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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6章 蜀廷的争执

    宫苑之中,一整排的杏树飘零,枯黄的叶片潇潇洒洒而落。天地间一片惨淡之景,凉风席卷,气氛萧索而凄凉。初冬的成都并不算冷,至少与蜀主孟昶的心情相比,要暖得多。
    政殿之中已然架起了暖炉,以供驱寒,蜀主孟昶素来是忌热畏寒。殿内气氛一片紧张,压抑,几名军政大臣都埋着头,缄默不语。包括平日里,总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滔滔不绝的枢密使王昭远。
    “怎么都不说话了?”孟昶坐在御案上边,扫视着群臣,一副愤慨的样子:“如何应对汉军之寇?国难之至,就没有人为朕分忧吗?就拿不出一个御敌的章程吗?”
    面对皇帝的诘问,一直主理军政的王昭远终于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勿忧,臣已调动兵马,戍守剑门、葭萌,以其险要,足可将汉军挡在关外!”
    “勿忧?战事糜烂至此,朕岂能不忧?”孟昶满脸愠怒:“凤州战败之前,你不是也说关强道阻吗?结果如何,六七万兵马,竟为汉军全歼!剑阁虽险,你能向朕保证,挡住汉军吗?兴元府难道就不管了吗?”
    见孟昶情绪激动,面对其责难,王昭远既是羞臊,又是不忿。觉得孟昶是完全慌了手脚,不由道:“陛下,凤州之败,实乃汉军狡猾恶毒,再兼长时间鏖战,将帅们失了警惕。眼下,李廷珪、赵崇韬、韩保贞等将,已退防兴元府,前方败军兼兴元守军再加北援的五千禁军,已于西城缮城构垒,以阻汉军!
    汉军虽则在秦凤取得大胜,但其同样鏖战数月,兵疲马乏民困,需要休整。而今冬季已降,汉军再行南进,道阻且长,粮械补给只会更加艰难。而此番南下进攻兴元府的汉军,兵力也不多。是故,当我军收缩回兴元府,在防御上形势上,比起凤州要良好!”
    王昭远这番话,实则也就是用来安孟昶心的,仍逃不脱一个纸上谈兵。而孟昶需要的,也只是颗定心丸。
    “能够顶住汉军的进攻?”沉吟良久,孟昶盯着王昭远问。
    迎着皇帝的眼神,分明带有几分希切,王昭远却沉默了,素来自信多谋的王枢密,此时也难以给孟昶一个肯定的回答。
    踟蹰几许,王昭远脑中似乎恍过“奉命于危难之间,受任于败军之际”,脸上浮现一抹郑重,一抹坚定,咬牙向孟昶道:“向使汉军大举入侵,臣定亲提兵马北上,御敌于关外!”
    王昭远可谓掷地有声,孟昶却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自梁泉之战后,败报频来,北方局势日益恶化,丢城失地,蜀军一退再退。
    成都朝廷这边,气氛也是一日紧张过一日,于孟昶而言,则更不好过。满朝诸公,惶惶无状,却没有能够站出来,有所担当者。如今,总算还有个王昭远......
    叹了口气,孟昶环视一圈,严肃道:“诸卿,而今北汉入侵,强兵寇关,国难当头,实社稷存亡之秋。我父子入川三十载,恩养士民,外侮之至,切望朝廷上下,能够同心同德,一致对外,共度难关!”
    “是!”皇帝都这么说了,一干蜀臣,自然地兜着,齐声应道。
    “如今北事维艰,但再是艰难,也当积极应对。倘若再这般无所作为,只怕用不了多久,汉军就要兵临成都了!”孟昶表情严肃,情绪激愤。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重整兵马,安定军心!”王昭远站了出来,一副恢复的志气的样子,朗声道。
    “如何安定军心?”孟昶问。
    王昭远双目之中露出少许冷冽的色彩,道:“陛下以国中精锐付李廷珪,然其连战连败,丧师辱国,当执之问罪,以正军法,以定人心!”
    听王昭远这么说,孟昶情绪也跟着起来了,忍不住挥舞了下手,厉色道:“两年前东河村之战,其虽败,还知奋勇杀敌。朕姑念其忠诚,不加重惩,还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
    此番五万大军在握,军械粮饷从无短缺,然进不能破敌军,退不能守关城,屡战屡败,反引得汉军南寇。
    遣使北上,缚李廷珪来京问罪!”
    “不可!”这个时候,宰臣李昊出声了,向孟昶劝阻道:“陛下,如今北汉大军入寇,李廷珪仍在尽力构筑防线,以御敌军,这个时候,岂可轻拿主帅。再者,秦凤兵败,也非其全责......”
    李昊话还没说完,便被王昭远打断:“可笑!李廷珪为大军主帅,作战不力,尽丧我蜀中精锐,李相竟然替他开脱,是何居心?莫非内外勾结,收了他好处?”
    见王昭远竟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李昊这老臣有些怒了,瞪着他道:“李廷珪固有其责,然而王枢密秉执军机,掌全**务,调兵遣将,北方御备,也多受你命令。王枢密运筹帷幄之中,秦凤之败,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我听闻,我军受枢密主动出击,欲截汉军归路,结果为其所察,中伏兵败,以致兵力大损,防线崩溃,在此事上,枢密就无过?”
    “你!”见李昊当殿攻讦自己,王昭远短时就怒了:“我在成都,如何恩能够控制千里之外的战事,朝廷决策,李廷珪执行不力,坏我策略......”
    “计之所出,罪在他人,这就是王枢密的担当?”李昊不由讥讽道。
    “够了!”见二人当场争执起来,孟昶却是不耐了:“朕不是来听们争吵的!出击之事,受朕应允,方才发令,依李卿的意思,罪责在朕了?”
    迎着孟昶冷测测的目光,李昊微微一惊,赶忙拜道:“臣不敢!”
    但心里,则更感无奈,到这个程度,孟昶仍旧倚重王昭远。
    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瞧向王昭远:“枢密院有什么计划!”
    王昭远也是有所筹谋,答道:“臣以为,冬季既至,纵使蜀军战力再是强悍,也难以逆天时而进军。兴元府那边,只需着诸军据城关、山川形胜死守,拖过此冬。
    同时,于国内征召编练新军,补足损失兵马,保证军力。臣打算,在此冬,从两川州县集中精壮,调整布防,并新征召五万健儿!”
    “新兵之事,当从速着手进行!”孟昶立刻表态。
    “是!”
    秦凤一战,对蜀国的兵力而言,损伤太惨重了,加上前边两次,孟蜀这些年的常备军队几乎快换了一轮了。这种时候,不管战力如何,将数量提上去,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李昊再度开口了:“此番开战以来,朝廷前后已调集了百万粮饷,今岁两税几乎消耗一空。如再大动干戈,只怕国库支撑不住,前线犹需钱粮支撑。再征召这么多军队,抽调民力,势必影响到民生......”
    “若无军队,如何御汉,如何守边,难道放任汉军破关?”这回不待王昭远发话,孟昶自己即驳斥李昊。
    老脸微微有些挂不住,略作犹豫,拱手道:“陛下,秦凤一战,可见汉军之强。此番,北汉已夺回四州,不若听从南平王的建议,遣使与北汉罢兵议和!”
    没错,得知秦凤战事的结果后,大汉朝的“忠实”小弟,南平王高保融主动修书一封,派人发来成都,建议孟昶向北汉称臣纳贡,以保平安。
    听李昊之言,孟昶冷着一张脸,似无什么变化,实则心里已经有所意动。同汉军打到底,连连战败的情况下,孟昶根本没有那个底气与志气。
    孟昶不说话,王昭远则冷笑了两声,说:“战事发展到如今,如何能轻易罢休?以汉帝的霸道与贪婪,我朝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北汉才会罢兵?即便卑躬屈膝,求得休战和平,又能苟全多久?”
    “陛下,我朝虽遭受重创,但底蕴犹在,还可与北汉奋力相抗!只有击退汉军,陛下才可真正保得太平!”王昭远郑重地向孟昶道。

第267章 国难之际

    王昭远此人,要真将之贬得一无是处,却也有失偏颇,不管如何,这确实是个十分聪敏的人,凡事之见解也能自圆其说,目光见识也确有其可取之处。若真是彻头彻尾的庸碌之徒,孟昶再是昏庸,也不至于在连遭大败、国情紧急之时,仍旧信用之,委以军政。
    王昭远的毛病所在,大抵是眼高手低,缺少实干之才,知己而不知彼,凡事太过想当然。就其思维与口才,即便到了刘承祐面前,或许都能同其畅谈天下,而无滞涩......
    此时,见孟昶面露犹豫,王昭远又道:“陛下,眼下远未到议和之时,川道高峻险狭,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人心振奋,足可拒汉兵。
    再者,此时议和,无异于乞和,陛下当忍受何等屈辱,大蜀要忍受多少损失,才能使北汉罢兵?两年前南唐的故事,陛下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南唐有长江之险要,水师之利,却不能发挥其用,丧师辱国,割地求和。我朝尚拥地利天险,岂能不战而议和。
    北汉掀起兵祸,悍然南侵我朝,杀我子弟,毁我家园,蜀中士民无有不切齿痛恨者。群情激涌,为保桑梓家园,必定慷慨以赴国难,御敌于关外......”
    不管如何,王昭远这口号,总是能喊得响亮的。见其一脸正气凛然,豪情激越,孟昶似乎也有所感染,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激动。
    “陛下!”这个时候,宰相毋昭裔站了出来,拱手道:“数年以来,因北方战事,我超前后损失兵马、钱粮甚巨,即便多年积攒,国库已然不支。王枢密有大略,志气可嘉,然所需民财力,国家实在难以支持。陛下新建水晶宫......”
    “够了!”孟昶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大声地打断毋昭裔,怒道:“朕治蜀养士二十载,国富民丰,国难之至,竟不足用?简直可笑,御汉乃关乎存亡的大事,一应钱粮、军器、民力所需,朝廷务必供给无匮,不得短缺,否则,朕绝不轻饶。”
    说着,看着毋昭裔、李昊、欧阳炯等人,严厉道:“尔等为宰臣,秉持国政,食君俸,受国恩,今多事之秋,朕不求你们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只盼尔等能尽其本分,无愧于心!”
    又瞧向王昭远,同样不假辞色,严肃道:“此冬,兵马、武备、关防,务必完善,朕不希望,再听到败报了!”
    “是!”看孟昶的态度,显然还是站在王昭远这边的,但同样的,也给了他不少压力。
    正欲散议,一名内使,匆匆上殿。问之,答曰雄武节度使赵季札逃回成都了。
    悉之,孟昶更是怒不可遏:“他还有脸回成都?朕以雄武军付他,竟碌碌无为,坐观成败,身为主将,竟抛弃袍泽,私自逃归,这样的人,留他何用?”
    对于蜀国君臣而言,李廷珪虽然连战连败,但至少还在奋力抵抗,节节抗击。相较之下,这个赵季札,则显得过于不堪其无能,坐拥大军,无所作为,弃师而还。
    是故,也没人替其说话求情。宰相李昊与赵季札关系不错,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多嘴。
    “赵季札满身狼狈,跪于宫门,请求面见陛下!”
    “见他何用?”孟昶用力一甩袖,帅气的面庞上尽显狰狞:“让朕听他详述如何战败,如何丢弃大军的吗?”
    “传诏,将赵季札槛车押往市口,斩首以正军威,以明国法?”孟昶直接下令。
    “陛下,赵季札固有其罪,然不经审断定案,是否......”听其眼,宰臣欧阳炯忍不住出言。
    直接别过头,孟昶一副失了耐性的样子,道:“此人之罪,还需审断?即刻传诏,令到执行,不得迁延,勿复多言!”
    “是!”
    沉吟几许,孟昶又道:“传诏兴元府,夺李廷珪爵职,降为裨将,军前留用。以赵崇韬为北面防御都部署,统领汉中诸军,抵抗北汉入侵!”
    原本,孟昶是打算对李廷珪严罚重惩的,但经赵季札这一对比,又令他变了想法。李廷珪败责难逃,但在北边的行为事迹,还是有所耳闻,也算尽职尽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正缺将帅,孟昶终是给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盼其能知耻后勇,杀敌雪耻。
    “陛下仍旧信重王昭远,以军政付之,再这样下去,国势必危啊!”散朝之后,两名老臣联袂而行,李昊感慨着。
    毋昭裔一身华服贵气,听其言,也略表无奈:“除了王昭远,而今满朝上下,又还有谁能掌军政,得陛下圣眷?又有谁,有这个胆略与能力,来接掌军务,对抗汉师?”
    闻言,李昊不由摇摇头:“老夫早向陛下进言过,北汉强大,不可力敌,当事修好,以保太平!”
    看着李昊,毋昭裔眼神却闪烁了下,老眼中泛起一道异样,似自语道:“王昭远有的言论与见解,实则也有道理。中原强盛,汉主贪暴,势必谋求一统,迟早会兵寇我川蜀,岂能容我朝偏安于此?
    只可惜,我蜀中生民数百万,承平已久,再难复泰宁时日了!自北败之后,兴元府等地,已有不少流民南下逃难!
    国家府库之艰难,明眼可见,陛下还欲征士卒,兴武备,或许用不了多久,朝廷上下都得节衣缩食了!”
    听毋昭裔之感慨,李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玉带与手上的玉戒,国家有难,境内不宁,他们这群高官重臣,即便仍旧锦衣玉食,心头也同样不安。
    “军事武备,朝廷还当全力支持,务必御敌于国门之外!”李昊定定地说了句。
    “一切都少不得钱粮,国库之损耗,如何补充?”毋昭裔叹道。
    沉默了一会儿,李昊说:“只能加税以募军资了,国难当头,全国士民,都当有所表示,奋力齐心以拒敌!”
    一道凉风卷过,不甚冷,李昊却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眼看着蜀宫的上空,一片惨白之色,思绪飘远,如今蜀国之境遇,让他联想起了前蜀末期。虽然后蜀的政治还没有混乱昏暗到那个地步,但外敌之盛,却更胜于当年的后唐。
    臣僚们人心浮动,孟昶的心情,是怎么也好不了的。面容带着些憔悴,北方的形势,让他异常焦虑,自梁泉败报南来后,他就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了。
    信步而游,走到了摩诃池畔,放眼望去,可见池上,一座全新的宫室,正拔地而起。自去年动了心思后,孟昶便下令建造,用以避暑。
    如今已成规模,虽然还未彻底完工,但可见其豪华奢侈。尤其那几座大殿,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以砖石,而用琉璃明珠镶嵌,内外通明,日夜生光,故谓之水晶宫。
    然而,如今宫殿将成,不及与花蕊夫人纵情享受,国难已至。此时的孟昶,人虽然有些懈怠,但还未彻底堕落。
    吹着冷风,衣袂飘飘,望着那奢靡到极点的水晶宫殿,孟昶忽地有些清醒,考虑到自己多年勤俭,又念及国事之艰难,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愧疚之情,十分强烈。
    “陛下,池边风大寒气重,还是回宫吧!”近侍主动上前,给孟昶披上一件狐裘,关心道,见他盯着宫殿,还说:“用不了多久,陛下与慧妃娘子就能入住水晶宫了......”
    闻言,孟昶眉头不由皱起,望着池上殿外,仍在植青翠,筑红桥的场景,不由张了张嘴。有那么股冲动,他想命人拆了水晶宫,以补军用,然而终究没能下狠心。
    毕竟耗费了那么多钱粮、珍奇,付出那么大代价,直接毁了也可惜。良久,孟昶紧了紧狐裘,严肃道:“传命下去,即日起,宫中用度一律削减,各宫财用,按广政初年发放!”

第268章 西县

    蜀兴元府,西县。
    南边是定军山,西边是汉水别源沮水,正对着川蜀驿道,如今成为了抵御汉军入寇兴元府的堡垒。后蜀承平已久,汉中亦然,虽则长期保持着一定的军队,但兵备犹不免废弛。
    是故,当秦凤之战一败涂地,战火迫近汉中之时,这座普通的县城,明显措手不及,整座城池,陷入了一种紧张忙乱的气氛中。
    城垣内外上下,大量的民夫,顶着寒风,修缮着城墙、壕沟、砦楼,紧迫之间,进行着城防建设。城西渡口,连设数道拒马,以为关卡,足有一营的蜀军看守着,甄别着逃难的百姓。
    渡口前,挤满了一堆的人,大包小包,携老扶幼,正处一片混乱之中,喧嚣、吵嚷、叫骂声不断。刘承祐一制令下,向训率师南进,虽然是为了实现一统天下,但带给蜀中百姓的,首先就是战乱与流离。
    也是自两国争锋对峙以来,对蜀民宣传太狠了,将汉军过于妖魔化,使得兵锋之至,汉中士民争相亡命避难。自李廷珪等蜀军将帅率军退守西县以来,循其后,已有五千多人南逃。
    当然,难民的增多,也给西县带来了不小的防御压力。城池承载有限,收容不了多少人,老弱妇孺更没有什么价值,还要防备汉军的细作潜入生事。
    “都给我排好队,接受盘查,敢有擅闯生事者,以汉军奸细论处!”眼瞧着场面混乱,纷扰不断,几至失控,负责渡口的一名军校怒气冲冲上前,挥起手中的鞭子,就朝挤在前头的几名难民抽了下去。
    脸上的厉色,似欲吃人,几鞭子下去,前头的难民,也都老实了些。感受着难民们眼中的畏惧,军校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又抽了几鞭子,骂道:“一干贱民,欠打!”
    “你们都是哪里人?”插着腰,瞪着挤在前头的几名汉子,军校问道。
    几人看起来,身体都比较强壮,体弱的人也挤不到前头。其中一人脸上挨了一鞭子,印子很明显,火辣辣地疼,但闻言,还是操着一口乡音:“我们都是兴州逃来的!”
    观察了几眼,招呼着兵丁搜其包裹,除了几件寻常衣物外,只有少许铁钱。见状,暗骂一句穷子,收了钱,退回包袱,指着渡口旁的空地,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到那边候着?”
    “敢问军爷,何时放我们渡河?”一人问道。
    得来的仍是一顿喝骂:“让你们等着就等着,何来的废话,与某啰唣!”
    命令士卒,驱赶着那几人,到边上等着,那里已然集中起了数十名汉子,都是青壮。
    “后边的,接受检查!”叫嚣了一句。
    跟在后面的,显然是一伙人,穿着都好些,携带着武器,引起了警惕。领头一人,一脸的笑容,上前就熟络地塞给些银块儿,解释说乃南郑商人,身边的都是仆人,逃难回家,云云。
    金钱开道,效果就是不一样,稍微检查一番,依旧放过了,但是将兵器都扣下了,为了加强军备。倒也不怀疑他们是汉军的奸细,奸细可不会这般张扬。
    如此,在长鞭与喝骂声中,从沮水渡口,还是放过了不少人。一场盘查,几乎搜肠刮肚,总得留下点油水来,以充军资。
    逃难,岂是件轻松的活计。
    “军夜,小人......”一名老汉,带着一名小童,满身寥落,卑躬屈膝。
    一张嘴,便被检查的蜀军抽了一鞭子,嘴里叫骂道:“一大把年纪了,又穷又衰,学人家逃难,真是不知死活!”
    “滚吧!”指着身后的浮桥,军士蔑视道:“过了河,不准久留,尽快离开西县!”
    时间缓缓流逝,冬风越来越急,越来越凉,沮水渡口前聚集的难民终于少了些,但气氛却越发紧张起来,有股子躁动感,似有猛兽来袭。
    指着边上聚集起来的一百多名丁壮,朝一名队长下令道:“把这些人,押到城下,交给壕阵使!”
    “是!”
    吩咐完,回首看着渡头前仍旧扎堆着的近千难民,眉头紧锁。军校心情越发烦躁,没法不烦躁,汉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来了,被派在渡口盘查甄别难民,虽然能捞取些油水,但太过危险,以如今的形势,也无大用。
    “闪开!闪开!”恰此时,远远地瞧见,几名蜀骑飞奔而来,顺着驿道,蹄脚飞踏,直到靠近,也不见减速。
    难民们慌忙闪躲,磕着碰倒一大片,直到拒马前,方才勒马而止。这是蜀军的驿卒,领头的喘了几口气,大声道:“兴州军情,我们过河禀报,快将拒马移开!”
    军校却没下令放行,而是先上前问道:“兄弟,兴州情况怎么样了,可否告知?”
    看了他一眼,驿骑士眉头拧,拒绝道:“紧急军情,非你所能打探!”
    此时的蜀军军心,早就波动不安,连败酿成的动摇,使得他们也不似平常那般守规矩。军校当即道:“你就告诉我,兴州还在不在守军手中!”
    “你若不说,也别想过河,就留在这里陪我们!”
    迎着军校这恶狠狠的目光,驿骑也有些无奈,环视一圈,也只能压低声音:“我们只是奉命来报信的,离开之前,顺政城还未破,但现在如何,不知!”
    观其不似说谎话,这才下令放行,拒马一开,后边一群难民,当即涌上,意欲闯关。看守的士卒也是够狠,挥起刀,持着枪,便大造杀伤,几十条性命,再度使人冷静下来,不一会儿,渡口静了些,又一会儿,响起一阵悲戚的哭声......
    西城中,守备衙堂内,李廷珪与赵崇韬、韩保贞二人,正在议军。三人是眼下北面蜀军中最有权威的了,得知兴州来报,立刻接见。
    驿骑的消息,很明确,他们受兴州防御使的命令,前来通报,汉军攻城愈急,城将破,为保一城军民性命,打算献降,请西县这边做好准备。
    闻之,三个人互视了几眼,表情愈加沉凝。李廷珪微摇着头,苦笑道:“这安防御,投降之前,还遣人来提醒我们一声,倒也算是尽最后一份情谊了!”
    “人心离丧啊!”赵崇韬叹了口气。
    李廷珪看向驿骑:“你们一路赶来通报军情,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饱食一顿!”
    “谢使君!”
    “顺政城兵力薄弱,防御不固,本为缓敌之城,失陷是早晚的事,拖了汉军这几日,已是难得!”韩保贞严肃着一张脸说道。
    “顺政距离西县不过八十里,道路也算通畅,兴州既下,最迟明日,汉军将临关城了!”李廷珪怅然道:“我们需做好准备了!”
    “眼下,西城内虽屯兵两万,但多辅卒民丁,北边撤回来的士卒,编制混乱,士气低落,唯一可战者,只有南郑支援的三千禁军......”赵崇韬表情严肃地分析着:“汉军此番动兵虽则不多,兵锋正锐,气势正盛,又是向训亲自统兵,不易应付啊!”
    “不管如何,西县这一关,绝不会再放汉军,让其轻易得逞!”李廷珪严肃道,看着赵、韩二人。
    顿了一下,李廷珪面上郑重之情愈盛,说:“二位,以西县的情况,想要守住,仍旧不易!论城池之坚利,还当属南郑。我希望二位,能够回南郑,整顿兵备城防,我在此,拖延汉军!”
    “李兄,你这是?”韩保贞从李廷珪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李廷珪长叹道:“我受两代君恩,拔为将帅,统领大军,却战不能胜,守不能御,屡战屡败,丧师辱国,竟至危亡,边情日急。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实无颜面,再见陛下,也不求陛下宽宥,唯有拼死一战,以报国恩。就在西县,势与城池共存亡!”
    李廷珪说得严重,意志坚决,已有死志,从其眼神中流露出,赵崇韬与韩保贞都感受到了。

第269章 先锋慕容承泰

    对于李廷珪的决议,赵崇韬与韩保贞二者考虑过后,不约而同地答应了,其意既决,他们也不拂之。共御汉军,虽接连失败,但李廷珪尽力忠诚,还是值得信任的。散议之后,赵、韩而二人即率亲兵,退往南郑,整顿兵备,缮城修橹。
    李廷珪这边旋即下令,闭塞绝关,全城戒严,亲自安排布防,筹备了一支督战营与预备营,将所有可用之丁壮尽数集中起来,深筑沟垒,搬运军械,打磨戍城之檑木滚石。
    又以汉军器械之利,尤其是霹雳车、火油弹,长了教训,又于城垣上下准备了大量沙土、河水,以备之。又将城内老弱,尽数驱逐向东,完全一副对抗到底的样子。
    但汉军的到来,比李廷珪想象的还要再快。
    从兴州至西县的山道间,一支汉军,正沿着山路,向东行进。人马并不算多,只一营五百步骑,前后各百骑,中为步卒,备有三十余辆驮车,速度不慢。这是汉军的先锋军队,领军的乃是慕容承泰。
    此番进取汉中的行军路线早已定下,别无通道可取,西县就是进军南郑的最大阻碍,不得不破除。早早地便探查得西县的动向,拿下兴州后,向训自领大军于顺政城休整,而遣一军先发,用为前锋,开道通路,试探敌情。
    慕容承泰是主动请命领军,跟在向训身边历练了这么久,此番又经历前后大战,有了些带兵的经验,是故,略作考虑后,向训还是同意了,给他这个独自领军的机会。
    即便如此,向训还是叮嘱了一番,进军勿急,小心埋伏,试探为主,勿擅攻城。即便头顶着诸多叮嘱与约束,于慕容承泰而言,仍旧兴奋不已。
    进入冬季以后,汉军的军队,也都换发冬装,尤其是西南诸军,更是最先到位。内衬袄子,外裹披袄,头裹墨巾,脚踩麻鞋,一应军服,保证御寒。
    策马在前,带着麾下,顺着川陇驿道,从容而进,保持着戒备,随时可投入战斗。被派为先遣的将士,自然都是西南军中的精锐,跋涉数十里,也未见多少疲色。
    慕容承泰行军布置,也是有板有眼的,候骑撒得很远,足十里外。所幸,蜀军的精力都在西县的城防上,并没有设阻、埋伏,连道路栈道都没有什么破坏。
    一路顺畅,除了零星一些向东的难民,再无阻碍,倒让人一路小心翼翼的慕容承泰大感无趣,嘴里嘟囔着:“原以为进军会有些困难,么没曾想这般顺利,我若是蜀军,怎么也得将驿道破坏......”
    “蜀军败亡如丧家之犬,亡命尚且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边的营校,语气轻松地对慕容承泰道:“如此也好,先锋进军本是苦差事,若能让我们轻松赶到西县,岂不美哉?”
    驿道曲折,蜿蜒向东,四目尽是高岭险壁,山风寒峭,慕容承泰不由搓了搓手,笑道:“天气渐冷,我倒希望,蜀军能够主动出来迎战阻我,届时也好让我等松松筋骨,暖暖身子!”
    “蜀军恐无其胆啊!”
    如今,汉军的官兵们,多多少少,都带有了些骄气,将士多鄙视蜀军,这是连胜之下,带来的影响,不可避免。都知道不能轻敌,但情绪上来的时候,又岂顾得了那许多,尤其对于中下级军官而言。
    一直到出山,靠近沮水,方才得报,前方异样。
    沮水渡口,浮梁已然被焚毁,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的气味,明晃晃的火光,映衬地天色都黯淡许多。
    傍晚时分,汉军的军旗,飘扬于沮水西岸。渡头边,仍旧滞留有数百难民,各个望着燃烧的浮梁,悲泣不已。
    轻骑赶至,见着这副场面,慕容承泰不免意外,问探骑:“此间什么状况?”
    “回将军,这些都是在兴州南逃的难民,蜀军于此设卡盘查,见我军前哨,泼油纵火,焚毁浮梁而去,弃这些蜀民于西岸!”探骑将察问得来的情况向慕容承泰叙述一番。
    “蜀军显然已成惊弓之鸟,所谓望风披靡,见我军旗,不战而退!”
    看了看沮水形势,冬季时水流量本不大,自浅山与丘陵间流出,山不高而沟深,地不平而坡缓,慕容承泰说道:“看来蜀军也是知晓,此水难挡我军,故而弃守,收缩回西城。”
    “将这些难民,都给我集中起来,带着他们伐木立寨,今夜就于西岸宿营!”扫过那些在汉骑驱赶下,惊惧畏缩的难民,慕容承泰冷冷地吩咐着:“传令后营,加快进军速度!”
    “将军,这些难民,以老弱居多,只怕也出不了多少力!”麾下摇头道,一脸看不上的样子。
    “能出一分,是一分!”慕容承泰冷冷道:“这些贱民,何苦呢,当我大汉的顺民,委屈他们了吗?不识时务,背井离乡逃难,遭此厄运,还不是为蜀军所抛弃,自讨苦吃!”
    汉军的组织执行力,在当代已然很高了,安营扎寨,更有其军制。在军官的带领下,上下齐动,很快一座简易的营垒拔地而起,防御算不得坚固,但布置极有条理,足可遮风避寒。
    安排好口令、营防、巡逻,又查看了一番军器、粮食、战马,暮色已然彻底降临。即便素来精力旺盛的慕容承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不免疲惫。虽只担一营数百士卒,却有负千钧重任一般,对于行军、驻营,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入夜之后,冬风更显寒凉,裹挟着水汽,侵人肌骨。营内,已然生起了不少篝火以取暖,饭造得晚了些,空气中弥漫的饭香,就显得格外诱人了。
    慕容承泰尽量做到与士卒同食,不过在啃了两块饼后,就以巡营为名,拿出个水袋,饮了几口,里边装得是酒......
    “将军,那些难民,多无口粮,嗷嗷待哺。都帅有令,进军不得害民,是否......”麾下军官找到慕容承泰,请示道。
    为了保证宿营的安全,那数百难民,都被监视在营外三里处。只能生几堆火,找些草木,瑟缩挨饿忍寒,十分凄惨。
    “都帅说得是不得扰民,可没让我们救济他们!现在在打仗,军粮从后方运到前线有多难你们又不是不知,将士们的口粮,怎能分给他们!”慕容承泰说道,一脸严酷的样子,然而迟疑慎思几许,终是摆手道:“罢了,左右人也不多,做点稀粥运去,给他们填充一下肚子吧。告诉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是!”
    带着一小队的士卒出营,在渡口前查看,慕容承泰的黑脸几乎融入夜色之中,原本的浮梁已经彻底作古,只剩下些残木,仍能嗅到些烟气。
    望着对岸,暮色之中,隐约能够看到有人影闪动,应该是用以侦查监视的蜀卒。西县城的轮廓也朦胧可见,隔得甚远,有些凄冷的感受。
    “不知此时西城中的守军,是否惶恐不安?”慕容承泰嘀咕了句。
    深吸了一口气,慕容承泰朝被他招呼来的哨探军官吩咐道:“明日一早,派人绕道凫水渡河,查探西城敌情与周边地形。另外,沿上下游搜索,看能否找些船只!”
    “是!”

第270章 城上城下

    翌日,一直到日昳时分,汉军的大部队,方才兵临沮水。先至者,乃是武节军尉将刘光义。
    在全复秦凤之后,汉军进行了一次大的调防休整。大战之时,主要以龙栖、兴捷、内殿直这三支禁军为主,将士效命,虽斩获颇多,但伤亡、走失、散置也不少。
    虽则上层的将领似高怀德、王全斌、石守信等,战意依旧高昂,但仍为向训所压制,以其分守休整。内殿直军驻守凤州,保障驿道补给;龙栖军驻成州,以为后备;兴捷军驻阶州,训练以图岷州;王景自是镇守弹压秦州,并分师以看守前后俘虏的蜀军。
    是故,此次随向训冬征汉中的汉军战卒,只有两万人,并以为西南边军为主。以王景那一路军攻伐秦州时未多激战,损伤不多,将武节军南调参战。
    沮水渡口,汉兵与民夫一道,削木捆筏,在焚毁的浮梁基础上,重搭浮桥。不少民夫乘着木筏小楫,漂浮而设,少不得手水寒侵袭。一支汉军立阵于东岸,呈防守阵势,以作策应,防止蜀军袭扰。
    向训赶到,下令诸军各营休息的同时,第一件事便亲往渡口查看情况。慕容承泰陪伴在侧,向他汇报着情况。
    “今晨,末将提前派人,砍伐竹木,以备浮梁搭设。刘光义将军至,从上游浅狭处绕道涉渡,以护浮梁之搭建。蜀军来袭,见我军早严阵有备,不敢进攻,退缩回西城。”指着那已然铺过江心的浮梁,慕容承泰说:“按照眼下的进展,再过一个时辰,浮梁可成,大军可从容渡过沮水!”
    “可能承受辎车通行?”向训亲自上桥试了试,问道。
    “已然尝试过,没有问题!”
    “办得不错!”向训亲自走上,用力地踩了踩,似乎能试其坚固,抬手遥指西县:“城中敌情如何?”
    慕容承泰答道:“末将派人潜过对岸,抓到敌哨,经审问,从其口中得知,在我军攻打兴州这几日,蜀军大修城防,储备粮械,主将李廷珪放言,势阻我军,欲与西县共存亡!
    另外,此时西城之中,共计兵约两万,除了三千南郑蜀禁军外,余者不是败兵就是新募集的青壮,且以丁壮颇多!
    奇怪的是,末将命人往定军山查看过,并无蜀军立寨驻扎!”
    “勘探得倒还算仔细!”向训形容轻松了些,夸慕容承泰道。
    受到向训夸奖,慕容承泰有点乐不可支,嘿嘿一笑,道:“得定军山则得汉中,蜀军不立寨,渡河之后,末将愿领军驻之!”
    听其言,向训当即摇摇头,道:“定军山距西城十里,若敌哨所言属实,蜀军不分军驻守,是其军队良莠不齐,战力堪忧,怕我各个击破。敌既不分兵守,我军又何必分兵,占那无用之地。”
    这么一解释,慕容承泰若有所思,笑着恭维道:“末将拘泥于古,都帅料敌于先,实在钦佩!”
    淡淡地笑了笑,向训吩咐道:“加派人手,渡河扎营,本帅倒要看看,李廷珪有何底气,阻我向前!”
    “是!”
    随着帅令下,浮桥的搭设速度果然提高不少,日暮西山之时,随军的两千马军先行渡河,并分散开奔驰于西城外的洼地旷野,策应监视。
    其后,军队、辅卒、民夫、粮食、军械,陆续渡河。早已备好的巨木、帐篷,迅速地在选定的平地上扎起,连营无座,虎视眈眈而向西城。
    “这里需要再添人手!”
    “这里需要加固!”
    “城上再多备箭矢!”
    “城下多再多撒些铁蒺藜!”
    “......”
    “动作都给我麻利些,蜀军已至,攻城在即,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汉军的动向,纵观眼底,使得城中气氛日益紧迫,李廷珪亲自到城上视察,布置调整,语速极快,态度严厉。
    一副煎熬少眠的模样,眼窝深陷,瞳白中带着血丝。夕阳低垂,照射在身上的些许阳光,让人感受不到些许暖意。
    李廷珪看了看城上城下的蜀军士卒,在他亲身带动下,士气有所回复,却远谈不上高昂,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尤其是从成、凤退下来的士卒,早就败习惯了,至多再败,再退罢了。
    李廷珪当然不愿意用这种丧了志气的兵士,然而,现实条件如此,他不可能将新征召的丁壮摆在最前面,那些人更不靠谱。
    事实上,论志气,李廷珪自己还剩多少,也值得商榷。汉军搭设浮梁之时,有将校请示,是否派兵前往袭扰,坏其进展。
    被李廷珪拒绝了,哪怕绕滩涉渡至东岸的刘光义军不多,仍旧不愿轻动。或许在李廷珪的潜意识里,根本不敢同汉军冒险野战了。没有城池依托,他并不觉得能够击败那支汉军。
    成都的消息已然传来了,对他的处置结果与对北边的安排也出来了,降职留用倒也颇让李廷珪感动,也甚合他意。
    事实上,李廷珪当真没有守住西县的信心,只欲迟滞、阻碍汉军进展,为南郑乃至利州、剑门等地,争取时间。然而,在具体的落实中,行动总是有种力不从心,能力不及的感觉......
    甚至于,此时的李廷珪对蜀军能够守住汉中,都已不抱希望。根据成都的军力布置,是打算巩固了剑阁至成都的守备之后,再图汉中。
    他守西县为南郑争取时间,蜀廷却是打算以汉中,为蜀中争取时间。然而,失了汉中,蜀中又能保几时?这些事情,李廷珪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现在,只存一心,与汉军战这最后一场,以死报国。
    “使君,你许久没有休息了,下城小憩片刻吧!”见李廷珪在西关城,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身边的亲校不由出声劝道。
    劝告声让李廷珪回过了神,城垣的冰凉,几乎已使得他手脚麻木。
    见李廷珪一时没有作话,亲校又道:“使君若累坏了身体,汉军来攻,何人率领我等抵抗?”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李廷珪,终于轻叹着吩咐道:“就不回衙了,取我绵被来,就在城厢中歇一阵吧!”
    “是!”
    “汉骑来了!”正欲动身,关楼上的哨卒忽然大喝一声,紧张的声音引得守卒皆惊。
    李廷珪也打起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快速登上关楼,扶拦而眺。只见西面,夕阳之下,一队汉骑由远及近,轻驰而来,隔得甚远,看不清晰,但护卫居中者,显然是汉军大将。
    “都慌什么,不过汉军哨骑!”感受到城上守卒的紧张,李廷珪顿时喝骂一声,气氛这才有所缓解。
    “都帅,就带一队马军护卫,至城下勘探,是否太过托大冒险了,若蜀军出城来袭......”与向训同来的,乃是将军王仁赡。
    向训答道:“当你你攻黄牛寨时,不是也亲自潜至于寨外观察?”
    “都帅当三军之众,不当立危城之下,岂是末将所能比的!”王仁赡摇摇头。
    向训则笑了:“提前来看看,早定破城之策。蜀军已成丧胆之师,且不说其是否敢出城,就是出来了,我们还不能走吗?”
    就这般,铁骑踏着自信而从容的步伐,靠近城关,于两箭之地外勒马,有点猖獗地,在城上蜀军的注视下,观察城防。
    看着城关各处明显的修缮痕迹,向训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眉宇间露出一抹深沉。
    两道新砌筑的羊角城;扩宽约三丈的壕沟,以水灌之,不知其深浅;加厚加高的城墙,岗哨严密;还有高堆可见的箭、枪、弩、石......
    城上,见汉骑像巡查自家城池那般写意无畏,李廷珪眉头高高锁起。南郑来的一名将领,忍不住道:“使君,汉军太过猖狂,视我等如无物。他们不过数十骑,末将愿率马军出击,执汉将来献。西城内,还剩下一支五百卒的骑兵。
    迟疑了许久,李廷珪也是难忍受如此羞辱,紧握拳头,咬牙切齿道:“开门出击!记住,能击灭之最好,逐之亦可,不可深追,小心汉军诡计埋伏!”
    李廷珪的布置,就透着个谨慎。
    “是!”
    城下的向训一行,绕看了两圈,终于见得蜀军的反应。吊桥落下,城门大开,蜀骑突出。
    “走!”向训很干脆,调转马头便带人朝大营而返,还注意蜀骑追击的情况,不忘朝着王仁赡吩咐着:“吊着点蜀军,派人疾驰回去通知马仁瑀,若蜀军深追,就把这支蜀骑歼灭!”

第271章 青年骁将

    蜀军追得甚急,一副誓不甘休的样子,然而其马力不及汉骑,始终坠在后边,追杀无效,反而被汉军“风筝”数里,射杀了二十余骑,撩拨得怒火高涨。
    南郑来的将领,没有与汉军交战过,优点是尚存胆气,敢与之一战,坏处是不知深浅,追得莽撞,将李廷珪的叮嘱亡却了个干净。
    直到迫近汉营,眼瞧着在丘陵掩护下,两面来袭,欲行包抄的汉骑,清醒地也快。望着那倍于己方的汉骑,再是无知,蜀将也没有以寡敌众的信心。回想起李廷珪的交待,大叫一声:“汉军狡猾,果有埋伏,撤!”
    而后麻利地带着麾下,勒马转向,沿原路而返。追讨过深,享受了追击的痛快,又将亡命的苦楚经历了一遍。追时越急,逃时愈切。
    “给我分抄上去,不得放过蜀骑!”马仁瑀策马在前,身先士卒,扯着嗓子高喊,满脸的激昂雀跃。
    身边汉骑,都是精锐,对于分进抄袭作战十分熟练,军令既下,皆有素变阵而击。马仁瑀冲在前头,更是战意蓬勃,杀气腾腾。
    从关中整兵,西南大营成立后,马仁瑀便被刘承祐从奉宸营中调出,支援向训。作为奉宸营中走出的骁将,青年俊秀,以其用勇悍,再加天子钟意之人,向训自然格外重视培养。
    不过,此番蜀汉大战,马仁瑀是作为骑将参战。但是,开战以来,双方鏖战对峙于山岭之间,又基本是城防寨战,虽然率麾下骑卒在作战序列,但实无多少用武之地。最多,在梁泉、固镇、顺政等城寨攻防之时,带人压阵掩护,观战。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意气高昂的青年战将,这种临阵而不能战,只能坐观成败的感觉,着实难受,马仁瑀也憋坏了,难得地,有这等用命杀敌的机会,即便目标比较小,仍旧让他兴奋难已。
    长时间积压的战意,一朝爆发出来,所呈现的便是一干如饥似渴、如狼似虎汉骑,铁蹄纵横,紧追不舍,不死不休,骑弩连发,标枪投掷,熟练的冲杀技术,几乎让蜀骑崩溃。
    一路纠缠绞杀,及至西城关前,在李廷珪见势不妙,命人率兵出城立阵接应,配合着剩余的蜀骑抵抗反击。马仁瑀也是胆大,见城门洞开,而接应的蜀军军阵与吊桥有些空隙,直接绕过,做出一副要冲入城中的样子。
    直接引得蜀军阵势动摇,而李廷珪再是没有底气,也不至于任汉军如此张狂,凭着千骑就破关。直接把他的督战队给用上了,在城下树盾立枪,城上箭矢雨下,硬生生挡住汉骑。
    城下可利用的空间并不大,在损失了数十骑之后,马仁瑀果断下令转战,朝着蜀军阵势薄弱处,猛凿破之,杀伤数百人之后,脱离战圈,扬长而去。
    留给蜀军的,是一片狼藉,支离破碎,伤兵满地。对撤去的汉军,也是惧大于怒,虽然击退了骄狂的汉骑,缴获了十几匹马,但本就不高的士气,又遭打击。
    而李廷珪,也只能压抑着那廉价的屈辱感,咬着牙,憋着气,收容败兵,救治伤员,安抚军心,重新调整城防。
    西县厚实的城门,缓缓合上,吃了这次亏,李廷珪是彻底不打算再开城门了。
    相较于在西县蜀军中开始蔓延的低落、失败情绪,汉骑这边,在马仁瑀的率领下,逐渐整队还营,顺便清查着战损、战果,收容着遗留、走失的马。
    “蜀军还是这般不堪一击啊!”回营途中,下属一名营将大笑着,脸上横肉抖动:“若不是准备不及,方才攻进城内,这破城之功就被我们拿下了,倒不需大军按部就班地攻城了。”
    “区区小胜,尔等便如此骄狂,难怪都帅近来要严厉打击军中骄兵!”马仁瑀虽然训斥着,但年轻英伟的面庞上,同样洋溢着笑容:“骄兵必败的道理,尔等不明白吗?”
    “不是我等骄慢轻敌,只是蜀军的战力如此,再加伐蜀以来,我等将士,一直当着陪衬,高头大马,却坐看别军杀敌立功。将士们心里,可憋着股气,这一仗也算释怀了!”营将感慨着。
    说着,注意着马仁瑀的表情,嘀咕道:“再者,方才攻城,是将军你带头往上冲的......”
    听他这么说,马仁瑀也咧开嘴笑了笑,不过很快敛起,有点认真地说道:“不过我看,蜀军的士气倒有所恢复,抵抗比起成州、兴州之时,要激烈得多!”
    “短短时间内,竟然损了我六十三骑!”马仁瑀一脸的肉疼之色,扭头看着营将:“回营之后,将阵亡的弟兄全部记好,有机会,还当收容其尸体......”
    “是!”在这等事上,没什么好多说的。
    扫了眼四周,马仁瑀叹息道:“此间地理形势,实不利我大汉铁骑纵横,还是得等进入蜀中平原,方是我等驰骋用武之地啊!”
    “将军说得是!依我看,照目前的速度打下去,明年我军可以在成都过年了!”营将道。
    马仁瑀却摇了摇头,他虽然剽悍自信,却也没自负到那种成都,不提蜀岭奇峻,险关恶道,就这个冬季,便没那么容易度过。另外,朝廷虽然持续伐蜀,但对前线的支持力度,可不似要一口鲸吞蜀国的样子。
    早年给潘美当小弟时,马仁瑀基本醉心于磨炼武艺,精习骑射,凡事多问多听潘美。不过在进入奉宸营后,除了锻炼体魄,习练作战技巧外,也少不了文化、兵法、战例的教育,经过如此熏陶之后,到西南大营后则算是实现了彻底的个人独立。
    不知觉间,在不断的观察之中,小马将军对战争的形势与发展,已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考与见解。
    天色逐渐黯淡,一日的进军、扎营、厮杀,人与马皆已疲惫。冬风冷冷地吹,呼呼作响,道途之间,不时能看到方才追逐作战之时阵亡蜀卒的尸体,如同路标一般,指引着将士还营。遇到少量汉军的尸体,则带回营火葬。
    回归之时,沮水东岸的汉军大营,已经彻底建造好,精锐军队的效率,往往令人咋舌。营壁布局合理,守备森严,人声畜鸣可闻。
    帅帐之中,向训正与汉将们研究敌情,将傍晚所察西城布防口述,有随军记室写画标记。顾不得疲惫,晚食都是随便对付几口。
    出击的骑兵还营,引起了一些欢呼,待通报后入帐,向训抬眼问道:“马将军斩获如何?”
    “末将一路追杀至西城下,斩蜀骑近三百,缴获战马一百六十八匹。城中蜀军出城接应,末将瞧得空隙,带人冲击,本想一举破城,被蜀军拼死挡住。无奈只能转袭接应的蜀军,破其军阵,杀伤数百而归......”马仁瑀汇报道。
    “好!”
    “战果颇丰啊!”
    “小马将军当真悍勇啊!”
    帐中汉将,多笑呵呵地,朝马仁瑀表示赞扬与贺喜。马仁瑀固然年轻,到如今也不满二十二岁,但以其河北河北豪杰之慷慨豁达,在军中名声不小,诸多将校与之关系都还不错。
    “胆气倒是十足!凭你千骑,竟敢冲其关城!”向训也笑了笑,问:“蜀军抵抗如何?”
    马仁瑀应道:“其士气有所回复,若据城死守,破之也不易!”
    听其回答,向训脸上更加满意了,客观评述,没有轻敌。
    “本帅亲自查探蜀军城防,西县确实被李廷珪打造地坚实,池宽墙固,准备充足,布置几乎看不到什么漏洞,想似梁泉、顺政那边一战而下,几不可能!”向训起身,环视一圈,冷静地说道:“然城池再坚固,也要靠人来守,本帅不信,凭着城中那些败兵、新军,乌合之众,能挡我大军!”
    “愿听都帅调配!”立刻有人率先高声表态。
    “李廷珪不是想与西县共存亡吗?本帅成全他!”向训一握拳,冷冷地道:“传令,五日为期,让凤、成、阶三州,征调民夫一万,前来军前助战!
    明日拔营起寨,前移至关前下寨,诸将各整军砺士,打造攻城器械,准备破城!”
    “是!”

第272章 征发之苦

    成州,同谷县。
    以青泥、下辨两水汇合,注入飞龙峡谷,因而得名。虽处西南边陲,但一直以来,较于中原、河北的兵祸横行,这些陇南的州县,整体而言还算安定。
    中原风云变幻再是剧烈,对西南的影响终究有限,西面吐蕃早已分崩离析,些许杂胡也难翻大浪。近三十年来,于陇南诸州而言,只有在后唐灭前蜀、后蜀攻关中前后,发生了较大的动乱。
    当然,自汉蜀两国交恶,连连用兵之后,州内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以地理地势之故,不管是蜀国,还是大汉,据之用兵,总免不了就地因粮,用其民力。
    成州四季分明,冷暖适宜,是故,初冬的成州,并不算冷冽。青泥河水,不舍昼夜地穿过境内的高山丘陵,淌过同谷城,与往年的没有什么不同。最大的变化,要数城头变幻的汉王旗与凤凰山脚下的那支汉军。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梁泉之战后,蜀军败得太快,撤得太急,而成阶的官员职吏投降地也快,因此,成阶而州不像凤州那般,遭受到过重的兵灾祸害。
    投降之后,汉军只是调整布防,派兵接收城池、衙署、仓库,又以军纪之故,未多扰民。即便如此,成州境内的百姓也难免心怀忐忑,而同谷城内的士民,则更加不安了,毕竟登上城头就能看到凤凰山下的汉军军营。
    不过,虽则汉、蜀之间的战事仍旧没有停罢,州县的秩序,在职掌官吏的努力与驻军的兵威下,还是有所恢复,即便人心未定。
    几匹驿马,在主人的鞭策之下,飞驰而来,嘚嘚的踢踏声中,似乎能感受到飞溅的霜尘。靠近城池之时,兵分两路,一路转道西南,往渡口方向而去,顺着驿道,直奔同谷。
    城门这边,守备的队长望见来骑,百无聊赖的精神有所振奋,虽然注意到了其服色,还是尽着职责,上前盘问:“哪里来的?”
    驿骑身上背着封囊,满头大汗,形容疲惫,闻问,直接答道:“固镇急令,发往州衙,快快放行!”
    确认驿传之后,也就放行了,两名驿卒,很快在指引下,策马沿着同谷坑洼不平的街道,往州衙而去。固镇距离同谷并不算远,七十里左右的脚程,驿卒是一路驰奔而来的。
    州衙内,主事者为原雄武军判官的赵玭,收到急报,安排好驿卒后,立刻下令召集僚属。
    赵玭此人,三十来岁,白白胖胖的。早年饶财以助边用,得以入仕,后为成州从事,汉初之时随何重建一道降蜀,后被委为判官。
    秦凤四州之中,类似赵玭这样的官员实则不少,蜀据四州后,也未对上下职吏进行清洗,留用了一大批人。
    是故,在汉军伐蜀,取得大胜之后,再度易帜归汉,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尤其似赵玭这样的官员,纵使不谈汉蜀两国之间的强弱形势,就冲着籍贯中原的情况,他们也更亲近大汉。毕竟,国人重土难迁,都有叶落归根的念想。
    蜀军凤州兵败后,赵玭带着人闭门不纳,逼得李廷珪分兵退守成、阶的打算落空,最后不得不率残兵退往兴州。
    对于汉军席卷凤、阶,全城而下,赵玭为主的一干职吏,是有大功的。是故,暂时悉数留用,各录其职,替大汉维护秩序。
    几名僚属,陆续上堂,便见着赵玭埋头,双手拿着一封公文,凝容愁思,一脸苦态。
    “不知判官唤我等何事?”见过一礼后,下属发问。
    苦涩一笑,将手中的公文示意了下:“固镇来书,向都帅破兴州,兵临西县,欲破城,让凤、成、阶、兴四州,征调一万民夫,到城下听用,十日为期。成、阶两州,需征调四千人!”
    闻言,众人皆惊,一名从事起身,语气有些急躁:“汉蜀鏖兵以来,前有已然征调的三千民夫服役,连番大战下来,伤亡走失过半。如今两州上下尚不得安,再征四千人,这是欲将州内青壮都征干净啊,倘若实行,百姓必然生怨啊!”
    成、阶二州,地狭民寡,人口并不多,两州加起来,也就一万户出头,扣除老幼妇孺,再兼既有之征夫,也剩不了多少人了,这是实际问题。
    “上下人心惶惶,如此穷尽民力,逼迫太甚,唯恐士民生乱啊!”又一人道。
    一干僚属,都忍不住道苦水,讲顾虑,嚷嚷一片。
    见状,赵玭不由心烦,用力拍了堂案,杂声方肃。扫视一圈,赵玭腮帮子抖了几下,尔后方道:“我召尔等来,不是商议是否征发民夫,听你们诉苦道难的。”
    挥动着手中的公文,一把按在案上,道:“这不是公文,而是军令,军令岂容我等质疑赘言。我们方归大汉,前方有令,岂敢违背?这四千人,成阶两州,必须征发,送往西县!”
    显然,赵玭此人,还是看得挺清楚的,脑子很清醒,知道利弊。
    “四千丁壮,还是能够抽调出来的,然而限期太短。从同谷至西县,至少两百里的路程,阶州那边则更远,十日之内,征召完毕,再发往城下,过于困难了!”在摆明情况后,终于有人稍微冷静了些。
    “那就莫于此坐谈空论了!”赵玭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诸位接下来,将手中的事务都放下,全部带人往各乡镇村里抽丁,三日之内,定要将适龄人数凑齐!”
    说着,赵玭将成、阶二州的行政地图拿出,指着各乡镇,确定数额与负责人员。顿了下,又道:“政令已然传至阶州那边,我将亲往,成州路近,就交由诸位了。可以千人分批,发赴西县!”
    “是!”
    作为投降官吏中,职权最重者,赵玭还兼顾着留阶州。成州这边,他实则还不怎么担心,主要是阶州,那里可还要远约一百五十里。
    “若是催之过急,引起民乱如何?”下属迟疑道。
    闻问,赵玭经过短暂的沉默,冷声道:“两州皆有禁军驻扎!我当上营,拜见指挥使,请其协助!”
    一句话,意思已然很明显了,如今的情况下,仅凭官府的权威是不够的,还得靠刀兵,百姓才会乖乖听征......
    深吸了一口气,赵玭又郑重地看着诸僚,说:“诸位,我等本中原之臣,无奈臣服孟蜀,如今幸而复归,受朝廷接纳。必须有所表现,方可取得朝廷信任。本官不说其他,哪怕为了各自的前程,为了家人,此事也当尽心竭力!”
    “是!”赵玭这么一说,众人倒也更加警醒了。
    事实上,赵玭此人,精于刑罚,算是名干吏,然而不论其性格还是品行来看,都算不得温良君子。这是名合格的官僚、地主,比起恤民,更在乎自己的前途、官位。
    很快,整个州衙都被动员起来了,诸职吏、差役、州兵尽出,从县城、乡镇,征发青壮。赵玭则先往龙栖军营拜访高怀德,其后又快马急奔阶州,主持其事。
    因为西县前线的一道军令,成阶二州上下都紧张起来,官吏劳其形,百姓受其苦。征发令下,两州百姓,顿时怨声载道。
    战争形势下,纵使汉军军纪严明,未有烧杀抢掠,也难免承受其苦。

第273 王晏镇洛

    汉中西县,向训潜心准备,决心倾尽全力,投入一场惨烈的攻防战斗,整个西南大军,不论前线还是后方,包括新复不久的州县,都被绑上战车,发挥着自己的效用。
    在向训的计划内,西县攻防,是入冬后最后一场大战,是故他干脆穷兵黩武,一锤定音。作为伐蜀统帅,自然也清楚皇帝与朝廷的目标,仅在汉中罢了,向训也就此决定着战法。
    虽然西县之后还有南郑,但在向训看来,西县如果拿下来,南郑根本不在话下,尤其是综合的蜀国的应对与调派信息之后。
    西京,洛阳。
    经过景范三年多的治理,已然恢复了繁华,并且不断发展中。这几年,大汉朝天灾不断,但各类灾害却一直没有光顾,可以用风调雨顺来形容。是故,洛阳城已然实现了几十年第一次大治。
    毕竟是西京,千年古都,政治地位在这里,大量的皇朝勋贵选择于此定居,公卿官僚多置别府,归养功臣也多安置于此。有这些人带头,再有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自然催生出了一个繁荣的洛阳城。
    如今,仅洛阳城内,便有人口三十余万,仅次于开封,成为大汉天下第二的城池。
    入冬以来,洛阳城中,最大的一件事,要属西京留守换人了。进京述职的景范被留用,升为开封府尹,而信任的留守,经过斟酌之后,皇帝刘承祐选中了滕侯王晏。
    此事,牵动了不少人的心,尤其是定居于此的勋贵。权贵扎堆处,往往特权横行,景范当政之时,最不惧的就是这干人,打压的也是不法之事,将彼等拿捏地死死的。
    事实上,景范与史弘肇对勋贵们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他不会挟私报复,罗织构陷,他还讲理。不论贵族、地主、商贾,发展产业、置办土地,只要按规矩来,都不会异议。
    但要是违了法,并犯到他手里,也绝对没有徇私容情。是故,景范镇洛的这些年中,同样得罪了不少人,而特权因为他有所贬抑的贵族们,也多对其不满。
    如今,景范这油盐不进的顽固终于调离了,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心思也都活法了起来。同时,洛阳的普通小民们,也多觉不舍,景范的为官口碑不错,人也刚直,他当政,至少爱护小民,尽量维护着相对的公平。
    而新来的留守,王晏,就是出身功勋,作为大汉朝新崛起的一代权贵。
    自从王晏履任以来,西京留守府,恢复了喧嚣,至少不似景范在任时那般门庭冷清。近来,更是门庭若市,上门求访者难计其数,但能被接见的,却少之又少。
    两驾装饰华丽的马车,顺着街道,缓缓而来,直到留守衙前停下。门庭前,刚刚劝走几名王晏拒见的勋臣,望着那两驾马车,门吏的眼神中不由露出一丝轻蔑。
    自马车上,下来两名锦服老者,一个身材魁壮,脸上身上挂满了肥肉,显得有些臃肿。另外一人,则消瘦些。不过二者,显得都要自信从容些。
    二者见了个礼,而后一同上前,递上拜帖。不过还没开口,便见门吏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留守有言在下,忙于公务,外客来访,一律不见,二位请回吧!”
    胖老头注意到其眼中的蔑视,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愉,不过还是忍下,不与这小鬼纠缠,笑道:“我乃你家留守旧友,别人不见,老夫,他一定会见的!”
    “你这小厮,勿作推搪,快与我通报!”说着掏出一块银饼连同两张拜帖,一并交给他。
    门吏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见他底气十足,心头泛起的嘀咕,少作迟疑,还是熟练地接过,道:“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通报,见与不见,就看你们运气了!”
    转身之时,门吏手中也只剩下两张拜帖了。
    看着不紧不慢跨入府衙大门的门吏,瘦老儿不由冷声道:“若是乾祐初年,受此等小吏慢待,我能直接将他抓起来装袋沉河!什么猪狗之辈!”
    见其怒目狰狞,胖者却苦笑两声,怅然道:“薛兄,你这脾气,还需改改。今时终究不同往日,你看,失了权柄,连这区区门吏,都能拿捏我们一下!他若不通报,这留守衙门,我们还能强闯吗?”
    这两名老者,胖者乃是原华州节度使候章,瘦者为原同州节度使薛怀让。不管怎么说,曾经都是一州节度,权掌一方,故有此叹。
    “哼!”薛怀让别过头,嘀咕道:“也不知王晏,是否还顾念你们的交情,别也被拒之门外!”
    “来人,把马给老夫牵过来!”候章则淡淡地笑了笑,朝着家仆吩咐道。
    在马车后边,有一匹雄健的骏马,打理得很干净,全身雪白,不见一根杂色。
    “候兄!”薛怀让忍不住问道:“此马何来?”
    “凉州来使,从随行商队手中买的,可费了我大价钱!”候章笑道:“王晏从前爱宝剑骏马,就是不知富贵之后,有没有改!”
    候章与薛怀让,两个地道武夫,崛起于晋末,投效大汉,为收人心,拜为节度。然而此二人,有着大部分发于微贱的武夫习性,一朝显达,便得意忘形,贪婪成性,聚敛成风,居有恶政,生民苦之。
    尤其是薛怀让,早在河北之时,因为其搜敛无度,苛政害民,刘承祐差点将之宰了。后二者被高祖刘知远派职于关中,仍不加收敛,自然不为刘承祐与朝廷所喜,以致疑忌相生。
    当然,二者最不该的,是与当时的河中李守贞牵扯上来。虽然在李守贞反叛的过程中,二者给朝廷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并且在朝廷发平叛大军后,都老老实实的。
    但是,河中既平,这两个与叛军有牵扯的节度,岂能幸免。考虑到当时国内的形势,在杀了一只大鸡的情况下,为安抚其他节度,对于侯、薛二人,刘承祐选择轻拿轻放,让二者以家财买平安,以勋官致仕,移居洛阳。
    虽然丢了权位,再是不甘,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到洛阳后,凭借着早年的积累,快速置办了一批土地与产业。
    候章经营着一家庄园,有几艘船,贩卖瓷器、丝绸、药材,诸多生意都有涉及。薛怀让则在市内开着几家茶肆、酒楼与妓院,还组织了一支商队,专门往西北跑。
    多年下来,家产颇丰,并且,二者积极融入洛阳的勋贵团体,与诸多权贵子弟、亲戚交好,攒了些名气。
    此番,王晏镇洛,自然要来拜访一番,不一定奢求什么,但关系得处好。尤其是候章,他与赵晖、王晏,可是当初的“首义三节度”。
    留守府中,二堂内,王晏正在处置着公务,是关于一批西南军粮的。
    “府库中尚有多少余粮?”王晏放下手中的公文,察问道。
    下属答道:“稻米十万石,粟十五万,麦二十余万......”
    “这么多!”王晏有些诧异,但迅速收敛起来,吩咐着:“那就按照数额,发往关中吧!”
    “是!”
    洛阳这些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有景范的治理,府库积攒确实不少,即便大部分都被东京调用,余者仍旧可用丰盈来形容。
    “哎......”王晏则拎着胡子叹了口气,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接掌这样一座城池,该从何处入手呢。

第274章 老当益壮

    于王晏而言,迁任西京留守,是仕途的一次意外复苏,焕发新春。两年前那场**,为求自保,行为过激,触了皇帝的眉头。
    最后虽然在赵晖的调节之下,事情化了,平安结束,皇帝不加追究,王景崇也死于狱吏之手。但是,于王晏而言,还是军政生涯的一次巨大挫折,晋州节度丢了,爵位也降为滕侯,只受得个左羽林卫大将军的虚衔,手无一点实权,在东京休生养性。
    当然,两年时间的反思,也让王晏彻底回味过来,自己当初究竟是怎样犯忌。不管王景崇如何猖獗,都是天子使节,他敢调兵包围馆驿,监视武德营,就是大罪。严重来判,就是谋反。
    原本,王晏以为晚年也就这样了,寓居东京,庸碌到死。毕竟他已六十五岁,年岁不小了,又有前科,而天子喜用壮年,如今占据朝堂的也多为范质、魏仁溥、薛居正那样的“年轻人”。
    然而,一封任命制书,打断了他含饴弄孙的自在。西来洛阳就任前,皇帝召王晏进宫一起吃了顿饭,从刘承祐口风中来看,启用他有安抚人心的目的在里边。
    放眼如今的大汉天下,藩镇终结,节度几绝,陆陆续续地被朝廷解职收权了,然而忍职留用在中央与地方的人,终究是少数。
    符彦卿、折从阮比不了,人家是皇亲国戚,后宫有人。似郭威、安审琦、王景、药元福这样掌实权者,属于少数,更多的是类似王晏,或给个虚衔,或者直接发放些钱帛禄粟,归养。
    是故,在大汉朝这批解权勋臣之中,弥漫着不少怨气。当然,启用一个王晏,远远达不到消解怨气的程度,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再者,国家也需要一些元臣故旧,宿将勋贵,这点刘承祐很清楚。在对郭威、安审琦、药元福包括史弘肇这些老臣的任用上,不论军政,效果很不错。
    而此番考虑到王晏,却实在时,这两年大汉的老臣宿将们凋零地太过厉害。仅仅乾祐七年,就死了何福进与冯道,而折从阮、史匡懿、赵晖、刘词这些有能力、有威望的将臣,无不抱病。
    相较之下,王晏的身体,很硬朗,能食肉饮酒,骑马射箭,如此,在开封闲居了两年的王晏,便被启用了。
    离京之前,刘承祐同王晏叮嘱了一番,强调洛阳的地位,让他好好治政。主要是三点,发展农桑,明律强法,约束权贵。然而,到了洛阳后发现,前任景范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由他发展的余地则不多,萧规曹随又不是他的风格......
    得知候章与薛怀让上门的消息,王晏倒也不意外,毕竟到洛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这留守府的门槛可快被踏破了。
    盯着名帖,考虑了一会儿,王晏吩咐着:“引二人至后园花厅奉茶!”
    “是!”
    尔后起身,重重地吁了口气,移驾后园。西京留守府,规模不小,署内机构齐全,但以前任景范之故,少了些官府的气派庄严,各处古旧,诸多破损瑕疵,未见修复。
    洛阳民间有流传,景使君在任,缮城池,修仓库,浚河道,挖溉渠,就是舍不得花点钱粮翻新一下府衙。
    而于王晏而言,看着那些陈旧的砖瓦装饰,实则有些不喜的。他虽然没有奢侈的派头,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如今的府衙,体现不出官府的威严。
    花厅内,三者甫一见面,就是一同热情过头的寒暄。侯章姿态放得很低,满脸堆笑:“王公,多年未见,可还识得我这匹夫?”
    哈哈一笑,王晏扶起见礼的侯章,道:“侯兄这是要折煞我呀!昔年袍泽之情,举兵之义,岂能相忘?”
    又与薛怀让见了个礼,三者落座。说起来,当初赵晖、王晏、侯章举兵反辽,侯章可是老大,然而各自的际遇,却是天差地别。
    “多年未见,侯兄却是越发富态了,安享富贵,令人生羡啊!”看着侯章,王晏道。
    侯章笑得脸上肥肉直抖,摸着便便大腹,道:“富贵不敢谈,身上赘肉却是生了不少!”
    “还是王兄,风采依旧啊!”侯章感慨道。
    “此番王公留守西京,我等闻之,皆为之喜,特来相贺!”薛怀让与王晏不相熟,要客气些。
    闻言,王晏叹道:“年逾花甲之老朽,本该归养,以待就木,幸赖陛下看重,以洛阳相托,重任在肩,如负千钧,生恐辜负陛下信任,而伤洛阳士民安康啊!”
    “王兄过谦了,以你这才干,洛阳虽大,定可安治!”侯章道。
    打量了侯章两眼,一直矜持着的王晏终于主动问道:“侯兄这些年如何,观你衣着气度,可知富甲一方啊!”
    侯章连连摆手:“洛阳豪贵巨富,何其多也!论买卖交易,可比不过那些商贾,我虽置办了些产业,聊以养家糊口罢了!”
    “侯兄此言,才叫过谦!”王晏哈哈一笑,说着,招呼着二人喝茶。
    侯章却道:“茶水寡淡,有何可饮,能否从府上讨杯酒吃?”
    “有何不可!”王晏眉头一挑,手一挥,吩咐着:“来人,备酒宴!”
    没有等太久,席案设好,酒酿食材摆上,几名家妓侍候在旁,烤肉斟酒,气氛也更加和谐了。互相敬了几杯,侯章不由感慨着:“当初在陕州,我三人杀辽将,举义旗,酒同吃,肉同食,那段日子,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啊!”
    大抵老来多情,听其言,王晏有所触动,面带微笑,主动敬了一杯。
    该是气氛差不多了,薛怀让招呼了下,起身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木椟,亲手交给王晏。
    见状,王晏眉头顿时一凝:“这是何意?”
    喝了点酒,薛怀让大大咧咧的,笑道:“听闻王公老当益壮,新纳一妾,在下未及恭贺,这对玉饰,权当贺礼,还望笑纳!”
    打开木盒,果然看见,一对色泽晶莹的龙凤玉佩,雕饰间带有几道灵动的黄纹,显然是极品。
    没错,别看王晏快六十五了,犹提得枪,上得马,驰骋榻上。在奉命来洛阳之前,才又娶了一房小妾,还是来自江南的歌姬。
    不过,此时听薛怀让这么说,拿此事送礼,王晏心中反而不愉,脸上有些挂不住。矜持一笑,淡淡道:“这番美意,老夫心领了,不过我初到洛阳,此礼实不敢受!”
    被王晏拒绝,薛怀让顿时不乐意了,脸上的笑意凝化,一抹怒意自老眼中闪过。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时捧着礼盒,更觉尴尬,有种想要将之砸了的冲动。
    还是侯章见状,起身上前,将薛怀让安抚了,冲王晏道:“前几日,我新得一马,颇为雄健,今日随行,王兄可有兴趣鉴赏一番?”
    听侯章之言,或是给面子,或是真有兴趣,王晏也就顺势应下了。三个人,起身便往府衙的马房而去。
    冬日下,马场边,岗哨林立,侯章与薛怀让站在边上,看着王晏策马疾驰的身影。
    王晏果然是见猎心喜,见得宝马良驹,就有些兴奋,套上马具,换上劲服,借着酒兴,就在场中跑了起来。
    十几圈后,下马落地,老脸上仍旧带着兴奋之色。侯章迎了上去,问:“如何?”
    “好马啊!”王晏爱怜地抚着马鬃,感慨道。
    “宝马赠英雄,王公乃当世豪杰,不若纳之?”侯章说。
    事实上,侯章提出鉴马,王晏就明白其意,此时听他说出,看着这一身纯色的雪驹,眼中闪过些许意动之色。
    但是,犹疑之后,还是叹道:“我不敢称英雄,如今更无用武之地,如此良驹,当驰骋于疆场,方能发挥其效用,一展风采。留在我这里,却是可惜了。侯兄还是另觅豪杰,再以马相赠吧......”

第275章 王公非善人

    侯章与薛怀让,终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礼没送出去,倒讨了顿酒吃。薛怀让走时,是吹胡子瞪眼,十分不忿,侯章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厅堂内,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王晏的神情也并不怎么轻松,召来两名心腹幕僚,问:“自我到任洛阳,都有哪些人上门拜访?”
    “除了本该接见联络的衙中职吏、留台官员与诸县令长外,就属洛阳的这些勋臣、富贾了!”一名幕僚答道。
    “这些人,倒也积极!听闻,从史弘肇到景范,对于勋臣权贵,多有打压,此番老夫初来,便纷纷而至,送礼献媚,所求者为何?”王晏淡饮清茶,悠悠道。
    幕僚当即说道:“使君坐镇西京,位高权重,洛阳上下,无不仰其鼻息,其或求名利,或求平安,自会积极上门,以求联络。再者,如使君之言,勋贵们多受史、景二公打压,他们也想看看使君的治政态度!”
    “呵呵!”王晏摇了摇头,不禁感慨道:“看起来,如欲治洛阳,首在这些勋贵豪强啊!”
    “你们说,我是该延续景范的政策,还是该有所调整?”王晏偏过头,看着二人。
    两名幕僚,都是跟随王晏多年的心腹,这些年随他历任诸镇,即便幽居洛阳时,也跟着他讨生活,是故事无可不言者。
    “使君初来,上下尚且未熟悉,一切当以稳为主,可循前政!至于勋臣们......”先前进言的一人说着,不由迟疑地收了声。
    另外一人则拱手,接话道:“洛阳勋贵,可以说积三代数十年之众,远者及于朱梁,而乾祐以来,陛下集权中枢,内外解职之将臣不计其数,多置于两京,再兼东京公卿,多于洛阳置别邸。
    三代旧臣,不足为虑,但终究盘根错节,再兼当朝新贵,尤其涉及东京高官,他们的子嗣、亲戚、旧人乃至僮仆,若有事,往往牵扯繁杂。
    如郑国公当初镇洛,横行无忌,滥施打压,搅得怨声载道,以致震动东京,陛下终将之移镇灵州。
    如景公在任,执法如山,律令无情,从无徇私,当终究因此得罪了太多人。这几年,东京弹劾他跋扈擅权的本章可不算少。
    是故,在下以为,对于勋贵们,还当谨慎,不可过激。不管是为了洛阳政安,还是使君自己!”
    “听你这么说,老夫得放任他们?”王晏老眉一挑,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陛下给老夫的交待,可就有约束权贵的意思,你们怕我得罪他们,受其排斥、针对、弹劾,但若违逆皇帝的意思,我有安得晚年?”
    听王晏这么说,幕僚立刻摇了摇头,道:“陛下的交待,自然不当违背。也不至于放任,只是行事断案,可圆滑些,不必太过操切!”
    王晏一时没有接话,而是坐于案后,认真地考虑了儿,抬眼却转移话题道:“老夫到任虽然不久,然而观景范之政,却无甚可诟病者,甚至一时间让我找不到改进的地方,你们说,这当如何?”
    见王晏面露苦恼,两名幕僚对视了一眼,由第二人说道:“在下查阅了些卷宗,发现景公断案,凡是涉及贵贱、富穷者,往往偏向于穷贱者,有刻意打压贵富之意。
    如此虽得小民之心,实则有失偏颇。在下以为,使君今后断事,当求公平,不偏不倚,既不附强,也不怜弱,一切依律即可!”
    不由看了幕僚一眼,王晏并没有直接表态,反而又陷入了思索。幕僚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屁股所向,已经很明显了。
    一部《刑统》岂能真的覆盖到方方面面,并面面俱到?法律无外乎人情,尤其是这等人治与德治的社会。但是,没有考虑多久,王晏还是说道:“此议可!正好天子也让老夫明律强法,那一切就按照《刑统》来吧!”
    “不过,老夫起于行伍,带兵多年,不论军政,每履一职,每到一任,必先立威!”说着,王晏声音高了些,嘴角逐渐绽放开一道冷淡的笑容。
    “敢问使君,有无目标?”幕僚显然也知道王晏的作风,并不奇怪,而是直接发问。
    “今日登门二人如何?”王晏说。
    言落人惊,幕僚不由道:“侯章可是使君故人啊!”
    “什么故人,这厮才短识浅,贪暴成性,当年在陕州,就已知之。老夫与赵晖杀贼举义,他在后边捡便宜,且屡屡作威作福,藐视于我!”王晏神情冷淡,说:“人皆知其与老夫有故,那正好,此番他上门求贿,老夫拒之,若再能惩其不法,则更能消除非议,不是吗?”
    听王晏道出心声,两名幕僚都不由心中一寒,思及方才王晏还同侯章把酒言欢,畅谈往事,心中却积压着旧怨,暗暗谋之......王晏此公,当真不是个善人啊!
    王晏则继续说着,且越说越有劲儿:“至于那薛怀让,此人凶暴,更胜于侯章。脾气粗暴,性格狂妄,他能积累诸多财产,我断然不信他是守法经营,背后定然少不了腌臜之事!”
    显然,王晏心里还记挂着薛怀让宴上的表现。
    “尔等,可暗遣人,针对侯、薛二人,进行调查,收集证据!”王晏吩咐着。
    “若二者,未有出格犯法之事呢?”第二名幕僚,忍不住提出一个比较诛心的问题。
    王晏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不过稍作思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摆摆手:“若是遵纪守法的良人,那就算他们运气好,未被老夫抓住痛脚了......”
    从王晏的语气神态来看,他显然很自信,并不觉得侯、薛二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那二人,本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王晏此人,有胆识勇略,镇守之才,于大义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但人无完人,其气量略狭,不能释怨。这些年,因为得罪他,而被他报复的人,可不算少,严重的甚至丢了性命。
    此番,侯章登门,欲以旧情联络,却不知,反而被王晏盯上了......
    “还有!”定下了施政基调与第一把火,王晏心情释然了许多,表情都更加轻松了,指了指堂外,道:“府衙之中,建筑装饰古旧,久未修缮,环境还比不过晋州,哪有西京留守的威严。老夫要抽调一部分钱粮,翻新整葺!此为老夫上任第一政!”
    “是!”
    议事完毕,正欲散去,第一名幕僚忍不住向王晏道:“使君,还有一事......”
    见他一副不痛快的表情,王晏直接道:“直接讲,不必吞吞吐吐!”
    受意,幕僚这才拱手一礼,小心地说道:“使君就任洛阳,以前的部曲、旧吏,有不如意者,多来相投!如今,至洛阳请见者,已有十数人,使君皆纳之。在下昨日游于市,发现已有仗使君之威,招摇过市者......”
    “竟有此事!”闻言,王晏眉头顿时一凝。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晏曾经毕竟是一方节度,虽历迁诸镇,但几年下来,也积累些元随部曲。两年前,他失意时,有不少人受到牵连,解职罢官。
    如今王晏复出,立时就有旧人来投,念着当初长久追随的情分,王晏一干纳下。
    然而此时,从幕僚口中听出这等状况,心情顿时就不妙,稍作考虑,冷冷道:“通知将所有来投旧人,明日都到府上来!”

第276章 玉如意

    “娘娘,官家来了!”坤明殿中,贴身女官兴冲冲地跑到大符跟前,对她说道。
    大符人待在榻上,正亲手缝制着一件裘袄,并不长于针线活,是故手虽纤细,却动作不够灵巧,但美眸注目,一针一线,似乎都寄托着心意。
    “来即来矣,如此轻佻,成何体统!”大符淡淡地瞥了一眼。
    感受到皇后的眉色,女官立时恢复了端庄,靓丽的脸庞上,流露出少许迟疑:“只是——”
    “只是什么?”大符抬起脑袋,投其疑惑的目光。
    “官家怒气冲冲,似乎心情不好!”女官道。
    凤眉轻蹙了下,大符想了想,吩咐道:“知道了,退下吧!”
    近来,大概是心里有愧,皇帝往后宫的频率高了,并且只来坤明殿,大有弃众妃如敝履,独宠皇后的意思。
    脚步带风,使得坤明殿行礼的内侍宫娥们都小心了些,不过皇后娘娘,却始终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直入内殿,见他的皇后,安然在榻,既不行礼,也不吱声,只是埋着头,专注于穿针引线,刘承祐不由愣了下,轻咳一声,作提醒意。
    终于,似乎感受到了某人的尴尬,大符终于抬起了头,轻声问道:“谁胆子那么大,竟敢惹官家生气?”
    皇后话里带刺,但刘承祐的怒气,却一下子消解了一般,在榻前踱了几步,手指广政殿方向:“还不是范质!此人是越发顽固,固执其见,出言不逊,快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见刘承祐语带怨气,大符秀眉轻扬,平静道:“我知范相公,性情虽然偏急,常据理力争,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怎么会出言不逊,对官家无礼?”
    迎着大符平静如水的目光,刘承祐道:“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私纳藁税,场官扰民,多取耗馀。我欲杀之,以正国法,儆效尤。范质却不许,在御前与我相争,说孟汉卿罪不至死......”
    “这样的蠹虫,如不杀之,留之何用?范质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直言我可杀孟汉卿,但付有司,他必不署敕!你说说,这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
    “顿丘令一事,我已经给他一次面子,此番又是。编了一部《刑统》,便处处以此生事,简直岂有此理!”
    刘承祐所言顿丘令,是今岁春的事情。顿丘仓吏,贪墨财绢百匹,为人举告案发,而仓吏乃顿丘令亲戚,刘承祐闻之,欲将顿丘令一并处死。
    结果呢,被范质阻止,用他的话说,刘承祐这是酷刑株连,将刘承祐气得不行。只是那一次,刘承祐退路一步,让刑部自己查证处置。
    听刘承祐这番描述,大符若有所思,却是明白情况了,反应仍旧不兴,平静问道:“若依大汉刑法,孟汉卿是否当坐死刑?”
    闻问,刘承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见其默然,大符说道:“《刑统》乃受官家之意修订,经你亲自审定,颁发天下。我记得,官家当时还言,这体现着天子的权威,四海臣民,都需遵从。范相公依法而论,并非无理徇私,如何能责怪与他。
    其言辞或有激烈,令人不悦,但以官家的胸襟气量,竟不能容之吗?国有诤臣,不亡其国,有这样耿介敢言之臣,不正是国家与你的福气吗?”
    皇后这一番话,虽没有醍醐灌顶的效果,但刘承祐脸上怒意已然彻底消散了。原本隔着几步站在榻前,此时也很自然地主动凑上去,小心地坐在榻边,叹道:
    “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气愤。既气这些不法蠹虫,也气范质不解我心!我立法杀脏吏,除奸儆恶,在他看来,竟然是株连酷刑!
    非我滥杀,实在是近来,从中枢到地方,屡有贪墨之案发。大汉立国不足十年,天下未一统,四境尚不复,朝廷的官员职吏们,却已失去警惕之心,以公谋私,中饱私囊。
    这其中,固然有三代以来的积弊,但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堕落了。但不管如何,此风断不可涨。我欲严刑峻法以惩众,实非因怒而起杀心啊......”
    听刘承祐这一番告白,注意到他神情间的疲惫,大符有些生硬的态度,终于有所缓解,美眸中多了些理解与怜惜。
    不过,仍旧不冷不热地说:“今日,我已然多嘴了。此既涉及到国家大事,朝廷吏治,官家当自处置,我只深宫一妇人,不当妄言!”
    注意着符后那认真而冷淡的神情,刘承祐却有些无奈了,干坐在那儿,有点无所适从地不知说什么。大符则收回目光,用心于刺绣。
    沉默了一会儿,见大符低头,银牙轻咬丝线。为打破尴尬,刘承祐又主动说道:“此袍,当是为我缝制的吧?”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大符一时没有反应,放下针线,抖了抖,朝他示意,声音温柔了许多道:“试一试!”
    “好!”刘承祐顿时来劲了。
    凑上去,在其服侍下穿上,嘴里直接恭维着:“很暖,很舒服,也漂亮......”
    大符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点笑容,问道:“不会又拿去,即转赐他人吧?”
    这种事情,刘承祐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后妃们给刘承祐的所制器物,一番情意,大部分都被他拿去收买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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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皇后展颜,刘承祐心情也好了些,当即道:“放心,此番断然不会!”
    闻言,大符却伸手要替他解下来,见他不乐意的样子,说道:“还没绣好,再者,还未到穿此厚袄之时。”
    刘承祐这才反应过来,听话地脱下。见大符态度有些软化,不由靠近,想趁机亲热一番,被其阻住了。刘承祐一愣,又不是来啪啪啪......
    大符叹了口气:“你来坤明殿,是特意和我说那一通君臣矛盾,国家大政吗?”
    提及此,刘承祐反应过来,朝外喊了声,张德钧毕恭毕敬地入内,双手捧着根翠玉如意。刘承祐接过,抚摸着柄端,一脸轻松地对大符道:“凉州节度折逋嘉施来朝,特献此如意,确实是宝物重器,我想将他赐给刘旸,你先替他收着吧!”
    说着,将这柄如意,递到大符手里。见她有些愣神,刘承祐轻按其手,道:“我出来散散心,崇政殿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双手握着如意,望着刘承祐离去的背影,大符凝眉沉思,表情严肃,美眸之中,流露出一抹释然。
    刘承祐这边,到皇后寝殿走一圈,心情却是放松不少,吹着初冬凉风,头脑都清醒许多。
    他的思绪,又放到政事上来,考虑了一会儿,吩咐道:“张德钧,从宫中选瓷器、锦袄,赐与范质,你亲自去办,送到府上。另外,再给范府送些炭,以供取暖!”
    “是!”
    看起来,皇后的劝谏,刘承祐是听进去了,范质性情上却是有些毛病,但这样的臣工,还是难得的。若是满朝公卿,都是他的应声虫,他这个明君,会做得更累。
    不过,回到崇政殿,刘承祐表情又冷淡下来,召来赵曮即命令道:“传诏,孟汉卿,赐死!”
    赵曮闻令一惊,刘承祐就此事与范质之间的争执,他可在侧旁听。虽不敢怠慢,仍旧小心地请示道:“陛下,是否下付刑部?”
    “朕说得不够明白吗?”刘承祐瞥了他一眼,冷淡道:“诏至监狱,令其自裁!另外,拟一份诏书,广发天下,让内外臣僚职吏,以孟汉卿为戒,勿触国法!”
    “是!”赵曮头低低的。
    轻靠在御案上,刘承祐又思虑起来,见其状,赵曮以为他还有吩咐,不敢擅离。果然,没等一会儿,刘承祐又道:“你自三馆及刑部、大理、督察院中,给朕挑选一些精通律法的人出来!”
    “是!”
    “律法,可不当一成不变,但因情完善......”刘承祐的声音,轻飘飘地在殿中回响。

第277章 闲有目光向河西

    昭文馆,坐落于皇城西南,乃三馆之一,主掌藏书之所。
    大汉三馆,承袭唐制,刘承祐继位以来,在文教之事上,多有重视,当初财政初有余,不修宫室,不膳衙署,专门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这三馆扩建翻新,以示扫榻以迎天下贤士之意。
    这些年,陆陆续续地发展来,已集大汉之文萃。科考之明经、进士,也有不少历职三馆,修撰观政,再派官职。大汉朝堂的宰相们,也多兼馆职,如三司使薛居正就兼着史馆大学士。
    随着时间渐深,东京的天气日趋寒冷,梁柱砖瓦表面,凝固着一层薄霜。不过,相较于室外的凛冽,昭文馆内要好得多,谈不上温暖如春,但也无需瑟缩着。
    对于这些文士才子们,刘承祐素来礼遇,一应冬暖供给,做得很到位。
    馆内书舍,鳞次栉比,诸学士各居其案,或读书,或作文,或校理典籍,或干脆饮茶品茗,探讨争论,总之挺热闹。馆内文士,大抵是大汉朝规格最高,也最悠闲的“公务员”了。
    刘承祐踏入昭文馆内之时,引起少许轰动,毕竟他虽然厚遇以养贤,但更像是养闲,很少踏足。需要查阅典籍之时,也只是差人来取。
    馆中文臣,虽然大多只是披着官袍的文人,但也有不少心怀抱负,胸有大志,冀望于仕途的人。皇帝难得亲来,自然要表现一番,希望能留下个好印象。
    不过,刘承祐的注意力,却放到了边上那个,挺拔而立,不言不语,嘴角挂着点从容浅笑,显得鹤立鸡群的年轻人。
    “你是......卢多逊?”刘承祐看着他。
    “回陛下,正是下臣!”卢多逊恭敬一礼。
    有所恍然,当初的制举榜眼,一个禀赋出众,见识敏捷的年轻人。彼时,以其看出了“疲蜀诱敌”之策,又太过锋芒毕露,录仕之后,将他放到昭文馆,想要打压磨炼一番。
    当然,刘承祐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时间一久,直接给忘了,如今偶然再见,方才回想起。嘴角慢慢地扬起,审视着卢多逊。卢多逊则微躬着身子,不卑不亢,坦然而面皇帝的目光。
    如今,也才二十岁的卢多逊,仍旧青年俊秀,气质卓越,但显然内敛了不少。
    “你在昭文馆,快两年了吧!”刘承祐问。
    “正是!”卢多逊应道。
    “这两年,都在做什么?校书?”
    “回陛下,臣年少学浅,校理刊正之事,非臣所能为。每日不过负责整理图册典籍,读书明理罢了......”卢多逊很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个图书管理员。
    “哈哈!”刘承祐不由笑了,吩咐道:“你去把陇右、河西州县图志,给朕拿来,尤其是近来记录!”
    “是!”
    并没有让刘承祐等太久,便见卢多逊捧着几册书前来复命。刘承祐不禁意外,拿起一本显旧的书册,问:“这么快?就这几本?”
    “回陛下,近来凉州入贡,其本为我中国之土,只因战乱而裂于国外。今其再度来朝,臣想陛下或许会重新重视河西故地,是故提前备好籍册,以备御览!”卢多逊平静地应道:“另外,唐末以来,河西沦丧,中原又战祸频发,是故,对于河西故地的记述,缺失甚大,大部籍册,只是只言片语提及,这几本书,提及内容多谢!”
    听其言,刘承祐目光再度投向卢多逊,人规规矩矩的,确实是内敛了,但只是将锋芒收敛了。真的挺聪明,机谨,身处昭文馆,目光却也落在朝廷。
    “若是朕无此意,不调看籍志呢?”刘承祐玩味地说。
    卢多逊不慌不忙一揖手:“臣只是早作准备,以免陛下查阅之时,手脚忙乱,应对不及。再者,河西陇右,自古便是中国之土,怎可使之长久沦落于外族,陛下有雄才大略,早晚必复之。纵然眼下不调看,也有今后......”
    听其解释,刘承祐表情平淡,不置可否,但显然,此人给他的印象更深了。随便翻开一本,卢多逊还很贴心地在相关记述处折角标记,只是书文古旧,用词晦涩,有的字迹还模糊,看起来颇为艰难......
    直接合起,看着卢多逊:“这些书志,你都看过了吧!朕就不看了,你给朕讲讲,陇右河西诸州的情况!”
    面对皇帝垂询,卢多逊立时来了精神,酝酿了一下,从容叙来:“自中唐以来,中原衰乱,不能抚有河西、陇右诸州,为吐蕃所据。百年前,张议潮起兵,驱逐吐蕃势力,使得西北十几数州沦亡六十载,复归中国。
    然内乱外掣,中原不能予以支持,归义军终究不断衰弱,日渐式微,辖地萎缩,如今只余沙、瓜二州,几与中原隔绝。如今归义军当权者,乃曹氏。”
    “朕当政以来,归义军倒也来使过两次!”刘承祐颔首:“道途艰难,数十年僻处西北,犹心念中原,倒也不容易!”
    卢多逊则道:“此固有我汉家文化远扬,唐官、汉民犹存,但瓜、沙之外,汉土皆为胡虏所据,归义军就如海中孤岛,始终受到威胁,时有倾覆之危。是故,曹氏不得不与中原联络,以外抗敌视,内聚人心。大汉日后若重返河西,归义军当有大用!”
    刘承祐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卢多逊道:“自三代以来,吐蕃日渐微弱,河西、陇右诸州,为吐蕃、回鹘、党项及诸杂胡分据。其势盛者,当属甘州回鹘。中唐时期,回鹘衰败,为黠戛斯人所灭,部族迁徙,其中一支,迁至甘州。归义军势力衰退后,趁机坐大,如今以甘州为牙帐,势力只怕不弱于定难军。”
    说着,卢多逊小心地瞟了眼刘承祐,继续说:“几十年来,河西、陇右沦丧,唯有甘、凉、沙、瓜,常与中原往来。其中最为亲近者,当属凉州。
    吐蕃分裂内战之后,势力虽则衰退,但犹余有大量部民,生活在西北。凉州夷夏杂处,吐蕃、汉民、羌人与诸杂虏齐聚,形势最为复杂。此番来朝之折逋嘉施,便是吐蕃**部人,其已属凉州土豪。自朱梁以来,屡次向中原,请遣派使节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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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卢多逊的这一番讲述,刘承祐显然很满意,看着他,轻笑道:“看起来,你倒是用心钻研了。能从这杂乱无序的史志之中,理清河西脉络,倒也不容易,满朝对河西情况,只怕没有什么人,比你更熟悉的了吧!”
    “陛下谬赞了,臣不敢当!”卢多逊低眉顺眼地应道:“臣只是闲来,多看了些书罢了,然河西实情如何,终究无法自从前记录中得来。中原与河西,终究隔断太久!”
    “你有此见识,确实难得了!”刘承祐叹了口气,略作沉吟,突然问:“你少年成名,一个堂堂的榜眼郎,拘束在昭文馆,是否觉得屈才了?”
    听皇帝这么问,就算真觉得屈才,也不敢表现出来。卢多逊恭顺道:“臣不敢!臣少不更事,这两年在昭文馆,所获匪浅!”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刘承祐则笑道:“朕倒觉得,让你继续在昭文馆待着,有些不合适了!”
    闻言,卢多逊眼神,立刻机灵地亮了。

第278章 遣使向西,汉中战况

    卢多逊的眉目中,明显带有期待之色,刘承祐则慢条斯理地说道:“朕有一个差事,先说好,不是美差,甚至可以用艰苦、繁累、危险来形容,不知你愿不愿意接下!”
    卢多逊闻言微愣,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思,试探着问:“敢问陛下,是否与陇右、河西有关?”
    聪明人反应就是快,刘承祐两眼之中也流露出少许笑意,悠悠道:“你方才也提到了,上百年来,中原衰乱,以致西北数千里江山,落于异族之手,汉家文明衰退,天朝威严不复。
    如今,朕为天下之主,致力于还复河山,如你所言,终有一日,当举众西进,夺回河西,重通西域。
    眼下,朕虽致力于平天下,开盛世,但不得不虑远。河西之地,脱离中原久矣,如今是什么形势,也多由东来商旅、使节所述,然其现状究竟,终是一片混沌、模糊!”
    说了一通,盯着卢多逊,刘承祐道出打算:“此番折逋嘉施进京,请朝廷遣使往镇,朕允之,意欲派些职吏前往辅助之。
    你既用心研究河西事,且颇有心得,朕想派你西行,躬身查看陇右、河西情势,其部族、牛马、城池、道路、山川,事无巨细,悉察之以报。
    顺便,作为朕的使节,抚慰河西诸族及中国遗民,宣扬大汉誉名!”
    “此去数千里跋涉,任务而道远,安危难料,去与不去,朕不强求......”顿了下,刘承祐又道。
    说完,就将放下的书册又拿了起来翻阅,静静地等待着卢多逊的决定。
    而卢多逊,明显一副纠结的模样。事实上,皇帝都这么说了,留给臣子选择的余地又能剩多少呢?
    诚然,有言在先,卢多逊可以拒绝,刘承祐也不会罪怪,但是如此以来,他估计要在昭文馆继续待下去了,或许能在三馆迁职,但前途必定渺茫。或者熬些资历,外放能当个知县、判官的,但是,一辈子也就这样。
    而这,显然不会是年少志高的卢多逊想要的,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念头便清晰了。唯一让卢多逊犹豫的,就是西行差事的风险,如刘承祐所言,这是件苦差事,甚至有身家性命的危险......
    眼神波动,内心挣扎,但卢多逊终究没过于纠结,让皇帝走太久,可失人臣之礼。见刘承祐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书册上,卢多逊深吸一口气,拱手应道:“臣愿西行,扬我国威,不负使命,纵荆棘满地,亦愿趟之!”
    “好!”见其郑重其事,刘承祐的淡淡一笑,态度始终平和,伸手一抬,道:“你回家做好准备!”
    “陛下,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随时可动身!”卢多逊当即请道,态度积极。
    刘承祐微微颔首,却道:“此去关山路遥,张骞西行,尚有百余人随行,朕又岂会让你孤身上路,还需挑些人手,辅助于你。折逋嘉施将归凉州,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可找些通道之人,朕另作安排!”
    “是!”
    自昭文馆归,刘承祐仍旧惦记着河西之时,舆图上不甚清晰,头脑中则更显模糊,想得再多,也只能感叹,力不从心。
    重返河西,对于眼下的大汉朝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及。但是,预先做些准备、查探、渗透,还是可以的。
    “归义军......”轻靠在御案边,刘承祐手里把弄着御笔。
    这几年,归义军也来过东京几次,进贡了些土特产,但也只是些没什么营养的接触。朝廷还没有实力,对沙、瓜之地施以影响。
    思来想去,刘承祐终是暗下决心,要想法与归义军加强联系。然而,远涉千里,中为诸胡所阻,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史弘肇。”刘承祐忽然想到了在灵州的史弘肇。
    “传诏,让郑国公回京述职!”刘承祐召来一名崇政郎,吩咐道。
    说起来,史弘肇坐镇灵州,为大汉朝戍收西北边陲,已经有些年头了。也该召还,联络联络感情,说起来,这么些年下来,对这个当年的跋扈禁帅,刘承祐还真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想念......
    ......
    冬至日这天,东京全城大庆,士民皆悦,穿新衣,吃饺儿。
    宫中,刘承祐举行了一场家宴,上下三代老幼妇孺加在一起,也算济济一堂,热闹非凡了。
    天气甚寒,漆黑夜幕下,有雪花飘动,落在屋檐、地面,发出些簌簌的声响。身上穿着皇后亲手所制锦袄,信步于宫室之间,喝了些酒,有些醉意,望着这宫廷雪景,刘承祐一时有些愣神,似迷似醉。
    几点雪花打在脸上,丝丝凉意浸人,精神清醒了些,刘承祐忽然想起了汉中的战事。距离向训兵临西县,已经有一个月了,而据前线军报,蜀军死守,一直未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天气之故,一场持续十日的冬雨,大大阻碍了汉军的进展。
    因冬季鏖兵,挫于坚城之下,气候又不对,新占州县不稳,人心未安,粮道更是拉长两百多里,转运越发艰难。是故,没能避免的,朝中又有臣子建议,劳师日久,徒耗钱粮,让刘承祐下令撤军。
    “冬季进军,终究是逆时而为啊!”背手仰面,刘承祐不由吐出一口白汽,轻叹道。
    已是仲冬,气候严寒,事实上,刘承祐已然心存退意。向训那边,始终不得进展,他已经有所决断,让向训退兵回兴州,休整一个冬季,待到明岁春,再图进取。
    这一次的状况,倒也怪不得向训,原本料想李廷珪那支由败兵与新丁组成的乌合之众,必不能挡。兵马、钱粮、民夫,都准备好了,但那场雨,太致命了。
    想到退兵,刘承祐最不甘的,却是顾忌给蜀军更多准备调整的时间。原本蜀军大败,汉中兵力薄弱,大汉趁胜势而进,意欲一举拿下,为南进蜀中打好基础。
    但待到来年春,刘承祐只忧虑,蜀军届时恢复些实力,投入到汉中的守备上了......

第279章 喜从天降

    冬夜下的崇政殿,静谧一片,殿宇森严庄重,字匾宽而厚,闪着凛然幽光,似乎都透着皇权的威慑。不似平常的灯火通明,只有点点微弱的烛光从里边探出,信步而至,竟成习惯。
    透过偏殿的窗幕,尚能看见一道人影,带着点好奇入内,发现赵普正在书案后,整理着一些公文。注意到动静,抬眼看见刘承祐,赶忙起身:“陛下!”
    “今日冬至,朕与尔等休沐,人人皆归,你怎么也不回府,陪陪家人?”刘承祐摆了下手,提袍悠然而坐,问道。
    “时辰尚早,这些奏章终需整理好,以备陛下御览。陛下虽有恩典,却也不好怠慢,以免陛下查阅之时忙乱出错!”赵普道:“臣已经知会过家里了,晚些回去!”
    看着赵普,刘承祐心头异样涌动,不管是否有作秀的嫌疑,赵普这番表现,也是难得的。吐出一口酒气,刘承祐道:“赵曮生性谨慎,做事虽然周全,但总是束手束脚,身子骨也不好,崇政殿事务繁杂,今后同在朕身边,你当替他分担些!”
    赵普心明眼亮,听其言,显然是要给自己身上加担子了,心中微喜,不由躬身一拜:“多谢陛下信任!”
    虽然到崇政殿侍候不久,但上下已被他熟悉,十几名崇政郎,除了赵曮之外,皆不被他看在眼里,早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但是,赵曮有个最大的硬伤,就是身体不好,常年带疾。
    事实上,赵普自负才干,区区一个赵曮,也未太高看。只是皇帝信任,再兼其父乃宣慰司使赵上交,所以只是谦恭卑下,勤勉做事,低调以待机会。
    并且,这段时间下来,赵普仔细研究了一番,崇政殿学士接触的都是军政大事,位卑而权重,天子明显有用崇政殿制衡的政事堂的意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后权力只会更重,因为离天子更近。
    赵普自己权衡过,当今朝上的宰相们,多在壮年,如果不出现什么剧烈的变故,他想要上位,是千难万难,打底也要熬个十年八年。
    是故,他直接将目标放到崇政殿学士上,这个位置,相对好争取,毕竟近水楼台。而眼下,从天子话里,明显有流露出那个意思,虽有醉态显露,但皇帝又岂是那么容易醉的?
    见赵普眉角都带着些喜色,看他郑重躬身,刘承祐不由摆手,笑道:“这里就我们君臣二人,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谢陛下!”
    看着那叠整理好的奏章,刘承祐直接问坐下的赵普:“有什么要事?”
    “驸马宋使君上奏,西县相持不下,劳师日久,请陛下降诏,让向都部署撤军!”赵普道。
    夺取秦凤后,刘承祐即以四州为基,新设秦凤道,并将汉中、岷州、洮州等未复之地囊括其中。不管如何,从名义与地图上,先把地盘给占了。以姐夫宋延渥为布政使,坐镇秦凤。
    此时听赵普之言,刘承祐叹了口气,道:“朕正在考虑此事,你是什么意见?”
    赵普不假思索,道:“如今内外之臣,都奏此议,确实当慎思。宋使君在秦凤,对于前方军情,要更熟悉了解,他的建议,值得听取。
    其从奏章中言,如今散关道雨雪不停,粮道几断,关中之粮械难以转运补充。凤、成、阶、兴诸州新下,府库几竭,也难以支持。”
    “看来你也是建议撤军了!”刘承祐瞟着赵普。
    赵普说:“正是!臣听闻,陛下南征之时,以冬季之故,在寿春城下屯兵数月。秦凤之寒,更胜于淮南,兼以粮道艰险,兵力也不如南征之时。以目前西县的情况,若是久挫于坚城,只恐为蜀军守兵所趁......”
    摆了摆手打断他,叹了口气,刘承祐吩咐着:“罢了,让枢密院降令退兵吧!”
    “朕只是可惜,此冬之后,给蜀军以喘息之机!给夺取汉中,造成更大阻碍啊!”
    赵普脸上,则挂着点淡定而自信的笑容,拱手道:“陛下勿需过虑,试想,孟蜀精兵尽丧于秦凤,以故道之艰难,都难挡我大汉兵锋,如今兴州已下,兴元府在望,蜀军又岂能挡?况且,我军也需要休整了!”
    “另外,为供前线作战,以成、阶等州征调频繁,以致州县民怨沸腾,出现了几次民乱,虽被迅速扑灭,但值得警惕,百姓需要安抚!”
    君臣二人言谈之间,张德钧走了进来,躬身禀道:“陛下,枢密院承旨李处耘求见,似有急事。”
    “哦?”刘承祐有些意外,眉头一凝:“这么晚了......宣!”
    “是!”
    很快,李处耘急匆匆地入内,手里拿着一封奏书,免了他行礼,直接问道:“今夜枢密院你当职?匆匆而来,说吧,莫非军情有变?”
    “陛下,西县军报,西城破了!”李处耘面上带着点喜色。
    “什么!”刘承祐精神一振,几乎跃起,上前一把从李处耘手中抓过,翻开快速阅览起来了。
    从皇帝有些失态的表现,可见他对前线军情的关切,对于刘承祐而言,这封军报,可算是喜从天降。
    根据向训前后奏报可知,他率军迫城下寨,打造攻城器械,囤积粮秣,又聚集了上万丁壮。然而,连月以来,受阻于雨雪,难以攻城,尝试过进攻,也以失败告终,一直迁延至今。
    而向训此报,四日前,风雨骤停,雪霁日出,天气晴朗。抓着这个机会,向训下令,精兵民夫齐出,不留余力,全力攻城。
    城中的蜀军,战力本就不高,汉军因天时之故,受阻城下,竟有所麻痹。汉军猛地一攻城,并且一出手就是全力,也有些措手不及,虽在李廷珪的督监下,努力抵抗,但遭到汉军连续的三个时辰的猛攻,终是没能挡住。
    破城的代价可不低,上万民夫,死伤近四千(其中足有三百多人是被向训临时调配的督战营所杀),而汉军的战兵,死伤也破千,死了五名营将,三名尉将。为了不负一月以来的苦楚,向训将他用兵的狠辣彻底展现出来了,完全不惜伤亡,蜀军意志不高,又岂能挡。
    而西县城中的守军,死伤也不少,根据奏报,杀敌八千多,余者大多投降,只有零散的败兵逃脱向南郑。
    “这是天佑汉军,天佑陛下啊!”了解战果后,赵普有些激动,向刘承祐道。
    刘承祐也不由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朕才准备,下令退兵,这捷报便来。看起来,向训也是不愿意前功尽弃啊!从战报来看,一场血战啊!”
    李处耘在旁,轻笑道:“有趣的是,那蜀将李廷珪,将西县修缮得固若金汤,战前也放眼,要同城池共存亡。城破之后,欲拔剑自刎,然而终未敢狠下心,划了道血印子,弃剑投降了......”
    “哈哈!”刘承祐也不由乐了,道:“此人确实有趣,他莫非是怕疼了?”
    “定然是!”赵普附和道,语气中带着戏谑。
    形容微敛,刘承祐恢复了严肃,道:“传诏向训,汉中战事,朕全权委他。西县既破,汉中南守,是否继续进军南郑,由他临机决断!”
    此令下,赵普与李处耘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皇帝对向训的信任,有些令人惊讶啊。
    “是!”
    “还有!”转过身,看着二者,刘承祐笑道:“此报来,去朕一块心病,要去好好睡一觉。至于你们,朕也给你们一道命令,回府好好休息!”

第280章 传国玉玺的消息

    “嗖,嗖,嗖”的声音,响起在汉宫苑内,周遭一片光亮的冬景,太阳难得露出,高高挂起。雨雪已霁,东京的天气昏沉了几日,趁着难得的放晴,刘承祐也难得有了兴致,练习射艺。
    高贵妃与折贤妃大小两位娘子,也被叫上伴驾。经实践证明,刘承祐的箭术没有任何提高,甚至还有退步,连发十五支,竟然只中了四箭,并且远远偏离靶心。
    倒是两位美娇娘,表现可比刘承祐要好多了,高氏大部分都射中,折娘子更是百发百中。甩了甩胳膊,刘承祐很干脆地收了弓,抛给随驾的内侍,回身躺在靠椅上,嘟囔道:“不练了!”
    高氏与折氏见了,都不约而同的收了弓,走到刘承祐身边。冬阳之下,欣赏着两位美娇娘的曼妙身姿。折娘子面颊绯红,额头带着一丝细汗,高氏则是前凸后翘,丰腴成熟的娇躯包裹在紧致的武服下。
    刘承祐还真是有些鸡动,迎着皇帝灼热的目光,高贵妃还故意地挺了挺胸脯,若不是人多眼杂,估计会露出更诱人的仪态。
    “官家,你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这才十五支,就要放弃了吗?”折娘子看着刘承祐,眨着眼眸,问道。
    “你不必激朕,十中一二,败兴致!”刘承祐朝箭靶方向努努嘴,看着两位妃子,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射艺箭术,二位娘子可比我厉害多了!”
    高贵妃做到刘承祐身边,道:“官家只是国事繁重,疏于练习罢了,妾等在后宫,空闲时分,却多加练习。不过,论射艺,还是折娘子,更精湛些......”
    高氏说着,还瞟了折娘子一眼,折娘子则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注意到两个娘子之间的眉色转换,刘承祐朝后一躺,翘起二郎腿,道:“朕看来,确实没有射箭的天赋,这等射艺,都不好意思去头射猎了!”
    “官家若是不喜,日后不练箭术就是了!”高氏道。
    刘承祐则摇摇头,应道:“有的事情,越做不好,就越想去做。射箭于我而言,只是兴趣罢了,几十步外,一矢中的,何等畅快......”
    看着两位娘子,在那丰胸细腰翘臀美腿间流连了下,露出一点骚气的笑容,提议道:“二位娘子皆是将门出身,身被武艺,何不比试一番,让朕欣赏欣赏!”
    “官家既由此雅兴,妾自然没有推诿的道理!”高氏妩媚一笑,瞧向折妃:“妹妹,意下如何?”
    “自当奉陪!”折娘子也是娇媚一笑。
    很快有内侍奉上两柄钝木剑,下场比试。虽说是比试,倒非真正的搏斗,更想剑舞,一招一式,仪态美妙动人。
    两个娘子打起来了,边上,四皇子刘昉迈着小腿跑了上来,明亮动人的眼睛中透着兴奋的色彩,只差拍手叫好了。
    “你这小子,你娘和高娘娘打起来了,非但不担心害怕,还这般兴奋?”刘承祐摸了摸刘昉的脑袋,好奇地问道。
    刘昉偏过脑袋,道:“不是爹爹你叫她们打的吗?有爹爹在,就不怕!”
    刘承祐闻言笑了,注意道刘昉手中的一把小弓,拿过来把玩一番。没等发问,刘昉说:“我想陪爹爹一起练箭,可这把弓是假的,拉不开!”
    刘承祐拉了拉,弓弦没有一丝弹性,就是一把玩具弓,看着这虎头虎脑的小儿,笑道:“我的射术只怕是练不出来了,但我儿当有资质。等你长大些,我给你一把真弓,让你陪我一起练,好不好?”
    “好!”刘昉兴奋地点了点头。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见,正在苑外等候!”
    一声通禀,让刘承祐一下子从闲适的氛围中走出,起身,叹了口气。雪地间,两位娘子也各自收手停了下来,剧烈运动后,波涛汹涌的,更加诱人了,可惜刘承祐已无空继续欣赏、把玩、体验。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换身衣裳,不要着凉了!”刘承祐柔和地嘱咐道。
    “是!”两个女人盈盈下拜。
    “卢多逊出发了吗?”身上加了件外袍,解着手上的护腕,刘承祐问蹑步跟随在旁的李崇矩。
    “回陛下,其一行七十五人,都与折逋嘉施,离京西行了!”两年武德使经历,李崇矩也逐渐形成了一张特务脸,沉声肃容地禀道。
    微微颔首,刘承祐道:“安插了多少人?”
    “共计十三人,都是武德司下属的精兵强将,皆有从军经历,五人曾为斥候,两名探视官能识文断字,会绘图!”李崇矩应道。
    “你办事,朕素来放心!”刘承祐迈着从容的步伐,和声细语地:“卢多逊聪敏、多识,但终究只是个文人。有的事情,他能看到,能做到,但有的事,朕必须得另作安排!”
    “另外,要尽量保护好卢多逊!”
    “临行前,臣已特意交待!”李崇矩道。
    “好!”
    “另有一事,需禀报陛下!”李崇矩表情更加严肃了。
    “哦?”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迎着质询的目光,李崇矩沉声道来:“洛阳上报,留守王晏,处置了一批奸商与犯法勋贵!”
    “这个王晏,果然还是想有所作为的啊!”刘承祐一副淡定的模样,笑道:“如果只是一般狱案,也不足为奇吧,莫非有什么隐情,还是王晏徇私枉法,打击报复?”
    “王晏从一李姓玉器商人府中,发现了一件秘宝,收入府中!”李崇矩道。
    “什么秘宝,竟能引起武德司眼线的注意?”刘承祐来了点兴致,偏头看向李崇矩。
    “疑为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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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言落,刘承祐顿时停下了脚步,扭头盯着李崇矩,凝眉问:“可曾查实?”
    “臣已下令,抓紧刺探!只是,此物事关重大,臣不敢有所隐瞒!”李崇矩说。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满脸的疑思。始皇所制传国玉玺,历经千年,几多流转,最后一次消失在世人的视野,乃是后唐末帝李从珂**之时。
    石敬瑭建立晋之后,命人制皇帝受命之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后来,石晋灭亡,落入耶律德光之手,栾城之战后,又为刘承祐所获。
    刘知远顾念“君臣之义”,自认承袭晋祚,用其为大汉皇帝受命之宝。这些年,刘承祐也下命寻找过传国玉玺,但都做无用功。近来,他也起过念头,重制国宝。
    如今,意外地从李崇矩口中得知此消息,顿时就上了心。更重要的,若是王晏真得了玉玺......
    “那就先打探清楚吧!”念头一转,刘承祐淡定地道:“小心些,左右不过一块石头罢了,不要因此惊动了王晏!”
    “臣明白!”看皇帝一脸轻松、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李崇矩心头可紧绷着,郑重地应道。
    “对了,将王晏到任西京后的举动记录,给朕调来!”李崇矩退下前,刘承祐又轻轻地吩咐了句。
    “是!”
    王晏作为西京留守,在武德司那边,是有资格单独立档的。
    “王晏......”慢悠悠地朝着崇政殿走去,刘承祐嘴里轻轻地呢喃着,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
    对于传国玉玺,刘承祐并没有那么迷信,但若是真的找到了,他也不会小看其效用。倒是王晏,他若真得之而不献,那其用心,可就不能不好生思量一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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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