心的工具。玉石或许珍贵,但更重要的是石头上附加的传承价值与象征。刘承祐完全可以另寻宝玉,雕制镌刻,并赋予它传国的意义,说它是真,那就是真。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刘承祐喃喃道,嘴角流露出的始终玩世不恭的笑意,手里把玩着那干文臣慎重以待的宝玺,就仿佛真的在把弄一个玩意儿。
“陛下得此宝玺,实乃天命所钟,不只满朝公卿,连东京士民,都是群情喜悦,为陛下与大汉欢呼!”张德钧在旁,看皇帝心情着实不错,出言恭维道。
注意着这宦官脸上的少许谄媚之色,刘承祐偏过头,略带好奇地看着张德钧:“是嘛?宫外是这种反应?你手下那些细作、喽啰,都铺到宫外去了?”
张德钧年纪不大,不过已然是宫内有名的内侍大太监,至少在汉宫之中,权势很盛,坐拥实权。并且,在刘承祐的授意之下,秘密组织了一批眼线,用以监视皇城内外,当然,不似武德司那般正规。如此,刘承祐的眼线,终于遍布内外。
迎着天子那笑吟吟的目光,张德钧心里一个咯噔,有些把不住刘承祐的意思,陪着一点恭敬谦卑的笑容,道:“小的是从出宫采买宫人嘴中听说的!”
“哦!”刘承祐则应了声,收回目光,放下玉玺,摆了下手,吩咐道:“收起来吧!”
“陛下,枢密使郭荣、殿前都指挥使慕容延钊殿外求见!”
“在殿庑下准备些酒肉,朕要与二臣同食!”刘承祐吩咐着。
“是!”
就在殿庑下,摆上一张宽食案,架起一座炭炉,既能取暖,还能烤肉。边上温着酒,十几碟串好的羊肉摆了几层,又备着花椒、精油、盐巴等佐料......
外边又飘起了雪,不甚大,风寒也被这酝酿着的火热驱散。君臣三人相对而坐,刘承祐亲自熟络地招待着宾客,冲郭荣与慕容延钊招呼道:“今日都自己动手,我们君臣三人,吃酒烤肉!说起来,这稀簌雪景下,动手暖身饱腹,倒也别有一番情调!”
“陛下有此雅兴,臣等自当奉陪!”慕容延钊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酒樽,分别给刘承祐、郭荣斟上。
“可不敢谈雅兴!”刘承祐拿起一串羊肉,又指着酒杯,笑道:“文臣高士谈雅,朕只是酒兴来了!”
闻言,慕容延钊道:“陛下赐酒赏肉,臣二人,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三人碰了一杯,温酒下肚,暖洋洋的,宫廷御酒,尚带有些甜意。郭荣拿起一串肉,架到火上,刷着油,散着盐,动作十分熟练,表情轻松了些,说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闲暇,今召臣二人来,只怕也不只是为了吃酒食肉吧......”
“不愧是扬名内外的郭枢相,这一张嘴,便往正事上扯!”刘承祐难得地,朝郭荣开着玩笑,他口重,往羊肉上多撒了些盐,并力求均匀。
抬首看着殿外飞雪,刘承祐感慨道:“已是腊月,再熬不到一月,乾祐七年也就过去了。赵普大抵已在入川道路中,以此人的才干,此番伐蜀,定然足以在朕的预想中收尾。
汉中事了,朕决意,于西南再整兵马,囤积粮草军械,开阔道路,稳固后方,消化新取州县。但大汉一统天下的脚步,却是不能停下来!”
刘承祐话落,两个人神情都郑重了些。向刘承祐敬了杯酒,郭荣道:“陛下打算对荆湖动手了?”
“不错!”刘承祐颔首,并不掩饰。事实上,皇帝思荆湖久矣,这几乎是朝廷高层所共知的事情,只是因秦凤的缘故,而不得不先把西南的问题解决了。
如今四州已下,顺带着汉中也攻取,蜀**力国力重创。刘承祐既言暂无灭蜀之意,战略转向,也只有荆南与湖南最适合攻略了。
肉香已经开始飘散,刘承祐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说:“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取荆湖的益处,不需多赘言,臣自是赞同的!只是西南战事方休,后续犹需国力支持,朝廷是否有余力向荆湖用兵,何时发兵,就需要陛下与诸公审定了!”慕容延钊显得很干脆,直接表明态度。
咬了口烤好的肉,闷了杯酒,露出点畅快的表情,刘承祐看向郭荣。
郭荣考虑了下,突然认真地道:“若是可以,最好能于明年春发兵!”
闻言,不只是慕容延钊,连刘承祐都忍不住皱眉:“如此,是不是太急了!说说你的考量!”
郭荣从容而应道:“荆南高氏,当不足为虑,高保融迂懦不堪,才能平庸,徒以出身继位。根据军情司所探,这些年,大汉日益强盛,锋芒四溢,而高保融日益恐慌,不敢有所触怒违背,整日荒于国事,于王府享乐。
臣料想,高保融实则已有被大汉收取的准备。朝廷发兵南下,只要把控得当,或可兵不血刃,全取荆南,尔后进兵湖南!”
“如能逼降高氏,那自然是最好!”刘承祐琢磨着:“说说湖南!”
“荆湖战略的关键,也正在湖南。湖南如今的形势,陛下想来也有所耳闻。张文表终究一匹夫,不足以扶持,骄奢淫逸,贪图享受,治下军民,已多厌恶之,若非今岁湖南大饥,只恐其已为周行逢所并。
从湖南传来的消息可知,今岁湖南之饥荒,乃近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诸多百姓只能食草木充饥。大灾之际,却与周行逢邀买人心的机会。
其于潭、朗、衡诸州开仓放粮赈济,全活其众,甚至张文表治下之民北上求活,也悉给口粮。由此可见,周行逢之野望。此人性格虽然凶悍,但手段不凡,有胆略,士民所以能附之。
只要熬过明年,他可随时南下,轻取张文表,使湖南复归一统,而我朝欲南进,阻碍抵抗当更大!”
刘承祐又取出两串肉,翻转在火焰上,撒上佐料,盯着出神。沉凝的眼神中,这两串肉,似乎有所幻化,一串叫荆南,一串叫湖南。
郭荣饮了一杯酒,兴致又浓了些,继续道:“臣所以建议明岁春动兵,正是因为湖南大饥,而周行逢发仓济民,待到开春,又需粮种之消耗,其府库当更加空虚。
纵使其麾下有些兵马,略有战力,在缺粮的情况下,又岂能抵挡我军的攻势?西南伐蜀,虽然消耗巨大,但以朝廷如今的国力,派遣一支步骑南下,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若事起湖南,以假途灭虢之策,先收荆南,则还可以高氏之兵马钱粮,以为助力。荆南地虽狭,民不富,但高氏镇守多年,少经战祸,总归有些积蓄......”
“郭卿啊,你这是提前把荆南,视为囊中之物了!”刘承祐终于开口了,语气比较轻松。
郭荣咬了口肉,细嚼慢咽之后,方才道:“臣固知不可存轻慢之心,然以荆南高氏如今之情况,若是过于重视之,倒也没有必要!”
“兵马如何调动,可有腹稿?”刘承祐直接问道。
第286章 进兵方略
兵马安排的征询,刘承祐是问慕容延钊郭荣两人的,不过,此慕容延钊很是淡定地摇头,说:“兵马之调动,乃陛下只令,枢密之任,末将等只需听候差遣即可。”
慕容延钊说得从容,注意力集中在收拾烤肉上,刘承祐闻之,先愣了下,注视了下他神色,方露恍然,嘴角咧开一道笑意,转向郭荣:“我们的殿帅,说兵马调动是你的职责,说说看吧,如果开春动兵,准备调动哪几支军队?”
兴致上来的郭荣,也不迟疑,饮着小酒,侃侃道来:“东京禁军,以小底军全军、护圣军左厢、奉**左厢、铁骑军左厢,再兼一部分襄、安、蔡、邓地方军队,计以三万步骑。若顺利进占江陵,可夺其水陆军马,再用荆南钱粮、民力。由此军力,足以扫平湖南,不论形势如何发展!”
感受着郭荣的自信,刘承祐又满意了,道:“看来郭卿,是胸有成竹了!”
“陛下如决议动兵,自是胜券在握!”郭荣举杯相邀。
“师出何名?”刘承祐朝慕容延钊示意了下,又与郭荣相碰,问他。
虽然可以直接发兵,但为了吃相,为了大义,还是不要那么地强凶霸道。而郭荣显然也有考虑,说:“只需差人联络张文表即可!只湖南一动兵,就给了朝廷动手的借口!”
“唐军的反应,可曾考虑过,那鄂州的刘仁赡,可十分强硬!”刘承祐说。
“据察,刘仁赡此人,虽有驭兵之才,但善守而不善攻,再兼其受制于金陵小朝廷,岂敢擅动?”郭荣道。
刘承祐嘴角微翘,说:“如今在金陵掌权的,可是以韩熙载为首的江北士人,他们未必会无动于衷!”
郭荣却很肯定地摇头:“自我朝收取江北,南唐国力渐衰,虽有韩熙载等人进策革新,但失去淮南影响,是难以挽回的。再加上,每岁的岁贡,对其财政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因变革之故,又得罪了大批的两江权贵、豪强、商贾。如今金陵朝堂上的情况,陛下应当也清楚才是。再者,以朝廷对李璟君臣的影响,其苟安已觉幸,又岂敢与我朝作对?”
郭荣所言,当然是有道理的。淮南一战,尽失江北,虽然刻骨铭心,但两年的时间下来,也足够缓解伤痛了。唐宫之中,李璟仍旧是吟诗作赋,醉生梦死,豪奢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屈辱称臣之下的奋进之心,已然消磨得差不多了。
并且,因为江北派当权,再加他的皇太子李弘冀为首的一干人,有些太过激进了,终日喊着收复江北,出兵中原,使得李璟又把冯延巳给抬了出来,用以打压。冯延巳领着一干人,开始攻讦韩熙载的改革成果,党争复起。
另外一方面,还有一些身在唐营身在汉的唐臣,他们与中原联络颇多,基本以钟谟为首,在两方之间,还能起到搅屎棍的作用。
当年,被刘承祐放还金陵,对于钟谟的成分,南唐朝廷还引起了一番争论。还是凭借着三寸巧舌与深厚的表演功力,再兼东京这边为其宣扬“忠名”,李璟选择了相信钟谟。且因为顾念钟谟被掳去东京的苦楚与坚贞不屈的品质,还将之提拔为门下侍郎,到今年春,又拜相。
是故,在金陵相互掣肘的情况下,鄂州的刘仁赡想要有所作为,绝不容易。
而郭荣,则继续发言,神宇间始终带着自信:“再者,即便刘仁赡敢动兵,在我朝有准备的情况下,以鄂州之力,也难以造成太大影响。而倘若没有唐廷的同意,刘仁赡岂敢擅自动兵,他需要考虑后果。
甚至于,臣倒希望刘仁赡擅自发兵。那么,朝廷又可遣使申斥问罪,激化唐廷内部矛盾。若能引得李璟杀了刘仁赡,那于我朝而言,则更足喜了......”
此冬未过,兵马未发,情势未定,郭荣已然一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样子。
而君臣两人聊得欢,慕容延钊在旁却吃得欢,见状,刘承祐忍不住道:“我的殿帅,不要只忙着吃喝,对于郭枢密的方略,你有什么看法。小底军、铁骑军可都为殿前司所辖,你总该发表些意见!”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慕容延钊这才放下手中的羊肉与酒杯,擦了擦嘴上的油腻,又捋了捋胡须,轻笑道:“陛下与郭枢相,所思所虑,已是十分周详。若要臣再作补充,那只有将岭南的伪朝与巴东的蜀军考虑到了。不过此二者,实不足为虑。另,湖南境内之蛮族,也是股力量!”
“呵呵!”显然,慕容延钊嘴在吃喝,但一直倾听着,刘承祐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缓缓道:“那么现在,还剩一个重要问题,何人统兵!”
闻言,郭荣微微一笑:“陛下召慕容殿帅进宫,用意当在此吧!”
看向慕容延钊,刘承祐目光炯炯,问道:“自南征之后,卿在东京也待了两年多了,可愿率师南下?”
“陛下有命,臣不敢辞!”慕容延钊很果断,表情肃重地拱手。
事实上,当刘承祐谈及荆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做好了,率军出击的准备。
“说说看,有没有进军方案?”刘承祐问。
“聚兵于郢州,轻装疾进,直趋江陵,迫高保融投降,夺其军,取其粮,而后渡江进取湖南,扫平周、张之类......”慕容延钊说得异常轻松。
“就这?”刘承祐说。
慕容延钊道:“南方形势不定,臣只能说出大体用兵方略,再详细,只能待发兵之后,再因时因势调整了!”
“好!”刘承祐却是一副认可的反应,一抚掌,道:“用兵之事,朕将委卿,卿当好好思量!”
“是!”
“来!”刘承祐又举杯,邀请二者:“我们一起干一杯,就当庆祝议出的这进军方略!”
痛饮一杯,刘承祐又瞧向郭荣,幽幽道:“今岁湖南大饥,若明岁春动兵,当地百姓,必然遭受苦厄啊!”
郭荣平静地应道:“陛下有恤民之心,臣佩服。或可选择春夏之交进军,如此,尚不耽误春根,还可就地取夏粮而用!”
“好!”刘承祐露出了笑容。
“不过!”郭荣语气一转,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今冬战方休,明岁又启战端,即便规模不大,但也是千里远征,宰臣们会同意吗?”
听郭荣这么说,刘承祐眉毛上挑,瞥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少许的顾虑,但略作沉吟,道:“那就需要,郭卿去说服他们了。宰臣们非庸碌之人,事关统一的国家大略,想来也会理解的!”
第287章 赵普使蜀1
毕竟是冬季,即便是成都城,气温也难免冷了些,天空中没有什么云朵,一片雪白,几无杂色,就仿佛被一张巨大的幕布给遮盖住了一般,只有偶尔飞过的冬鸟,能够留下些声影。
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顺着官道,自北向南,缓缓驶来。十几余名骑士护卫周围,服甲与蜀军明显有异样。因秦凤、汉中接连兵败,蜀国国内有些混乱,但往来成都城的行人、客商反而增多了,注意到这支队伍,都下意识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观其装扮,这些骑士这是北汉马军!”
一名有些见识的商人,道出身份,引起了少许一阵波动,少许疑惑:“那马车中坐的是何人?”
“应该是北汉的使者吧!听说朝廷打算议和了!”
“朝廷打算议和,应该遣使东去开封,怎么会是北汉来使?”有人提出异议。
“也许北汉也想议和呢?”
“......”
两匹驮马,在车夫的鞭策下,迈着四蹄,不疾不徐地朝成都城而去。车厢内空间很足,汉使赵普就坐在里边,另外,还有一名美貌的女子,身材娇小玲珑,容颜秀丽,乃是过关之时,一名蜀臣送给他,赵普自然笑纳了,这一路来,颇为辛苦,也正缺个伺候解乏的可人儿。甚至,连这辆马车都是沿途的蜀臣送的。
此番使蜀,从东京出发,一直到将临成都,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冬季对交通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是川陕驿道。这一路,赵普可算是亲自体验了一番山路栈道的险要难行,此前固知其难,但体验过后,方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一名随员,则在途中跌落山崖而亡。
走得很慢,不只是天气、道路的原因,对于要紧处,赵普是刻意逗留,以游赏之名,细细观察、记录。
进入盆地之后,要舒适多了,路好走了,歇脚补给的机会多了,还有就是沿途蜀国将臣的逢迎优待。
护卫的军官,调转马头,轻驰至马车前,低声禀道:“赵侍郎,还有十里地,便到成都了!有蜀吏前来通报,蜀秦王孟玄喆正在前方馆驿迎接!”
赵普此番出使,刘承祐特意给他加了个礼部侍郎衔。长达一月的旅途,身心的疲惫,总是难免。掀开帘幔朝前望去,满目旷野,周遭有田亩、沟渠与村庄,一条平整的道路,向南延伸而去,在视线极处,能够隐约看见,薄雾之中的那座西南大城:“总算是到了!”
两边瞧了瞧,注意到议论的蜀民,赵普不由失笑:“即便满面忧色,这些蜀民,尚有此闲心议论!”
“不用着急,照此速度前进即可!”赵普想了想,对护卫的军官道:“何将军,吩咐下去,然随员们都打起精神,拿出我天朝大邦的气度来!”
“是!”
护卫的军官名叫何继筠,乃是已故老帅何福进之子,此番从龙捷军中调出,做出使武官。
“你有没有来过成都城?”放下帘幕,赵普看着侍候在旁的美婢,好奇地问道。
乖巧地摇摇头,楚楚动人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期待,轻声应道:“婢子只是听说过。”
“那正好,本官此番便带你见识见识这锦官城,还能看看你们的秦王!”说着,赵普蔑笑两声:“撮尔小邦,偏安险狭,不知天高地厚,也敢擅封王位!”
而在成都城北驿前,上百的蜀宫卫士设岗而立,数名官员恭敬地候在道左。空地上,铺陈几张名贵的地毯,边上竖着翠玉屏风,又置鎏金小案,摆着瓜果、点心,又温着御酿,后蜀的秦王孟玄喆就坐在那儿,怀里左拥右抱两名娇娥,不时调笑几声。
国书早早地送达,得知北汉主动来使,蜀国君臣都松了口气,而孟昶则更表重视,命沿途将臣务必礼遇,到今日,更让亲王孟玄喆与宰相毋昭裔出城迎接。
不过,观孟玄喆那番排场,倒像是出来郊游的,但周边一并接待的蜀臣,并不敢多言。即便如此,孟玄喆有些不耐烦,朝官道上望了望,抱怨道:“不是说快到了吗?等了这般久,居然还未到,这汉使也太托大了吧!不等了,孤要回城去了......”
听其言,毋昭裔老脸不由抽搐了下,走上前,拱手一礼,劝慰道:“殿下,还请再坚持片刻,汉使将至!”
“这等隆冬腊月,在这馆驿外餐风饮霜,冻坏了孤的身体,你们担待得起吗?”孟玄喆眉毛一挑,质问道。
毋昭裔是有些无奈了,只能陪着恭敬,沉声道:“还请殿下稍作忍耐,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交待。”
提及孟昶,孟玄喆总算老实了些,嘀咕了一句,瞧向毋昭裔,指着玉案旁边一方软垫:“毋相公,你年岁不小了,站了这般久,坐下歇会儿吧!”
毋昭裔摇摇头:“多谢殿下美意,老臣身子骨,还能坚持!”
孟玄喆瘪了瘪嘴,那意思仿佛在说,不识好歹。孟玄喆是孟昶的长子,如今尚不满十八,年纪虽小,但骄奢淫逸,好嬉戏游乐,在成都是出了名的。
就如毋昭裔所劝慰的那般,片刻之后,赵普一行,终于珊珊来迟。下得车驾,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孟玄喆与毋昭裔身上,也不说话,就背着手站在那儿,就等着人去迎候,耍足了中原大邦的派头。
见其状,蜀臣多有不愉,还是毋昭裔上前,行礼道:“老夫毋昭裔,与秦王殿下,奉大蜀皇帝之命,在此迎候贵使!”
稍微扯了下孟玄喆的袖子,孟玄喆这才有些不甘愿地作了个礼,瞪着赵普:“来使可真让孤这一干人好等呐!”
“有劳久候,还请殿下与毋相见谅!”赵普这才有了些反应,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道:“蜀道崎岖不平,不好走啊......”
说着,注意着孟玄喆的那番排场,与其眉宇间的不耐与愤忿,心中了然,目光中都带有少许的喜悦,自入蜀以来,所见所闻,都是些令人愉悦的事情。眼前则是,孟玄喆的骄奢轻慢......
在馆驿前交流了一阵,毋昭裔即引赵普一行入城歇息,安排在宾馆下榻,亲自作陪,招待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方才回蜀宫复命。
如此安排,一是念汉使旅途劳顿,需要休息。二则是,汉使既来,蜀国的君臣,则需要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应付。
夜下,宾馆内,丝丝寒风透过门窗缝隙,渗入舍内,引动烛光摇曳。赵普坐在榻上,饮着茶,双脚泡在冒着热气的水盆中,美人矮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
脸上露出了一抹舒适惬意的表情,不由感慨道:“茶好,水好,人好,成都是个好地方啊,这冬季,比起东京,也要舒适许多啊!”
随着热水用尽,足疗服务也就结束了,侍婢细心地擦拭好双脚,又套上鞋袜,以褥子盖上保暖,娇怜的秀容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说实话,这等娇柔,在东京,赵普可没享受过。
待侍婢端着水出门后,赵普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认真地思索着此番使命。还是那句话,议和是次要的,刺探虚实才是主要的。就南来这一路见闻,于大汉而言,还是喜人的。
第288章 赵普使蜀2
“你是什么人?”光线暗淡的房间内,赵普微凝着眉,盯着束手站在面前的馆吏:“何人差你来,见本官有何事?”
“在下武德司西南亲事官,侍郎出使,奉命配合行事!”来人平平淡淡一句哈,基本打消了赵普大部分疑虑。
不过,仍未失警惕,打量着其人,圆脸,留着一抹小胡子,皮肤看起来很细嫩,始终带着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赵普说:“你如何潜入宾馆?”
亲事官淡定应道:“得知侍郎将至,特意在宾馆中谋得一馆吏之职,在此已等待两日了!”
闻言,赵普不免惊讶:“武德司对成都的渗透,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在下只能说,区区一个馆吏的职位,算不得什么!”亲事官道,表情神态,都表露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的意思。
稍微放下心,赵普点了点头。见状,亲事官道:“侍郎在成都,若有什么需要、安排,可直言吩咐,我们会全力配合!”
“正好,你同本官说说,成都朝廷如今是什么形势?”赵普当即发问。
亲事官不假思索,直接叙来:“自南郑失守后,成都官民震恐,朝野震动。蜀主孟昶连续三日大朝,共议军情,并从戍守皇城的禁军中调集了三千军北上,加强利州布防。
蜀廷大臣,以枢密使王昭远为首,表示我军连战疲敝,人困马乏,建议蜀主集中实力,以待来年春,发兵反攻,出其不意,夺回兴元府。
宰相毋昭裔与李昊等人,则攻讦王昭远布置失当,未援汉中,致使兴元府失陷。并且严厉反对继续用兵,毋昭裔首先提出议和!
两方争执不休,蜀主也是迟疑不决,得知侍郎出使之后,方才罢议,但始终未表露出兵之意!”
“毋昭裔!”赵普念了一句,嘴角向上挑起一道弧度:“如你所言,蜀廷君臣,只怕也有议和之心啊!”
“正是!”亲事官道:“据说,近来蜀主与几名大臣,已然拟好了一份和议条陈。”
笑容绽放开来,赵普眼神中流露出老谋深算的光芒,蜀有求和之意,那么他就更得借机,给大汉谋取些利益了。
“成都民情如何?”赵普又问。
“自南郑失陷后,流言四起,民情大扰,有数千蜀民,南下逃难!一个多月以来,成都的米价,已然涨了三倍,如今已至24文一斗!为供给北方御备,成都粮仓,多调拨军用,而奸商,则趁机囤积居奇。
一个月前,蜀廷便增粮税,又大幅提高盐价,增加市税、关税。又有恶吏,因缘为奸,借机牟利。成都的小民百姓,是苦不堪言,已有不少逃隐乡里。
枢密院又自各州县,强行征召了五万青壮,在成都郊外训练,以补北方战损。成都城内,近来治安恶化,时有盗窃、伤人、斗殴之事发生,官府屡禁不绝......”
“如此乱象,似乎未伤根本啊!”赵普表情轻松,差点叫好,不过意态之间,显然觉得仍旧不够。甚至在考虑,如果罢兵,会不会给蜀国以喘息之机。
“蜀国承平多年,但二十年之积聚,虽损伤颇多,其财政、民力,当不至于如此拮据才是!”赵普想了想,问。
“侍郎有所不知,蜀中士民固然安享太平二十载,国富民丰,但自与大汉交恶,连番兵败之后,兵马钱粮损失巨大。尤其是此番秦凤大战之前,从乾祐五年起,两年间蜀廷半数的钱粮、大部分精锐,皆向北输。因为鏖兵,所费之民力,以十万计,结果一战为所破,尽数殁于北边。
到如今,蜀国民间,仍旧有大量财富,然而多掌握于蜀之权贵、官吏、豪强、富贾手中。而这些人,趁国难大发其财,而不顾百姓生计,国家艰难......
再兼,从去岁起,蜀主于摩诃池上修建水晶宫殿,用料奢贵,聚集大量奇珍异宝,耗费颇多。如今,困难的只是蜀国国库罢了!”
“有此君主,有此国情,焉能不亡!”听完,赵普颔首,透亮的眼神中,满是嘲讽。
事实上,亲事官所言,与赵普心中所预料,并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更加详细些罢了。
“好了,你所言,十分有价值,本官很满意。时辰不早了,为免人注意,你且先退下吧!”心里有个底,赵普道。
“在下告退!”亲事官道。
“对了,你可知军情司的人,如何联系?”待其离开前,赵普突然问道。
闻问,亲事官眼中流露出少许异样,回身一礼,淡淡道:“武德司与军情司互不统属,独立往来,若上头有命,他们会有人主动联系侍郎你的!”
赵普微微一讷,旋即恍然,他本是心思机敏的人,也猜到了两司之间或许有些矛盾。
“在下告退,还是那句话,侍郎若有事,尽可安排!”不卑不亢地撂下一句话,亲事官方才退下,还帮忙合上门。
未己,侍婢入内,见着盘腿沉思的赵普,小心翼翼地上前理好锦被,又脱去衣裳,白皙的肌肤与娇小的身材暴露空气中,而后钻入被内。
过了一会儿,柔声响起:“主君,被窝已暖,请就寝!”
赵普回过神,看着榻上锦被下的小娘子,那娇怜可爱的模样,令人心怡,他忽然来了性趣。
翌日,赵普神清气爽地,大摇大摆,入宫见孟昶。为表重视,孟昶在蜀宫正殿接见他,蜀廷重臣俱在。
入殿之后,目不斜视,其余蜀臣似乎不被赵普放在眼中一般,直接打量着孟昶,形容英俊,只是微微有些发福,神宇之间,隐约凝着忧愁。
只简单地行了个礼,赵普肃容高声,对着坐在金座上的孟昶:“在下赵普,奉大汉皇帝陛下之命,见过蜀国主!”
从入殿时起,赵普就是一番倨傲作态,见其言行傲慢,早有人心生不满。宰臣欧阳炯站了出来,斥道:“汉使无礼!见我大蜀天子,为何不拜!”
看都没看欧阳炯一眼,赵普淡淡道:“我乃天朝上国之使,岂能下拜割据之主!”
赵普言落,欧阳炯顿怒而斥之。
倒是孟昶,虽然表情眼神都不痛快,仍旧忍了下来,冷冷地盯着赵普,沉着声音,说:“不需说这些虚言,作那些虚礼。如今蜀汉两国,正在交兵,汉主遣足下来成都,所谓何事?”
“国主既然如此痛快,在下也不啰嗦。听闻蜀国有意罢兵求和,特奉君命西来,看看两川军民的诚意?”
“狂妄!”赵普的态度,将王昭远触怒了,直接站了出来,训斥道:“汉帝远在东京,不知哪里听来的和议谣言。我朝尚有十万甲士,数百万丁口,何惧你北汉。倘若有胆,便放马来攻,想要来成都,做那些虚言欺诈之事,妄想!”
闻言,赵普看向他:“不知阁下是?”
“此乃我大蜀枢密使王昭远!”有人主动介绍道。
“久闻其名!”赵普笑道:“熟谙兵法,远略非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枢密的名声,在下于东京,都听说过。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确是不自量力!”
“你!”赵普始终是一番平稳而讥讽的语气,听得王昭远脸色越来越黑,若非在殿上,他都想直接打上去了。
“贵使,也太过无礼了吧!”孟昶神情冷漠,冷声道。
见状,赵普这才露出些和煦的笑容:“为两国和平计,在下满腹诚意,不远千里而来,不过是王枢密喊打喊杀,固执而欲交兵,颇为无奈!”
深吸了一口气,孟昶摆了摆手:“朕倒想听听,大汉有什么诚意!”
闻问,赵普慢条斯理,侃侃而来:“如欲罢兵!其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蜀国当削帝号,向大汉称臣;其二,此战鏖兵日久,耗大汉国民脂膏甚巨,蜀国当赔偿军费;其三,每岁蜀廷,当向大汉进贡;其四,未免日后再起争端,蜀国当削减兵备,并将利州及剑阁割让大汉。”
第289章 赵普使蜀3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宫廷廊道间,一步一声,都透着股愤懑与烦躁。后边,是几名蜀国大臣,亦步亦趋,紧随孟昶。
一直到进入文贤殿,随手拿起一方玉圭,狠狠地掷在地上,碎片甚至溅射到跟在最前的王昭远身上。孟昶阴沉的脸色也绷不住了,帅气的面庞一时竟有些扭曲,一抬手,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群臣皆慑,宰相毋昭裔上前一步,轻声劝慰道。
“此怒何息?”孟昶扭头瞪着他,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怒气,冷声质问都道:“北汉的和议条陈,方才殿中你们也都听见了,说说吧,如何回应!”
“陛下,就赵普所倡四条,分明没有一丝和谈的诚意!其于我蜀宫正殿,骄慢放肆,轻视我君臣,更是无礼在先!”王昭远立刻跳了出来,言辞激烈:“陛下勿需多虑,北汉要战,我朝可奉陪到底!”
王昭远言罢,宰臣李昊当即出言反对:“王枢密气愤之言,实不足取。赵普表现倨傲,未尝没有故作姿态、以势凌人的意思,不可当真。既然两国皆有和谈之议,就该宁心静气,冷静探讨!”
“依李相的意思,是要答应北汉那些荒唐辱国的条款?”王昭远凝视着李昊,双目中的不满几乎快溢出了。
王昭远的愤慨,不只是赵普的讥讽与北汉的强权条议,还是就是李昊、毋昭裔这些宰臣开始抬头,敢正面与他作对了。
当初,孟昶隐忍十五年,终于将权臣张业与专权贪纵的前枢密使王处回给处置了,王昭远以皇帝旧人,得以通奏使知枢密使,主理军机要务,其后稳步升迁,权位渐固。
而王昭远这个枢密使,实则是集军政大权于一体,位至人臣之极,似毋昭裔、李昊这些正牌宰臣,都要低他一头。这数年间,王昭远之声名权势之显赫,是没有一丝折扣的,否则也难以得到北汉君臣那般“重视”。
然而,随着在对汉战争中的屡次战败,兵力大损,国力大衰,作为署理军机的第一负责人,孟昶对王昭远的信重,也开始动摇了。
王处回之后,孟昶之所以用王昭远,主要有几点考量,一自然是亲近之人,知道根底;二是他受够了那些老臣权将的制约,提拔上一个资历浅薄之人,用以平衡朝堂力量;其三,王昭远此人,也确实有几分才情,若完全草包,孟昶就是强行扶他也扶不上。
但是,再深厚的信任,在不断的失败之下,也终将被消磨掉,如今虽然还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但孟昶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有所变化。毋、李等人察觉到了,是故开始在朝堂抬头针对发声;王昭远也察觉到了,所以他的内心近来也充满了焦虑、急躁。
不敢抱怨孟昶,只能针对李昊这些宰臣了。而此时,迎着王昭远那生冷的目光,李昊却是一副淡定表现,悠悠道:“王枢密可不要曲解老夫的意思!”
说着,向孟昶一礼:“陛下,老臣以为,对于汉使所提和议条陈,不必太过当真。纵使市井买卖,亦有讨价、还价之说,而况于国事之重。我朝虽受挫于边事,但尚有川蜀之险固,也不是任北汉予取予求的,即便北汉有饕餮之贪欲,也不至于如此不智,提出此等苛刻要求,只不过欲以诈术从我朝攫利罢了!”
听李昊这么说,孟昶也冷静了下来,略作思量:“李卿的意思,可谈?”
“正是!臣以为,北汉遣使而来,就证明了,北汉也有言和之意。鏖兵日久,又抗冬而战,北汉付出的代价,想来也同样严重!”李昊自信地说道。
“陛下,北汉既有议和之心,我朝则更不能示弱,受其敲诈!”看孟昶几乎被说动了,王昭远忍不住了,高声道:“根据汉中细作所报,北汉君臣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凤、成、阶、兴等地已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我蜀民受不了繁重劳役,屡次相聚反抗暴政。
不顾天时,为了攻取西县、南郑,前后伤亡过万。如今,包括汉中在内,有饥荒之像,汉军兵力,也不过两万,还需分守各县,以作镇守弹压。
是故,汉军根本无余力南下,陛下万万不可受其虚言恫吓,轻易与谈,更不可答应其无理要求!”
“王枢密此言,只看到目前,可曾着眼将来。如今尚处隆冬腊月,汉军固然人困马乏,粮草难继,但来年呢?若休整数月、半载,以汉军之强盛,届时又如何抗之?”毋昭裔开口了。
“尔等身为大蜀宰臣,为何屡屡出言,誉敌而抑己,难道北汉,就如此让你们这干公卿大臣畏惧吗?”王昭远激动地质问道。
“王枢密熟知兵略,自诩经国之才,掌握戎机,为何屡战屡败?向使能够御寇于国门之外,我等又岂会同北汉虚以委蛇?”李昊瞥着王昭远,淡定地反驳道:“我早就说过,北汉雄起于中原,兵强马壮,非我朝可以相争,
当遣使修好。王枢密却要效武侯之事,屡次兴兵北伐,触怒强汉,致有北兵之祸。如今,丧师陷城,汉使西来,又当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使两国复归于好?”
“都不要吵了!”见两方的争执有扩大化的意思,孟昶当即呵斥一声,严肃道:“前事不可追,朕召尔等,只想听你们说些真知灼见,说些又用于和议之策,不是听你们争执的!”
“陛下,据臣探得,汉使赵普此来,身负汉帝以全权。臣观赵普此人,贪财好色,若能买通此人,或可修得一份两方都能接受的和约!”毋昭裔主动道。
闻言,孟昶眉头先是一凝,思量几许,逐渐舒展开来,扫了眼毋昭裔与李昊,吩咐道:“毋卿、李卿,就由你二人,去与那赵普谈一谈吧!”
“遵命!”见皇帝定议,二人齐声应道。
在蜀国君臣就“赵普四条”愤而争议之时,汉使离开蜀宫之后,则抱有一份闲适的心情,开始在成都城里游览起来。
万井云措,百货川委,亲身体验了一番,成都之繁荣,还是有些超乎赵普的想象。当然,市井之间,也的确带有些乱象。赵普是一路走看,细细体会着成都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倾听着街谈巷议,所谓察民气,大低如此,总能从中看到些兴衰之象。
一直游到成都罗城东南外的合江亭,纵目眺望,清远、检江两水环抱城池,轻舟商船,通行其上,仍有一片匆忙的盛象。
“放眼天下,能够与成都相提并论的城池,实在不多啊!”伫立亭上,赵普长叹道:“此地只怕集蜀中泰半财富,将来灭蜀,需告诫将士,需尽量保全城池啊......”
“侍郎,武德司的人送来密信。”一直到傍晚,方才回宾馆,使团护卫军官何继筠走了上来,打断一路畅想着的赵普,交给他一个蜡丸。
赵普回过神,隐晦地接过,捏碎取出张纸条一览。眼神上下扫了几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何继筠在旁见了,不免好奇:“侍郎是否方便告知,出了何事?”
赵普轻笑道:“蜀主孟昶,对今日我提出的和议四条,十分愤怒!”
“侍郎,勿怪末将多嘴。你所提出的四条,确实有些苛刻了,设身处地想来,蜀主也不会答应,难怪其会愤怒。这,是否对影响和谈结果?”何继筠低声道。
“没想到,何将军锵锵武将,也有如此见识!”听其言,赵普笑了笑:“放心!蜀主越是愤怒,则越说明其有议和休战之心,否则,就我今日在殿上之表现,他要是驱逐我们,乃至取了我这颗头颅,都不奇怪!”
未己,似乎是得到了赵普回宾馆的消息,赵普受到邀请,宰相李昊在府中设宴款待他。
“收拾收拾,我们一并过府,去谈买卖......”赵普自信道。
第291章 和议达成
“如此辱国和约,竟然也敢签下,区区一纸协约,就能止戈罢战,永享太平?北汉并吞天下之心,垂髫小儿都知,满朝诸公,竟无所觉?
等着吧,用不了几年,今日倡和者,将来必定追悔莫及!所进贡之钱粮,将被汉军用以攻伐我关城,杀伤我军民了!”王昭远骂骂咧咧地踏出宫殿,神情间满是激愤之色,少有地如此失态。
宫廷上空,是有些惨淡的天色,就如此时王昭远糟糕的心情一般,尽是阴霾。重重地吸了口气,砸了拳:“唉!”
“枢相,慎言啊!”随其后的枢密承旨提醒道。
“既然做得,难道还怕人说得吗?”王昭远愤慨地回了句。此时的王昭远,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王枢相,陛下设宴款待汉使,请你赴宴!”一名内侍快步追上王昭远,通知道。
伫脚,王昭远偏头盯着那名内侍,脸色生硬,说:“请你回复陛下,就说臣身体略感不适,需要回府休养,不宜参与国宴,还请恕罪!”
经过两日的协商,汉蜀之间,终于在议和上面达成了一致。并且,经过那那一夜李昊相府夜宴之后,汉使的态度也明显软化,变得温善明理多了。
为还两**民以安宁,永修同好,双方达成盟约,罢兵言和,具体条款,自然是在赵普那四条的基础上进行更改。
其一,蜀国必须去帝号,称蜀国主,为大汉臣属。
其二,从明岁起,蜀国每年向大汉进贡锦千匹,两千匹,稻米十万石,酒五万斤,茶十万斤。
其三,蜀国削减在利州的驻军,不得超过五千,相对的,大汉在兴元府的驻军不超过一万。
其四,两国互开边市,加强民间贸易之往来。
对于蜀国领土的要求,赵普直接放弃,尤其利州与剑门,那根本没得谈。本来孟昶君臣还想多花些财货,把汉中给赎回来,别赵普严词拒绝,为免他再狮子大开口,蜀国君臣终究捏着鼻子认了。当然,他们大抵也明白,想靠谈判将失地夺回,就是妄想。
至于孟昶想保留帝号,与大汉约为兄弟之国,赵普是软硬不吃,不同意。还是决定学金陵那边,名义上臣属,关起门,还做他的皇帝。
赵普还提出,让孟昶派子嗣去开封为质,被孟昶以诸子尚幼,不便远离给拒绝了。但还是同意,两年后,等秦王孟玄喆满二十岁后,再去东京。赵普也不以为意,左右这不过他即兴发挥罢了,至于两年之后,或许就不用孟玄喆去为质了,而是孟昶这家子一起打包去东京。
孟昶又提出,想要花前赎回被俘的蜀军俘虏,以期让彼等与还乡与家人团圆。对此,赵普更是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那批俘虏,数量不少,皇帝已有安排,在这方面他要是敢擅作主张,回开封估计就是问罪的下场,这点赵普心里清楚得很。
总体而言,汉蜀之间的和约,与当初汉唐和议相比,要宽容多了,对南唐,那可是吸血吮髓。蜀国虽然失了秦、凤与汉中,但也只是断了北出的希望罢了,汉中以南,尚有尚有山川之险。至于南唐,一条大江绵延两千里,江北尽失,岂能谈险?
是故,对于最后达成的和议,蜀国君臣,实则还是很满意的,甚至还有种赵普太“仁慈”的感觉。真正比较实际的,只有那每年的岁贡了,而那些,对于蜀国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唯一表示不满的,只有枢密使王昭远了,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必要求和,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眼下汉军打不过来,日后,若汉军做好准备,又岂会在意一纸和约?
同时,北面以赵崇韬、韩保贞为首的一批守关蜀将,也是不赞同议和的,但是作为败军之将,实在没有什么发言权。
“他真的这么说!”得知王昭远的回复,孟昶有些意外。
“回陛下,小的不敢搬弄是非,都是王枢相原话!”内侍小心地答道。
闻言,孟昶目光慢慢地凝沉了起来,喃喃道:“他居然骄横如此,竟敢拂朕的面子?难道他忘了,是谁抬举他的?”
“他还说了什么?”孟昶又问。
“小的还听说......”见孟昶表情不善,内侍不敢怠慢,有点迫不及待地将听来的王昭远出殿时的言论叙述了一遍。
“呵呵!他这是不将朕放在眼中了,竟敢如此非议朕的国策,难道,大蜀就他一个忠臣了?他掌军务以来,我大蜀败了多少场?损了多少兵马钱粮?若非如此,朕何需自降名分,同北汉议和?他想做诸葛武侯,但朕不是刘阿斗!”孟昶冷冷地絮叨着,满口的诛心之言,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发泄着心头积压的愤懑与不满。
事实上,孟昶又岂会真的相信,凭着一纸和约,就能将北汉约束住。对于北汉统一天下的野心,又岂会没有察觉,后唐强盛,前蜀所以被灭亡,如今北汉更加强盛,兵锋所向,睥睨天下,他这后蜀前途又能如何。
前后数年争锋于陇右,屡屡败绩,孟昶的心志与信心已然十分挫败,他疲了,累了,如今的他,比起继续抗拒强汉,他更愿意花些钱粮财货去买个平安。哪怕只是延缓北汉动兵的时间,他也能闭关自守,自娱自乐。
为了庆贺两国和议达成,设宴的水晶宫殿,四处挂着彩缎,内侍宫娥往来侍奉,蜀国的大臣们也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推杯换盏,热情交往,为两国达成的和平醉心庆祝。
孟昶换了张笑脸,如释重负一般,恢复了平常的温文尔雅。
“赵侍郎,朕......我敬你一杯!”嘴角抽搐了下,孟昶显然改不了二十年的自称,但还是带着点浅笑地冲赵普道。
“多谢国主!”赵普也完全没有了初来之时的傲慢与骄矜,变得低调谦逊起来,双手持杯应道:“为两国之修好,为黎民百姓的安康,臣先饮为尽!”
看赵普脸上虽带酒意,但双眼始终清明,孟昶心中不免感触,只怕,此人并不如此前表现出的那般贪鄙令人不齿。
想想也是,汉帝怎会用一个酒囊饭袋?可笑有些蜀臣,还默默鄙视非议赵普。
召了召手,数名美貌的宫廷舞姬入殿,乐工团队起乐,靡靡之音,不断入耳,另外陶醉。当然,更醉人的是美人曼舞。
水晶宫中的美人,皆称花蕊,而徐慧妃则是其中绽放的,最为成熟美丽的一朵。为了庆祝,慧妃亲自上殿,领了一段舞,那风华绝代之姿,着实令人赞叹。
“何将军,为何不动酒杯?是为这奢侈华丽的水晶宫殿所惊叹,还是被蜀宫的绝代佳人迷住了?”赵普扭头,看向端坐在案的何继筠。
闻问,何继筠方正的脸上微微泛红,拿起了个酒杯,低声道:“末将只是感慨,这孟昶在蜀民之中口碑甚好,素有贤名,却没想到,这宫廷之内,竟然如此奢华浮丽。蜀国虽富,但若都用在这宫室之间,焉能不亡国!”
“将军说得好!”赵普淡淡一笑:“蜀主早年还是勤俭的,只是近来堕落了!”
“此间之浮华景象,在东京可体会不到,既然蜀主盛情邀请,将军且放开,好好享受一番!来,请!”赵普俨然一副入乡随俗的表现。
赵普虽非出自贵门,但也算官宦之后,娶的妻子也是豪门大户,没吃过太多苦,甚至还过着富贵日子。
自到成都后,赵普可是大开眼界,蜀国君臣的奢华享受,精致生活,东京的北汉君臣,可当真没法比......
不过,财富能动人,酒酿能醉心,但赵普可未沉迷其中,甚至于,还为蜀廷中的这番景象默默点赞。
第291章 淮东大案
本章为本书唯一的盟主“读者唐”加更,欠一年多了。
时间从从容容地跨入乾祐八年,从去岁冬起,到今岁春,最令汉天子感到欣慰的事情,不是开疆拓土,再添功业,全取汉中,而是因黄河水患,而受灾的青、淄、郓等州数十万的百姓,没有一人饿死,并且在各州官府的赈济、协调下,迁徙重建家园,开垦田亩。
当然,这是各地官府、御史报上来的喜讯,新年到来之际,刘承祐没有扫兴,权且当真了,广而扬之,以彰大汉之吉。不过循后,刘承祐即遣兵部侍郎王敏,持节往巡齐鲁,察看安民情况,黜置地方。
上元佳节,宫中降诏,全城同庆,内外后妃、臣僚、军民一起辞旧迎新。皇帝刘承祐亲临皇城城阙,接受百姓朝拜,聚集于皇城宫门前的东京百姓有十万人。
以规模宏达,枢密院直接调动了在京的右厢龙栖军,维护秩序。现场人潮汹涌,比肩继踵,“万岁”的呼声如潮水般洪亮,几乎撼动开封城。
宫中新制烟火,于城阙后释放,以期全城共赏。绚烂的烟花,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爆发出了美丽与璀璨,吸人眼球,似乎象征着大汉国运之昌隆。
当夜,皇帝于崇元大殿设筵,宴请五品以上臣僚勋贵,君臣尽欢,宴至子夜方休。刘承祐也酒醉,夜宿于坤明殿,借着酒兴,将符折腾了个够,强行让这位贤后尝试了些新姿势,而后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上元节的狂欢之后,朝廷上下一切,慢慢地又恢复正轨。官民尚且沉浸在节日欢乐的余韵中,皇帝刘承祐又举起了天子剑,这回目标所指,却是淮南漕运。
“事情都查清楚了?”崇政殿内,刘承祐身体有些随意地歪斜着,瞥着侍立在下的大臣们。
候在下边的,有李涛、范质、薛居正三名宰臣,再加上左都御史赵砺。说起来,这四名掌握朝政实权的大臣中,最励志要属赵砺了,从一微末小吏到留台御史,直到被刘承祐看中,一步一步,升至御史台高官,如今主掌都察院,仍旧仅仅有条,似乎还没达到其能力的天花板。
“陛下!”面对皇帝沈淡的表情,大臣多为之慑,还是范质出头,冷静地说道:“经过初步查证,乃是淮东转运司下几名职吏,在转运损耗上作假,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昧朝廷官粮售卖,以谋私利。”
后晋时期,漕运输送,不给斗耗,职掌纲吏多以亏欠抵死。大汉建立之后,也如是,后王朴察其事,上表朝廷,于是从乾祐三年开始,漕粮转运,每斛给耗一斗。
这是个合理的政策,也是给漕运官吏以恩典,但是,也给了贪鄙之臣在给耗上做手脚的机会。此番在淮东转运事上,一干人上下合谋,所贪之粮,足有两万多石,以大汉如今的粮价来算,价值近四百万钱。
“朕原念纲吏之苦,于给耗上与其恩典,他们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吗?”刘承祐并不像动怒的样子,但语气令人生惧:“区区几名小吏,就能欺上瞒下,做下此等贪渎大案?朕不信,你们学问见识出众,信吗?”
闻问,赵砺站了出来,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淮东转运使赵凤,曾受到百姓举告!”
“既然受到举告,没有查证吗?没有个结果吗?嗯?”刘承祐当即质问道。
“是都察院的疏忽,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治罪!”赵砺赶忙道。
刘承祐也不管他是否以退为进了,摆了摆手,语气疾厉道:“此事还没有个最终结果,你先别忙着请罪!就这个赵凤,给朕查!他若清白,朕与他清名,否则......
此事要深挖,不管牵扯到什么人,一律不得姑息。若非氓吏中尚有良臣,朕岂能知道,漕运之中,已有如此弊政!大汉立国才多久?天下尚未一统,就有如贪墨大案!”
“看起来,一个孟汉卿,还不够让人警醒啊!”刘承祐喃喃自语,说这话时,瞥了一眼范质。
而范质显然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似乎有些带刺,但其保持着平静。
刘承祐显然不罢休,继续提出一个疑问:“淮东转运出现了如此大的一笔亏欠,上下竟无所觉吗?御史呢?淮东按察司呢?”
“臣回衙之后,必定彻查到底!”赵砺立刻做出一个保证,表情有些严酷。能够感受得到,皇帝对都察院工作的一些不满,他心头也有些怒气,怒那些影响他在皇帝心中地位的人。
范质则拱手说:“淮东按察使郑仁诲患病,难以操持繁务,或许给了下属一些不法不肖之吏相互勾结因缘为奸的作恶机会!”
“如此看来,这淮东上下,问题是不少啊!”刘承祐直接气笑了。
“淮东与淮西,毕竟是新占之地,归附大汉的时间,还不算长。上下留有一些伪唐之余毒,也是可以理解的,需要朝廷逐步清除,自可归治!”李涛低声说了句,不知是解释,还是安慰。
刘承祐则道:“李卿就不必替朕自欺欺人了!按察司、转运司皆是朕所设立,上下主事职吏,也多汉臣,若将过错都诿于金陵旧吏身上,可有失偏颇了!”
“大汉官员职吏出了问题,朝廷与吏部,反省自查以防微杜渐,才是最重要的事!”
“陛下圣明,老臣愚昧!”听皇帝语气不善,李涛赶忙应道。
此时殿中,还没有被皇帝针对过的,只剩下三司使薛居正一人了。如此,反使得他心悬巨石,在皇帝把无名之火发向他之前,主动进言道:
“陛下,经察,各地官粮之仓储、转运,所用之斗具有大小之分。有奸吏,入库、出仓以小斗计,给耗、转运以大斗计,如此贪墨官资。另外,百姓变卖粮食以换税钱,往往有奸人以大斗充小斗,占尽黔首便宜,使民有苦而不能诉......”
“呵!别看区区一个斗具,却关乎国计民生!”刘承祐盯着薛居正,说道:“既有所察,就当有所更改,拨乱反正!”
“三司建议,由朝廷制定标准铜斗,下发各道州府县,由各地官府按模铸造推广,此后斗具之使用,一律依从朝廷所定。至于其余大小斗具,约期以废除,期至后犹有使用者,一经发现,严罚重惩!”薛居正当即道。
“此议甚可!”刘承祐当即点头,想了想,又道:“不只是斗具,其余量具,也当由朝廷制定统一标准,以便民便官!”
“陛下睿智敏捷,举一反三,臣佩服!”薛居正作恍然状,似乎想以一句恭维,缓解一下皇帝的心情。
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承受完他怒气的重臣们,发泄释放完,这心情已然舒畅许多了。但脸上,仍旧不加辞色,道:“诸卿退下吧!记住,淮东之事,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给朕也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
第292章 赵普复命
“淮东的事,你也派人去查,朕要知道真实情况!究竟有多少人涉案,京内是否又牵扯了什么人,朕都要知道!”唤来李崇矩,刘承祐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淡漠地吩咐着。
闻令,李崇矩依旧沉稳而干练,并不废话,抱拳即道:“是!臣立刻去安排!”
“等等!”刘承祐挥了下手,略作沉吟,道:“秘密进行调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李崇矩脑海中只闪过一念,应道。
关于此次淮东贪腐案,刘承祐虽然把几名宰臣的叫来耍了一通威风,但终究是将之下放刑部与都察院调查处置。这种情况下,刘承祐并不打算节外生枝,至于动用武德司,只是想加一道保险了。
从淮东此案目前的情况看,转运司、按察司连同都察院,似乎都出了些问题,刘承祐岂能不引以为戒。而关键的问题是,这三衙都是刘承祐设立抑或改制的,深深地烙刻着属于他这个皇帝印记。出了此等大案,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刘承祐这里,是对他威信与脸面的一种伤害。
“武德司在淮东布有多少探子?”刘承祐问。
“回陛下,各级探吏共计67人,其中包括都知在内的精英人手12人!”李崇矩不假思索,答来。
“人太少了!还需扩充!”刘承祐看着李崇矩,吩咐道:“朕不需要做到完全监控,那不现实,但至少在有些风吹草动之时,能够有所察觉!”
“臣明白!”李崇矩还是那般沉静的表现。
“去吧!”
“臣告退!”
“陛下,给事中、礼部侍郎使蜀归来,殿前候诏复命!”心情烦躁间,张德钧前来通禀。
“他回来了?”精神稍有提振,刘承祐即吩咐一声:“宣!”
未己,赵普一身一丝不苟的官袍,稳步入殿叩拜。
“赵卿免礼!”刘承祐打量着赵普,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着,轻笑道:“看来成都养人啊!”
使蜀一趟,赵普整个人明显富态了些,圆润了些。面对皇帝的调侃,赵普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豁然道:“臣在成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孟蜀主臣,热情款待,十数日下来,身体也就胖了!”
在和约达成之后,赵普还在成都多待了些日子,名曰游赏,实为刺探。大低是为了秀肌肉,打消日后汉军伐蜀的念头,孟昶还主动去郊外检阅军队,并让赵普一行人随行。殊不知,如此反到让人看出其心虚。
“看来所谈甚欢啊!否则孟昶君臣何以如此厚待!”刘承祐说道。
闻言,赵普取出一封本章,递呈给刘承祐,道:“经臣与蜀相李昊、毋昭裔襄谈,共达成和议四条,请陛下过目!”
接过,翻开察看起和议细节,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副满意的神情。当然,刘承祐关注的,也只有岁贡明细了,再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
合起册页,刘承祐看着赵普,温和道:“赵卿果不负使命,这也算意外之财,但对于大汉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卿此番使蜀之功,值得大力褒奖啊!”
面对皇帝赞扬,赵普面上虽露喜色,但言辞还是十分谦恭的:“陛下,臣实在不敢拘功。此番所以议定,一者,仰赖陛下天威;二者,大汉将士浴血苦战之功;三者,也是孟蜀君臣志气已丧,软弱可欺。”
“看来,赵卿往成都一通,所获匪浅呐!”听赵普之言,刘承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见他仍旧站着,吩咐赐座上茶,道:“与朕讲讲,成都见闻!”
“是!”恭谨落座,赵普稍微组织了下语言,从容叙来。
“......递交国书之后,臣游于成都市井,情况果如武德司所报,因蜀廷加征之故,人心浮躁,民情不安,斗米价格,已至二十四文,每有新粮,往往遭到哄抢。成都罗城,周围近三十里,两江怀抱,交通便利。
蜀廷于成都周遭筑羊角墙,规模庞大,乃孟昶早年所建,以作防御,周围近五十里,然多破损,臣到时,发觉蜀廷正调动民力修缮。”
“据说蜀国粮价最低时,至于斗米四五钱,到如今,这是翻了数倍了!”刘承祐道。
“前两年,为固秦凤御备,蜀国钱粮,多输北方,然道路转运不便,百万军粮输送,耗损巨大。后连遭大败,军情紧迫,国中粮秣,皆紧先供给边关,再兼奸商作祟,是以成都粮价,居高不下。臣还京之时,尝建议潜伏之武德司吏,秘密勾连蜀商,继续抬高粮价......”赵普说。
听其言,刘承祐却道:“赵普,你这是嫌成都黎民生计不够艰难啊!”
分明注意到了刘承祐嘴角的那丝笑意,赵普应道:“臣一路入蜀所察,因孟昶早年善政,蜀民多感念之。但再大的恩德,也敌不过衣食冷暖。百姓生计艰难了,其民气自坏,方有益于我朝将来收取两川。
否则,即便将来收取成都,朝廷还需花更大精力去消除孟昶的影响,聚拢人心。眼下,蜀国君臣,正自败其国运,臣不过建议,推波助澜罢了!”
点了点头,刘承祐示意他继续说。
“蜀相李昊与毋昭裔一起宴请臣,臣赴宴,李府堂间明灯数十,彩缎数百,筵席之上,珍馐百碟,侍候之仆人、女婢、乐工、歌姬、舞娘上百,其奢侈铺张,令人咋舌......”赵普描述道:“为了收买于臣,李昊与毋昭裔竟赠臣绢两千匹!”
“真是厚礼啊!”刘承祐也不禁啧啧嘴。
注意着刘承祐的眼神,赵普赶忙解释道:“所收之绢帛,已随臣返京,将尽献与内帑!”
对于那么一大笔财富,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然而,李、毋二人,一次就是两千匹,出手过于大方,让赵普根本不敢私藏。
对于赵普的美意,刘承祐并不拒绝,而是笑纳了,并且调侃道:“听说,还有几名蜀女,随你北归,此番是纵享艳福吧!”
闻言即心头一惊,赵普欲起身辩解。见他有些紧张的脸色,刘承祐摆手道:“无妨,朕知你此番,少不了虚以委蛇、逢场作戏之事!”
“多谢陛下体谅!”赵普松了口气。
“至于那几名蜀女,既是人家的馈赠,那般收下吧,也别拂了一番美意,养在府中,就当朕对你此次成都之行的赏赐吧!”刘承祐笑道:“听闻蜀女娇柔玲珑,可要注意身体啊!”
“谢陛下!陛下说笑了!”皇帝开玩笑,赵普却更加陪着小心了。
玩笑一止,赵普又将蜀宫中的情况,尤其水晶宫殿中的筵席场面,也讲解了一番,语气中仍不免感慨:“据闻,为在摩珂池营建水晶宫殿,前后历时一年半,花费之钱粮,可当秦凤、及汉中鏖战之损耗。”
闻言,刘承祐也是不禁感慨:“国运不济,孟昶君臣,犹奢靡至此,焉能不亡?再深厚的家业,也经不住如此挥霍啊!”
“另外,臣还发觉,蜀国朝堂之上的矛盾,已然十分尖锐!”赵普又道。
“说说看!”
“主要以毋、李等宰臣与枢密使王昭远之间的政斗为主,毋、李主和,此番和约,也是二者极力推动促成的。倒是王昭远,始终反对,甚至拒绝了孟昶的邀请,参加御宴,孟昶已有不满!”赵普说着,又将王昭远对此次和议的一些言论与态度说了一般。
听完,刘承祐却是感慨道:“我们尝鄙王昭远名不副实,好高骛远,纸上谈兵,如今看来,蜀廷上下,倒以此人,最有骨气了?”
“不过政争罢了!”赵普道:“李、毋等人,对臣积极逢迎,只怕他们,未必没有王昭远的见识,只是天下形势如此,为将来计,想要谋一条后路罢了。”
“如此说来,和议之后,蜀国政局,将更加混乱动荡?”刘承祐喃喃道。
“正是!”赵普语气很肯定。
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道:“你提到了‘花蕊夫人’?”
赵普一愣,有些意外,谈论军国大事,皇帝竟然提起一个女人。但闻问,脑海中浮现出那道绝代风华的身姿,道:“孟昶挑选容颜秀丽,身材曼妙之女子充实后宫,谓之花蕊。其中以慧妃徐氏,最为出众,水晶宫殿也是孟昶为了与之享受而建!”
“呵呵!”刘承祐轻笑道:“听起来,当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有机会,朕倒要见识见识......”
“蜀使呢?”刘承祐又问。
“回陛下,正在宾馆暂歇!”
“宣!”
第1章 扬州的风波
烟花三月,扬州城中,一片繁盛富庶之景,官员、士民、商贾、百工共同催生了扬州的繁荣,并且在归于汉治的这两年中,更胜从前。
如今的扬州,既是淮东道的治所,精华之地,也是大汉对南唐的唯一口岸,从江东渡江交易的南唐商人,不知凡几,穿梭于运河之上的舟船,有三成都来自南边,仅仅埠头上的税收,就肥了扬州府库。
扬州的繁荣,确实有南唐的三分贡献,同样的,借着民间的贸易往来,江北这边对江南的渗透,也是越来越厉害。仅淮盐这一项,便有制其命脉的意思,这两年多以来,江南的百姓,几乎就没吃过便宜的食盐。
转运司的衙门,单独设立,距离几座大型埠头很近,视野开阔,交通便利。衙门乃新建,造得辉煌大气,作为一个油水充足的司署,拨些款项修得个体面,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一阵无形的阴云,正笼罩在转运司衙门上头。除了司属的差丁之外,还有上百装备精良的东京卫士,他们是此番查案钦差的随驾为士,为表重视,刘承祐直接从大内侍卫中,选了两队甲士随行。
而自这些东京来的差使,入驻衙司后,进出办事的僚吏、官差都低调了许多,不复初时的张扬。要知道,转运使赵凤,都被监视起来了。
此番奉诏来扬州查察的,乃是刑部侍郎沈遘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孙方。孙方是左都御史赵砺的亲信,受他一手提拔,沈遘在朝中素有贤名,受范质举荐南来。
眼下,转运司上下二十余名僚属,都被召集起来了。沈、孙两名朝廷专使,坐在堂案后,转运使赵凤板着一张脸,微低头,袍袖之下,紧握着的双拳,显示着其并不平静的内心。专使查案已历半月,如今看起来,是有个结果了。
看了看,人都到齐了,御史孙方向沈遘示意了,得到其肯定,转过头,看向转运司这一干官吏,下巴都抬高了些,取出一张明档,轻咳了声,唤道:“赵凤!”
赵凤心中更紧,正欲应道,便听到孙方冷硬的命令:“拿下!”
脑子有刹那间的恍惚,在侍卫上前擒缚之时,奋力挣扎:“本官乃一道之转运使,你们就算是朝廷专使,岂敢擅自拿我?”
见其叫嚣,孙方摸了下他上唇的细须,淡淡道:“赵转运使,是在问本官要证据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沈公手中,足有一大叠关于你的罪状,各个查有实据。此案,是皇帝陛下亲自下诏调查的!你若有什么不服,就等到东京,在三法司面陈情吧。但是,如果眼下你若敢抗捕,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听孙方这么说,赵凤的脸色眼见着白了几分,气焰一下子就地沉抑下去。事实上,自从事情被捅到东京之后,他便寝食难安。更令人心惊的是,皇帝与朝廷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不过数日,查案的专使已至,并迅速将上下控制住,而他应对避难的法子都没想出。
事实上,若是赵凤够聪明的话,当在朝廷专使到来之前,逃到江南去。当然,那是不打自招,并且,即便逃到南边,若是被发现,很可能为了讨好北汉,被金陵朝廷解送北返。
赵凤这样的人,有胆子贪,并且贪欲尤其旺盛,但在事发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制脱罪的手段与本事,只会坐以待毙。
而赵凤被拿下之后,剩下的一干人,则更不敢多说什么了,被点到名字的,都老老实实地被收监。甚至有人,直接拜倒认罪。不过片刻的功夫,淮东转运司下诸僚属,几乎被拿下一半。
见大局已定,孙方朝向沈遘:“沈公,你看接下来,如何行事?”
沈遘是个谦和的人,平日都是温言细语,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威仪的。闻问,略作思量:“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抄没这些犯官脏吏的家,老夫去按察司!”
“好!”孙方也不啰嗦,甚至有意气张扬。
此番来扬州查案,可是孙方主动向赵砺请命的,就是有意做一番事业,在其履历上添一笔功劳,这可是难得皇帝特意关注的案件。
而到扬州后,他立刻便将淮东的几名御史给控制住了,手段很强硬,在内部清查上,更是做得得心应手,没有废太多精力便揪出了两名涉案御史。
大汉立国,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在这开国之初,沿袭旧代之陋习风气,奸吏们的贪渎行为,实则还是很肤浅、张扬,根本经不住查察、推敲。或许再过个十年,大汉的贪官们,在经过与监察、执法部司的斗争之后,做起事来会更“艺术”些。
三月初四的这一日,扬州城内的气氛始终紧张着,自上而下,由官府到民间,议论纷纷。对于落马的那些扬州及淮东官吏,大部分平民黔首,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议论纷纷。而那些与官府有利益牵连的豪强商贾,则惴惴难安了,生怕牵连到自己。
傍晚的时候,布政使王朴回扬州了,一点也不张扬,秘密还衙。刚回衙,还没喝口热茶,下属参议张懿便找了上来:“使君,你终于回来了!”
王朴此番北去,却是为了巡视在泗、楚的洪泽湖工程,经过一年半的发掘,役夫数万,已然进展不错。当然,王朴选择这么个时机北上,未必没有避过扬州这场**的想法。
但是,不管怎么说,扬州如今,怎么都算是他的地盘,出了事,想要独善其身,也不是件容易事。
“出了什么事?”见张懿一脸急色,王朴还是吹了吹茶盏的热气,不急不缓地问道。
这张懿,原本是寿州的唐军将校,降将徐象的属下,当初力劝徐象投降,表现出非凡“器量”的那位。
归汉之后,也被委以官职,后被王朴发掘,觉得此人为人干练,做事果断,是个难得的人才,逐步提拔。如今,已是一道高官,在投诚的南唐文物之中,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了。
看王朴那慢条斯理的模样,张懿也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禀道:“今日,沈、方二人,在城中大作批捕、抄家,转运司自赵凤以下,半数的职吏被拿下,已然影响司务之运行。按察司那边,也有几名官员,被当着郑公的面拿下!
沈、方二人,虽然背负朝廷使命,却也太跋扈专横了,几视我淮东官吏如无物啊!尤其是那孙方,阴刻狡诈,一心想要立功。使君,我们得做些什么,否则只怕他会把火烧到布政司衙门这边!”
听其言,王朴把着差盏,沉吟了一会儿,抬手以作安抚之意:“依你之见,我该做什么?沈、方为专使,背负诏命,我还能带头去做对抗之事吗?再者,两司被拿之职吏,是冤枉的吗?沈、方二人难道是不问是非而拿人?”
张懿也逐渐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会儿,表情严肃地道:“然而,如今扬州城内,是人心惶惶,诸司署官吏,都无心理事了!”
其言落,王朴神色顿时转厉,道:“既如此,我们该做的,当是谆告上下,让他们各守其职,安分理事!若心中坦然,又何须疑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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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郑二公
春夜下的烛火,柔和而明亮,光线照在王朴侧颊上,映照出的脸色显得并不怎么轻松。沉吟少许,王朴喟然而叹:“淮东出了此等贪弊之事,虽在转运司,但我身为布政使,主掌一道之大小庶务,又岂能只身事外,独善起身。转运司就在扬州城内,若说失察之罪,我也该担一份。
此前,固然知道转运司有些问题,只是碍于权责,未加插手纠察。却怎么也没想到赵凤此人,贪欲竟然如此之大,不知死活,一捅出来,就直接上达东京,引得陛下震怒!
天子一怒,岂是寻常?陛下乃不世出的雄主,御极以来,励精图治,改弦更张,去三代以来之积弊,方有当今大汉天下之治安。
然而,如今北边尚有契丹据我形胜,西北沦于杂虏,南方诸国未灭,天下未平,治下官吏已然腐化,陛下焉能不怒,不恼?
以我看来,陛下此番如此兴师动众,遣专使调查此事,只怕也有借机整顿吏治之意。漕运案发,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配合,如若意图稽延乃至对抗,只会遭到朝廷更严厉的打击。
淮东一道,归汉不足三载,地域虽不广,但尽括膏腴之地,坐拥交通粮盐之利,已为朝廷财税重地。陛下对此地的看重,可想而知。
这样的情况下,诏命南来,我们唯有俯首听命,而不当作任何他想......”
听王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张懿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体会了一番,叹道:“使君目光开阔,所虑深远,下官见识浅陋,失了公心,还请见谅!”
“不过,因此次风波,诸衙人心不定,已然影响公务之正常运转!”张懿又道。
考虑了下,王朴即冷厉吩咐道:“明日,即拟一份公文,发传诸署职吏,让他们各尽职守,如有心不在焉,以致怠慢政务者,就不用等朝廷专使了,我这里,就先办了他!”
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势气质扑面而来,张懿都不由为之一慑,这些年,王使君在淮东的威势,几乎无人敢侧目。
“是!”张懿下意识地躬下了身子。
又琢磨了一会儿,王朴问:“郑按察使呢?”
“听说郑公病倒了,午后便将事务交与副使,回府休养了!”张懿回道,微顿,下意识地放低声音:“有传闻讲,郑公是刻意抱病,以期逃避!”
“郑日新为人端厚谨慎,他的操守素来令我敬仰,岂是尔等可以妄自揣测非议的?”眉头皱起,斜了张懿一眼。
见状,其人赶忙谢罪道:“使君教训的是!”
深吸了一口气,王朴径直起身,朝外吩咐着:“来人,备车驾,我去一趟郑府!”
淮东按察使郑仁诲,素有才德,器量非凡,原为枢密副使,是郭威的故旧。南征之后,当时的枢密使郭威思退,自请就镇地方,又将郑仁诲举荐到淮东当按察使。可以说,淮东按察司的架构是皇帝刘承祐提出的,但具体落实完善的,却是郑仁诲,也为后续河东、关中按察司的成立,做了个榜样。
夜幕的下的郑府,恬静而安宁,丝丝和风,尚且带有少许凉意。只是在后院,空气中尚且弥漫着些药味,郑仁诲一身素衣,躺在榻上,其妻于一旁侍奉汤药。
得知王朴上门,立刻吩咐管事于堂间招待奉茶,尔后不顾发妻的劝阻,起身着装前去见面。当看着面浮病态,被家人搀扶上堂的郑仁诲,王朴吃了一惊,赶忙迎了上去,连连告罪:“是王某的不是了!竟不知郑公病笃若此,上门叨扰,怎劳郑公亲迎!”
“无妨!”郑仁诲摇了摇头,缓缓坐下,示意王朴用茶:“礼不可废!再者王公难得过府,身为主人,自当尽心招待!”
“郑公乃柱国之臣,擎天良才,还需保重身体啊!”王朴劝道。
郑仁诲倒是一片豁达的样子,应道:“我已年近六旬,疾病缠身,生老病死,是乃天理,强求不得!”
“王公不是北上巡察洪泽了吗?”说着,郑仁诲问王朴,气力明显不足。
“傍晚时分,方才回衙!”看着满身衰朽的郑仁诲,王朴压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改口说:“听闻郑公身体抱恙,特来慰问一番。”
“王公盛情,我多谢了!”看着王朴,郑仁诲轻声说:“你连夜而来,只怕也是听说城中的变故了吧!”
“瞒不过郑公慧眼!”迎着其目光,王朴轻叹道:“按察司虽主掌一道之刑名司法之事,但监察之责,却也落不到你的头上。沈、孙二人,假皇命,携天威,行事上,也确是失之操切了!”
素来性烈刚直的王使君,也会评点他人操切,也算是一桩异谈了。闻之,郑仁诲却是摇了摇头:“我终究有失御下之责!被带走的几人,执法徇私,被赵凤收买,为之张目,冤陷无辜。这半年来,我身染疴疾,却是放松了对下属的教导与监督。
执法而枉法,每思之,便觉愧对陛下与朝廷,也愧对那些屈辱受害的吏民!”
“原来是这样!”王朴这才恍然,见他情绪渐渐激动,赶忙劝解道:“天日之下,尚存暗角,郑公又岂能杜绝一切奸邪,不必过于内疚。我主政淮东以来,为政用法也算严厉,然而也不敢保证上下公忠一片,只能随时告诫,及时查究!”
郑仁诲笑了笑,平复了下心情,说:“此次漕运贪腐,所幸及时为人举告,涉案钱粮并不算过于巨大,但对朝廷的吏治而言,却是个振聋发聩般的提醒。想转运司上下僚吏,竟有近半的人为赵凤所挟,盗卖官粮。陛下此番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也是看到了吏治的恶化,此等风气,断不可久,当果断措以施防扼!”
闻其言,王朴顿时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对郑仁诲道:“郑公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我此番上门,原是欲同你商量,趁此次漕运贪墨案发,对淮东道下,州府县镇官吏,进行一次统一的清查治理。自古以来,吏治都是个难题,虽然难以杜绝,但在任一方,自当维护纲纪,坚持律法,施以严厉打击,尤其对贪渎行为!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也不会仅着眼于淮东,由此而及淮西、河南、河东、河北,也不是不可能。所幸,我们先做在前面。沈、方二使今日开了个头,我们便继续下去!”
作为新占之地,当政的王朴与郑仁诲权力是很大的,如果二人通个气,两司一起组织一场“吏政专项整治”运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倘若如此,这淮东上下,真要官不聊生了!”难得地,郑仁诲开了个玩笑,但神情很郑重,说:“王公有此心,郑某虽然重病缠身,也当全力支持,千难万险,不敢言苦!”
“郑公之器量,王某佩服!”王朴起身,严肃道:“官不聊生与民不聊生,虽只一字之差,但我宁愿选择前者。官吏享权位,吃俸禄,就该当其责。若因朝廷管得严了,就心怀不忿,怨艾满口,这样的官,不要也罢!”
观其态,听其言,郑仁诲苍白的面孔上,恢复了些红润,病痛似乎有所缓解。心中则不住地感慨,难怪那么多人都怕王朴,恨王朴。其性格之刚强,意志之坚韧,在郑仁诲看来,满朝上下,大概只有郭荣能与之媲美了。
第3章 不宜扩大
随着查案专使孙方归来,扬州的那股风,正式登陆东京。随其北归的,有淮东转运、按察两司上下近二十名案犯,并附有大量罪状、供词与人证。至于刑部侍郎沈遘,被留在扬州,暂署转运司事。
扬州案犯的来京后,刘承祐即令宰相范质为主审,会同三法司,一一推鞠审问。在天子的严厉敦促下,在范质的竭力负责下,迅速地落实审断。
范质素来以廉洁耿介自居,对于贪腐之事,自然深加厌恶,再加向来前明纲强法,没有丝毫容情,在打击贪污的事务上,他与皇帝是保持一致。
而孙方在罪证方面的准备,也确实充分,根本没有给犯官们一点诿过、脱罪的余地。不过三日的时间,尽数审清,一干案犯,陆续认罪画押。
然而,这却只是个开始,从首犯赵凤这里,又咬出了不少朝中臣僚,从六部员外郎,到寺卿大夫,足有十余名大小京官。有皇帝定下“深挖严惩”的基调在前,范质也不敢怠慢,立刻着手查证。
不过,范质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糊弄的人,为免赵凤随意攀诬,范质对其供词,进行严谨而详细的调查取证。事实证明,赵凤此人果然心存恶意,想要将旁人一起拉下手陪葬。
有的人只是与他有所往来,这些赵凤说得很含糊,根本经不住推敲,为范质所轻易甄别。而有的人,则确确实实与之有利益往来。
“文素,案子审结了?”政事堂内,宰相李涛抬眼看着缓步入内的范质,放下签笔问道。
范质的形容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脸上的皱纹加深,眼袋也十分重。这数日以来,他可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办理案件。
闻问,范质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份本章,若是上呈陛下,东京朝堂,少不了一场动荡了!”
“二位相公!”堂中僚吏,奉上两杯制好的茶水。
轻轻地挥手令其退下,李涛注意到范质手中的奏章,凝眉说道:“看来,确实牵连了不少人啊!”
范质喝了口茶,叹了口气:“我现在忧虑的是,此事继续扩大!淮东那边,已然开始就漕运案,清查上下,只怕免不了动荡。
我也深恨贪官污吏,王文伯刷新吏治的初衷与想法是好的,但如此作为,实不利于上下之安宁,政务之运转,又如何让百姓看待官府?
王文伯性情如此,他雷厉风飞,锐意革新,倒也不在意料之外,能够理解。倒是郑日新,他素来厚重谨慎,怎么也跟着王文伯一起了。
看陛下的意思,也是想就扬州漕运案,对天下其他道府州县进行查检。一旦波及开来,此事的影响,就不只局限于淮东与东京了,届时动荡的,只怕是全国,稍有不慎,恐动摇国本啊。
吏治之革新,岂是一朝一夕的事,立法、执法,才是根本......”
看范质那满脸慎重的表情,李涛的神情,也有些严肃。事实上,他也是个不愿大动干戈的人,喜欢徐徐而图,稳中求进。
事实上,此次以赵凤为首的一干贪官,连盗卖官粮在内,前后所谋之利,不过十万贯出头。已是一笔巨款了,但是要说有多夸张,倒也不至于,毕竟那么些人,分赃兼上下打点,一下子便摊薄了。
想当年,莱州刺史叶仁鲁,当政之时,一个人就搜刮了钱千缗与帛一万五千匹。有鉴于前,对于此次案件,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在很多官员眼中,有些小题大做。
似李涛、范质这样的宰臣,见识虽然没有那么浅薄,但也不赞同一味地扩大处理。治大国,若烹小鲜,作为宰执天下的重臣,他们更愿意求稳。
“你的顾虑,我也明白!”想了想,李涛说道:“然而,陛下的性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若下定了决心,只怕不是我们能劝阻得了的!”
“劝不了,也要劝!”范质表情郑重,沉吟了下,道:“陛下也不是听不进人言之主,为江山社稷的安定,想来也会综合考量的。再者,如今已是季春,陛下欲用兵于荆湖,国内就不宜大动干戈。
此番,对赵凤等辈,严厉惩处,也足以警示天下,让内外臣僚,有所警惕,不敢妄为!”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崇政殿?”微微颔首,李涛问。
“现在就去,陛下那边,只怕就等着我的结果了!”范质深吸了一口气。
“我同你一道去,正好有几本奏章,需要送过去!”李涛想了想,道。
言罢,二者联袂而去。
崇政殿内,刘承祐神色平静地阅览着范质所呈案报,当然,只是简报,详细的卷宗,可有厚厚得一叠。
范质在下,则从容汇报:“此案,犯案职吏共计27人,淮东转运司计13人,按察司计5人,京内官吏计9人!涉案财货,约值十万七千缗!”
“京中官员,牵扯了哪些人啊?”刘承祐实现朝后翻看,最里随意地问着。
“刑部员外郎李知损!”范质说。
“李知损......”刘承祐扫到李知损,并看向对其罪行的描述,当即嗤笑一声;“名字倒是不错,颇有意义,然而朕看他,是既不知损,更不知死!”
“另有都御史聂文进!”范质又道。
聂文进,乃高祖刘知远旧吏,立国之初,为枢密院都承旨,后以跋扈擅权,猖狂不矩,被刘承祐发配到关中治州政。那一次,是刘承祐第一次对前朝元勋故旧动手,包括正史上取了“汉隐帝”性命的郭允明。
后以薄有政绩,又是开国之臣,高祖故旧,考比之后得以返京,充入新成立的都察院任副都御史。
此番,从范质口中再度听到这个名字,还在犯官之列。刘承祐顿时就来气了,哂笑道:“这个聂文进,朕犹记得,当年贬他去关中的时候,还特意提醒过他!这才还朝多久,真是屡教不改!”
又看了看其他牵扯在内的官员,剑眉深锁,抬眼即问道:“所有涉案在京官员,都认罪了吗?”
范质禀道:“回陛下!赵凤攀咬十余人,经臣查证,有真凭实据者,仅这数人,无可辩解,悉数认罪画押!”
“另外......”难得的,范质露出了一丝迟疑。
“说!”这副作态,顿时勾起了刘承祐的好奇。
“赵凤还提到榆国公李洪信!”范质说道:“经过臣查证,榆国公与赵凤,却有所往来,但是否有利益输送,尚未有实据,是故......”
“既然没有实据,那就不需要多说了!”刘承祐有点强硬地打断范质。放下奏章,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李、范二相,问:“此案,到此为止,算是有个结果了。不知二卿以为,当如何善后?”
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在空中交流了一下,范质应道:“所有犯事的官员,皆按律处置,一应判罚,臣皆具书于本章,请陛下御览勾决。”
闻言,刘承祐又拿起范质的奏本,稍微扫了扫,提起朱笔,三下五除二便勾画好,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定下了几十名内外官吏的下场。嘴里则道:“范卿的判罚,自然是公正公平的,所有案犯,一字不改,皆照此办理!”
“是!”范质应道。
李涛也站了出来,禀道:“陛下,经此案后,内外官职,缺额顿生,尤其是淮东转运司,几乎影响公务之处理,财税之输送,当从速选派干吏以填补。另,此次办案,有功人员,也当施以褒奖,以酬其劳!”
“李卿有什么意见?”
李涛说:“淮东转运司,臣以为可以沈遘继任;御史孙方,处事干练有方,不负使命,可继聂文进为副都御史;首先举告之纲吏郑荣,其不避强权,高风亮节,为国事朝纲被害,当优渥其家小;至于范相......”
“陛下,臣所为,皆本职,朝廷出了此等脏吏,此前未能发觉,更失其责,实不敢居功!”听李涛提到自己,范质果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