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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章 君臣同心

    为近来打赏的书友们加更。

    考虑了一会儿李涛的建议,说道:“淮东转运司,调知濠州王溥履任,他在濠州待了三年多了,政绩卓著,以他的才干,以一州之政委他,倒是委屈他了!

    至于其他,不作更改。上下所缺吏员,中枢及吏部当尽快选调充任,以免影响公务,需选干员,新官要有新气象,告诉他们四个字,引以为戒!”

    “是!”刘承祐既然发话了,李涛思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忍不住发问:“那沈遘呢?”

    “让他去关中,署按察司吧!”刘承祐直接道。

    说完,又看向范质,脸上露出的笑容就如这三月春风一般温暖和煦:“至于范卿,此番断狱,亲力亲为,不舍昼夜,端是辛苦,判罚公平,处理得体。朕若是不加表示,可就是不体恤臣工了。

    这样,从内帑拨钱五十缗,蜀锦十匹!这是朕的一番心意,不需拒绝!”

    “是!”张德钧在旁领命。

    而范质闻言,倒也不故作清高地拒绝,躬身一拜:“谢陛下!”

    就算当个清官,也是要吃饭穿衣的。范质再是廉洁自守,但毕竟是当朝宰相,平日一家老小、相府内外的花销,再加一些额外开支,就是再精打细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是有着皇帝时不时的赏赐,方让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说起来,中枢所有朝臣中,平日为公事与皇帝争辩最多的人是范质,但受到赏赐最多的,也是他。倘若君臣之间的这种情谊能够长久得保持下去,一直走到终点,那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足以流传千古。

    “陛下对文素之厚遇,可着实让人羡慕,我在旁看来,这心头,都难免生出些嫉妒之情啊来!”走出崇政殿,李涛对范质道,不知玩笑话,还是借着玩笑说心里话。

    范质形容也缓和了些,舒出一口气,感慨道:“陛下的恩德,只有尽忠以报了!”

    言罢,神情之间,露出少许疑思之色,道:“照陛下之意,此案到此,彻底了结了?”

    “想来当是!”李涛有点轻松地笑道:“看来,陛下没有趁机发作,整治全国的意思。倒是你我,有些想多了!”

    范质的感觉,当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表情反倒彻底恢复了肃重,郑重道:“这也说明,陛下已做南下荆湖的决心了!”

    提及此,李涛也认真了些,思虑了一会儿,道:“以目前荆湖的形势来看,倒也是个机会。再者,荆湖乃天下腹心,该当为我朝攻取之目标!先取荆湖,至少比通过千里蜀岭,一步一险,一步一战要容易得多。”

    “自唐季以来,战火连年,藩镇割据,诸国并起,中国内乱历七十余载。如今,人心思定,天下臣民,渴慕安宁久矣!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就在不远的将来,你我能逢此时,共襄盛举,也是莫大的幸运啊!”范质却是,重重地感慨着。

    “唯有尽心竭力,辅助陛下,成就大业了!”李涛的双目中,也少有地露出两道炽热的光芒。

    别看李、范二相,在刘承祐的伐蜀的选择上,颇有微词,甚至直接反对。但天下形势,发展至此,对于一统天下,他们也不会拖后腿!

    在二相清谈阔论之时,崇政殿中的刘承祐,同样将心思从淮东案上收回了。事实上,就如范质此前所考量的那般,为了执行去岁冬便制定好的荆湖战略,刘承祐并不打算将淮东的此次贪腐大案扩散到全国,当然并不否认起过这心思。

    至于王朴与郑仁诲在扬州的拿番作为,他只是默默支持,淮东的情况,与其余道州毕竟不一样,那是近几年才武力征服的地盘,论可操作性,要大得多。

    是故,综合考虑过后,就以范质的审断结果为结果,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而通过武德司,刘承祐也了解,此事并没有更多阴沟暗角了。

    而针对贪腐事件的愤恨,刘承祐的气早就消了,他心里可清楚得很,想要杜绝贪腐,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也不作那妄想。之所以那般郑重其事,大张旗鼓,更多的考量,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打击贪腐,历来都是一种政治正确,只是每朝每代每时,程度不一罢了。

    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实则并不作贪官与清官之分,只在有用与无用之别。像赵凤那样的官吏,就是贪得太蠢了,做法太张扬,影响太恶劣,怎能不作整治。

    在刘承祐敛容沉思,将思绪放到荆湖攻略上时,一声通报,打断了他:“陛下,榆国公求见!”

    “榆国公?”回过神,刘承祐微讷,稍蹙眉,嘀咕了句:“他怎么来了!”

    旋即反应过来,想到了方才范质的禀报,李洪信与那赵凤有牵扯,嘴角轻微地翘了下,刘承祐似乎来了兴致,吩咐着:“宣他进殿!”

    很快,一道稍显臃肿的身影,快步上殿,自去岁春慈明殿家宴过后,又是一年的时间没见过李洪信了,这位国舅,似乎又胖了几分。显然,这就是常年吃喝玩乐、纵情享受所带来的效果。

    “舅舅免礼!”看李洪信有点急切的动作,刘承祐干脆免他行礼,问道:“舅舅不在洛阳纳福,怎么有空来东京了?”

    李洪信表情有些严肃,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都被牵动:“官家,我听说东京有人造我的谣言,身心皆不爽,特来想求个清白!”

    说实话,这话从李洪信口中说出,还是有些滑稽的。闻言,刘承祐轻笑道:“舅舅倒是耳目清明啊!”

    李洪信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刘承祐的阴阳怪气,脸上透着愤慨,冲他说道:“官家,我和你说实话,那赵凤,与我确实有些交情,从前有过往来。

    但自我归养洛阳之后,早就断了联系。每曾想,此人贪渎枉法,固然该死,却没想这奸贼竟然攀诬于我,坏我清白,毁我名声。

    我在两京,产业、土地也不少,十万家财谈不上,但也有数万缗,足够我与家人受用一辈子了,怎会在意他那干人的脏钱。

    官家,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舅舅莫急!”见李洪信有些激动,刘承祐不由笑了,安抚道:“先喝口茶!”

    对于李洪信的话,刘承祐是听全了的,但也只信一半,同时,也并不是特别在意。事实上,就算他真与淮东那边有些牵扯,要不要办他,如今他都要好好考虑。人皆有私,刘承祐不得不顾忌太后的感受,在李氏族人的安排与任用上,此前已经很伤太后的心了。

    再者,对于李洪信这个舅舅,刘承祐还是挺满意的。性格特征显著,好敛财,人吝啬,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值得大书特书的短处,当然也没有什么长处就是了。

    “舅舅不要管那些流言,免得污了耳朵!”略作思量,刘承祐对李洪信道:“那等查无实据的事情,我又岂会当真?此前,我才将办案的范质,训斥了一顿。至于那赵凤,不知悔改,死到临头,还想攀诬他人,其心可诛,我已将之勾决,只待处死!”

    “官家英明!”听刘承祐这番好言好语,李洪信神情立刻松弛下来,眉开眼笑的。

    “既然来了,就在东京多待上两日,先去慈明殿见见娘亲吧!”刘承祐道。

    “是!官家你先忙,臣告退!”李洪信放下那喝了两口的茶,起身屁颠屁颠去了。

第5章 春闱

    乾祐八年,此春的东京,最引人注目的有三件事。一是上元节的全城欢庆,当夜的烟火表演至今犹为东京士民津津乐道;二便是淮东-东京贪腐大案,此乃朝野动荡的大事,庙堂、民间都议论纷纷。

    其三,则是即将展开的又一年科考。经过数年的制度建设,大汉的贡举取士,已经重入正轨,从地方道州考试,到东京省部选拔,都已成体系。

    在此事上,内外文臣,都很用心建设,少有拖沓耽搁的。毕竟武臣猖獗多年了,而提倡科考、兴教、文化,是制约武臣的一个有效手段,至少在朝堂上。

    大汉的科举时间,并未固定,都是根据形势来的。乾祐五年征淮归来,即开制举。乾祐六年同兴秋举,七年罢,到如今的八年春,又开常举。

    刘承祐的想法很简单,为朝廷储备人才,接下来朝廷战略所向,乃是削平南方诸国,一统天下。届时,即便留用一些各国官员,人才的缺口,是可想而知地扩大,尤其是治政人才,而人才的培养,是需要周期的。

    是故,大汉取士选才的频率,才会这般高。当然,有得便有失,因为薅得太狠,实则这些年,取士的素质在下降。与开国前几年相比,差距则更加明显,像初年,就有王朴与王溥,后又有王著、李昉,如今都是国家大吏。

    然而,即便如此,选士的力度,也没有放松。时值初汉年间,凡有一技之长者,都可培养、任用,容不得挑肥拣瘦。而对于那些才干、资质并不出众的人而言,也只有在国初这种天下未定的特殊时期,才有这种机会。

    换到太平盛世,若没有惊世能力,拔萃才情,抑或深厚背景,想要出头,那可是千难万难。当然,就近年而言,国家所选士人,大多会作为中下层、僚属职吏来培养,起步不会高,至少比早年的那些人低很多,从刘承祐这儿,对他们的期望都不会太高,

    不过,事情没有绝对,每一科,都难保不会有遗珠,但那就需要他们在宦海之中,打拼出来。养一千只蛊虫,总会有些蛊王、蛊将冒出来......

    今岁科考时间,被定在三月十三至十五连续三天,乃是开国以来,第一次常举,第一次春闱,恢复加增了几门在刘承祐看来还是有用的科目(当然,重点永远是进士、明法)。以往,都是选在秋季,进行制考。

    从正月时起,便已有士子,陆陆续续地从全国各地赴京备考。到截止日起,持解文至礼部登记备案的士人足有3427人,规模乃历次科考之最。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朝廷多开了几门,又早早地放出消息,此次取士的名额,也远比往年多,几倍之,是故引得不少士人,都动了心思。再加上,还有淮南、秦凤之地的士人。

    尤其是秦凤、汉中这种方取未稳之地,不管是为了一视同仁,还是收买人心,刘承祐直接下诏,对于籍贯此地的士子,沿途官府,需给驿宿便利。而这,是个很得人心的政策,至少于读书人而言,得到了极大的尊重,这是王朝兴盛的征兆。

    而随着八方士子入东京,开封城也更添几分文气,几分热闹。新扩建的开封城,虽然仍有内外、贵贱、贫富之分,但自从市坊的界限被打破后,整座城池愈趋繁荣,虽然官府的管理成本剧增,但整座城市的活力明显提升。

    而最直接的好处,便是商税的增长,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以前的几座市场,仍旧被保留着,并有所扩张,修城的时候,还特意改善交通,到如今,仍是商旅贸易往来的选择,尤其是大宗交易。

    同样的,在原市、行的基础上,新发展起来了一些集市,其中名气最大的,要属相国寺了。佛门禁地,早为民间烟火气息所染,与红尘接壤,再无清净可言。朝廷虽然抑佛,但是终究难以控制人心,许多百姓都喜欢往相国寺凑,即便是做生意,也能离“我佛极乐”近一些。

    有鉴于相国寺的特殊情况,开封府专门派了一支由市吏与市卒组成的队伍,负责秩序的维护,与税收的管理。原本的上百间僧房,也被开发成了旅宿宾馆,总免不有行旅之人夜宿。

    如今值三月,也正是相国寺一年最热闹的其中一段时间。而站在原本的山门前,放眼望去,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入目皆是熙攘,进耳满是喧嚣,但刘承祐却显得很陶醉的样子。

    总算,官府给相国寺还是留了些体面,至少没有让人把摊子铺到佛殿内去。到如今,宝刹之内,仍有僧侣修佛,依旧有游人观赏,信徒上香。寺庙仍旧辉煌,然而,就是少了从前的那种令刘承祐不爽的浮丽。

    说起来,距离当年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已经有快五年了。但不得不说,佛门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在新的形势下,各地保留的佛寺,仍旧从艰难地生存着,甚至有所适应。

    毕竟,刘承祐虽称“灭佛”,但灭的是其影响,取的是其财产,夺的是其丁口,用利益来解释,就足够透彻了。至今,当年之所获,皇帝内帑之中,还存有一部分。在减少社会资源控制的情况下,刘承祐还是容忍佛门的存在与发展的。

    近年来,官府对佛门最大的动作,还得属夺取淮南后,两道大员,秉持朝廷政策,对地方的佛寺进行改(掠)造(夺),其中做得最彻底的,又是我们淮东布政使王朴。

    当时,还与淮东都指挥使陈思让起了些冲突,因为陈思让看不惯王朴的做法,因为陈思让极为信佛。说来也是一种现象,在当世,有诸多戎马一生,杀人如麻,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武夫将领,笃信佛门,越到晚年,越是如此,大抵是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迷惑吧。

    但是,陈思让又岂能斗得过王朴,最后感受到来自东京的压力,还得捏着鼻子发兵配合布政司衙门。两淮佛寺的整改,使得大汉再添数万人口,战后的恢复也得利于佛寺的财产。

    同时,也因为有诸多像陈思让这样的军政大臣,都对佛门抱有同情之意,使得“灭佛”只能成为一种可持续的政策方针。

    “郎君,此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实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如今看也看了,还是早些回宫吧!”张德钧紧紧侍候在一边,清秀的脸上带有一丝焦急,向刘承祐劝说道。

    由不得不紧张,刘承祐此前不止一次地微服出巡,但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深入市井。

    闻言,刘承祐不由四下看了几眼,伸手指着周围那些严密戒备,驱出一片空挡,瞪大双眼看谁都像歹人的侍卫们,道:“你们要是再紧张些,可真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基本上,凡是路过的人,没有不对刘承祐这干人投以好奇目光的,不是没见过达官贵人游市,但这种表现的,几乎没有。

    当然,刘承祐也并不怪护卫们扰了他的兴致,左右他也并没有深入民间、融入百姓的可笑想法。

    稍作思量,刘承祐扭头看着跟在身边的周淑妃,意态轻柔地问道:“逛累了吗?”

    “大周后”为刘承祐的所获,已经三年了,虽不满二十,但经过皇帝的开发,也越发可人,就如春天绽放的花蕾一般,不论容颜、气质还是身材,都透着股诱人的韵味。

    不过,汉宫中的后妃,最受刘承祐冷落的,还得属这大周娘子,刘承祐去淑华殿的次数很少。虽然能纵情声乐,填词谱曲编舞,不过聊以**罢了,深宫的寂寞总是难以抵挡的。

    时间久了,生生从一活泼的怀春少女,蜕变成多愁少妇。那美丽面容之间,始终挥之不去的哀怨于伤感,刘承祐见了,哪怕他心再硬,也是会软几分的。

    此番乘兴出宫,大概是怜之,刘承祐特意召她伴驾。面对皇帝突来的召幸,小娘子是受宠若惊,也难地展露娇颜,一同在东京市井游玩一番,面上的愁绪都明显消去不少。

    此时,依在刘承祐身边,闻其问,美眸有些眷恋地看向相国寺前的繁华盛景,显然流连不已,但很快一抹黯然浮现。迎着刘承祐询问的眼神,大周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就如梦醒一般,露出一道娇柔的笑容:“妾也走累了,还是回宫吧!”

第6章 进士楼

    但这小女子神态的转换,哪里能瞒得过刘承祐的双眼,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随行的赵曮:“今岁科考士子,都聚在哪里?”

    闻问,赵曮赶忙答道:“各地士子,所居不同,但聚众最多之地为尚贤坊!其间酒肆、茶坊、客舍颇多,距离贡院也近,素为文人雅士钟意之所,进京士子,多居于彼!今日乃既望,士子们多在客舍,等待放榜。”

    “那正好,去尚贤坊看看!”刘承祐眼神微闪,当即拍板,示意引路。

    “是!”

    赵匡胤当即去安排车驾,作为护驾将军,随刘承祐出巡,也不止一次了。牵着周娘子柔软的小手,在重重护卫下,慢悠悠地离开相国寺。

    “元朗,开封是越来越繁荣了,以你看来,可恒以为都否?”突然地,刘承祐问赵匡胤。

    赵匡胤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会把话题扯到此事上。但转念一想,便抓住其中要点,只是,神情之间,有些迟疑。

    见其状,刘承祐当即道:“你不必有所顾虑,直言无妨,说说你心里想法,就当作我们君臣之间的闲谈探讨。”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赵匡胤可不敢随便讲,琢磨了一会儿,说:“开封四通八达,当运河枢纽,八方财货,汇集于此,也极利于钱粮之转运,兵马之调度。当年晋高祖石敬瑭,之所以迁都东京,想来也是为了就食中原,取其便利。

    天下未定之时,锐意进取,征讨四方,以之为都,可发挥其利。然而,地处平原,无险可守,无地势形胜可依,还有水患之忧。为巩固京师安全,朝廷需屯重兵以拱卫,时间越久,对朝廷而言,财政的负担将越大。”

    “听你的意思,天下平定之后,我该迁都了?”刘承祐微微颔首,问道。

    赵匡胤谨慎地摇着头:“迁都大事,臣岂敢妄议?只是陛下有问,从心答之罢了!”

    闻言,刘承祐笑了笑,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不否认,刘承祐有迁都的想法,原因还是在那一点,无险可守。以当今天下的局势,国家处于兴旺向上的发展阶段,军力强大,足以据之稳固江山,进谋天下,但是几十上百年之后呢?

    北宋王朝的结局,已经证明的开封的局限所在,作为经济、文化中心,没有问题,但作为一国都城,还是有待考虑的。

    什么“在德不在险”,不过是出于政治、权力考量的一种说辞罢了,结果也很明显了,为了一个“德”字,为了巩固开封的安全,北宋王朝究竟多付出了多少代价。河北已是一马平川,河南又是无险可守,简直是反向双重保险。

    但是,要迁都,对于刘承祐而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仅开封这边的既得利益者,就是一股极大的阻碍。

    当然,不管如何,眼下对于刘承祐而言,还只是想想罢了。真要迁都,可还早着,五年、十年都不一定,并且,也需提前做些准备......

    尚贤坊内,文化气氛极其浓厚,尤其是才士街,更是贤才众多,雅士云集,连空气之中,似乎都弥漫着文气。加上一干赴考的士子,更加催发了文道之繁荣。漫步在街道之间,尚能听到道左音坊中的逸出的曲调,总之,不管是真才实学,还是附庸风雅,都喜欢往这边扎堆。

    自车驾上下来,刘承祐很体贴地,亲自扶着周娘子下车。站在人声最喧闹的一座酒楼面前,三层高楼,装葺颇具雅韵,门宽而大,门槛厚而高,外挂的幌子,高悬的牌匾,三个鎏金大字吸引眼球。

    “进士楼!”刘承祐抬眼望了望,嘴里呢喃了句:“谁这么张扬?也难怪士子们,喜欢往此聚会!”

    酒楼中,正在举行一场文会,据说是酒楼主人所组织,邀请本科士子中才学上乘、有望中第者,前来以文会友。周遭装饰很喜庆,几名学究列坐一旁,以作评判,堂上堂下,看热闹的人都上百人。

    刘承祐一行仅数人入内,未太张扬,叫了一间雅阁,到楼上观看。稍微观察了一阵,刘承祐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流吗?如此喧闹张扬,倒更像是一干伶人取悦观众!”

    听刘承祐这么说,赵曮感慨道:“这也算士子们,扬名的一种手段吧!”

    “名声响亮,能影响朝廷取士吗?能左右官职之委派?”想了想,刘承祐幽幽道:“弥录滕封,当真能杜绝科场舞弊?”

    刘承祐这三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周围之人,皆不敢答。

    旋即,又淡淡一笑,从果盘上拿起两颗连生的樱桃,与周淑妃分食之,空气之中,仿佛弥漫着恋爱的酸腐气息。

    “去查查,这进士楼,谁是主人!”又扫几眼周遭的环境,刘承祐吩咐着。

    “是!”

    观看了一阵,刘承祐便没了兴致,对于诗词歌赋这些,他心中实则喜慕,但以天赋的原因,也就爱个表面,也喜欢那些优美的词句,但真让他沉下心去关注研究,会犯困的。

    所幸,来得较晚,没一会儿,那所谓的文会,已然接近尾声。

    “将那夺魁的士子叫来,我要见见!”刘承祐发现,大周的目光,落在堂间那名赢得满堂喝彩的士子,淡淡地吩咐道。

    似乎察觉到了刘承祐语气中的不乐意,小娘子离开收回了目光,怕引起误会,赶忙低声解释道:“官家,我看那士子,似乎是淮南人!”

    “是嘛!”刘承祐只是淡淡眨了眨眼睛。

    未己,年轻的士子,面带疑惑地在张德钧的引导下走了进来。果然是丰神俊朗,翩翩公子。

    士子也打量着雅间内的几人,两坐两立。坐着的显然是一对青年夫妻,青年蓄着短须,架势端正,身姿挺拔,不怒自威,贵气自生;其身旁的夫人,年纪不大,但是姿容天秀,气质婉约动人。

    两个侍立在旁的人,一文一武,武者身材魁梧,面相威严,目光凌厉,手把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欲发。文人身材略显清癯,脸色微白,透着少许的病态,人显得很低调拘束的样子。

    这样的组合,显然不凡,再加上门口的孔壮护卫,也不像一般的随从,还有身边这个轻言细语却强势邀请自己上楼的白面小厮,进门还要搜身......

    士子显然被慑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有心发问,话却堵在喉头,说不出来,白皙的俊脸,有些红了,是紧张的,也是羞臊的。

    张德钧轻步走到刘承祐身旁,束手侍立着。刘承祐看他有些局促,不由轻笑出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道:“真是一表人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闻问,士子下意识地要答,不过眼神中闪过少许疑思,拱手一礼,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刘承祐扫了一眼,淡淡道:“现在是我问你!”

    轻飘飘的目光一扫,顿感心头微闷。见状,刘承祐又道:“方才见你在文会上,吟诗作对,意气风发,洒脱豁达,一身利落,怎么现在这般不干脆?”

    被这么一激,士子立刻回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头那莫名的紧张,缓缓道来:“在下张洎,滁州士子!”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想着来东京参加考试?”刘承祐问。

    话开了头,张洎也就从容了许多,应道:“在下既已取得会试资格,朝廷选才,自当前来!”

    见其举止,恢复了几分洒脱,刘承祐又说:“倒是颇为自信,自觉考得如何?”

    眉头蹙了下,张洎轻笑道:“文章、策略,自认不弱于人,只是朝廷所定实务,并无治事经验,难说!”

    “听你的意思,对这时务题,颇有微词啊!”刘承祐来了点兴致。

    迟疑了下,张洎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这些题目,更适合对已有职事经历的官吏进行升拔、迁调考核,我等士子,纵饱学苦读,实难答之!”

第7章 小张探花

    刘承祐兴趣愈浓,瞥着张洎:“实务题目,可为了甄别士子实干与思考能力,又皇帝亲自定下的,你敢异议?”

    闻此问,张洎也答道:“朝廷有观政制度,若是在观政结束之后,委派官职之时,再以实务试题考核,那么同样能够区分优劣,我等也无话说!”

    “呵呵!”刘承祐一撇嘴,辩驳道:“所考实务,都是些最肤浅、基本的题目,只要有所见闻,多读律法,多看官文,总有所得,朝廷也没有要求所有士子必需答得完美无缺。

    再者,尔等能取得会考资格,在地方上有功名,也能接触到一些时政。难道观政,就只能到了东京,考完试,放完榜,在朝廷的安排才开始进行吗?

    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特地加增实务考题吗?就是怕有的士人,只知死读书,不知道多看看书外的世界。见识若浅薄,书读得再多,也只是书呆子!

    朝廷既增实务,天下士子,哪怕是为了当官,读书明理之余,也当去了解了解吧!”

    刘承祐说话时的语气,可算有些严厉了,张洎直接有点吓到了。但认真地想了想,若有所思,虽然还是一副没有被说服的样子。

    看着刘承祐,惊讶的神色,逐渐消失,双目之中带着点怀疑,说:“敢问兄台,为何对试题,对陛下的考虑,如此了解?”

    “你猜?”一句话,把张洎噎了下。

    形容舒展开来,刘承祐有点随意地说道:“我也是今科士子!”

    闻言,张洎顿时摇了摇头。

    刘承祐说:“怎么,不像?”

    “不像?”张洎摇摇头,以一种推敲的语气道:“在下观兄台,器宇不凡,想来出身贵门,但绝非士子!如今考试方结束,应考士子,多紧张以待放榜,断然没有如兄台这般,佳人相伴,闲适自由!”

    “那是因为本科我必中!”刘承祐头微扬,语气异常坚定。

    眉头微凝,张洎说:“兄台何以如此自信?”

    刘承祐笑容愈盛:“知贡举、礼部尚书和凝和公,与我家关系亲厚,宣慰使赵上交赵公,也有深交。有这两层关系在,殿试及第不敢说,考取个进士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其言,张洎也跟着笑了,表现也越发放松:“兄台说笑了,哪有如此张扬的?此次科考,施行弥录滕封,几乎杜绝徇私舞弊。再者,你我萍水相逢,兄台以此告我,就不怕我去官府举报?是故,这只是兄台戏言罢了!”

    看他在那里推断,刘承祐兴致愈浓了,神情突然地变得冷然:“你还是太年轻了!弥录滕封的制度,固然不错,但也是需要人去实行的。至于其他,凭我家在东京的势力,足可以只手遮天,你若想举报我,我可以保证,你出不了这尚贤坊。即便到了开封府,也是下狱的结果......”

    从那双眼睛中释放出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锐利,让张洎一时有些分不出真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转念一想,还是摇摇头。

    “怎么,不相信?”刘承祐扭头瞧向赵匡胤:“元朗,把他带到开封府监狱去!”

    赵匡胤明显也看出了刘承祐在调戏张洎,一张脸配合着变得严厉,扭头朝外喝道:“来人!”

    护卫闯入候命,听到吩咐,立刻就上前锁拿张洎。张洎一书生,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见状也急,赶忙道:“且慢!且慢!”

    “放开他!”挥了下手,刘承祐倾过身体,笑吟吟地看着张洎:“信了吗?”

    扭了扭肩膀,张洎稍加整理被弄得狼狈的衣裳,朝刘承祐一礼,俊俏的脸上恢复了淡定,道:“在下目光虽然浅薄,但观兄台的谈吐、举止、见识,显是高士能才,考中进士,想来也是易如反掌,何需托情作弊。

    再者,如依兄台所言,家中权势滔天,又何必参与科考,可直接荫庇入仕。而开封府尹景范景公,素来刚正不阿,又岂会受理我这无罪之人,将我下狱......”

    说着,张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分析,刘承祐的话都是漏洞百出,经不住推敲。

    “妄议科考制度,非议皇帝,还不算罪过,不该受惩处吗?”刘承祐质问。

    张洎则嘀咕着:“在下只是说出一些个人浅见,侃侃而谈,揣测天子心意,可是阁下你......”

    “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听其言,刘承祐有些畅快地大笑了几声,朝左右道:“没曾想,这进士楼一行,如此有趣。看来,今科士子,还是有人才的!”

    说着,刘承祐再度审视着张洎,神情严肃起来:“我观你穿着打扮,举止谈吐,当不是一般士子,尤其,对朝廷制度、官员,似乎也有所了解,出身不简单吧!”

    没有回答,看向刘承祐的目光中,又带上了几分戒备,不过,直接被无视。

    收回目光,刘承祐起身,朝大周递过手。小娘子也优雅地将纤纤玉手伸过来,牵着大周便欲离开,临了撂下一句话:“希望你能够高中!告辞!”

    张洎愣在那儿,转身望着刘承祐与大周娘子那依偎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敢问兄台贵姓!”

    “我想,我们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装了个*,在赵匡胤等人的护卫下,悠然而去。

    “官家,要不要去查查那张洎的背景,或者调阅其答卷?”上车驾之前,张德钧机灵地请示道。

    刘承祐的反应也干脆,直接摆手说:“不用!若没有意外,殿试的名单,应该有此人!”

    天色已然不早了,暮色渐临,开封街道上,已有不少屋舍点起了灯火,不甚明亮,但远远观来,也有种朦胧的美感。

    车驾内,大周娘子轻轻地伏在刘承祐怀里,好奇地问道:“官家似乎很欣赏那张洎?”

    轻轻地嗅着小娘子妇髻上的清香,刘承祐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冷:“不,我嫉妒他!”

    大周闻言一愣,靓丽面容之间,不禁露出少许疑惑:“那张洎,看起来,却有几分才情,头脑也灵敏,但也不值得官家你生出嫉妒之情吧......”

    另外一只手,环上大周的柳腰身,有点强势地贴上她的身体,刘承祐幽幽道:“我嫉妒他,长得比我好看太多......”

    大周不禁愕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刘承祐在开玩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皇帝的嘴已经吻了上来,只来得发出几声诱人的娇吟。

    在这私密的车驾内,暧昧总是易生,行进间微微的震动,更是勾人遐想。不管做了什么,回宫下车以后,周淑妃俏脸红扑扑的,娇艳欲滴,并且不顾一身的疲惫与风尘,被拉着径往寝殿......

    越是娇柔的鲜花,越需要呵护滋润。

    就在刘承祐出游的第二日,尚贤坊内的进士楼换了牌匾,改了名,原因也很简单,皇帝不喜。至于其主人,正是乃是宣慰使赵上交府上的人,赵上交是赵曮的父亲,其中的关系脉络已然很清晰。

    又几日,经过贡举僚吏们加班加点地滕封,阅卷,评比,总算有了个结果。官榜一出,也代表此次春闱的**来临了,结果自是,入京士人,悲喜不一。

    今岁取士,名额着实不少,仅进士一科,录入三甲者,便有339人。而与刘承祐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洎,初拟为一甲第一名,不过殿试之时,被点为第三名,成为新科探花郎。

第8章 琼林宴

    开封西郊,金明池。

    阳春三月的美好景象,总是令人愉悦。随着这些年,不断的完善,尤其是借着修开封城时的扩建,比邻着金明池,拔地而起,已构成了一片成规模的皇家园林。

    亭台水榭,层叠布于其间,且多为水上建筑,一直到今岁春,刘承祐下诏,永不再进行扩建,并且将那片园林赐名为“琼林苑”。

    暖阳当空,光线明媚,春风习习,清波荡漾。金明池内,尚驻有一支水师,但规模已大不如前。最初,伐唐专门发掘金明池,以训练水师。

    但是,事实证明,未经风浪,在这内河静湖之上,是训练不出精兵的。别看南征之时,水军似乎表现得不错,但那是唐军表现太差劲,而汉军陆师太强,配合着做些运输人械、拱卫粮道、保卫渡口的辅助性任务罢了。

    因为陆上连战连败,唐军的水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寥寥几次水战,在面对大汉靖江军时,从来都不落下风,至于兵败,都是受陆上战斗的影响,最显著的两个例子,就是涡口之战、与山阳之战,唐军水师是不败而败。

    而还有不少唐军占尽上风的情况,尤其是郭廷渭聚集起的那支泗州水师,在困守一城,自汉军于东西战场都连战连捷的情况下,有很长一段时间,把盱眙东西数百里的淮河给牢牢地控制在手,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甚至于不敢主动出击,与之正面交锋。

    淮南大捷之后,刘承祐收获了大批的战船,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以郭廷渭为首的许多水战人才,再加上水军兵源得到了缓解。

    刘承祐呢,心里也是有数的,当初开金明池训练水军,只是为了解渴,没有大用的意思,要知道连主将都是赶鸭子上架选择向训。

    回朝之后,经过一番考察后,基本确定郭廷渭无异心可用之后,刘承祐即将之扶正为靖江军都指挥使,并将水师移驻密州,中枢及地方,拨给钱粮,造更大的战船,在海湾操练。

    到如今,大汉各路水军,兵力两万,主要分驻四地,主力自在密州,扬州、与濡须口各驻一军,但为免惊了南唐,兵力并不多。剩下一支,则在登州,事实上,登州的水军是最让刘承祐看中的,毕竟跨海攻辽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战略,只不过如今还需隐藏起来。

    随着主力的调离,金明池内的水师,也就只做个样子了,不过,一年四季,驾临御园之时,都会趁机观摩一番水战演练,虽然他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

    刘承祐起过念头,效仿奉宸营,以金明池为基础,新建一支“横江营”,用以培养水师军官。不过,还停留在念头上,国情所在,水军终究不如步骑那般受到重视。

    如今,奉宸营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然更像一座军官学校了。新一批的年轻军官们,有不少都出身于此,刘承祐也专门选了一些老将、老兵,用以教习战法用兵,以及训练。而军中,也新崛起了一批“奉宸派”。

    最初,刘承祐刘承祐是打算将奉宸营打造成一支“特种部队”的,选兵标准极高,但后来发现,有些不划算。在后续的发展之中,也渐渐将其中“学校”的功能发扬增大,刘承祐授意调整发展方向,从年轻一代中选拔潜质出众者培养。

    乾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汉帝幸琼林苑,乃此园林正式落成得名后的第一遭。不过,这一次,除了照常检阅水师演练之后,便是皇帝御宴宴请新科进士们,以示庆贺。

    因为是头一遭,负责筹办的官员们,有些摸不准规格,还是刘承祐谕旨下,大力操办,以国宴规格。食物、礼乐、歌舞这些,置办得异常盛大,后妃与三品以上公卿大臣以及能跑的几名皇子一同赴宴,可谓盛况空前。

    宴席正式开始前,几十名各科进士,陪同皇帝观摩水战,其后,还要考察彼等马书、射艺、剑击等。当然,有些流于形式,但刘承祐就是透露出一个意思,让读书人不要死读书,为了让大汉的文人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他也是上心了。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云霞,层层叠叠,绚丽多彩。太阳落山之前,释放的光芒,在暮色的衬托下,却更加明亮。

    琼林苑内,习习晚风不断带来金明池的是水汽,凉爽宜人,身处水榭之上,都能感受到池水的荡漾。灯火通明间,热闹才刚刚开始。

    舒缓的礼乐伴奏中,气氛显得很融洽,这等场面,对于公卿大臣们而言,早就习惯了,各自在笑谈。倒是那几十名有幸与宴的进士们,表现局促,他们在地方上,基本都是参加过鹿鸣宴的,但这历代以来的第一次“进士宴”,倒让他们赶上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扫着下座那一张张样态不一的脸,李涛与范质碰了一杯,有些感慨:“大汉如今之气象,却是越发令人感到愉悦了!”

    范质也点了点头,脸上少了许多平日里的冷肃,说:“开科取士,为国选才,乃国之大事,陛下能够如此重视,既是天下读书人之福,也是大汉之福啊!”

    范质也是进士出身,当然也重视科举,说起来,当年他那一科的主考,也是今年的主考和凝,兵器诶当年和凝就看出范质的不凡,说他有宰相之才。

    而范质成为大汉宰臣后,此事更添一分传奇,竟成一段佳话,如今,范质虽然权位比和凝高,但见之仍执师礼。

    大概是见进士们有些拘束,刘承祐端着酒杯,慢慢地走到红毯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音虽止,礼乐不停,伴着bgm,刘承祐不急不缓地,说出一番话:

    “今日琼林宴,乃开国以来第一次,是朕专门为你们这些进士举办的。不只今年,今后每一次会考,都要举办。朕要告诉全天下的读书人,朝廷礼贤、敬贤、用贤。

    大汉立国,不及十载,朕嗣位以来,国困时艰,未敢有一日懈怠,到今岁为止,自认稍有建树。然而,方今天下未平,四境未安,旧土未复,全国各道州仍旧百废待兴,需要恢复、发展、治理。

    朕也算是个马上皇帝,但心里深知,平天下需用武功,治天下却需文才。治事、驭民、田亩、税赋,一应事务,都需有文才者,方能承担。

    ......”

    刘承祐这一席话,还是头一次,在正式场合,如此肯定文臣的作用,道出他文武并用的理念。话说得平铺直叙,但对于一干还未正式步入仕途的进士们而言,却是莫大的福音,难免心潮澎湃,面色激动。

    皇帝演讲结束之后,现场的气氛自是更加热烈了,进士们也开始展示才能,刘承祐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做个彩头,命他们以金明池水师为题,作诗一首,诸臣评判,最佳者得赏。

    进士们表现间,刘承祐则走到已经十分老迈的和凝面前,满脸的祥和,对他道:“和卿,此番会试劳碌,辛苦了!”

    “多谢陛下!”面对皇帝亲自的敬酒,和凝老脸上笑开了花,应道:“老臣得幸,能为国家选才,也是福分!”

    和凝也是当代一大文才了,年纪实则不算特别大,还不满六十,但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性格之中,有些文人的酸腐,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在科举事务上,很有敬仰。

    近三科,都是他知贡举。正因为如此,这老儿已经不打算再担任主考了,容易遭人嫉恨。不说其他,光另外一边,宣慰司的赵上交与陶谷眼中的艳羡都快滴出来了。

    再者,若是有太多进士都出自他门下,他可承受不起。士子们,虽然名义上是天子门生,要是过于当真,可就太蠢了。

第9章 新官上任

    不过三日的时间,吏部即将新科的数百进士去处给安排好,明经、明法、明算之类的都好安排,三馆、两院有的是基础职位,三法司、财政度支,也都缺人。

    反倒是录取最多进士科的士子,费了些功夫,根据名次,都有妥善安排。半数留在中枢诸部衙司署观政,剩下也下放到开封府及近畿州县,任佐吏。

    比起一般进士对自己去处的忐忑与彷徨,作为实有状元之资的张洎,则要安逸闲适得多,不过同样也忙,忙着找地方落宿。

    很多士子,都选择安身于外城,虽然嘈杂,但胜在宜居,价钱与生活水平上宜居。如今,官府对开封的开发修建,基本完成了,但外城之中,仍旧是工程不断。

    除划定的道路、仓场、营廨之外,许多士民百姓,仍在建造、修葺自家的房舍。当初,在慕容彦超的计划中,是该由官府统一建造,用以补偿迁居的内城百姓,但是修到最后,为了省却麻烦,直接划地,再给些钱粮补偿,任由自建......

    景范上任后,发现百姓自建房宅,各有嶙峋,极不严整,于是又规定了一套民宅建造标准,为了东京市容的整洁,所有自建民宅都需在官府发布榜文的框架之内,不合规者,还要整改。

    刘承祐初闻之的时候,都有些惊奇。是故,如今的开封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透着整齐、秩序,十分赏心悦目。

    东京城,仍在不断开发之中,官民一起共同建设。

    又扯远了......

    张洎当然也选择了在外城,找了一栋民舍寄居,他家境不算贫寒,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来京考试时,其叔父张懿(也就是那淮东布政司参议)资助了一些,但仅够三月之日常花销。

    等收拾妥当后,他的任命也就下来了,右拾遗、崇政郎,从七品,崇政殿侍候。起点可以说是很高了,前两个有这种待遇的,分别是王著与赵曮。

    三月二十五日,一大早,细心地梳洗干净,还撒上点香料,换上一身崭新官服,张洎早早地前往皇宫。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这一次感觉明显不一样,殿试之时,心中向往,脚步都是飘的,而今,心中仍旧带着期许,但是落地了。

    仿佛冲破重重难关一般,终于得以进入崇政殿。方入辰初,将将破晓,宫室之间,尚且笼罩在一片黯淡之中。不过,皇帝刘承祐已然高坐于遇案,腰杆就如往常一般笔挺,似乎不会累一般,埋头阅览着奏章。

    “臣张洎,参见陛下!”张洎恭敬一礼。

    抬起了头,刘承祐打量着他,换上了官服的张洎,有另外一种帅气。刘承祐淡淡地问道:“张洎,我们这是第几次见面了?”

    “回陛下!第四次!”张洎的脑子似乎都不似平日灵活了,回想了一阵,方才道。

    酒楼、殿试、琼林宴,再加此次,给张洎震动最大的,当然是殿试那一次了。到现在,张洎还以为,自己丢了状元是因为殿试当时,心怀震动之下,表现不佳......

    “这身官服,还合身吗?”刘承祐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又问。

    闻问,张洎下意识地自我审视了下着装,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进宫前细细打理过,那局促的表现,倒有些像当初酒楼中被强行见刘承祐之时。

    但迎着皇帝的目光,张洎还是小心地答道:“回陛下,甚是合身!”

    “既然合身,那就好好穿着!”刘承祐点了下头,一语双关。

    虽然一时难明其意,张洎还是老实回应道:“是!”

    看他那一副局促小心的模样,刘承祐眉头微凝。同样是小心,赵曮是谨慎得体,而张洎则显是忐忑不安。

    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刘承祐松了松筋骨,双手合十,略带好奇地问道:“张洎,朕想问问你,你如今对朕所提‘实务’试题,还抱有此前的看法吗?”

    皇帝面上无喜无怒,平静如一汪深潭,难以窥测。而张洎闻问,则有些犹豫了,这似乎是道考察的问题,在不熟悉皇帝脾性的情况下,并不敢乱答。

    “怎么,朕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见其迟疑,刘承祐似乎不耐烦地催促道。

    “臣,坚持此前看法!”一咬牙,张洎还是决定赌坚持意见。

    闻之,刘承祐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继续问:“朕还记得,当初在那进士楼,你可是侃侃而言,清谈阔论,自信不疑。怎么,换到崇政殿,就嗫喏不安了?朕也只是换了身皇袍,就使你这么害怕?”

    面对皇帝这番论调,张洎却是不敢苟同,心里嘀咕着,前后两者之间,区别可大了。但嘴里,还是稍稍逢迎道:“臣只是深敢陛下天威,再念及当初不知深浅,狂言造次,有所汗颜罢了!”

    刘承祐顿时笑了笑,又道:“若以文才,你当属本科第一,此乃公议,知道为什么,朕要夺了你的状元位吗?”

    张洎一愣,英俊的面孔上,又浮现出一丝沉凝,不过,皇帝有言在先,倒也没那么紧张了,选择了实话实答:“臣殿试之时,心神不定,表现不佳!”

    “不对!”刘承祐直接道。

    “朕再问你,拾遗与崇政郎职责所系为何?”在其没反应过来之前,又问。

    张洎下意识地回答:“拾遗掌供奉讽谏,匡补人主言行过失;崇政郎协助陛下,处置国事!”

    刘承祐又不置可否,对其回答,并没有表露满意,抑或不满意,只是淡淡道:“既然是这般想的,那便好好表现!”

    “是!”张洎赶忙应道。

    稍微迟疑了下,张洎主动道:“陛下,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开口了,那便直说吧!”刘承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陛下,臣这几日寻找居处时发现,有许多士子,虽委以职位,留居东京,但安身之所一时难以料理。尤其是诸多贫寒进士,上京赴考,已是靡费颇多,今虽留任,但东京广大难居,是以到如今,仍有许多人未曾找到合适住处,并且有许多人,已是欠债累累......”张洎禀道。

    听其言,刘承祐神情严肃了些,扫了张洎两眼,道:“上任第一日,就进此一谏,倒也言之有物,倘若如你所言,这便是朕与朝廷的疏忽了!”

    得到皇帝的肯定,张洎终于松了口气,俊俏的面容舒展几分。

    “赵曮!”刘承祐朝一旁唤了声。

    “臣在!”赵曮趋步待命。

    指着张洎,刘承祐吩咐着:“你安排一下他!”

    “是!”

    张洎跟随赵曮往偏殿而去,整个人的都松弛下来,与皇帝问对,压力格外大。一直以来,张洎都是举止洒脱,随性而为,给人一种潇洒倜傥的感觉。但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一种外在表现,心中功名利禄之心,只怕少不了,否则,若心无挂碍,坦荡自然,表现又岂会如此顾忌小心。

    待张洎退下后,刘承祐考虑了一阵,提笔写下一份关于张洎所禀的短扎,交给张德钧:“传去政事堂,让李相遣人调查,根据实情,解决进士们的安置问题!”

    “是!”

    吩咐完,刘承祐又不有笑了笑,以一种玩味地语气低声说道:“今日进言,若宣扬出去,朝廷再解所录进士之困厄,这张洎,在本科士子的名声与威望,只怕再非旁人可能媲美了......”

第10章 磨刀霍霍向荆湖

    张洎跟在赵曮身后,他早就认出了,这就是当日那位侍驾的文臣。发白的面色上,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丝不苟,毕竟是之后的顶头上司,有心联络一下感情,却不知如何开口。

    似乎感受到了张洎的踟蹰,赵曮主动开口了,声音就如他举止一般沉稳:“陛下应该很欣赏你,状元没有资格到崇政殿任职,而你来了。我是乾祐五年的探花,当初被选到崇政殿时,都没有被陛下这般叮嘱过。”

    赵曮的话让张洎安心了些,嘴角不禁泛起了些笑意。当然,赵曮没有说的是,他到崇政殿没几个月,就被委为崇政殿学士,后又为学士承旨。

    偏殿,十几名崇政郎,都各居其案,处理着手中的本章奏议,一片忙碌的景象,赵曮步入,都没几个人抬头。崇政郎们,也是各有分工,根据诸部司及地方道州,各自负责一部分,再加上军政,而赵曮则是总理诸务。

    而崇政郎们,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异形美姿,张洎一来,倒拉高了平均颜值。不过这些人,出身可一点都不普通,赵曮就不提了,其中还有冯道的儿子,郭威的儿子,和凝的儿子,符彦卿的儿子......

    走到赵普眼前,赵曮道:“赵学士,张洎就在你这里听用吧!他是滁州人,可先试着接触两淮的事务!”

    赵普使蜀回京后,实职有所升拔,如今是崇政殿学士,正式超过了崇政殿中的一干人等,距离他的中短期目标,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承旨放心,交给我了!”赵普对赵曮是客客气气的。

    点了点头,赵曮转身而往自己的书案,望着其背影,赵普脸上的笑意满满地变得矜持。

    不过很快又重新绽放,笑眯眯地打量着张洎:“探花郎来了,那可真是赵某的荣幸,还请多多指教咯!”

    要知道,赵普可没有功名在身,学问也不出众,若没有当初刘词的举荐,他想要出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际遇,毕竟赵匡胤这条线,基本被掐死了。

    是故,对于这些进士出身,尤其是高第之士,赵普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像张洎这种,能直接到崇政殿的,就更吃味了。

    不过,以赵普的城府,根本让张洎觉察不出来。面对一个态度如此谦和的领导,张洎也赶忙谦虚道:“学士言重了,在下初出茅庐,见识短浅,你是前辈,该是我用心敬仰,认真学习的!”

    “探花郎前途无量啊!”听其言,赵普笑道。

    不知为何,张洎见着赵普那笑容满面,心中总有些发虚。

    “那方书案,就是你的了!”指着身后空着的其中一方书案,赵普道。

    “是!”张洎拱手一礼,主动表现道:“不知有何事务,是晚辈能够分忧代劳的,学士尽可吩咐!”

    对其积极,赵普还是笑笑以应:“不急!不急!听说陛下出游时,曾于市井偶遇于你,好运道啊!可否与我讲讲?”

    不知是否被赵普的谦和给迷惑了,还是心中隐藏得很好的那丝得意作祟,张洎还真将当日的情况,简单地描述了一番。

    ......

    三月二十七日,帝幸广政殿,诸宰及枢密、两衙禁帅俱在,文武共议,收取荆湖之事。

    “先把荆湖的情况说说吧!”刘承祐往那里一座,环视一圈,手一摆,直接道。

    主持会议的是郭荣,听命眉色间带着少许雀跃,说道:“荆南地狭,兵力不足,军械难精,年谷虽丰,但近年来,敛聚益暴,君迂懦而贪欢,臣北向而离心,取之不难。”

    从郭荣的态度和语气就可以看出,基本没有荆南高氏放在眼里,而其余文武,也都差不多的态度,一副认可的表情。

    发觉这样的情况,刘承祐眉头虽凝,过于放松,报有一颗骄慢之心,可不好,不由道:“荆南实力虽弱,但终究有水陆军两万余,江陵城固,若其选择顽抗,也是不小的阻碍。纵使能破之,只怕也耽搁了南下湖南,给周行逢以更多准备应对的时间!还是不当过于轻视湖南!”

    “陛下说得是!是臣轻慢了!”对皇帝的提醒,郭荣直接表示接受,毕竟说得也有道理。

    骄气稍敛,郭荣继续道:“南下唯可虑者,只有湖南周行逢了,其于朗州屯兵一万,北抗的意图已是昭然,去岁湖南大饥,开仓赈济,使其大获人心,想要不战而下,几不可能,只有一路打过去,只要拿下朗州,再取潭州,湖南可定。

    据报,周行逢似乎也察觉到了朝廷的动向,正在潜蓄兵马,大造甲械,缮固城防。军情司探得,周行逢还秘密派人联络溆州蛮酋苻彦通,有引以为援的意思。

    另,进入三月以来,潭州兵马有异动,虽然动得隐蔽,但仍旧为我细作发觉了一些痕迹,周行逢在向衡州调集兵马!

    臣与枢密院诸僚分析过,周行逢恐有南下先取静江军张文表,消除背疾之意!”

    听郭荣之叙述,在场重臣们,神情都严肃了些,荆南固然不足为虑,但湖南,就眼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若是一个不察,还可能扎手!

    魏仁溥道:“这周行逢,也是一方豪杰了,忧患意识甚强!我们欲以张文表挑动湖南局势,他便先行南下,消除后患,再全力应付朝廷,很是果练啊!”

    “已然使人,提醒张文表,让他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郭荣继续说着,头都不禁摇了起来:“然而,这几年来,张文表日渐懈怠,横征暴敛,上下离心,民愤颇大。即便周行逢不加突袭,以堂正之师攻之,只怕静江军也难以抵挡!张文表,绝非周行逢的对手!”

    “朕还收到一则消息!周行逢还秘遣人往金陵,请求向江南购粮,李璟也同意了,发江西之粮三万石以易之!”刘承祐开口了,语气郑重,道:“湖南情况已然很清晰了,周行逢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已在积极谋划,意图对抗王师在,阻止大汉一统天下的进程!

    这是断不容许的!周氏暗怀奸险,跋扈好杀,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情势渐迫,朝廷必须采取果断措施以平灭之,解湖南民情之困,还士民以安宁......”

    刘承祐说这等话,当真是一点都不脸红了,并且满面的伟光正,完全忘记了,是他想南下吞并湖南。即便接近割据时代的尾声,周行逢奋起抗击,并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

    当然,强权即公理,湖南妄图抵抗,于汉廷而言,就是罪过,就该被消灭诛除。

    “朝廷备战情况如何?”刘承祐紧接着问道。

    郭荣说:“铁骑军左厢已抵达襄阳,护圣、奉国两军一万余卒,已至邓州,小底军已做好开拔准备。另,蔡、邓、襄、安、郢五州亦集结起上万兵士!”

    魏仁溥接着说:“一应将士所需兵甲、被服,皆换装完毕,粮食、军械已开始南输送。襄阳城内已屯粮十万斛,后续仍在补充,欲备二十万粮!”

    薛居正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责任,直接保证道:“三司当全力筹措粮饷,以备大军讨伐!”

    “中书已下公文,责令诸州县,征调民夫三万,以备军用!”范质说。

    看得出来,大汉这边的备战,已经做到比较成熟的阶段,战车已然发动,只待全速疾进。

    “中书这边,要选备好去荆湖的官员职吏,以免拿下之后,手忙脚乱!”考虑了一阵,刘承祐看向李涛与范质,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狂妄的话。

    “卿可做好准备,南下统军了!”又对慕容延钊道。

    “是!”

    “何时发动,枢密院可有计划?”刘承祐问郭荣。

    郭荣很肯定地说道:“原本是打算,以张文表起兵于桂州,朝廷借机插手。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张文表自保尚且不足,更难以主动挑起事端了。若待周行逢动手,却不在朝廷控制之内,是故,不管周行逢是否能下定决心,先解决张文表,但朝廷这边,只待兵马、粮械妥当,即可发兵!”

第11章 局势变化于未测之际

    “荆湖战略,接下来当为大汉首要之务,朝廷上下,都当紧张起来,同心同德,为削平天下,廓清寰宇,踏出坚实的一步!”刘承祐对着众臣,勉励道。

    “遵命!”

    “那溆州蛮苻彦通是怎么回事?”顿了下,刘承祐问道。

    大汉的文武们,对于南方诸国,很多都只了解个大概,更遑论这些蛮夷,大部分人,只怕还以为彼等仍旧寄居于溪、洞之间。

    郭荣有调查,也有发言权,不过,还是由魏仁溥,为刘承祐解惑:“苻彦通乃溆州蛮瑶族首领,传为前秦苻坚后裔,然不可考纵横黔中数十年,声望颇隆。早年之时,曾与诸蛮联合互保,对抗楚王马殷,湖南不能剿平,深受其扰,以致其势力盘踞辰、溆至今。

    当年马希萼起兵攻潭州夺位,曾以长沙财货,诱苻彦通出兵助战。长沙城破之后,苻彦通大获其财,满载而归,凭着那笔财货,成为诸蛮中最为富强的势力,威风遍及溪、洞,自称溆王。

    周行逢若诱得苻彦通相助,可得诸苗瑶之兵数万,倘若此,于我朝而言,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听魏仁溥这么说,在场的文武之中,多少浮现出一些疑虑。刘承祐也轻蹙眉头,问:“既然提前察觉,那就当寻法解决这个麻烦!”

    魏仁溥道:“多年以来,这些苗、瑶蛮夷,已然初服王化,其民虽剽悍,但生计贫苦,能聚众数万,但却难出黔中。周行逢如能诱之,不过以利相趋罢了!周行逢能遣人,朝廷自然也能,苻彦通虽属蛮族,想来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分不清强弱形势!”

    “若能用楚蛮之兵,则下湖南更易!”郭荣说了句。

    “蛮兵不易控制,恐祸湖南百姓!”范质说了句。

    郭荣则道:“朝廷用武,本致兵燹,只需尽快平定湖南,便无大碍!”

    “纵不能引之为用,若能稳住湖南蛮族,也足矣!”刘承祐则定了决心,说:“备一份礼单,遣使前往溆州联络那苻彦通。

    他不是自称溆王吗?只要能归顺朝廷,朕便封他为王,待平定湖南后,可于诸州划分土地,与其部族耕作,并放官委职。让他好好想想利弊,是襄助即将覆灭之湖南一隅与朝廷对抗,还是做大汉的臣属,安享富贵太平!”

    从刘承祐的吩咐中可以看出,他已然在考虑平定湖南后,对诸蛮的治理了......

    “使者当为有胆略,有急智的干才,还需熟悉地理蛮情,从朝中只怕难有合适选择,可有人选?”刘承祐是直接向魏仁溥与郭荣发问。

    郭荣稍作思量,拱手说:“臣举荐一人,澧州从事王虔朗。此人原为王逵部将,王逵败亡后,逃赴澧州,在防御使曹胤属下任职。据察,此人颇有气概,熟悉蛮情!”

    “那就以此人为使,可急传澧州,人在湖南,倒也方便,不耽误事!”刘承祐立刻拍板。

    “是!”

    在刘承祐与文武商谈间,一道急报不期而至,稍作打断。当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打扰会议的,必是与荆湖攻略有关的事。

    阅览完奏报,刘承祐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来,放置于案上,刘承祐沉声解释道:“澧州奏,防御使曹胤于两日前病故了!”

    此言落,见识出众的文武们,表情也立时肃重许多。澧州,乃是接着当初马氏兄弟内乱,强行夺下的,就像一块钉子,深深的楔在湖南,虽是片飞地,却成为朝廷监视湖南形势的一座基地。

    就如一把刀子,悬在湖南上空,直指朗州武陵。周行逢削除异己,名义上控制湖南大部分土地后,便一直很忌惮澧州的汉军,是故在朗州,一直保持着重兵。

    而防御使曹胤,在澧州已主持军政四五年了,常年驻有三千军队。澧州是作为朝廷进讨湖南的桥头堡打造的,在枢密院的计划中,也占有极重的份量,不管是向北挟制荆南,还是先锋南进武陵。

    然而,防御使曹胤却在这个节骨眼病故了。曹胤主持澧州军政多年,朝廷可以换个人接替,但想要起到曹胤的效果与作用,却是万难。

    “是臣的疏忽,竟未考虑曹胤的身体情况,其如今突然病故,恐引起湖南的局势变化!”郭荣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点自责。

    魏仁溥说:“澧州兵马虽不算多,但在如今的荆湖,却是朝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挟制南北。曹使君病故,澧州群龙无首,在当前形势下,恐生不测之变!当即遣人,前往澧州,主持大局!”

    “何人可派?”刘承祐问。

    “韩通可往!”

    “潘美可用!”

    范质与郭荣几乎同时出声。

    范质荐韩通,以其资历深厚,尝为禁军将帅,能够迅速控制局面。郭荣则更加欣赏潘美的能力,也希望给他一个展示才能,独当一面的机会,当然,也比较符合皇帝对潘美的看重。

    如今,韩通与潘美可都在襄阳。刘承祐考虑了一番,在韩、潘二将中,终究选择了潘美这个新贵。相较之下,潘美的潜力比韩通可要高太多了,再者,当初伐蜀未止,便将潘美派去南边,就是为了在荆湖事务上用潘美。

    “传制襄阳,让潘美立刻南下澧州,暂代防御使之职,署理军政!”做下了决定,也不啰嗦,刘承祐直接吩咐。

    “是!”范质虽然被驳了建议,倒也表现得不喜不悲的。

    “众卿以为,周行逢会作何反应?”刘承祐问。

    郭荣说:“澧州短时间内,无法起到作用,恐怕他会加速南下,先定张文表,尔后挥师北上!”

    众多以为然。

    这个时候,没怎么说话的慕容延钊开口了:“平张文表易,快则三五日可定。若是周行逢胆子大些,先北上取澧州......”

    慕容延钊此言,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魏仁溥冷静地分析道:“朝廷兵马远在江北,中间隔着荆南,短时间内无法起到支援的效果。而况,大军南下若不能速定江陵,受其所阻,那么澧州就完全孤城一座,难保周行逢不起意!”

    “他若主动攻打澧州,可就彻底与朝廷决裂,周行逢有这个胆略吗?”范质提出异议。

    “朝廷已然磨刀霍霍,只是引而未发,早晚必有一战,此人崛起于草莽,能够于大乱之中,拨乱反正,这点眼光,应当还是有的!”郭荣开口。

    沉吟了一会儿,郭荣慢慢地睁大双眼,仿佛有精光释放:“倘若周行逢能够主动进攻澧州,于朝廷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在众人的注视下,郭荣认真地道出他的筹谋:“若周行逢攻澧州,即为反叛,朝廷出兵平叛,乃师出有名。调兵南下,乃应有之义,可稍消荆南高氏的疑虑。

    此前,臣等最大的顾虑,就是荆南出变故,迟滞我军南下步伐。若湖南作乱,向高氏假到出兵,因而下之,大事可成!”

    郭荣言罢,刘承祐稍微考虑了一下其想法,幽幽道:“如此说来,朝廷还需尽可能地鼓动周行逢攻打澧州了?”

    “可着军情司于湖南散布朝廷欲取湖南的消息,总之,先迫周行逢动起来!”郭荣道。

    “就这样!”刘承祐拍板。

    “朝廷备战至此,若周行逢联络高保融,两方结为盟友,共抗朝廷呢?”没怎么说话的李涛,开口提出一种未在此前考虑中的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不得不虑!”刘承祐竖起一根食指,沉容道:“朝廷该遣使,去一趟江陵了!”

    “是!”

    议罢,众文武各自散去,刘承祐却将老岳丈符彦卿留了下来,有点好奇地问道:“方才议军,妇翁为何不开一言啊?”

    符彦卿作为侍卫司统帅,已经有近三年了,这三年中,没有表现出一点贪恋权位的意思,反而活得很自在,总是一脸轻松,别人是越累越老,他确实越活越年轻。

    此时,面对皇帝女婿的询问,符彦卿露出点谦和的笑容:“陛下与诸文武,庙算仔细,筹谋周全,倒不需老臣多赘言!”

    听其言,刘承祐也爽朗一笑:“妇翁过谦了,朝廷还需你这样的柱国之臣啊!”

    “陛下若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自当竭诚效力!”符彦卿从容应道。

    “哈哈......”翁婿二人,哈哈大笑,很有默契的样子。

    说起来,符彦卿的年纪并不算太大,连六十岁都不满。但是,一为皇后之父,二者符家宗族势力庞大,又被刘承祐摆在侍帅的位置上,这个精明的老人,自然知道平日里应该如何表现。

第12章 皇子们的教育

    文华殿,位置靠近三馆,原本只是用来堆砌些杂物,直到去岁春,刘承祐下令,将之收拾干净,给皇子们进学用。到如今,在文华殿内读书的,已有四位皇子,老大刘煦、老二刘旸、老三刘晞、老四刘昉。

    殿内外,除了一些宫侍与守卫外,就只有那一师四徒了,看着倒有些冷清。抬手朝行礼的宦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站在帘幕下,观察着里边的情况。

    张昭正拿着书册,领着皇子们念,在修习《论语》:“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刘承祐查问过,张昭对皇子们的教导,仍在启蒙,主讲《千字文》、《孝经》、以及《论语》。不过,在刘承祐看来,启蒙书籍,还是太少了。

    有鉴于此,刘承祐已责令三馆学士,编著出一本适合儿童启蒙的读物,并且按照《三字经》与《百家姓》提出了要求,没办法,那两本书,他都只会背前几句,只能找朝廷的那些博学鸿儒定制了。

    几名皇子,学起来还算认真,唯一走神,显得百无聊赖的,只有皇四子刘昉了,从还不会走路时,就表现出好动的性格。

    东张西望,一下子就瞄到了站在后方的刘承祐,黝黑的眼睛一亮,但见到其父那严肃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态度立刻端正起来了,小身板也挺直了。

    刘昉的异状,自然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目光投向,读书声立止。

    “陛下!”张昭迎了上来。

    几个皇子,齐齐整整地,上前参拜。

    “张卿免礼!”刘承祐宽和地看着张昭,说:“打扰你教习了!”

    “陛下言重了!”

    目光落在几个儿子身上,刘煦已然七岁了,像个小大人,举止得体。刘旸与刘晞六岁,年纪虽小,但身上自然而然的贵气,已能从两张稚嫩的小脸上看出天家的自信。

    至于刘昉,年纪最小,但最具活力,讨好一般地上前,抱着刘承祐的大腿,眼睁睁地望着他:“爹爹,你是来看我们读书的吗?”

    迎着那可爱中泛着一丝机灵的眼神,刘承祐依稀还记得,当初这童拿他龙袍擦鼻涕的场景,而今,也一天天大了。

    “是啊!”摸了摸他脑袋,刘承祐露出了点笑容:“只是,我一来,就看见你读书不专心,心不在焉的!”

    刘昉小嘴一撇,说道:“张师傅讲的,我都听不懂!”

    他这话落,边上的张昭脸色顿变了,这岂不是说他这个师傅不会教,顿时便有些尴尬地吹了吹胡子。

    毕竟是个五岁小儿,童言无忌,刘承祐教育道:“听不懂无妨,那就先学会读,学会写,学会背。张师傅可是博学大儒,教你们的都是圣人之言,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刘承祐这话,可让张昭受用多了。

    脸色又一板,刘承祐问刘昉:“《千字文》会背多少了?”

    闻问,刘昉一愣,松开刘承祐的大腿,想了想,自信地答道:“我会读。”

    面对其机灵的答非所问,刘承祐却被逗乐了,看了看另外三个儿子,刘承祐对张昭道:“张卿,你这几名学生,我先借用一下!”

    明媚的阳光,洒在宫室之间,照在锋利的宝剑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刘承祐双手持剑,能够感受得到手中那沉甸的份量,一板一眼地舞动着。

    他所挥舞的招式,都是大汉禁军的基础操练动作。在一边,四名皇子,各自拿着一柄木剑,在教习的督促与指导下,跟着练习着。

    没错,刘承祐“借”几名皇子,是带他们来习武,强身健体,而给他们找的教习,乃是汾国公药元福。

    很明显,比起待在文华殿读书,还是练武更有意思些,但是,时间一长,枯燥的动作训练,又不如坐在书案后舒服了......

    都说剑走轻盈,但集中精力挥久了,这膀子也酸。等刘承祐练完五套“禁军十八式”,额头已有细汗,脊背也生炽热。

    将剑回鞘,递给内侍收起来,刘承祐接过丝帕擦了擦汗,背着手看着几个儿子练习的身影。刘煦年龄最大,气力足些。刘旸动作慢,但姿势标准。刘晞笨拙些,明显努力想做好。至于刘昉,动作中透着活泼......

    “药公,我这几个皇子资质如何?”召来药元福,刘承祐问道。

    “天家之后,龙章凤姿啊!”药元福当然说着好话了,应道:“尤其是四皇子,天赋卓然啊!”

    闻言,刘承祐也露出了笑容,夸他儿子,明显比夸他自己要让他来得高兴:“那今后,就要麻烦药公进宫,替朕教导他们了!”

    “是!老臣必然倾囊相授!”药元福爽朗笑应道。

    药元福早已年逾古稀,虽然并不服老,并且身体依旧康健,但在开封这几年,也是看出来,大汉军队中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头,想要再上战场,基本没可能了。

    如今,皇帝给他一个机会,教习皇子们习武,他自然乐意之至。

    “好了,都停下歇会儿!”走上前,刘承祐让皇子们停下。

    环视一圈,各个气喘吁吁,汗生颊背。内侍们立刻奉上茶水,刘承祐道:“今后,你们除了在文华殿和张师傅读书习文,还要和汾国公习武,不许懈怠,我可会按期考校!”

    “是!”回答得倒很整齐。

    刘承祐又道:“读书不容易,这习武,可更加辛苦!”

    “孩儿不怕辛苦!”刘煦这般说。

    “我要和爹爹一样文武双全!”刘旸似乎在下决心。

    “爹爹让我习武,我就好好练习!”刘晞露出点憨厚的笑容。

    “我喜欢练武!”刘昉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皇子们的反应,刘承祐是尽收眼底,嘴角翘起的弧度代表着他不错的心情,坐到边上摆着的椅子上,将几个儿子召至膝下。

    脸上恢复了些许肃重,看着几张稚嫩的脸庞,刘承祐说道:“大汉以武开国,如今天下还未平定,四海戎狄依旧猖獗,中国故土尚且沦丧。我原欲以二十年,削暴乱,击外侮,安天下。

    如今,时已近半,而诸国犹在,皇朝大业,我若不能实现,今后就要靠你们兄弟了。所以,要认真修文,用功习武!”

    “是!”虽然对于刘承祐的话可谓一知半解,但见乃父认真,都懵懂地点着头。

    刘昉眼珠子转了转,小脸上浮现出的似乎是纠结之色:“爹爹,你最好不要太早平定天下。”

    “为何?”刘承祐来了点兴趣。

    “要是那样,等我长大了,就不能替你打天下了!”刘昉偏着脑袋道。

    “呵呵!这赤子之言,倒是有趣!”指着刘昉,刘承祐对药元福说。

    药元福也跟着笑出了声,说:“四皇子年纪虽幼,其志可嘉啊!”

    “就冲你这句话!”刘承祐转过头,对刘昉说:“今后我一定给你个机会,替我打天下!”

    “官家,轻车都尉李筠求见!”这个时候,收到消息的张德钧上前,小声向刘承祐禀道。

    “李筠。”

    念了一句,眉色一转,刘承祐也就起身了,对皇子们又叮嘱了两句,即收拾着往崇政殿而去。

    路上,刘承祐又临时朝张德钧吩咐道:“传诏,从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子嗣中,选适龄者,进宫到文华殿侍读,人员让张昭与药元福负责遴选!”

    “是!”

第13章 战争的脚步正在迫近

    艳阳高照之下,崇政殿一片正大光明的气象。殿外,李筠一身得体的武官朝服,徘徊不定,眼神不住地透过门窗往殿内瞟,神情之间,带着少许的焦虑。

    他在廊庑下,已经等候半个多时辰了,仍旧未收到皇帝召见的通知。心情,不可遏止地往下沉。

    去岁与诸军使进京贺寿,逢何福进病故,原本以为是仕途一次跃进的机会,没曾想,结果非但不如其意,连军使的差事也丢了。最后被封了个轻车都尉的勋衔,寓居东京。

    当时,因为东京扩建其府宅损伤还找开封府闹过,刘承祐便授意慕容彦超给他划出了一片地,发给钱粮,供其营建新府。如今,住着新房,时间越久,就越没有滋味,甚至日益忐忑。

    在其子李守节的提醒下,李筠倒是有所反思,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但是,追悔莫及。一直到如今,听到了朝廷欲南下荆湖的消息,他终于待不住了。

    总算,一年的闲居生活,这心性明显提升不少,养气功夫见涨,虽然等候多时,倒也还耐得住性子。

    “李都尉,陛下回来了,入殿觐见吧!”终于,通事舍人出殿告知。

    这句话,于李筠而言,简直如闻仙音,愁绪稍释,有礼貌地朝着舍人道谢,而后正衣冠,郑重地入殿拜见。

    皇帝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不过刘承祐并非刻意慢待他,回到崇政殿前,他洗了个澡,换了身龙袍。明黄的服色,金龙缠身,将他映衬得神圣而威严,更添几分帅气。比起金钱,还是权力更能提升颜值。

    “李卿,许久不见呐,东京生活,可还安逸?”眼瞧着李筠规规矩矩地觐完礼,刘承祐微微一笑。

    闻问,李筠恭谨地答道:“陛下,东京繁华,乃天下之最,臣居之,每日都能感受到开封之富丽,大汉之强盛,陛下之英明......”

    “好了,这等吹捧之辞,可不像从你李将军嘴中说出来的。你说得不习惯,朕听得也不习惯!”摆了摆手,刘承祐直视着他,笑眯眯的:“卿且直言,见朕所为何事?”

    听刘承祐这么说,李筠脸上僵硬的笑容缓和了些,拱手应道:“陛下,臣已赋闲在京已经一整年了。”

    “哦?”刘承祐简单地回应了声,说:“看来,李卿是静极思动了?”

    闻言,李筠当即拱手道:“陛下,东京时日虽然闲适,但臣戎马三十载,还是在军中习惯些。近来听闻,朝廷欲进兵湖南,兵马调动频频,臣希望能为陛下上阵杀敌!”

    对他此来的目的,刘承祐有所预料,倒也不足为奇,观察着他那一脸的期待,含笑道:“卿有为国建功之志,朕心甚慰,不过,你毕竟五十多岁了......”

    听皇帝有拒绝之意,拿自己年纪说事,李筠顿时就急了,赶忙表态道:“臣虽年迈,但尚能饱食肉,挺剑搏击,平日在府中,也未废弓马。还请陛下成全!”

    事实上,拿年纪说事,确实有些站不住脚,如今大汉朝内外将帅中,五六十岁的老将,仍旧不少,将校年轻化,主要还是在禁军与重要边军中。

    审视的目光落在李筠身上,说实话,若非李筠此番主动来见,刘承祐都快将之遗忘了。去岁,对于此人的跋扈自负,他是十分不满的,甚至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将之永远打入冷宫的打算。

    要说李筠此人,统兵之才自然是有的,但对于如今的大汉朝而言,却并非不可或缺,能够起到他功用的大有人在。但是,此人性格中的骄慢,那种武夫当道的嚣张是刘承祐看不惯的,尤其他这个皇帝,当得越久,越不爽。

    不过,就目前此人的表现看来,李筠显是有所改变了。那么,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呢?

    注意着李筠满脸的希切,那种期待中夹杂着哀怨的眼神,在这半百武夫身上出现,还是有些令人触动的。

    刘承祐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罢了,将军一片赤忱,朕岂能夺你志愿!”

    说着,刘承祐提笔写了张条子,用印后让张德钧交给他,吩咐道:“你去枢密院找郭荣,让他安排吧!”

    “谢陛下,臣必然效死以报!”双手捧着那张轻若鸿毛的条子,李筠却如负千钧,拜倒谢恩。

    以李筠的资历,只要放在南征大军中,军职总归是低不了的,再不济也能为一军指挥。

    而经过李筠这一遭事,刘承祐的目光,也再度转移向南,放在荆湖事务上来。自澧州防御使曹胤病故的消息北传后,这两日里,朝廷朝廷这边,上下部司是全力配合,加快备战速度。

    小底军已然开拔南进,默认的主帅慕容延钊已然先行南下往襄阳而去。

    ......

    随着大汉国内,兵马调动愈急,甚至已不再隐藏,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在荆湖上空。从江陵到澧阳,从武陵到长沙,哪怕是升斗小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种气氛下,身处风暴中心的周行逢,却没在长沙主持大局,而是悄然南下衡州。

    就如汉廷所刺探的情况那般,为了应对来自北边中央朝廷的压力,周行逢这段时间是做足了准备,积极应对。

    周行逢很无奈,也很委屈,他虽然稍有野心,粗统湖南之地,目标也只打算当个“武平王”,自认对大汉朝廷也算恭顺。但是,汉天子意在削平天下,他的想法,注定与之背道而驰,想要做挡路者,就必定被搬除。

    事实上,当听闻朝廷有意收取湖南之时,湖南的文武,大都心怀忧惧。第一次议事时,就有半数的僚属,直接向周行逢建议,臣服朝廷,解权进京,以保富贵平安。

    但是,周行逢这个人,素来就是个有匪性的人,兼之性情刚烈,不战而降,根本不是他的个性。再者,于他而言,好不容易出头,削除敌对,占据湖南,还没过两年安定日子,北汉便这般相逼,想要夺他基业,又岂能甘愿。

    当日周行逢便下令,将主降的十几名文武全部抓起来。后来,更是越想越气,北汉想要南下,才只是个传闻,手下这帮人就力劝投降了,等汉军真正南下,那还了得?

    是故,没过一夜,周行逢便下令,将一干人等,全部杀了,以表明其抗汉决心,勉强“统一”文武思想。至于湖南军政的情况如何,强硬如周行逢,只怕都不敢乐观。

    事实上,周行逢也是有苦自知,湖南乱了太久了,人口、财富损失巨大,到如今,整个湖南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超过9万户,其中受他统治的更是不足7万户,以此人口,却维持着近三万的军队,已经是穷兵黩武了。

    这两年,周行逢在湖南实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比如蠲免赋税,裁剪军力,实行屯田,鼓励垦殖。但去岁的饥荒将他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为了收买人心,他大开州仓,救济饥民,募集丁壮入伍以活之,人心是获取了,仓廪却空虚了。如今,北汉侵逼日盛,境内流言四起,根本不给他消化那次政治胜利果实的机会。

    以残破之湖南,对抗强大之中原,想想都挺让人绝望的。

    到目前为止,最让周行逢感到无奈的是,荆南那边的态度。遣使联络,收到的答案,是暧昧,是迟疑,这让周行逢大骂不已,高氏竟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周行逢看来,如两方能够联合,或许还有对抗北汉的机会。高氏若坐观成败,那必将被一同扫灭。

    然而,不知是他的使者口才太差,还是荆南太蠢昧,竟然无动于衷。这种结果,让周行逢十分愤慨。

    但是,再困难,周行逢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此番,周行逢亲自南来衡州,就是打算迈出他对抗北汉的第一步。

第14章 武夫军阀

    不顾行途之疲惫,一到耒阳,即召集文武议军。耒阳县衙,古旧而简陋,狭小的空间,倒也被十几名楚军将校塞得满满的。

    暮色有些暗淡,就如不少人的心情一般,两排烛火倒也明亮,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清楚。这一干楚军将校,多属无名之辈,但于周行逢而言,却是他麾下的骨干基石。

    坐在堂案后,环视一圈,周行逢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进军准备如何?桂阳情况如何,张文表可有戒备?”

    “启禀节帅,军械都已补充完毕,备好十日之粮,进军路线也勘定好,桂阳距此不过百二十里,可朝发夕至!末将保证,十日之内,必定攻破桂阳,取张文表首级!”起身回答的将领名叫张崇富,人看起来很精悍,是追随周行逢的老人,被表为衡州刺史。

    “至于张文表,根据细作所探,有朝廷的人联络他,桂阳已然戒备起来,但张文表仍旧待在府中,终日饮酒作乐!”张崇富嘴里尽露蔑视。

    闻之,周行逢却未过分喜悦,而是严肃道:“都听到了吗?北汉亡我之心甚矣!张文表不足虑,大敌在中原,如今北汉兵马调动,已是不加隐蔽了,动兵南寇,就在眼前!

    北汉君臣,当我湖南好欺,要占我们的城池,夺我们的官职,掠我们的财产,自本帅以下,必不能相容!

    当初,我们能赶走南唐,如今就能力拒北汉!就从张文表这匹夫开始,取桂阳,平定南方,回师对付汉军!”

    “是!”经过周行逢这么一鼓动,将校们的志气终于高昂了些齐声应道。其他暂且不说,对付张文表,还是有些信心的。

    这段时间,周行逢秘密向衡州增兵至六千,这在湖南一域,已是不小的军力了。

    稍微考虑了下,周行逢盯着张崇富,说:“我此番从长沙带来的三千牙兵,一并交给你,休整一夜,明日即兵发桂阳。三日之内,拿下桂阳,可能做到?”

    周行逢的眼神中,透着股狠意,张崇富感受到了,稍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应道:“三日之内,末将必破桂阳!”

    “好!这才是我三湘子弟!”周行逢终于露出了点满意的神采,扭头看向一名候立的将领:“汪端!”

    “末将在!”

    “你明日一早,率牙兵随张崇富南下,进攻桂阳!”

    “是!”

    “你们各自归营,做好开拔进军准备,明晨时辰一到,立刻动兵,但迟误者,军法处置,断不容情!”最后,周行逢还杀气腾腾地警告了一句。

    一干将校,自是慑服,周行逢的狠决,可是出了名的,自他崛起至今,文武之中敢触他法的,已经没人了。不信邪的,坟头都长草了。

    待一干楚军将校退下之后,周行逢仍坐案后,仰头重重地吸了口气。在旁,一名文士恭候着,见其状,轻声发问:“节帅,是对突袭桂阳,仍旧抱有疑虑吗?”

    这名文士,名叫李观象,深受周行逢信任,被拜为掌书记,这两年来,军府之政,皆委之取决。周行逢治湖南,许多政策,都是在此人的辅助下展开的。

    但是,此人虽小有其才,但气量不大,忌才怙宠,对湖南士人多有排挤,以致武平节度下属,并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才。再加上周行逢残忍好杀,风评不高,愿意投效的士人很少,导致到如今,其所辖诸州,仍是军政府的状态。

    此时,闻李观象之问,周行逢顿时轻蔑道:“区区张文表,何足虑也!若是前两年,我或许会惮他三分,现在,此人已经废了!”

    说完,周行逢紧蹙着眉头,沉声说来:“唯可虑者,还在北方的强汉啊!”

    作为心腹之臣,李观象对于周行逢的心情,比别人了解得多些,虽然有各种武夫习性,但这绝对是个聪明人,也有眼光。

    知道强弱形势之对比,从李观象本心来讲,也是不愿意直接投降的。如今他在周行逢手下,权掌军府之政,投降了大汉,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权利。

    是故,当日他选择了支持周行逢的选择,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确定,他要是也进言臣服,周行逢会不会把他一并给杀了......

    但是,理性分析,以如今武平军的实力,就算翻个几倍,也是难以对抗朝廷的。唯一可以依恃的,只在于中间隔着高氏,汉廷在没解决荆南之前,是无法对湖南造成太大威胁的。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从表面的消息来看,朝廷是打算越过高氏,直接对付湖南。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基本是一出假途伐虢之计,但高氏过于迟钝,且首鼠两端。

    “湖南民寡国贫,所依恃者,不过北有荆渚,两方互为唇齿,若能放下成见,联合北御,也不是没有抵御住朝廷南进的企图。但高氏迂懦不堪,从北边的消息来看,让他们直接以武力与朝廷相抗,几乎不可能。至于放开城关,两军合兵御敌,则更加困难了!”李观象说道。

    闻言,周行逢不由嗤笑着说:“或许,江陵那干庸碌之辈,还会猜疑我们想占其州县!或许,他已经将我们联合北御的意图,出卖给朝廷了。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若是孟蜀、南唐能自东西两面出兵,或可对朝廷做牵扯,罢其用兵之心!”主臣二人沉默了一阵,李观象说。

    “孟蜀去岁,才大败于北汉,失了秦凤与汉中,如今缩首蜀中,北汉不去攻他,就已然苟安了,岂能敢再北出。至于南唐,内部尚且料理不清,几年前大战之后,更是畏汉如虎,能有何作为?李璟能够售卖我们一些粮食,已然算他斗胆了!”周行逢摇头说:“能够牵制北汉的,只有塞外的辽国了,可如今,汉辽之间,已承平数年......”

    说到底,还得感谢“睡王”,给大汉创造了完美的战略环境。

    “唉!”说着,周行逢喟然而叹:“自汉帝继位以来,便有兼取天下之志,其兴国强军之策,远迈前代,规模弘远,至今,已是难以扼制。可惜,我等崛起荆湘,未逢其时啊!”

    听周行逢这么说,李观象很想问一句,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何还要强行对抗,岂非自取其祸?然而,还是被周行逢的残忍好杀给吓到了,并不敢发那诛心之问。

    “节帅,从北方零星的消息来看,朝廷是下定了动武的决心了,一但北兵南来,必先取江陵,括取州县,寻而渡江南下!”想了想,李观象说道:“高氏能抵挡多久,难以估料,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荆南那边,还需联系,继续遣人告之,我就不信,此小儿当真欲将其祖父之基业败废掉!”考虑几许,周行逢说道:“符彦通那边,也再联络,务必诱其出溆州,若得蛮兵相助,在湖南作战,当多几分胜算!”

    “是!”

    “另外,继续遣人向南唐与南汉购粮!粮草不足,是打不了仗的!”周行逢吩咐着,忽地砸了下堂案,骂道:“该死的北汉,就不能给我多些时间!”

    被周行逢这突然的暴躁给吓了一跳,但李观象还是忍着惊忌,提醒道:“节帅,长沙府库之中,已经不剩多少钱帛了。”

    听此言,周行逢脸一黑,咬牙切齿一番,说:“桂州银坑颇多,张文表这两年又积攒不少,夺之可稍缓。还要,传我军令,让各州县驻军向那些宗族、商贾,括借钱粮!”

    闻之,李观象赶忙劝道:“如此,恐致动乱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没有钱粮,将士岂肯效命打仗?要是三万兵马乱了,那才是大乱!”周行逢形容间涌现出几分戾气:“再者,如今国难将至,凡湖南士民,都该为保卫荆湘奉献!我们不取,难道让留给汉军吗?”

    听周行逢之言,李观象嘴角不由抽搐几分。此时,看着周行逢那张满带刚戾的脸,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此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武夫军阀,前两年的惠民善政,只是统治手段罢了。

    “此事,你亲自盯着!”周行逢冷冷地看着李观象:“明日你便回长沙,在汉军渡江南下之前,我要你筹措起可供三月作战的钱粮!”

    迎着其眼神,李观象不由打了个激灵,虽有些为难,还是咬着牙应道:“在下必然竭尽全力!”

    然而,心中却在哀叹,哪怕荆湘联合,在北汉大军进攻下,能否坚持三个月,都是个问题啊......

    看周行逢有些丧心病狂,不顾后果地备战,放手一搏,李观象对湖南的前景反而越发不看好了。

第15章 襄阳

    “桂阳这边一动手,朝廷必然正式兴兵南来!”沉吟几许,周行逢看着李观象,双目之中泛起几许狠决:“澧州曹胤既死,在汉廷反应过来之前,你说,要不要先将澧州拿下,将北汉的势力先行驱逐出湖南?”

    听其言,李观象心下微惊,怎么又旧事重提了,在长沙的时候,周行逢就动了此心思。没有直接表态,只是提醒说:“节帅如今为湖南之主,我们打张文表,可以说是吊民伐罪,惩其苛暴虐民。但若是主动进攻朝廷州县,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被罪为叛逆,也给朝廷动兵的理由,塞天下之口啊!”

    “呵呵!”听其言,周行逢顿时嗤笑两声,说:“只要兵强马壮,还怕人言?汉廷欲灭我湖南,还怕找不到的借口?与其坐待,莫若率先动手,取得先机!”

    说着,周行逢反而坚定了决心,道:“澧州这颗钉子,钉在我湖湘之土,我早有拔除之心。集中兵力北上,趁其混乱,拿下澧阳,而后北观荆南形势。若高氏不肖,即兵进洞庭湖,却汉军于大江。”

    “如今思来,汉帝竟然如此奸险,早在五六年前,就想着谋取湖湘了!”周行逢暗骂了一句。

    观其心意已决,李观象暗叹,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但也没打算继续劝他,这几年来,除了周妻严氏,还真没人能劝得了周行逢。

    “节帅,不管如何,还是先将张文表拿下,夺其兵马钱粮,消除后方隐患,再谋北御!”李观象说。

    “你说得对!”周行逢微握拳,神情越发果决:“明日,我当随军南下,亲自督战!”

    看着周行逢,李观象微微埋下头,眼皮子都下垂许多,心中则暗自寻摸着,周行逢决定孤注一掷,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

    初夏的襄阳城,已然有些燥热,随着个各路兵马受朝廷遣派,可谓甲士云集。到四月二日为止,襄阳已集结了足两万六千余兵马。并有五千奉**,在都将杜汉徽的率领下,先行南下郢州,兵峰直向荆南长林。

    埠头之上,一捆一捆的箭矢、刀枪,被光着膀子的民夫搬下船,卸于仓储,转运军营,分发将士。一片忙碌情景中,郭威与几名将吏,一路巡视,遍察诸务。

    如今的郭威,只是襄阳府知府,但有一说一,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谈不上,一呼百应,但禁军的将帅见到了,仍旧会表以恭敬,礼呼邢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上容不得疏忽!传府令,衙署所涉职吏,当恪尽职守,以供大军,如有怠慢,可就是触了军法,以军法处置,望诸僚警惕!”郭威吩咐着。

    朝廷已来了制命,以郭威为水陆转运使,供馈南进诸军辎需补给。听郭威这么讲,跟着的几名襄阳僚属,皆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襄阳看起来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在任三载,郭威精气神却是良好。比起正史,没有遭逢剧变,郭威倒已续命两载,并且身体仍旧康健。

    “熬了斤三年,终于让我给等到了!”指挥使韩通也跟在一旁,意气有所张扬,说道。

    他遭贬襄阳,也两年半载了,一直就等着复起的机会。这两年,日子虽然安逸,但心中郁气难填。去岁,朝廷伐蜀,他甚至去信,责问其子韩徽:不是说朝廷将用兵荆湖吗,怎么打到汉中去了,云云。

    不过如今事实证明了,其子“橐驼儿”确是见识之人。嘴角泛起些笑容,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此番取荆湖,慕容延钊是主帅,他为副帅,天子,还是看重他韩通的。

    并且,其子韩徽也在南征军中,被宰相魏仁溥荐为行营粮料使。

    “陛下将韩将军调至南方,本就存有大用之心,如今,也算偿其所愿罢了!此番南征,必能建得功勋!”郭威笑道,对于韩通,他还是比较欣赏的,性格或有瑕疵,但治事领军,却素来稳妥。

    “承蒙邢公吉言,韩某先行谢过了!”韩通哈哈一笑。

    目光向南,满目的跃跃欲试,韩通道:“朝廷数万大军南下,横扫荆州湖,不在话下。我只恐高、周两军,反抗太过无力,使我军将士少建功勋!”

    “将军还是不可轻敌啊!”郭威则道:“高保融固然庸懦,周行逢则够狠决,入湖南,必有一仗!如欲速定荆湖,还得看江陵那边的反应啊。”

    “兵贵神速!只盼慕容都帅,能够早些抵达襄阳!”韩通严肃了些,沉容说。

    “曹彬,慕容都帅那边,到也该到了吧?”郭威扭头,问身边跟着的一名面相谨厚的青年将领。

    作为郭氏戚族中的后起之秀,曹彬十分受郭威看重,与李重进、张永德等人在禁军中发展不同,曹彬却是发于地方,年纪不大,已然辗转诸州镇担任军职,每历一任,都有上佳表现。在许州任兵马都监之时,知府武行德便赞他秉性淳厚,治军严明,乃将帅之才。

    郭威人虽在襄阳,但朝中的动向,也是时时关注着的。得知皇帝欲用兵南面,知道是用武之机,便活动一番,将曹彬从许州调至襄阳,欲给他建功的机会。

    此时,闻问,曹彬从容应答:“都帅两日前便已先行南下,估其脚程,当在这一日间!”

    “你说说看!此次平荆湖,当如何用兵?”微微颔首,来了些兴致,郭威有考校的曹彬意思。

    曹彬稍作思索,说道:“荆湖形势紧迫至此,然从江陵所传消息来看,高氏虽有警觉,但应对迟缓,仍旧首鼠两端的态度。如今,朝廷未下进军诏,以江陵之动摇,我军军至,只怕其仍在犹疑。当遣劲旅,先行南下,直击江陵,迫其投降,或可不战而取荆南。荆南既下,以湖南之力,不过徒作挣扎,三两月可尽收之!”

    听其见解,郭威笑了,韩通不由向曹彬投以惊奇的目光,对郭威笑道:“邢公,你这子侄,才识果真不凡啊!我巡检州兵,以他所统,最为精悍严明,诚大将之才啊!”

    “还是太年轻了!”郭威捋须笑道,瞧着韩通:“如有建树,还需贵人用之啊!”

    听郭威这么说,韩通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说:“放心!如此人才,岂有不用之理,待都帅至,我必上荐!”

    给曹彬使了个眼色,曹彬平静的脸上有所波动,向韩通一礼:“多谢将军提拔!”

    未己,南面紧急军报,发达襄阳。

    湖南周行逢,自耒阳出兵,疾进桂阳,发起突袭,猛攻城池,楚军不惜伤亡,未及一个时辰,桂阳告破。静江军节度使张文表结牙兵,婴帅府而抗,被麾下斩首以献楚军。周行逢得以尽取其财,夺其兵,兵势大振,已率师北归,意向不明。

    “看到了吧,这周行逢挣扎得,还算激烈!先取桂州,以消后顾之忧,动作很快啊!一个时辰破城,楚军的战斗能力,如此强悍?”收到韩通的通报,郭威有些感慨。

    韩通则忍不住暗蔑训道:“我看呐,是那张文表太过无用!他麾下也有数千兵马,却是这般不堪!”

    “不过,湖南战事既起,朝廷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了!”

第16章 军中俊才

    乾祐八年四月四日,夏,汉帝刘承祐正式下诏,以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擅起刀兵,攻伐桂州,杀害朝廷节度,发禁军及山南六州四万步骑南下,正式开启对荆湘的攻略。

    诏下,以殿前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湖南道南面行营都部署,襄阳兵马指挥韩通为都监,护圣军都指挥使杜汉徽排阵使,另有孙立、史彦超、潘美、李筠、张勋等内外将领三十余名,随军南征。

    而作为南征主帅的慕容延钊却早早地在襄阳搭好了行营,立好帅帐,检视从征诸军,砺兵秣马,筹议进军方略。

    汉军大寨,营于襄阳城南,旗帜飞扬,栅砦峥嵘,从紧密条理的营壁就可以看出官兵之强弱,将帅之统驭。

    中军大帐中,一张相对详细的荆湖南地图挂在侧边,慕容延钊满脸的从容,连微翘的胡须,都透着一抹蓬勃的自信。

    说起来,从当初被刘承祐征召至麾下效力,已然整整八年了,一直到如今,才是他第一次作为一面主帅,统帅大军,开疆扩土。虽然已经长年位居将帅,但心头,仍旧不免平添几分澎湃。

    同时,慕容延钊心里也清楚,如今大汉军队中人才辈出,再以皇帝的用人风格,这等独立统军的灭国之战,于他而言,或许是唯一的一次了。是故,他显得很用心,从还在东京的时候,他便做好的准备,对于整体作战,有着通盘的考虑。

    “慕容都帅,这份舆图,我都能背了,你翻来覆去地看,究竟看出什么了?”韩通坐在一旁,忍不住嘟囔道:“而今大军已然集结完毕,诸军将士,都是整装齐备,望战心切。你要的兵士,我也给你挑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再拖下去恐生变故啊!”

    韩通一脸的焦切的模样,慕容延钊终于把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了,看向他,宽慰道:“将军不必心急,大军既发,自当犁庭扫穴,尽取湖湘。但是发兵之前,还需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韩通急问。

    “启禀都帅,邢国公求见!”

    正欲开口,帐外的卫士禀报,慕容延钊露出了点笑容:“看来是准备好了!”

    说着,慕容延钊便带头,亲自出帐相迎,以表敬重。几个人都是干练的风格,入帐,稍微寒暄两句,郭威放下茶盏,对慕容延钊说:“慕容都帅,这两日间,我已经下令调集大小两百艘官、商、民船,并配好拟楫人员,可载两万士卒。新到的二十艘粮、械船也只抛锚靠岸,随时可发,可足用否?”

    闻言,慕容延钊不由一抚掌,赞道:“邢公果然精干之臣,办事如此果断迅速,足用了!”

    听二者对话,韩通有所恍然,忍不住扶额说:“瞧我这脑袋,在襄阳待了这么久,竟然忽略了船只。北人乘马,南人拟舟,打荆湖,怎能不用船。可是,襄阳这边,仍旧缺少水军啊!”

    “江陵的水师,可充军用!”慕容延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这匹船只,仅作输送用途,一旦下得荆南,可顺江南下,直趋岳阳。我料想,楚军若欲要阻我军,当在洞庭湖!”

    “听都帅的意思,仿佛荆南已经拿下了一般!”韩通不由笑道:“直接考虑与楚军作战事宜了!”

    “我数万大军陈兵于此,荆南仍旧一片縻乱!”慕容延钊轻轻地哂笑道,看着二人:“如今,我们需再遣人,前往江陵,落实借道之事!这联络之使,需一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之才!”

    闻之,韩通举荐道:“襄阳兵马尉将曹彬,可以任事!”

    听其言,郭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慕容延钊则来了兴趣,当即命人,唤来曹彬。

    很快,曹彬奉命而来,人利落地往帅帐一站,不卑不亢,顿时就赢得了慕容延钊的好感。也不多废话,直接对他道:“本帅欲遣人前往江陵,说荆南兵马让道我军,南下湖南。韩都监向我举荐你,你可愿去?”

    曹彬闻言,只考虑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很是干脆地一抱拳,说:“末将愿往!”

    见他满脸的干脆,慕容延钊不由说道:“本帅也不瞒你,根据消息,高氏那边,虽慑于朝廷兵盛,但仍旧战和不定,犹疑不决。周行逢的使者,仍在江陵城中,你此去,未必安全。在你之后,我将遣铁骑军为先锋,直袭江陵,倘若高保融,贼心遽起,决意背离朝廷,那你这个大军使者,可就危险了!”

    “多谢都帅直言相告!”曹彬异常淡定形容之间,尽显慨然,应道:“末将虽不才,但纵虎穴狼巢,也敢闯他一闯,区区江陵,还算不得什么。再者,都帅以五千铁骑,护卫在后,更有何惧?”

    观其反应,慕容延钊不由大笑,对郭、韩二人道:“大汉军中,良才颇多,但有这等豪情与见识的,却是少数!”

    言罢,慕容延钊肃声下令:“你即带一队人,轻骑疾进,速去江陵!”

    “遵令!”曹彬抱拳而去。

    临去前,曹彬还给郭威释放了个放心的眼神。

    “来人!”曹彬去后,慕容延钊即手书军令用印,配上符节,交与传令军官,吩咐道:“立即传令史彦超,命他率铁骑军出发,直趋江陵。”

    又书一令,下令:“传令郢州杜汉徽,让他也动兵南下,如有荆南兵过境,即破之!”

    郭威在旁,听其安排,说道:“遣使在前,用兵在后,可谓先礼后兵。然而双管齐下,不知高保融会作何选择?”

    “若无强兵相威胁,高保融只怕是看不清形势的!”韩通说了句,然后又带着点殷切地看着慕容延钊:“都帅,荆南若下,率兵去湖南的差事,就交给我如何?”

    迎着其期待的眼神,慕容延钊稍加考虑,道:“将军有此心,我又岂能扫兴!待荆南局势得到控制,就由韩将军统兵南下!”

    未己,又收到禀报,粮料使韩徽求见。

    “这韩徽是将军之子吧!”慕容延钊对着韩通。

    韩通点头,嘴里有点刻意地骂道:“我家这犬儿,不好好待在辎营,理他的军需,竟敢直接求到中军帅帐来,简直大胆,定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诶!”慕容延钊倒是一副宽和的神态,说:“韩家郎君的名声,我在东京,也有所耳闻,在兵部这几年,尽显干才,智略出奇,能得魏相公称赞的后进,可也是难得。粮械之事,乃军中首重之务,他此番来见,必有缘由!”

    “将军或有避嫌之心,但也不需如此!”慕容延钊说着,即可命人召见。

    “下官韩徽,拜见都帅!”微驼着的身影,快步入内,恭敬一礼。

    韩通板着张脸,但注意力始终放在其子身上。慕容延钊打量着韩徽,身体或有瑕疵,但处之泰然,这种气度,更令人欣赏。

    “免礼!你有何事求见?”慕容延钊问道。

    韩徽一脸郑重,说:“启禀都帅,这两日,下官发现,各军前往辎营领取药材的次数有些多了。特地往诸营查看,发现军中,有士卒不习惯南方气候,水土不服,故而患病。

    下官以为,南征大军,以禁军为主,禁军之中,又以北人居多。眼下方入夏,病者尚不多,但若不防备,倘战事迁延一久,及至盛夏,恐致疫病,不得不防!”

    听他提及此事,慕容延钊有些感慨,对韩通说道:“事绸缪于未起之时,兄之子,有庙算之才啊!”

    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道:“对于此事,我早有顾虑,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染病之卒,多为先发之奉**士!”韩徽说。

    想了想,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问:“你觉得,当如何解决此问题?”

    韩徽稍稍一愣,看了自个儿老父一眼,还是从容答来:“下官以为,患病之卒,当集中治理,并多准备医者、疗养之药!另外,此战多倚南方之卒,并力求速战速决!”

    “此子不凡呐!”

第17章 轻取江陵1

    江陵,千年名城,背倚大江,自高氏于此建立南平政权后,也是承平几十年,身处天下腹心,可以说是坐在“贵宾席”上,坐观三代以来,中原王朝兴替,局势变迁。

    说起来,相较其余割据政权,或灭国、或内乱的兵燹不断,高氏自高季兴以来,也传至三代了,虽然军政越发废弛,国势日衰,但始终没有遭受大的变乱。

    但是自今岁季春以来,阳光明媚的江陵城,自上而下,都处在一种板荡之中,哪怕江陵最底层的小民,都能感受道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紧张。尤其在,北汉大军在襄阳完成集结之后。

    而入夏这几日来,荆南的掌权者们,更是不安。闭居王府多年的高保融,近来也发现,酒不香了,歌舞不美了,重新拾起事务,过问起军政与内外形势。

    大汉刀兵陈边,南平这边,最大的军事准备,要属对江陵城的戒严了,水旱诸门紧闭,严禁进出。如此以来,使得江陵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虽然有流言称,朝廷将伐湖湘,只欲借道南平,并无戕害之意,但这等说辞,也只能骗骗那些无知小民了。

    至于荆南的高层们,是全然不信。哪怕以南平王的高保融之迂懦,只是小小地抱有那么一丝幻想,但经臣下们一番解释,虽则恍然,更添惊惧。

    随着一队骑士南来,闭封已久的江陵城再度打开。隔着护城河,望着那缓缓落下的吊桥,高坐马上,曹彬不由感慨了句:“王师尚远,江陵已惊,如此闭门塞关,能挡朝廷大军?只是暴露其惊慌,徒惹人笑矣!”

    很快,一名王府职吏快步以趋,毕恭毕敬地在前引路,将曹彬迎进了城。

    王府大堂上,一副隆重的场景,为了不失礼节,也为了表示对朝廷大军使者的尊重,以南平王高保融为首,其下文武俱在,以候曹彬之来。

    或许是多年的享乐生涯,缺少锻炼,高保融身体有些发福,脸面偏白,头发泛黄,气色不足,很明显身体有亏。

    “末将曹彬,拜见大王!”正身稳步入内,昂首挺胸,曹彬抱拳朗声道,青俊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了飞扬之色。

    “将军免礼!”高保融提袖示意了下,显得很宽和。见曹彬英气勃勃之象,心下暗叹,大汉随便派出一名将校,就有如此气度,思之不禁喟然。

    “慕容都帅遣将军来江陵见孤,所为何事?”故作不知发问,但高保融的气势根本起不来,满脸暗弱气质。

    曹彬一脸的淡定与谦和,拱手应道:“湖南周行逢,狼戾猖獗,擅起刀兵,攻伐州镇,杀害节度,此逆乱之贼。陛下已下诏,派大军讨伐,制暴剿贼,以安湖南士民。

    今慕容都帅,已率大军南下,欲过江陵,特遣末将前来,联络借道之事。还请大王下令,荆南诸城关卡隘,放开通道,让大军通过!”

    语气很平和的,但说的话却透着强势,曹彬神情也是不容拒绝的样子。不过闻之,包括高保融在内,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切与愤慨,大多噤声,只是意态之间难免有少许颓然。

    曹彬道明来意,就闭口不言,人直刺刺地站在那儿,等高保融的回应。

    而高保融的脸上,尽显踌躇,迟疑一阵,发问:“不知此番,朝廷派了多少兵马,南下讨伐周行逢?”

    迎着其目光,曹彬说:“步骑大军四万!”

    并没有虚张声势,但就这平平淡淡的数字,却让荆南文武,满怀忧恐。根据汉廷的刺探,荆南诸州下属,零零总总的兵马加起来,有水陆军队约两万七千卒,这已是其全部的军事力量了,还是承平已久的军队。

    最近一次对外作战,还是在北汉讨伐淮南之时,以将军魏璘率军东下助战,发兵之时,战事发展已至尾声,再兼唐将刘仁赡大破当时同样助战的王逵军。最终,也没能和唐军正式交锋,汉唐议和之后,缩回江陵,打了趟酱油,刘承祐当时赏的五十匹绢,还不够军费。

    再往前一次对外作战,就得回溯到大汉建立之初,当时高从诲还在位,欲趁大汉内外不稳之际,趁火打劫,谋求复、郢二州,被拒之后,干脆发兵去夺。结果,被当时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打了个大败亏输,狼狈而归。

    那个时候,安审琦动用的,还是只是地方军队。而今南来的,却是大汉朝的禁军主力,统军者还禁帅慕容延钊。并且只是大汉一支偏师,军力却已超过整个荆南,强弱众寡悬殊如此,实在令人感到挫败。

    “不知慕容都帅,打算何时动兵,走哪条路线?”高保融又问。

    曹彬说:“此涉及军机之秘,费末将所能知晓,大王也不当探听,只需下令放行即可!”

    曹彬这般说,语气已然有些不客气。高保融闻之,也不免有些尴尬,这个时候,其弟高保勖盯着曹彬淡淡地问了句:“若是我荆南,不放行,朝廷欲如何?”

    高保勖态度不软不硬的,曹彬偏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从容,说:“大军有先锋劲旅,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荆南若不与路,只有自己开辟了!”

    经这一番问对,大堂中的气氛紧张了些,还是荆南文臣之首的孙光宪开口,面带微笑,对曹彬说:“朝廷欲街道平湖南,南平为臣属,自不当有所滞阻。只是此事重大,我们主臣也需商讨一二,将军疾驰而来,也辛苦了,还请暂居宾馆,稍过一两日,必有答复!”

    “孙公所言甚是,孤还需与众文武商议一番,将军且暂歇!”高保融也赶忙附和说道。

    闻言,曹彬冷冽的目光在堂上环视一圈,最终落在高保融,嘴角慢慢地泛起点笑容:“既然如此,还请大王与诸贤达抓紧时间,毕竟军情紧急,容不得怠慢!”

    “末将先告辞了!”说完,曹彬便主动离去,留给高保融文武商讨的空间。

    曹彬一去,堂间的气氛,愈发肃穆起来了。借道之事,此前朝廷已有专使前来通报过,未有明确答复,但此番,曹彬是作为南征大军使者来的,也到了他们表态的时候了,这一次,并没有多少余地给他们。

    屏退了大部分僚属,只余下高保勖、孙光宪、梁廷嗣、李景威、魏璘几名文武,各个面色肃穆,神情严重。

    “启禀大王,湖南使者求见!”还没等开口,便闻通报。

    大抵,是汉军来使的消息,让在江陵逗留已久的楚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前来求见。对其来意,在场的众人也都清楚,闻之,高保融却稍显不耐烦地吩咐道:“就说孤有事,无暇接见,让楚使自归宾馆,有事明日再说!”

    “是!”

    闭门而拒楚使,关上堂门,高保融环视一圈堂间这几名荆南的掌权者。沉吟几许,终是开口了:“汉军大兵南下在即,我国当其道,危机之至,迫在眉睫,当如何应对,还请诸位替孤拿出个章程来!”

    高保融言罢,在座诸人,皆缄默不语。包括方才在堂上稍露锋芒的高保勖,也没表示看法,这些年,高保融虽然委其弟以事务,高保勖也偶尔谈及北汉的威胁。但威胁真正降临之时,也不敢妄言敌对。

第18章 轻取江陵2

    “大王,周行逢使者所言,实则甚有道理。世间岂有假道而伐的道理,北汉岂会隔荆南而取湖南,其用意所在,既在湖南,也在我南平啊!”终于,还是水军指挥使魏璘向高保融说道。

    “孤也深虑之!如以大军过境,百姓惧怕为由,请朝廷不走江陵,而另走江湖如何,一样放行,并供给一部分粮秣!”高保融看着魏璘,说出他的考虑。

    闻之,魏璘差点直言天真,叹了口气,说:“朝廷岂能甘愿?再者,即便大王同意,他们又岂会将后路、粮道,寄于我军之手。大王纵然服顺,了无戕害之心,汉军也会心生疑忌。

    一如楚使之言,南平与湖南相安无事多年,且互为唇齿。朝廷欲伐湖南,必先取我南平;而我南平既失,湖南也必不能保!只有两方携手,联合起来,共抗朝廷,或有三分保留的可能。

    一旦放开道路,任汉军过境,必生变故,大王与臣等尽将为朝廷所虏!”

    “听魏将军的意思,是建议与周行逢联盟,对抗朝廷大军了?”魏璘言罢,衙内指挥使梁廷嗣开口了,语气有点针对魏璘。

    “在下只是讲明形势罢了!”魏璘也是不客气地回视了梁廷嗣一眼,略顿,又有点改口的意思,说道:“然而,朝廷明诏申讨者,乃是湖湘。周行逢所谋者,不过欲借我荆南之力,对抗朝廷。如今朝廷大军集结于荆汉,直缨其兵锋的,却是我荆南。大王又岂能为湖南周逆,而冒险与朝廷作对?”

    “一番畅谈大论,尽是无用之言!于当前之危局,可有一点效用?”梁廷嗣不屑道。

    闻言,魏璘当即心生怒意,质问道:“在下倒想听听,梁都指挥使有何高见!”

    相较之下,梁廷嗣则要干脆得多,直接向高保融道:“末将受大王信任,委以军务,深感厚恩,唯有竭力相报。大王若选择拒绝朝廷,末将必定率军中健卒,力拒汉师于江汉之间!”

    梁廷嗣此言,大概是高保融近年听到的最提气的话了。高保融不由来了些兴趣,期待地看着他:“梁将军,朝廷四万大军南来,以我荆南军力,可能保土敌之?”

    闻问,梁廷嗣以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答复高保融:“不敢欺瞒大王,以我军实力,若对阵汉军,必败无疑!”

    用着最坚决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高保融闻之,都不由愣了愣,那颗沉抑已久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被刺痛了。

    梁廷嗣则仍旧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末将敢向大王保证,若起刀兵,必与汉军对抗到底,消耗至一兵一卒!”

    “将军此心,太过悲壮了!”高保融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说:“倘如此,不只得罪大汉,与朝廷为敌,还为湖南周行逢作屏障了!不足取啊!”

    从梁廷嗣的话里可以看出,此人似乎精通“反谏”之术,不停地打击着高保融那薄弱的抵抗意志。

    事实上,荆南的尴尬之处,是有识之士所明见的。北汉之心,昭然若揭,强兵南来,若泰山压卵,势不可挡。若不抵抗,几十年的南平国祚,可就消亡了。若是抵抗,触怒朝廷,一但失败,那就不只亡国,还会破家了。

    周行逢联络的诚意,还是很足的,但是,高氏安逸了这么多年,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与朝廷去做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高氏这边,既无实力,也无那种志气。

    但是,自古以来,凡遇危亡之政权、势力,不论大小,不管贤愚,总有一两个忠直之士冒头,扬声于天地,留名于青史。

    此时的王府大堂中,兵马副指挥使李景威就是这样一个人,长相普通,但意气高昂,见这满堂丧气,不由起身,激动地向高保融道:“大王,南平基业虽小,却是两代先王苦心经营所得,岂能就这般拱手相让。北兵虽然强悍,但我南平拥三万甲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不战而献土地,大王将有何颜面见先王?”

    李景威的话,似乎让高保融有些羞愧,也有几分恼怒,气呼呼地问道:“若依将军之见,孤当如何?”

    “汉军恃强凌弱,必生骄意,莫若假意借道,允其同行,暗伏精兵于荆门险狭处,俟其通过,突然袭击,擒其将,退其军!”李景威说出了一个可操作的建议。

    此言落,不待其他人反对,高保融自个儿都怕了,连连摇头。

    “若听景威之言,高氏必罹其祸也!”一道严肃的声音,令人精神一振。

    偏头看去,发声却是此前如泥塑一般缄口不言的孙光宪,高保融看着他,赶忙问道:“孙公,你乃老臣,治政多年,见识不凡,多受先王信重,值此危局,更是擎天梁柱,以你之见,当如何应对朝廷之强横?”

    面对高保融的询问,孙光宪沉默了一下,而后从从容容道来:“大王,景威将军忠诚可嘉,但见识短浅,不知强弱胜败。试想,北汉禁军,乃天下强兵,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可谓战无不胜,慕容延钊又是北军名将,岂能不防?

    今汉师南下,意欲尽取荆湖,夺天下腹心,其大兵压境,如以山压卵,岂敢轻言抵抗。臣早年曾出使东京,亲眼所观,北兵之强盛,汉主之英明,远非荆南所能相抗!

    以在下之见,此番大汉南征,大王当全力供奉之,不得有丝毫迁延推诿。如朝廷宽仁,保有南平,则献兵马、钱粮以谢恩;不然,则尽早以疆土献朝廷,俟荆楚平定,大王亦不失王公爵禄,保全宗祀,一生富贵。

    倘若有半点逆反之心,在下只怕,荆南崩摧不说,高氏宗族亦遭祸患,还望大王慎思而笃行,万不可意气用事!”

    一番投诚献降之欲,被孙光宪说得慷慨激昂的,高保融明显有所意动。但是,脸上始终带有迟疑,踟蹰几许,瞧向其弟高保勖:“省躬,你觉得呢?”

    高保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因时局变故,气色更加难看。此时闻高保融之问,想了想,道:“我无话可说!”

    “你们先退下!让孤想想!”高保融眉头一凝,有些颓然地摆了摆手。

    “是!”

    但是,还没有一个时辰,收到了来自荆门守军的通报,言汉军铁骑数千,已南下江陵。

    还是在大堂上,又将几名重臣召至。得知汉骑将至,高保融有些慌了手脚,几乎怒声质问信使:“孤还没有下令,为何不阻拦汉军!”

    信使为之所慑,小声地应道:“汉军强势,指挥使不敢相阻,是故派小的提前南来,通报大王,请大王早作准备!”

    高保融虽则迂懦,却非毫无见识,气急反笑:“身为守将,不御关防,不谋其职,任由大兵过境。汉军都要奔袭江陵了,让孤做什么准备!”

    “大王,汉军行动迅雷若此,地方守军也无战心,时至今日,不当犹豫,该做决定了!”孙光宪首先站了出来,向高保融进言道。

    紧跟着,梁廷嗣也出言附和。高保融以军政要务,委高保勖、孙光宪、梁廷嗣三者,而三人之中,高保勖不表态,剩下两名文武皆言降,高保融又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但终究是成年人,所思所虑都要多些,说:“孤本有献土臣服之心,然而汉军侵略如火,兵临城下而降之,只怕朝廷藐我高氏!”

    高保融话里话外,意思并不算隐晦,这是在暗示投降后的待遇问题了,这方面若不谈妥,可不能直接就降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愿降就好,孙光宪当即站了出来,道:“大王,老臣愿亲往东京一趟,为大王向汉帝陈情!”

    “好!孙公不愧为忠义之臣,不辞辛苦,孤与高氏的安危,皆交付你手了!”高保融不禁动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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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