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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 河东风云(8)

    望着刘崇,李万超问道:“大王,在下有一惑,还望赐教!”

    “李使君请讲!”注意到其语气间的不对,刘崇淡定地看着他。

    李万超道:“我与郑公,奉朝廷之制,率军州士卒前来,以供选拔。听闻宰相范质以及选卒之禁军将领,皆已至晋阳。大王设宴,何以二人不在,这,似乎于礼不合啊!”

    闻问,刘崇轻笑道:“此间,乃我河东职吏相聚之所。孤与二位,有要事相商,是故,未请范质、赵匡胤二人与宴!”

    “不知大王,有何要事?”李万超嘴角扯了一下,昂首问道。

    迎着其眼神,刘崇又瞟了眼郑谦,缓缓道:“二位,一为老臣,二为宿将,对大汉也算劳苦功高,勋劳甚重。而今朝廷制命北来,用意明显,名为选拔精兵,实为收权。若是从之,只恐我等一生所博,功名利禄,尽化虚有,你等也难保使君之位,牧守一方,逍遥自在!”

    “依大王之意,当如何?”郑谦终于开口了。

    刘崇微微一笑,举杯,朗声意气道:“方镇节度之权,乃天下百年之传承,皇帝擅自更易,乃取祸乱江山之道。孤为皇叔,为保社稷,当积极作为,以上谏东京,请朝廷收回乱命!如此,国家可固,尔等也能保有富贵!”

    听其言,李万超直接道:“大王打算如何上谏?”

    “而今晋阳有兵上万,我儿承均在汾州有四千军,忻州有兵三千,兼二位六千,若再加上其余蕃部、乡兵,足有四万!而今二位引兵来太原,正可与孤携手,共襄盛举,以图大业!”刘崇有点兴奋地说道。

    “大王这是打算兵谏呐!”李万超双目紧紧地盯着刘崇。

    对其态度,生生按捺住心头的怒意,刘崇再度举杯,双手持之:“二位,只需满饮此杯,便算是与孤会盟!”

    说完,死死地盯着郑谦与李万超,等待二者的答复。

    在刘崇的注视下,李万超慢慢地拾起了杯,端于胸前,旋即厉色道:“大王此举,是为乱逆,在下誓不为之!”

    说完,狠狠地将酒杯掷于地上,跟着李万超的动作,郑谦也随之摔杯。掷地有声,代表着二者坚决的意愿。

    见状,虽然感到愤怒,但刘崇倒也没有过于意外,不由哈哈大笑的一阵,随即敛色,语气森寒:“二位既然不识时务,不与孤同道,那就怪不得孤了!既然与会到此驿,那便由不得你们了,此时此景,就无一点自知之明?”

    “大王所指,莫不是驿内,埋伏的刀兵?”李万超按剑蹲踞而起,目光冷冽。

    “孤知道,李使君是员悍将!但如今,年岁既老,已非当年,凭你与那区区十数名部曲,难道还想顽抗吗?”刘崇不屑一笑,突然高声道:“来人!”

    言罢,屋外人影幢幢,兵甲之声急促,闯上堂来,刘崇的侍卫队长,带头对着郑、李二人。二者的部曲,见状也跟了进来,护在一边。

    刘崇起身,背着手,一脸自得的样子,道:“孤再给二位一个机会,只要襄助孤,收编士卒,可以饶你们不死!”

    “哈哈哈......”听其言,李万超突然爆笑一阵,意味深长地瞟着刘崇:“大王难道就不好奇,明知这可能是鸿门宴,我与郑公,仍敢紧带亲随赴宴?”

    “不过以麾下将兵为势罢了!”刘崇自信地说:“而今,你们为我所执,余下兵卒,群龙无首,虽则麻烦些,孤亦可从容收之!”

    相比于郑谦的紧张,李万超则慢慢地坐了起来,冲刘崇道:“大王且听外边,该有些动静了!”

    刘崇微讷,只当其装神弄鬼,拖延时间,直接下令,将之擒拿。激烈的白刃厮杀,在堂间展开,刘崇被护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戏。

    未久,自馆驿外,终于爆发了郑、李二人所等待的杀声,雷厉迅疾,直向中舍。刘崇闻声,脸色巨变,当即遣人,出去察看,一面令大堂中加紧对郑、李二者及其部曲绞杀。

    “大王,不好了,卫队遭到包围突袭!来袭之人甚是凶悍,牙兵抵挡不住!”卫士前来禀报。

    刘崇此番来永利驿,将他那一营卫队,带出了一半,但也不足三百人。听外边的动静,所袭之军,很是不少。

    闻报,刘崇脸色不禁泛上一抹白色,吼道:“怎么回事,晋阳内外,尽在孤的掌握,哪儿来的兵?”

    “是朝廷禁军!”又入一牙兵军官,仓皇地说。

    “不可能!”刘崇一副不可置信,更加慌张了:“禁军被监视在营房,怎么可能出动,李鋋呢?”

    “李将军正带人抵抗!大王,情势危急,末将等拼死杀出一条路,护送大王回城。只要回城,可召集牙兵平乱!”刘崇还是有些死忠的。

    “对!对对!”刘崇赶忙应道。

    这个时候,郑珙又站了出来,满脸严肃,劝谏道:“大王不可,眼瞎月黑风高,驿外形势晦暗不明,刀剑无眼。禁军不过五百卒,还是让宿卫,死守馆驿,保护大王。只需派人,杀出去召城下牙兵,前来救驾即可!”

    “是!是!卿说得是!”听郑珙这么一说,刘崇又觉得有理,立刻冲那军官吩咐道:“听到了吗?立刻通知李鋋,让他派人去召牙兵来援!”

    “是!”

    这个时候,李万超已带着激烈厮杀过后,余下的十来人,护着郑谦,闯出堂外去。李万超不负其勇名,武艺习练,年近五十,犹能提剑跃进,慌乱之下的王府宿卫,竟然不能挡,让其闯了出去。

    外边杀声依旧,刘崇枯处驿堂,坐立难安,面色惶然,有心外出一观,却已丧胆气。脑中乱成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禁军怎么会突然向永利驿发起进攻,李鋋安排的牙兵为何不奉令阻拦控制他们。

    时间,不断地流逝,外边的杀声在减弱,动静在减小,而他所期待的援兵,没有一点征兆。

    直到,外边安静下来,而剩下的几十名宿卫,被赶入堂间。紧跟着,是涌入的禁军,领头的正是赵匡胤。英伟的面容上沾染着血迹,目光冷峻,直直地盯着刘崇。李万超、郑谦二者,也跟在其侧。

    “赵,赵匡胤!”刘崇声音都在颤抖,心虚地质问道:“你,你怎敢!怎敢率军攻杀孤的卫军,你想造反吗?”

    “何人心存叛意,大王自知!末将,只是奉诏平乱!”赵匡胤平静地说道,尔后,将手里一颗首级,抛至刘崇面前。

    “李鋋!”人头滚来,露出鲜血淋漓正脸,刘崇又惊又怒:“你竟敢擅杀我河东牙将!”

    没有理会刘崇,赵匡胤看着堂间剩下的三十余名兵卒,厉声道:“尔等还不放下武器,当真欲顽抗到底,与朝廷为敌?”

    赵匡胤的目光,格外犀利,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卫卒,也是彷徨,左右相顾,都瞧向刘崇。

    “放下!否则,杀无赦!”赵匡胤怒喝一声。

    为其所慑,一名宿卫丢了刀,剩下的人,这才跟着,纷纷弃刃。

    见局面彻底被控制住,赵匡胤直接下令,将彼辈押下去。堂间彻底安静下来,血腥气味中,仍旧夹杂着酒肉香气,只是现场,一片乱象。

    队伍散开,空出一条道,李少游缓步走了进来,踩踏着那一地狼藉,一步一个脚印,身后跟着十数名,黑衣武德营卒。

    “是你!”刘崇当然认出了李少游。

    四下扫了几眼,看着他,李少游拱手,说道:“皇叔,情势所迫,晚辈只能无礼了!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刘崇颤着嘴唇,想起武德司,又亲眼见到李少游,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许多信息,若有所思,却终不得其所以。

    “晚辈知道,皇叔有很多疑问,但时下,稳定晋阳乃至河东大局,才是紧要之事!待局势稳定了,我们再叙旧!”李少游平静地说道,一扭头,冲郑珙吩咐道:“郑珙,扶着皇叔上车驾,速回晋阳!”

    “回晋阳之后,将城中职吏,都召集起来,协助宰相范相公,安抚人心,稳固司署。并以留守府名义,控制河东牙兵!”

    “是!”郑珙不敢怠慢,赶忙应道。

    见二者如此自然的应对,刘崇脸色又白了一分,指着郑珙:“你,你......”

    深吸了一口气,郑珙垂首说:“下官惭愧!”

第162章 河东风云(9)

    “赵将军,就请你‘护卫’我们的太原王回城,切切保护,好生伺候,勿出疏漏!”李少游又看向赵匡胤,并不客气,直接吩咐道:“留守府及城中牙兵的收服与控制,便交由你负责了!”

    “是!”

    赵匡胤素来干练,也知事情才起了个头,后续的弹压控制,才是更重要的。没有任何废话,招呼着韩令坤,“护送”着刘崇出去,带着禁军,快速朝晋阳城奔去。

    李少游则看向郑谦与李万超,朝着二者行了个礼:“二位可曾安好?冒死赴宴,我不胜感激佩服!”

    “无碍!”

    注意到李万超身上的伤,问道:“李使君伤势如何?”

    “只是些皮肉伤,不足为道!”李万超胡须挑了挑,身上的创伤,就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那般微不足道。

    见状,李少游不由一抚掌,道:“老将军真壮士,难怪北来临行前,陛下曾言,说李万超忠勇无畏,军中豪杰,可堪大用!”

    听其言,李万超两眼顿时闪过一抹亮色,脸上是受用的表情,拱手道:“时下,太原王已受缚,接下来当如何行动,请郡公示下!”

    李少游当即说道:“晋阳牙兵,分驻城内外,而今已先擒王,局势已在掌控,可逐步抚之,但犹不可大意。二位各还己营,率领麾下警戒,以备不测之乱,随时弹压!”

    “是!”

    郑、李二人,亦火速而去。李少游跟在后边出门,看着永利驿内外,密集的尸体,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闭目感受了一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迅速地平稳下心绪,李少游招呼着下属,吩咐道:“上马,去军营!”

    轻骑疾奔,蹄声匆急,李少游一行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只余下布满血色的永利驿。历来制暴平乱,从来少不了杀戮与死亡。

    在永利驿发生的变乱,晋阳内外的河东牙兵,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杀声平息地很快,又不知情况,上下也无主事者,再加朝廷的安插影响的人牵制,多方因素之下,几乎是坐观永利驿那边的热闹,平息下来。

    而能牵头的,也多心存犹疑,这些时日,流言激增,而刘崇的动作,也明显有问题。世间愚人虽多,但在涉及到身家性命之时,纵使没有方向与远见,也谨慎些总归没错。

    三代以来,节度反叛,虽然层出不穷,但是,于大汉王朝来说,自河中李守贞之后,便再没发生过。并且民生逐渐安定,国家日益繁荣,造反以博出身,已然不似从前那般,轻易便可下决定的了。

    晋阳城外的河东兵,主要分为两支,那支监视的牙兵,早早便为李少游所分化瓦解。剩下一支,三千军营于城东,统军将领为张元徽,李少游的目的,也正是这支军队。

    至营前,直接亮明身份,张元徽闻报,心怀疑惧地将之迎入。帐中,李少游背着手,很是慵散地踱着步子,四下打量着,似乎在观察其军帐的布置。

    张元徽坐在将案,神色深沉,盯着摊开在案上的一封黄绢,这是加盖有天子玺印的诏书,刘承祐委李少游与河东事全权的证明。

    “张将军,坐了这么久,考虑好了吗?”过了一会儿,李少游终于出声了:“恭顺朝廷,就这么难吗?”

    “末将不敢!”有些恍惚的张元徽立刻回了神,当即应道。

    瞟了瞟李少游背影,张元徽忍不住问道:“郡公,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处置末将等?”

    “普通将士,自然是根据枢密院所发制令,进行遴选!”李少游直接道:“不过似乎张将军这样的人才,自然当升职加官。陛下与朝廷,从不会亏待才士!”

    闻言,张元徽整个人放松下来,躬身向李少游:“末将,遵从天子诏令!郡公有何吩咐,请直言!”

    “无他!”李少游抬头,道:“约束好士卒,等待殿前司赵都虞侯选兵即可!”

    “是!”

    晋阳城中宾馆,自傍晚时分起,宰臣范质便穿戴齐整,坐于案间,默默品茗,一直到这名名叫韩令坤的禁军军官,前来拜见。

    盯着韩令坤,虽然心中有所预料,范质还是难得地,没有绷住,有些失态地疾声问道:“情况如何?”

    “赵都虞侯已率军‘护送’太原王回城还府!”韩令坤一句话,让范质松了口气。

    “末将奉命,接相公前往留守府,主持大局,收拾善后!”

    “走,去王府!”

    王府内,已然被赵匡胤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一遍,有宿卫不服,妄图反抗,直接斩杀。范质抵达之时,节度属下,在郑珙相邀下,正齐聚在一起。

    在途中,韩令坤业已将其所知情况,向范质叙述了一遍。入堂,一干人赶紧拜见,刘崇被拿下,若论地位,除了还未正式露面的李少游,就属范质最高了,再加上,它还有“河东巡抚”的差事。

    环视一圈,范质沉容肃声,直接道:“都聚在这里作甚?城中并无大事,诸位不必紧张,各自还家将歇,明日照常入衙署办公即可!”

    “是!”虽面面相觑,但齐声应命。

    他一句话,又将被连夜召来的晋阳职吏,给放了回去。不过,效果明显,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大消。

    事实上,只要军队不乱,就无大事,就可从容处理。

    城中晋阳兵马,在李鋋就戮之后,就属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陈光裕军职最高了。并且此君,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堂间,一副老实臣服的模样,没有动脚,似乎就等着范质的吩咐。

    对于刘崇下属文武,范质这边心里也有个谱,他到晋阳,可也不是纯当个局外人的,也做了些准备。

    看着陈光裕,范质也吩咐道:“陈将军,城中军队不能乱,还请亲自走一遭,巡察四城,传节度府令,安抚军心,让上下官兵,各守其岗,不得上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脱岗离营!”

    又看向赵匡胤,朝他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赵虞侯,今夜就要辛苦你了,随陈将军一起,协助他,控制军中秩序!”

    “是!”二人齐声应命。

    “韩令坤!”临走前,赵匡胤唤道。

    “在!”

    “你带人,守备王府,保护太原王一家及范相公!”赵匡胤严肃地命令道。

    简单地安排过后,范质则命人将府中关于河东上下的籍册拿出察看,他心里清楚,收方镇之权,就从河东正式开始了,后续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需要从案籍上,了解了解河东诸州,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离开的河东职吏,多议论纷纷,没有见到太原王,守卫变成了朝廷禁军,主事者变成了宰相范质,这就是范质口中的“无大事”。虽然大部分人心怀疑虑,但都老实地听命回府,甚至不敢逗留。

    郑珙与赵华留了下来,并一道前去,准备范质想看的籍册卷宗。同行间,赵华不禁叹道:“朝廷好厉害的手段,悄无声息间,竟将大王制住,只是我等附庸之臣,不知下场如何啊!”

    “赵兄且放宽心!”郑珙轻笑,安慰道:“朝廷显然无意将事态扩大,我等只需安分守己,自可无忧!”

    “郑兄此番,为朝廷立下大功,必有赏拔,还要提前恭喜了!”闻言,赵华幽幽道。

    赵华并不眼瞎,也不是蠢人,不像其他人,局势发展到如今,综合前后,他也算看得清楚了。

第163章 河东风云(终)

    晋阳城东关,关楼之上,灯火通明,城守之军,巡卫严密,不曾懈怠,这大抵是近来,守军警惕性最高的一夜了。

    轻骑踏夜而来,未掩行迹,迅速地引起了城上守卒的注意,关头守备顿时大喝一声:“来者止步!什么人!”

    借着城上投下的灯火,晦暗光线下,隐约可见李少游那张满带着疲惫的面孔,勒马而止,望向城头。示意了下,下属立刻扯开嗓子:“速开城门!我们要进城!”

    “时下已宵禁,节度府掷下严令,如欲进城,自往馆驿,以待明晨!”城上的军官,一点也不客气。

    “放肆!”喊话的属下,立刻怒声道:“城下乃天子特使、武德使、寿阳郡公,立刻开门!”

    此言落,城上守备军官明显有所迟疑,但仍未动静。见状,下属益怒,李少游则伸手止住他,昂首高声道:“你立刻上报,去找殿前都虞侯赵匡胤!”

    “请稍等!”上边传来回应。

    闻此,李少游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句问对,基本可以肯定,城中局势已定,没有出大问题。

    没有等多久,城上人影闪动,很快,吊桥落下,城门洞开,赵匡胤亲自迎了出来:“让郡公久候了!”

    “等这片刻,本公心甚定!”李少游策马,与之并辔入城,问起城中情况。

    赵匡胤说:“太原王一家已集中看押,王府剩下宿卫尽数缴械,移地看守。那陈光裕很配合,城中将校士已然安抚主,范相公已然入王府主事!”

    “好啊!”李少游平静一笑:“过了今夜,终于可以轻松些了。我们去王府,北来二十日,还没有履足过!”

    夜色已深,经过短暂变乱的王府已然彻底恢复平静,禁军士卒在韩令坤的率领下,严密守备着。堂间,范质与郑珙、赵华三人,正对坐相谈,郑、赵二人,都毕恭毕敬的,让范质感受到了朝廷宰相的地位与尊崇,北上河东之后,他可受了不少气。

    李少游与赵匡胤联袂登上堂,三人都起身迎接。

    “郡公辛苦了!”范质冲李少游道;“还请上坐!”

    “大汉宰臣当前,李某岂敢当!”李少游摆摆手,显得很谦和的样子,说着,目光落到郑珙与赵华二人身上。

    “哦!时辰已晚,下官二人,先行告退了!”见状,郑珙赶紧道。

    见其如此识趣,李少游也未挽留,想了想,冲郑珙吩咐道:“还需麻烦郑判官辛苦,带人出城,去将永利驿打扫清理一番!”

    “是!下官立刻去办!”

    待堂间,只余李、范、赵三人之时,气氛可就要轻松多了。相视一笑,看着二人:“刘崇受缚,河东未乱,总算不负陛下使命!”

    “郡公可谓,劳苦功高啊!”范质朝李少游拱拱手,此言倒发乎于真心。

    “相公,郡公。”赵匡胤则道:“晋阳虽然暂时平定下来,郑、李二使,顺服朝廷,但南面汾州、北面忻州,如不善加处置,恐另起波澜!”

    范质也点头道:“此事不得不虑。忻州险要之地,汾州在刘承均手中。尤其是汾州,其为刘崇之子,我北上晋阳之前,汾州那边已有异动。汾州兵马虽不多,然若乱起来,也是麻烦!”

    闻言,李少游脸上不见一丝紧张,说:“忻州那边,代州团练杨业,已然将防御使李存瑰拿下,当无事。至于汾州,就要想个稳妥之策了!”

    “河东问题之症结,首在太原王刘崇!”范质则捋须,淡定地说道:“晋阳的消息尚且封锁着,只需以刘崇名义,发文召刘承均北来,商讨大事。其若来,差一下吏,便可执之!”

    “好!范相果然机敏,就这么办!”李少游道:“可遣一节度职吏,亲往!”

    谈完此事,李少游起身,看着范、赵二人,慵懒地说道:“只待刘承均受缚,我北来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接下来,河东上下军政之事,当如何整肃、改革、处置,就与我无关了!”

    “我们三人,各自上书,向陛下禀告职事,请陛下安排!”打了个呵欠,李少游摆摆手,朝外走去:“躲于暗处,藏于深宅,这段日子,我可没睡得一个好觉,暂且告退了,定要大睡一觉......”

    坐于堂中,看着连背影都变得悠闲的李少游,此时的寿阳郡公,哪里还有前番纵横筹谋、掌控大局、指挥若定的风采。

    范质与赵匡胤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诧异,也有些感慨。范质冲赵匡胤道:“赵都虞侯,而今河东驻军,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晋阳了。这抚军选兵的事,就劳烦你了!”

    赵匡胤则说:“末将北来,本就是奉枢密之命,整拣精壮,以充东京,自然义不容辞!”

    接下来两日间,北来三人组,并没有在晋阳城内大动作,继续以节度府的名义,发布官文,稳定职司,维持运转。倒是军队,重新调整了一番驻防布置,以确保无虞。

    但不管怎么样,范质与赵匡胤二者,是忙得脚不沾地。赵匡胤基本一直待在军中,巡视诸军各营,安抚军心,了解军情,范质则于帅府,翻阅各种籍策文书,察看河东治况。

    唯有李少游,悠哉于城中,各处闲逛,还找了一名美人相陪伴玩乐,格外自在......

    就如范质所谋划的那般,汾州防御使刘承均,收到晋阳来书,不虞有他,带着亲随百骑,急匆匆北上。入城,方进府,便被韩令坤拿下,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与刘崇一家人团聚,也使得刘崇心底最后一点念想,化为泡影,大骂其子无能。循其后,韩令坤奉命,带人火速南下,临时接管汾州,异常顺利。

    青天白日之下,晋阳城东大营,赵匡胤自诸路晋军中,挑选五百名将士,集中于此,多为各级军官。将台早已搭好,赵匡胤登台,只环视一圈,那阵阵议论声逐渐停止。

    深吸一口气,赵匡胤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冲着这五百卒,高声道:

    “弟兄们,在下赵匡胤,蒙天下提拔,忝居殿前司都虞侯,诸位这几日,想来也都认识我了。关于朝廷选兵之事,前段时间,军中多有流言,将士们心存疑虑,今日召诸位于此,就是为消除心中疑惑,正告诸位,朝廷绝无薄待河东将士之意。

    我北来之前,天子曾召我垂训,说河东当山川之形胜,乃大汉龙兴之地,历来出英雄豪杰。河东兵士,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务农,对大汉江山的建立,是有巨大功劳的。立国以来,诸位戍守城关,防备契丹,剿灭盗贼,更是劳苦功高,令人敬佩!这些,天子都记在心中!”

    “将军,天子当真记得我们?还赞我们的功劳?”或许是心存疑惑,又或许是刻意捧哏,台下其中一名军官问道。

    “那是自然,本将绝无虚言!”赵匡胤当即道,斩钉截铁:“天子还格外叮嘱,让我敬待诸位将士,不得怠慢!”

    “此次,我奉命为朝廷选拔良才猛士,充入禁军,到东京为天子效命。所选之人,必是河东精锐,豪杰猛士,饷俸一律依照禁军条制发放。到了东京,还将受到天子的亲自接见,赏拔!并且你们的家人,也当得到朝廷的抚恤!”

    赵匡胤此言落,将士之中,已有波动,不少人面露意动之色。

    赵匡胤则继续说道:“当然,所选兵额之外,剩下的弟兄,不会全部裁撤,只要合格,枢密院会将你们编为地方州兵,为国戍守,加增饷俸,另赏以土地、粮种、农具!

    至于因年老、伤患、体弱之故,裁汰下的将士,朝廷也不会抛弃。天子已有令,针对这一部分将士,发放钱粮返乡,凭枢密所发名牒,到地方官府,同样领取土地,每人赏田五十亩。并且,士卒可为村里之吏,军官可在县镇当差。

    这些,都是天子给你们的恩赏,尔等回营,当细告诸军将士,朝廷也绝不会亏待诸位......”

    赵匡胤的话,已然说得十分清晰明了了,随着其话音落,当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李少游难得自闲情中摆脱出来,也到了营中,远远地看着,“万岁”呼声中,目光落在将台之上,赵匡胤那高大的身影上,嘴里感慨道:“这赵匡胤,还真是个人物!片言只语,便将军心安定!”

    “若非天子的恩赏,能够打动这些河东军,岂能有他高居将台,施恩扬威的机会!”身旁,一名下属嘀咕道。

    闻言,李少游猛地扭头,盯着其人,看得他有些紧张:“属下多嘴了!”

    “不!你说得很好!”李少游却笑了笑:“关键,还是在于天子恩泽,厚待将士!”

    事实上,此前刘崇在军中所散告的流言,不过针对选兵之诏进行曲解罢了,上下将士,所虑者,不过安顿之事罢了。

    他们之中,很多人,当久了兵,猛地一裁撤,等于断了其生计。而今,明言解释宣告之,再将善后措施做到位,事即定。

第164章 寿阳郡公的忧患意识

    乾祐五年四月初十,晋阳城南。

    永利驿已然恢复如初,剑痕刀印被消除,损坏的门窗建筑也已修缮完毕,血腥味在一场夏雨之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并且,随着新安排的驿吏到,也恢复了接待,供官旅之人落宿。

    驿外道左,足足二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分别装载着太原王刘崇一家老小,以及大量金银细软。

    周遭,是为数不少的军卒护卫,禁军与武德营士卒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人。奉天子刘承祐诏令,由武德使“护送”太原王刘崇南下进京。

    驿前的一座篷寮下,李少游、范质、赵匡胤相对而坐,比较随意,木桌之上,摆着一壶三杯,已有李少游新收的美娇娘伺候着斟酒。

    “二位,我自南归述职,先走一步,尽去繁累,河东的重任,可就落在你们身上了!”李少游面带笑容,意态潇洒地冲范质与拱拱手。

    “郡公洒脱,末将是既羡慕又佩服啊!”赵匡胤呵呵轻笑。

    范质则还是一脸肃容,指着刘崇一行,叮嘱道:“郡公南下,还需谨慎,善加保护太原王,一路平安!”

    “饮罢此杯,就此别过!”李少游微微一笑。

    “请!”

    排头的一辆马车,刘崇正坐其中,比起子孙家眷,他还能独乘一车。此时的刘崇,须发已然雪白,他年近六旬,岁数本就不小了,又遭逢大变,情绪起落之间,心神俱伤。

    形容枯槁,面上的老人斑都明显了许多,靠在车厢上,浑浊的目光透过帘幕,朝外望去。一阵恍惚之后,发现了李少游的身影,一副浪荡公子的举止,漫步靠近。

    只透过车帘口,朝里看了看,与刘崇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语什么,只是招了下手,大声吩咐道:“出发!”

    李少游终食言了,并没有同刘崇彻谈一番,以解其惑。甚至于,在刘崇被拘押起来之后,就没有再与之有过私下交流。

    一名心腹下属,跟在李少游身边,指着后边的数辆装载满金银珠宝的马车,好奇地问道:“郡公,都是一干阶下囚,何以还让其保有这般多财货?”

    闻问,李少游道:“陛下的诏命,只是让我们,将刘崇一家,完整地押赴东京!”

    “他们犯的,可是叛逆大罪啊!”下属不解。

    “事前为叛逆,事后则不一定了......”李少游幽幽道:“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将由陛下一言而决,轮不到我们去考虑,做事即可!”

    下属则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只是担心,郡公宽容善待于太原王,落入有心人眼中,会被打成‘同情’叛逆......”

    “你嘴里所说有心人,指的是谁?”李少游嘴角扬起一道轻蔑的弧度,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太原王都是我的长辈,天子的嫡叔,留那些钱财,到了东京,或可令其活动活动,也许能够脱罪呢?”

    从李少游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传令下去,河东的事,都给本公缄口不言!”李少游突地,严厉地冲下属吩咐着:“记住,武德司察人言行,也要善加约束自己的言行。我盯人,难免人盯我!”

    “是!”

    此番河东政变,拿下刘崇,虽然见了血,死了数百卒,但针对于此事,当如何定性,至少在李少游眼里,还有些悬念。

    若是刘崇正式举起反旗了,起兵作乱了,那么没得说,朝廷必发檄诏,将之打为叛逆,派兵征讨,将之挫骨扬灰。但是,终究事消于变乱之前。

    刘崇有谋反之实,河东军有叛逆异动,东京朝廷,河东将吏,有很多人都知道,但到此为止,以善后的范质、赵匡胤为首,都有意地在淡化“谋反”,显然,是受了密谕的。

    李少游呢,他大概猜得出天子的某些考虑,事情没有超出掌控,那么对如今的大汉朝来说,就不当再存在“叛乱”之说,尤其是皇室内部的倾轧,最容易让天下人非议、笑话,也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上得舒适的车驾,李少游将他的美娇娘揽入怀中,与之谈笑嬉戏,尽享温柔。只是神宇之间,已然带上了些疑虑,他在考虑,还朝之后,该如何善后,善后他自己。

    这些年,李少游别的能力没提升,但对于政治,对于君心的敏感性,却是蹭蹭地往上涨。当今天子,最为在意的是什么,无他,一皇权,二军队。

    此番,他李郡公,在河东,可是切切实实地操纵了好大一盘棋。擒得刘崇,消变乱于无形,以全河东,为朝廷收兵制权,铺平了道路。

    功莫大焉!

    但是,李少游平日里浪荡不羁,但就好个琢磨。仔细想下来,为了完成使命,此番在河东,可干了不少犯忌讳的事。

    与河东下属的官员、将吏,牵扯太深了,太原、汾辽、岢岚、忻代,武德司的渗透,太过厉害。换个角度想想,潜于暗处,悄然之间,便使得河东变了天。

    可以说,在刘崇被擒之后,从那一刻开始,李少游就是整个河东,最有权势的人,即便是因为有天子刘承祐的授权在。

    但是,如果他李郡公也有异心呢?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能奉君诏,在河东,御文武,制兵将,异日换了个地方,矫诏乱命呢?

    这些问题,李少游并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且,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他相信,天子一定会考虑到。即便眼下没有,待事后,也一定会。

    想得越多,李少游自己都怕了......

    此番,在河东军政之间,武德司牵扯得太深了,已然过线了。那些身上,贴上了武德司标签的官吏、将校,几乎都在李少游掌中,但此时于他而言,只觉烫手。

    “得交出来啊!”李少游幽幽地叹了口气。

    “交出什么?”听李少游突兀的一声,怀中的新欢,好奇地问道。

    回过神,偏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美人,这是他在晋阳城中寻摸的,一个良家小寡妇,玉面修容,身材丰满,又会伺候人,很中他意。

    嘴角,慢慢地荡漾开一抹笑容,李少游抬指,点在那坚挺而柔软的胸上,如指山峦,轻轻划动,引得小少妇娇躯直颤。

    李少游道:“将这绣着玫瑰的亵衣给本公交出来,本公粗略一观,必出自名工之手,要把玩品鉴一番......”

    功名于我如浮云,美酒佳人是最爱!

    李少游此人,从来都是个聪明人,早些年,或许还有些权欲,但人总归会变的。手执重权,人人敬畏,在武德使的位置上,也体验过了,但事实证明,并不足以让他逍遥快活......

    当初,主动分权与王景崇,又力劝其父去职解权归养。到如今也一样,自觉危险,能够消除皇帝戒心的权力与事务,便绝不会舍不得。

第165章 天子的态度

    已然入夏,谷稼茁长,万物茂郁,赖天公作美,江河给面,开年以来,大汉朝没有什么灾害发生。也就是在四月初一这天,发生了日食,引起了一阵波澜,仿佛与河东的风云变幻,相互映衬一般。

    天气逐渐炎热,汉宫之中的后妃、宫娥们,衣裳日渐单薄,姣好的身材展露出来,继续诱惑着汉家天子。

    崇政殿内,刘承祐照常坐位理政。大抵是身上污垢未清理干净,气候一暖,瘙痒难耐,刘承祐拿着柄细长如意,探入衣领,慢慢地挠着。

    “安排一下,今夜朕要泡汤浴,让符惠妃侍寝!”刘承祐朝张德钧吩咐着。

    “是!”

    摊开在刘承祐面前的,是刘崇那张还未及向东京上呈的请封奏绢,连同河东的各方奏报,一齐呈于刘承祐案头。前一步还想着列土封疆,后一步已为阶下之囚,思之也颇为讽刺。

    对于刘崇,如论亲情,刘承祐可以毫不违心地说,没有。且,了解刘崇在河东的那些不轨动作之后,更生厌恶,杀心都有,比起当初的刘信,更重。

    但是,就如李少游所猜测的一般,河东情势,虽生波澜,但终究在掌控之中,没有酿成大乱。将刘崇之罪,明诏天下,昭示其罪,令其伏法,刘承祐有这个念头,但也仅此而已。

    他要考虑舆情非议,考虑人心稳定,更要考虑整体的削藩大局。于当今大汉天下而言,河东仍为第一强藩,这边若是顺当地处置下来,那么也有力于接下来的铺开,安抚一些剩下那些旧臣老藩的心。

    秉国之初,刘承祐忙着稳固帝位,收拢军权,虽有安抚民心之善政举措,但对于人心、民意什么的,实则并没有过于看重。

    然随着天下逐渐化乱归治,在这个过程中,不自觉地,刘承祐也真正地考虑、在意起来了。如欲治世平天下,必须收拾人心,这刘承祐早早地就意识到的。

    虽然,到此刻为止,刘承祐仍旧没有考虑好如何处置刘崇,但从其后续所发之诏,避“叛乱”而不谈就可知,纵使心中深恨,也绝不会明告于天下,即便很多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陛下,武德副使王景崇求见!”

    “宣!”刘承祐回过神,将如意搁于案上。

    “陛下,北边来报,寿阳公已押送于刘崇一家,南返东京,已过泽州!”王景崇见礼后,向刘承祐禀道:“另,刘崇在外州任职诸子,臣已下令,悉数控制住,由司吏解送开封听候发落。巨鹿郡王府,已经彻底监控起来了,刘承赟在府中,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想必其定是,闻河东事变,做贼心虚......”

    “谁让你擅作主张,拘押太原王诸子的!”闻之,刘承祐却怒了,拍案斥道。

    王景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跪下:“臣,臣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刘承祐说道:“是不是见李少游在河东立了大功,坐不住了?”

    “你是怕河东之事,不够大,替朕将之哄传天下,让臣民议论纷纷吗?”刘承祐冷冷地盯着王景崇。

    刘崇生了十几个儿子,除了几个年幼的,长成的基本都在各地为官。见天子发怒了,王景崇暗骂自己失了心志,赶忙道:“臣立刻下令,将之都放了!”

    “抓都抓了,再放之,自打其脸吗?”刘承祐说道,考虑几许,抬指道:“都带回东京吧!记住,是护送,不是羁押!”

    “是!”

    “这个王景崇,行事都越来越擅断放肆了,朕都还没有决议,他便敢将太原王诸子当罪人拘押,来向朕邀宠?”待其退下后,刘承祐偏头看着张德钧。

    张德钧埋头,有些不敢接话。

    “妄揣上意,其心可诛!”一句话,更是说得张德钧战战兢兢。

    “看来,皇城司,也当提上日程了......”悠悠然地,说了句,冲张德钧道:“朕若是让你,替朕做鹰犬爪牙,可愿意?”

    迎着天子那深邃至让人心寒的目光,张德钧赶忙应道:“小的本为官家奴仆走狗!”

    “呵。”刘承祐淡淡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未几,一名内侍又来报,说巨鹿郡王刘承赟求见。

    刘承赟是刘崇的长子,高祖刘知远收为养子,立国之后,也算厚待,当初,宗室之中,权柄地位,仅次于刘崇与刘信。

    乾祐二年刘承祐北上冬巡,受“杨邠案”的影响,被刘承祐解职还静,其后一直待在开封,担着宗正的差事,奉敬宗庙,管理皇室事务。

    刘承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人宽厚谦下,少主见,不算聪明,但知趣。

    “赟哥,坐!”殿中,刘承祐态度和蔼,打量着他。神情疲惫,面容憔悴,眉宇之间尽是愁绪。

    闻声,刘承赟却是直接跪倒了,语带哭腔:“臣,请陛下降罪!”

    “这是何故?”刘承祐眉毛微挑,立刻道:“张德钧,快将郡王扶起了!”

    刘承赟却固执不起,以头磕地,动情道:“陛下,家父一时糊涂,为鬼魅迷了心智,乃有不轨举动,罪孽深重。臣斗胆,请陛下念其年迈昏弱,看在叔侄情分上,饶他一命,让他安享晚年!臣请,代父受罪!”

    “砰砰”几声,刘承祐注意到他额头磕出的血印,刘承祐神情一凝,道:“赟哥,你要记住,你是先帝皇考之子!”

    “但太原王,终是臣生生之父啊!”刘承赟已是涕泗横流。

    说实话,对于刘承赟这番请求,或者说哀求,刘承祐心里不怎么高兴。起身,步至其面前,平淡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皇叔又何罪了?”

    刘承赟闻问微讷,仰头,抹了把泪,愣愣地望着面色平静的皇帝,声音小了些,道:“朝野之间,多有传闻......”

    见状,刘承祐手即一抬,命人唤来学士李昉,吩咐着:“立刻去广政殿,让冯道他们,给朕告诫百官,安分当职办差,严禁风闻乱议,违者重惩!”

    “是!”

    吩咐完,刘承祐吁了一口气,亲自将刘承赟扶起,叹道:“赟哥,我知道你忠孝厚道,但就是性子软,别无主见,不可人云亦云啊!不管怎么样,皇叔是我嫡亲叔叔。你也是,家人之间,何以作此姿态,传出去,徒惹人非议!”

    听皇帝这番善言,刘承赟情绪稳定了些,拱手说:“臣孟浪失仪,请陛下降责!”

    “罢了!”摆摆手,刘承祐指着他额头:“清理一下伤口,回府休养吧,一切,待皇叔到东京后再说!”

    刘承赟退下后,刘承祐踱起了步子,微微摇头,嗤笑。

    “官家,太后差人问,政务是否繁忙,可有空去慈明殿一趟!”思虑之间,张德钧禀报。

    “走吧!”太后相召,刘承祐怎能不应,当即吩咐摆驾,嘴里说道:“连太后都惊动了,可想而知,朝野之间,是怎样一番议潮!”

    逾两日,刘承祐得知,李少游一行,已入郑州境内,着急了冯道等重臣,以一种盖棺定论的语气,说道:“太原王镇守河东多年,自觉年迈不堪,请求归养,已携家人南下,车船已过郑州!”

    看着冯道,刘承祐吩咐:“冯卿,你就代朕,去迎一迎吧!”

    皇帝此言,机敏的宰臣们,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冯道起身,恭敬地应道:“是!”

    “另外,你们再议一议,河东军政、刑名、钱粮、监察之事!龙兴之地,帝业之基,要好生改制,勿生纰漏......”

第166章 一座庄园

    开封西北,汴河之上,一艘巨大的官船,破浪而来,周遭的民舟商楫,与之相形见绌,几不敢并行。桅杆之上,挂着旌节,甲士横行,防备甚严。

    船上所载,自然是李少游与刘崇一家子,这一行人了。自泽州南下河阳,于孟津转走水路,一路驰骋河上,速度自然快了许多。

    船舱之内,李少游正亲自照顾着他的小寡妇,看着美人那虚弱之态,娇怜模样,实在惹人心疼,释放着他的怜香惜玉。

    “汾河边上长大的人,怎么会不识水性,晕船如此严重!”以手背轻贴其苍白的面容,李少游道。

    美娇娘俨然气力不足,但仍陪着笑脸,说道:“妾身虽长于水边,却也只是在河滩浅水,用井缸泉水。拖累郎君了,还请恕罪!”

    “无妨!”李少游轻言细语的,冲其说道:“你好生躺着,也快到东京了,回府之后,再作调养!”

    “是!”美人怯怯道。

    李少游之妻,到东京之后没多久便亡故了,没有同享富贵的命,其后也没有再续弦,名曰怀念故妻,实则是为了少麻烦。到如今,他的郡公府上,已有侍妾三十多人了。

    但如今,对于这个新宠,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虽然是个小寡妇,但是,就是喜欢,不是一般侍妾,仅用来暖床泄欲,传宗接代......

    走出船舱,召来一名随吏,问道:“太原王如何了?”

    “回郡公,经过医者诊治过后,已有所好转!”其人回答道:“太原王年近花甲,南下行程甚急,舟车劳顿,昨夜受了寒,故有支!”

    点了点头,心中则思,遭逢大变也是个病因吧。直接吩咐道:“好生侍候着,马上到东京了,不能出岔子!”

    “小的明白!”

    李少游心里,则默默地念叨着,就算是死,也别死在路上啊......

    东京的内外的大小埠头,向来繁忙,天气晴好,官船往来则更加密集。开封府尹慕容彦超的政绩之一,便是加强的各埠头的管理,增设差役税吏,又有巡检配合,使得纵百舸千帆,也井井有条。

    在巡舟的引导下,靠岸着陆,此处埠头,是专门空出来的,兵卒卫立,旗帜高树,另有礼乐准备,冯道与几名礼部官员,正候着。

    在军卒的护卫下,刘崇一家几十口人,走下踏板,登上陆地。不知是旅途劳碌,还是到京临刑的恐惧,大多面色沉凝,女眷则哭哭啼啼的。

    不过,那一阵喜庆的礼乐,倒使场面没那么凄凉。李少游上前见礼,对于此公,冯道自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礼:“郡公使命归来,辛苦了!”

    “冯相这是?”指着埠头上的阵仗,李少游问道。

    轻捋须,冯道说:“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太原王!”

    “哦!”李少游脸上露出一抹异样,若有所思。

    目光投到后边的刘崇身上,冯道迎了上去,满脸笑容。刘崇一身素绸,须发张扬,未加搭理,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早已无坐镇河东,不可一世的威势,就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你是何人?”看着“仙风道骨”的冯道,刘崇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冯道揖手行礼:“老朽冯道,见过大王!”

    “原来是宰相当前!”刘崇点点头,问:“冯相公,是亲自来,将孤投入狱中吗?”

    “大王说笑了!”冯道老脸上洋溢的笑容不减,指着身后的排场,说:“岂有以礼乐彩旗,而迎罪徒者。陛下闻大王南来东京觐见,特令老朽来迎,为大王一家接风洗尘!”

    “当真?”闻此言,刘崇原本黯淡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问:“皇帝是此意?”

    “老朽岂敢矫传君命?”冯道爽朗一笑。

    “礼部已准备好宾驿、酒筵,就待大王入席,等吃饱喝足,再行进宫,觐见陛下!”冯道手抬起,朝后一伸:“大王请!”

    城西宾驿,被清理得很干净,专供刘崇一家,吃得很香,这一路来,担惊受怕,原以为到京之后,是牢狱待遇。但眼下看来,结果如何仍旧未定,但朝廷透露出的信号,总归让他们燃起了些许希望。

    雅室之中,一桌不算太丰盛的酒食,未动一筷,只冯道、李少游、刘崇以及刘承均在座。气氛有些压抑,刘崇默然而坐,对冯道的劝酒没有应承,麻木良久,看向冯道:“冯相,能否告之,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孤?”

    “老朽愚顽,天子的心意,岂是我所能猜度的!”冯道微微一笑,再度举杯:“大王莫及,还是听从天子之意,饮宴罢,再进宫拜见陛下!”

    忧心忡忡,味同嚼蜡,一直到申时,方才在引导之下进宫,单独一人。剩下那一大家子,被单独安置。

    开封,不是刘崇第一次来,但烙印着刘家痕迹的汉宫,却是刘崇第一次见。比起晋阳宫,还是要堂皇大气地多,这是刘崇最直观的感受。

    说起来,开国足足六载,身为宗室之长,天下第一节度,刘崇竟然从来没有到京师来过,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即便说给平民百姓听,都会觉得其心怀反意。

    在宫人的引领下,越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向崇政殿而去,靠着双脚,缓步而行,一步比一步佝偻。

    进入政殿之时,里边只刘承祐一人,伺候的郎官、内侍、宫娥都被他屏退了。打量着刘崇,一股年迈、衰颓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崇在刘承祐的脑海中,相貌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没想到,刘崇会以这样一副衰老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罪臣,刘崇参见陛下!”低眉垂首,颤着声音,第一次向大汉第二任皇帝刘承祐,叩首磕头。

    这副老迈不堪的模样,又是亲叔叔,随便换个人,心或许就软了。刘承祐则默然不作声,就这么平静地审视着他。

    没一会儿,刘崇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只是心理,还是那双膝盖。

    “皇叔,晋阳而今,是如何地高大巍峨,富庶繁华?”终于,刘承祐开口问了。

    刘崇抬头看了刘承祐一眼,低声道:“晋阳士民,深受罪臣恶政,谈不上富庶!”

    “是嘛!那朕屡次邀请皇叔,南来看看东京,看看我大汉都城之繁华,为何不来啊?”刘承祐轻声问道。

    不待其回答,继续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慢慢数来:“乾祐元年,先帝驾崩,朕登基,皇叔以镇守河推脱;乾祐二年,朕北巡,邀皇叔于土门,托疾;乾祐三年,朕想与皇叔共赏中秋,皇叔以释门作乱,脱不开身;乾祐四年,朕过嘉庆节,皇叔说要防备契丹......”

    “陛下别说了!”刘崇绷不住了,伏地埋头,道:“臣自知罪孽深重,追悔不已,行将就木之躯,仍有陛下区处,而今所求者,只望陛下念在同宗之情,绕过我那些子孙!”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皇叔这是何意?有何罪过啊?”

    刘崇直起身,凝眉望着刘承祐,病态的面颊上涌出出一抹潮红,有点激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刘承祐摇摇手,说道:“我以皇叔,多年镇守河东龙兴之地,保境安民,巩固大汉基业,劳苦功高,今功成返京,正在愁,如何赏赐了!”

    刘承祐说这话,郑重其事,面无异样,倒令刘崇愕然,愣住了,一时无言。眼神深处,迷惑之中,透着意外与惊喜。

    平静地目光落在其身上,刘承祐说道:“这样吧!朕在西京,准备了一座庄园,供皇叔一家居住。从今往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膝下,那么堂兄弟,有好些在外为官,没有见过皇叔了吧,朕将他们一并调到西京,给皇叔尽孝......”

    “陛下,我,我有十几个儿子啊!”刘崇望着皇帝,语气中竟生出了些怨意。

    “放心,朕给的庄园,足够你一家几十口住了!”刘承祐一脸微笑,又道:“另外,朕再命洛阳官府,划出一片地来,并发放粮种、耕具,耕读度日,陶冶情操,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这,这......”听此言,刘崇嘴里结巴着。

    “就这么定了!”刘承祐眼色都没有闪动几下,又道:“对了,多年未见,太后那边,皇叔也当去问个安,想来她老人家,见到皇叔归来,会很高兴的!”

第167章 请辞

    傍晚时分,刘承祐命人准备了一小桌御膳,单独宴请李少游。天子平日里,虽时有对大臣将帅,赏膳赐宴,施以恩德,但单独设席款待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整个朝廷上下,享受过此待遇的,一手都数不过来。

    “河东一行,办得不错,解我一心疾,去我一大患!”刘承祐举杯朝李少游相邀道。

    双手持杯,恭谨地应道:“总算没有辜负使命,河东事定之前,臣可谓寝食难安,生怕所虑不周,出了纰漏,耽误大事,以至生乱。幸赖陛下威严,范相公、赵虞侯及诸效顺朝廷的志士相助,臣只是略尽薄劳而已!”

    见李少游这副谦卑低调的模样,刘承祐灰心一笑,看着他,说:“你不必过谦自菲,河东之事,前后皆是你挑大梁,不是随便换个人,都有统筹全局的能力,都能得我信任,付之于大权的!”

    “陛下之信重,臣不甚感激,唯有结草衔环,效死以报!”李少游再度一拱手。

    “游哥啊,我发现你,这两年来,在我面前,是越发拘束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夹了一块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你似乎在有意疏远,功不敢认,赏不敢领。你,似乎很怕朕?”

    听皇帝之言,李少游赶紧说道:“陛下天威,满朝文武,何人不心存畏服。臣自认与陛下亲近,爵禄甚重,托付大权,秉掌武德司,已是惹人注目。自不敢跋扈妄为,引人非议,以免给陛下添麻烦......”

    “不,绝不止如此!”刘承祐亲自端起酒壶,给李少游满杯,轻笑道:“游哥,我也想了想,反思考己身。或许是刻薄寡恩,深沉多疑,让你警惧离心了?”

    刘承祐说得轻松,李少游则是一阵心悸,连忙摇头:“陛下言重了!臣岂敢?”

    “先别忙着否认!”刘承祐拾杯,轻轻地与之碰了一下,饮尽叹道:“大汉开国肇业,兼拥天下,宗室外戚,只怕没有不想着,同享江山富贵的吧。但是朕这些年来,对宗族之内,却是太过严苛了。

    舅舅们陆续解权,甚至不顾太后伤心,让小舅去原州。皇叔刘信在许州守陵,业已三年,而今又轮到刘崇了......

    所以啊,你心里即便有些疑惧,也是可以理解,我不会怪罪的!”

    闻言,李少游却是起身,跪下了:“臣知晓陛下雄才大略,一心皆为大汉江山,社稷臣民,既无思念,所处为公,一令一诏,皆因制循法,无可非议!

    臣为陛下牛马走,只知尽忠,唯陛下马首是瞻,岂怀他念!”

    “你这是做什么?”听李少游这番陈情,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起来吧!喝酒!”

    “谢陛下!”

    “你就不好奇,我打算如何处置刘崇?”刘承祐问。

    李少游很干脆地摇摇头:“此非臣所能猜测的,再者,是何结果,待陛下处置之后,自然也就知道......”

    “我让冯道去埠头迎接,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吗?”刘承祐笑道。

    抿了一口酒,又说道:“当年,刘信在许州,苛政害民,违法乱制,天怒人怨。而今,刘崇于河东,忤逆朝廷,意图谋反。你知道,我更恨哪一样吗?”

    “臣不知!”李少游稍低头。

    “当然是刘崇!刘信之恶,不过许州一隅;刘崇之害,却在整个河东,乃至殃及天下!”刘承祐冷冷地道:“权欲熏心,利令智昏!对于这样为一己之私,不顾宗族社稷,不顾江山臣民的逆贼,恨不能杀之。但是,我左思右想,却要留他一命......”

    “顾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能不因喜恶而行事,圣君也!”李少游说道。

    “好了,你也不用恭维我了!”刘承祐看着李少游:“我们谈点正事!关于河东的改制整饬,将吏任命,你有何想法?”

    李少游微微一愣,拱手道:“陛下,这自有陛下与朝廷主公考虑,河东也有范相公与赵都虞侯,臣岂敢多言?”

    刘承祐说:“范质与赵匡胤还在河东梳理军政,弹压局势。你自太原归来,对那边的情况要熟悉些,对那些官吏、将校也更了解些......”

    闻言,李少游想了想,回道:“陛下,臣回衙,将此事前后,相关之河东官吏将校,列一份条陈明细,供陛下审阅参详。”

    目光从其身上闪过,刘承祐说:“可!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说说看!此番大功,我当如何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刘承祐的语气轻松了些,含笑问道。

    闻问,李少游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顺势道:“正有一请,希望陛下能够答应!”

    “哦?”刘承祐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问:“想要什么?”

    “臣自晋阳,带回一女,希望陛下能够赐婚!”李少游回道。

    刘承祐是真的意外了,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抬指说道:“那个小寡妇?”

    闻言,李少游瞳孔稍稍缩了一下,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正是!”

    “我倒是好奇了,你不是无意再续弦了吗?堂堂的寿阳郡公,竟然要娶一寡女为正室,究竟是何等倾城美人?”刘承祐问。

    李少游笑道:“缘分之妙,妙不可言,臣只觉性情相宜罢了!”

    “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应的道理!”目光玩味地在李少游身上恍过,刘承祐说:“回头,我即让翰林拟诏!”

    “谢陛下!”李少游起身一拜,又恭声请道:“还有一事,万望陛下应允。”

    “说!”刘承祐扬手,衣服无所不准的态度。

    “臣,请辞去武德使之职!”一句话,让刘承祐的脸色变了,变得严肃,空气逐渐安静。

    紧紧地盯着李少游,其人则面色如常,淡定地接受着皇帝的审视。坐直了身体,刘承祐问:“你才多少岁?怎么就想请辞了,莫不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迎着天子目光,李少游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恕臣直言,武德司监控内外,查纠天下,实乃国家利器,不可久掌于一人之手!”

    听其言,刘承祐一时没有应答,认真地看着这个表哥,认真地思考着,手指下意识地敲动在桌案。良久,站起身,朝外走去:“陪朕出去走走!”

    初夏之夜,凉风习习,吹拂在脸上,甚是爽快,已是十五,圆月明朗,皎洁的清辉肆意洒落在宫室之间,照在刘承祐与李少游二人身上。

    “游哥,你现在有快十个子女了吧!”突然,刘承祐问道。

    李少游嘿嘿一笑:“回陛下,臣现在已有八个儿子,六个女儿!”

    “比我厉害啊!”刘承祐嘴角带上了点笑容。

    “陛下勤于国事,宫中也少美人,而今国库渐盈,你也不必再像当初那般,亏待自己!”李少游自污道:“陛下也知道,臣好渔色,养着那些娇娘美妾,这子女,也就生个不停......”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刘承祐幽幽道:“还当节制啊!”

    “臣嗜好于此,轻易难改啊......”

    “养着那么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刘承祐突然止步,郑重地看着李少游,允诺一般,说道:“游哥,你放心,我许你一世富贵,别的不说,但只要我在一日,荣华富贵,绝不会短于你!”

    “谢陛下!”闻言,李少游先是一愣,尔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第168章 忠奸难辨

    “自承继大业以来,我如负千钧重担,念天下崩坏,国贫民弱,夙夜忧惮,专注于富国强兵。秉国五载,不自谦地说,勉强得益,稍成功绩!”背着手,信步于宫室之间,刘承祐语气中尽是慨叹。

    住脚,迎风伫立,留给李少游一个孤高的背影,刘承祐说:“然而,不知觉间,我发现,朝廷贤能之臣,忠勇之将愈多,但身边能推心置腹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陛下君临天下,如高升之旭日,光芒万丈,为臣子者,只能伏拜于丹墀,不敢仰望......”在后,听天子这袒露心迹之眼,恭声应道。

    “你看!”刘承祐哈哈笑出了声,回头,看着李少游:“你这张嘴啊,是越来越会说了!好话人人都爱听,我也不例外,真怕有一天,会迷失在你们这干臣子的盛誉之中。”

    李少游轻轻一笑:“臣是肺腑之言,实话实说!”

    “好了!”刘承祐斜着了李少游一眼,发问:“武德司责大权重,你若卸任,何人可继之?”

    闻则一喜,皇帝说此话,显然是同意了他的请求。李少游问:“能当此职者,机敏、干练、忠诚,缺一不可,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朕是在征询你的想法!”刘承祐转身,盯着李少游。

    迎着皇帝的目光,感受到其严肃的语气,李少游不敢再打太极了,认真地想了想,说:“副使王景崇如何?”

    刘承祐说道:“你与他,不是素来不合,屡有争端吗?”

    “私怨岂能大于公义!”李少游平静地说道:“王景长于治事,胆略出众,为陛下办事,向来是一心一意。臣虽不喜其行事作风,但也不能否认其功劳。

    论资历、能力,皆能居其位,且其熟悉司事,若以其继之,可保证武德司上下运转,不受影响!”

    “你都这么说了!”刘承祐扬起手,道:“那就让王景崇典武德司吧!”

    “不过,朕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你逍遥了!”说完,刘承祐嘴角微微翘起,道:“朕给你升爵为寿国公,食邑增三百户,加侍中、太子少傅。另外,朕放你一个月的假,然后去恒州,当真定府尹!”

    如今的大汉朝,名爵仍旧有些泛滥,但国公的数量,并不算多。

    “谢陛下!”李少游当即拜倒谢恩:“可是,恒州那边,不是成德节度使张使军坐镇吗?”

    “张彦威已经上表,自请卸职,入东京归养了!”刘承祐淡淡地说。

    成德节度使张彦威,中下之才,无治事之干,又寡典军之能。就是这样一个平庸之辈,刘承祐却将成德重镇交与他,一待就是五年多,为何,只因此人听话。

    在方镇上,也未有恶行苛政,越矩之举。并且,懂得放权,并不大包大揽,戍边军队长遵枢密政令,民政刑名则尽委与李谷。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可能让其继续待在北边了。当然,张彦威也不是主动上表的,受到了来自皇帝的暗示,也算考验其多年之后,对天子与朝廷的态度是否仍然如一,结果,没有让刘承祐失望。

    至于李谷,他主管恒、冀、深、赵四州政事的同时,还负责着整个冀中边军的后勤供应,权力甚大。

    此公有宰相之才,没有将之调到中央,却是希望将其政才,用于地方,并且刘承祐有意再加重其身上的担子,以之为河北巡抚。只待河东事毕,针对河北军政事物的整改,也将着手进行的。

    “臣并没有为政一方,牧守生民的经验。”李少游又提出一个问题。

    “你啊,怎么如此惫懒?”刘承祐当即道:“就职之后,典政治事,依制而行即可,劝课农桑,育化子民,无有戕害即可!”

    皇帝都这么说了,李少游只有老老实实地应道:“臣奉诏!”

    “一路辛苦,回府歇息去吧!”

    “是,臣告退!”

    李少游缓缓退去,步伐都显得有些小心谨慎,刘承祐伫立不动,望着其背影。一直以来,他都有从背后审视臣子的习惯,有的人正面看不出任何破绽,从背影或许能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

    思及方才对李少游的那番腹心之眼,刘承祐微微一笑,他是皇帝,手擎日月,脚踏乾坤,天下生杀大权操之于手。虽然嘴里常常说着推心置腹,披肝沥胆,但他从不需要对旁人坦明心迹,尤其是,外臣。

    对于李少游所请,刘承祐既是感慨,又是意外,这是十分明显的急流勇退,自保之策。不过,这个表兄,所表现出来的器量,还是令刘承祐刮目相看,这样的人,往往忠奸难辨。前一个给刘承祐这种感觉的,是郭威。但,究竟是忠是奸,还得靠时间来检验。

    “但愿你我君臣,能够善始善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刘承祐感慨着。

    “官家,风大了,还是回殿吧!”思虑之间,张德钧小声地建议道。

    回殿之时,刘承祐突然问张德钧:“张德钧,李少游有没有给你送过礼啊?”

    骤闻此问,张德钧忍不住哆嗦了两下,低眉拱手道:“不敢欺瞒陛下,只有小的养父生辰时,收过一点礼钱,不过,仅是人情往来,别无他意!”

    “说起来,你跟在朕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刘承祐点着头:“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赏赐,听闻你父,还居南城一旧宅。这样,朕赐你一座宅院,用以奉养老父吧!”

    “谢陛下!”张德钧有些激动,伏地而拜,语气哽咽。

    “你哭什么?”刘承祐低头看着他。

    张德钧还真挤出了不少泪花,道:“侍候陛下,是小的前世积福积德,方有此等天幸。陛下如此关怀,让小的心中感激,溢于言表啊!”

    “起来吧!”拂了下袖,刘承祐先行迈步走去。

    在其后,张德钧起身,抹了两把泪,快步跟上。

    李少游这边,缓步而出宫室,是背盗冷汗,心生惊悸。通过方才御前应对的情况来看,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请辞是对的,皇帝表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君心难测,要是长久下去,恐难善终。

    回到自己的府邸,夜已渐深,李少游未及将歇,吩咐下去,将他郡公府中,所有侍妾都聚集到一起。莺莺燕燕一片,足有三十余人,能被他看中的,美貌、身材、才艺,总有可取之处。

    见着这一众美人,服饰华丽,穿金带银,望着他,目光之中都带着少许的炽热。讲真,郡公府后宅中的竞争压力,可比汉宫之中,要大得多。

    盯着这一干美妾娇娘,李少游叹了口气,说道:“有子女者,都先回自己房间!”

    闻言,立刻退下了九个人,李少游起身,在剩下的二十多人中看了看,又挑了四名自己平日比较喜爱的女人。

    他这番表现,已然很不寻常的,剩下的女人们,不少人都面露紧张的情绪。

    终于,李少游说道:“我虽不舍,但是,好聚好散吧。我只一人,终究分身乏术,再留你们再身边,也照应不过来,白白耽误你们大好年华。

    从今以后,你们都自由了。每个人,自账房支取银百两,出府回家,找个良家善人嫁了,此后好好过日子,也不枉与我之间的这段情分。今后,若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上府,能帮衬的地方,我也不吝于援手!”

    李少游此言落,在场的二十来名女人,面面相觑,皆愕然。哪里想到,李少游竟是这种想法。

    当即,有一名侍妾,哭哭啼啼地:“郎君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一声哭泣,似乎能传染一般,很快,半数的女人,眼眶都带上了泪花,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惹人心怜。当然,也少不了面带喜色之人,高门之中,总少不了渴望自由的囚鸟。

    “非我不要你们,只是缘分已尽,不可强求!”李少游是硬起心肠,摆摆手:“就这样吧!”

第169章 武德司二三事

    翌日,皇城之内,武德司衙,李少游再度坐堂,亲自整理着一些司务。

    “恭喜寿公,荣晋国公高爵!”王景崇走进堂间,乐呵呵地向李少游贺喜道。

    “同喜而已!”李少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说:“王公在衙多年,忠于职事,屡建功劳,而今得以扶正,可喜可贺啊!”

    王景崇在下,微微一笑,与李少游对视一眼,嘿嘿一笑:“还多仰赖国公,举荐之恩!”

    “你我虽有私怨,但本公以为,不可因私废公,满朝上下,能继为司使,掌管大局者,除王公之外,别无他人!”李少游满脸的风度。

    “国公高义,令老夫汗颜啊!”王景崇很是感慨。

    一张笑脸之下,王景崇还是有点疑窦的,好好的,李少游怎么会请辞,竟然还主动举荐自己接任。王景崇可不相信,李少游真那么大公无私,他可知道,此人年纪虽不大,却是心机颇深。

    当然,王景崇自己也有所考虑,综合起河东传来的那些情报,他猜测,估计是李少游犯了忌,竟敢插手地方军政,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故示意他请退。至于举荐他王景崇,应当也是天子的授意......

    “王公,这些是我亲自经手的一些司务,人员、差事、密令,我整理了一番,就交给你了!”李少游则指着堂案上的一叠文书,冲王景崇道:“河东之事,乃当前急务,需再向陛下奏呈,王公务必在意!”

    “国公此后当乐得逍遥!”王景崇笑容更盛,拱手:“这繁务加深,老夫唯恐不能胜任啊!”

    在李少游眼中,王景崇这笑容太过虚伪,淡淡道:“王公过谦了,陛下素来提倡,能者居之,王公便是那有能者啊!”

    “此间衙堂,就交给你了!”李少游笑眯眯地:“陛下予我一月之假,又赐婚恩典,婚期已定,请柬我会命人送至府上,务必赏光啊!”

    “哦?这又是一喜啊!国公放心,届时就是公务再忙,老夫也要上门讨杯酒吃!”

    李少游迈着他那悠闲的步伐,离堂而去,走得洒脱,似无一点留恋之处。王景崇伫立堂中,笑容逐渐收敛,恢复了平日的阴冷,回身,看着衙堂案座。

    慢慢地,步上去,坐下。堂座由纯铜打造,背刻苍鹰,古朴而厚重,不宽,但坐下之时,王景崇内心的满足,难以言表。抚摸着狗首把手,按着堂案,又拿起令筹把玩一番。

    老脸之上,再度荡漾起笑容,并且逐渐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景崇的心里,有种多年蛰伏、终熬出头的畅快感受。此人功利心尤重,早些年的时候,他想着节度一方,出将入相,总之,大丈夫要掌握权柄。

    但被刘承祐安排在武德司之后,慢慢地喜欢上了这特务头子的感觉。虽然武德司只是朝廷诸多司衙之一,名分不高,但权柄甚重,并直接向皇帝负责。

    这些年,朝臣御史,屡有非议,乃至弹劾,但并不妨碍武德司的壮大,并且渐成体系。而王景崇,也甚是享受,这种监控天下,纠察百官,尤其是探听朝臣秘密,拿人把柄,操纵罪罚。虽然头上始终有皇帝的约束,但是,武德司的权柄却是日益加重。

    王景崇在朝中,可谓声名狼藉,但是,到如今,已无人敢得罪他了。一直以来,最让他感到难受的,便是脖子之上,还骑着一个李少游,谋算过,终没有达成目的。

    这使他苦恼了许久,但而今,意外之喜,从天而降,王景崇怎能不喜。

    王景崇进入角色很快,当即传令,让衙内上下职事司吏,堂间议事。顺便,拿起一封李少游准备好的公文,阅读起来......

    原本的寿阳公府,已换了牌匾。夜间,武德司京畿都知,带着几名同僚,登门求见,很小心,走偏门,并且确认无尾随者。这些人,都是被受李少游提拔者。

    书房之内,李少游微微锁着眉头,盯着都知。

    有点忐忑,其人没能忍住,问道:“国公,你为何要请退?”

    “本公请辞,还要经你允许吗?”李少游淡淡地说道。

    “属下不敢!”

    “你已经不是我的属下了!”一句话打断他:“你此夜来访,很不适宜!”

    “国公,属下们只是心中不解!”都知说道:“你为何要举荐王景崇。此人阴刻,跋扈,素与我等不善,今日衙司,国公恐怕想象不出,他是何等嚣张......”

    京畿都知,原本是后赞,前番因为与国舅李业过往甚密,泄露机密,犯了忌讳,被李少游给处置了。其后,在武德司的第一次大整顿中,此人被李少游提拔到都知位置上。

    武德司成立之初,层级机构比较简单,不过随着不断壮大,籍、狱、刑、兵等陆续增设细化。在向天下辐射的过程中,也根据道州,设置职官,以都知为首领,管辖手下的亲事、探事官,以及布开的密探、暗谍。而京畿都知,则自然而然地为众都之首,论权力,只在李、王之下。

    李少游看着此人,大概也知道其顾虑所在,原先李王相争,众多职吏居于羽翼之下,明争暗斗,而今当老大的,突然不干了,并且将位置让给对手,他们这些人,哪里能够心安。

    想了想,李少游说道:“王景崇何人,我岂能不清楚。你们且放宽心,他初掌握司事,对于你们,他纵使有些打压之举,也不敢做得太过。你们只需,遵守武德司制从事,当保无虞。

    还有,你们要记住,武德司办事,不是为我,更不是为王景崇,而为了陛下,上下皆为陛下鹰犬。”

    “可是——”

    “不用可是!”李少游打断他,顿了下,严肃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眼神之中闪过一抹猾黠,幽幽道:“任他王景崇骄狂,若是不知检点自省,必取其祸!尔等只需低调行事,忍一时之辱,早晚可熬出头!”

    李少游与王景崇之间,关系早就恶劣到一定地步,他又岂会真的一片公心,举荐于他。李少游只是考虑,连自己都不敢保证皇帝的信任,而况于他。

    皇帝此前用之、信之,只是其有任用的价值,放在武德司,便可制衡于自己。而今他李少游一退,王景崇掌权,似乎还没有派副使的意思,王景崇若是不当心,会有何等结果。

    想到这些的时候,李少游都兴趣盎然,甚至心里都默默给王景崇做了个倒计时,猜测他能张扬几时。武德司的可怕之处,李少游可清楚得很,自然不可能真切希望,王景崇能够长居其位。举荐他,算得上是以退为进。

    说完,李少游叹了口气,看向京畿都知:“其他人,王景崇当不至过于针对,唯有你,京畿职重,我料他会想尽办法,排挤打压于你。若听我一句话,就自请退位迁职以保,而待他日!”

    闻言,京畿都知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犹豫,语气带有迟疑:“是!”

    “今夜之言,算是本公对你们最后的忠告!”李少游拾杯,淡饮一口,以示送客之意,说道:“今夜过后,再不必登门,纵登门,本公亦不见,望诸位善纳其言!”

    “送客!”

    一干人等,无奈而迟疑地被送出去,李少游这边,却是重重地吁叹一口气。他不是舍不得武德司的权势,也不是舍不得这些旧部,只是心中隐忧。

    这才去职不足一日夜,这些人就念旧来谒,传出去,王景崇怎么想,他管不了,但皇帝怎么想,却是不得不慎重了。

    有鉴于此,李少游却是忽然想到,皇帝将自己派到恒州去当官,是不是早已提前考虑到这种情况,刻意地让自己远离京师的是非,淡化自己在武德司中的痕迹?

    念及此,李少游不由哆嗦了一下。

第170章 河东改制

    崇政殿内,一张崭新的河东舆图,慢慢地被内侍们展开挂起,显示在大汉君臣面前。因三代以来,地方州县破坏严重,建制混乱,名不副实者众,刘承祐早有心对天下州县,进行一次重新的梳理整户、清田定边,就接着机会,从河东开始,重新行政规划。

    刘承祐与政事堂、枢密院、三司的高官们俱在,多了两名新面孔,枢密使折从阮,副使郭荣。郭荣自不必说了,枢密院自郭威去职后,刘成友左思右想,反复考量之后,将自西北建功归来的折从阮,放到枢密使的位置上。

    宰臣李涛,站在舆图前,向刘承祐介绍着:“陛下,臣等奉诏重定州河东道府州县,此为初步规整。

    自北向南,北都太原重定县邑,下辖晋阳、孟县、寿阳、榆次、清源、交城、文水、祁县、太谷九县,治晋阳;

    废忻、代二州,置雁门府,下辖雁门、繁畴、崞县、五台、秀容、定襄六县,治雁门;

    废岚、宪二州,置岢岚府,下辖宜芳、岚谷、宁化、合河、静乐、楼烦六县,治宜芳;

    废府、麟二州,置保德府,下辖府谷、安丰、连谷、新秦、银城五县,治府谷;

    废石州为晋宁府,下辖宁河、临泉、方山、定胡、离石、平夷六县,治离石;

    废辽州为平定府,下辖平定、乐平、平城、和顺、辽山、榆社六县,治平定;

    改汾州为汾阳府,下辖西河、孝义、平遥、介休、灵石、绵上六县,治西河;

    废潞、沁州为隆德府,下辖武乡、铜鞮、襄垣、黎城、涉县、潞城、屯留、上党、壶关九县,治上党;

    废隰、慈二州为大宁府,晋、绛、泽三州州名不改,怀州并入河阳府。

    改制之后,我大汉河东道,共辖十府三州共计九十县......”

    李涛讲着,刘承祐听着,一连串的府州县名,落入耳中,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地图。沉吟几许,刘承祐说道:“潞、沁、晋、绛、泽、怀、河阳,规制暂时不改,押后,待原河东节度所辖,改州为府之后,再行调整!”

    “是!”李涛赶忙应道。

    刘承祐又吩咐着:“新改之府县官吏,当尽快落实,不能影响地方行政运转,稳而不乱。范质在晋阳,总领改制事宜,清理官员,吏部当积极配合。另外,府、麟二州所改保德府,暂且不派知府!”

    “遵命!”

    刘承祐瞧向折从阮与郭荣,说:“代、岚、府、麟之地,为边州,戍边诸军,当顺势更改调整,另置军使,以布防。枢密院这边,拟个条陈出来!”

    “是!”二者应命。

    “河东这么一改,想来天下震动!地方上,官吏之缺额,当更多,中枢这边,也当做好准备!”刘承祐叹道。

    闻言,冯道说:“臣等商讨过,河东官吏,经过审查考核过,通过者自可留用。剩下缺额,陛下可开制选,布告两畿内外职吏,通过考察其为政理事之才干,予以直接升级提拔,冲任河东!”

    “就这么办!”没有多想,刘承祐同意了,又提醒了一句:“地方学政,这些年,未有重大改变,当重视起来了。州、省、殿,三级考试,要继续落实。今岁球,再开制举,为政之才,还需从读书人中选取啊......”

    “陛下圣明,以王道治天下,乃大汉臣民的福音啊!”冯道笑着说。

    散议之后,刘承祐拿出一份名单,指间夹着支笔,埋头沉思着。这份名单有七十余人,都是河东州县官吏,涉及到上下治政职事,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都是与刘崇牵扯过深者。

    当然,这已经是经过审核的,要么没有恶迹,要么有些干才。而刘承祐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留用这些人,要用这些人,又当怎么用。刘崇的事,虽然低调处置的,但刘承祐心中,难免有根刺,影响到对于这些军政将吏的态度。

    琢磨了下,刘承祐迅速动笔,将那些层级低下者,一一勾选,悉数留用,一动笔,便是十余人,有些心烦。

    目光又落到河东节度府下诸位判官、参军、典事。郑珙、赵华、李骧、卫融、王得中等人,这些官员,才是与刘崇牵扯最深者。

    又拿出一张奏报,上边是对这些人才干、官声、口碑的记述,由王景崇呈上来的。

    考虑良久,刘承祐终是压下了心头些许不愉,轻笑着自嘲:“我的心眼,何时这般小了,只要有那个能力,又何必斤斤计较?”

    “传李昉!”

    很快,学士李昉快步前来,站于殿中,听候吩咐。刘承祐将手中那份名单挥了挥,说:“明远,将这份名单,送到政事堂,交给李涛。告诉他,原河东节度判官郑珙留用知太原,赵华知雁门,李骧、卫融、王得中等节度府官员,悉数调往淮南两道,其余州县职吏全部留用,量才派职!”

    “是!”

    “让中书下诏范质,让他在太原,好生处置,将河东道上下,给朕理顺!”

    相较于民刑之政,军队上,反而要容易些,该剔除者,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以赵匡胤的行事风格,处置得很干净。枢密院那边,已然收到了河东那边,数封关于军队整顿的事宜。

    折从阮与郭荣皆奏,赵匡胤是干才,已遴选精卒三千,正在南下途中。

    “陛下,武德使王景崇求见!”

    自扶正武德司后,王景崇进宫求见奏报事的频率,明显提高了。

    匆匆入内,王景崇面色有些凝重,见过礼后,便沉声禀报道:“陛下,西京密报急报,太原王薨了!”

    “嗯!嗯?”刘承祐抬起头,眉头顿时锁起,声音都高了几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一家在洛阳,恐怕都还没安顿好吧!”

    王景崇说道:“回陛下,太原王年老体弱,又逢大变,心神俱损,西行路上,又经车马劳顿,方至洛阳,偶然风凉,一病不起,当夜便去了!”

    “什么遭逢大变,心神俱损,病亡就是病亡!”刘承祐怒道。

    “是,臣失言!”王景崇赶忙埋头。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刘承祐叹了口气,吩咐道。

    独坐御案,沉凝了一会儿,刘承祐对张德钧说道:“待西京丧报至,你直接传朕谕,着西京留守景范,代朝廷,帮助料理太原王后事。”

    “是!”

    微微摇头,刘承祐却是不禁感慨,悄声嘀咕着:“朕已格外宽容,饶你一命,让你安享晚年,可惜啊,你没这个福分。这,怨不得朕,此天留你。有那么多子孙奉孝,安心去吧......”

第171章 金陵政局

    乾祐五年四月二十一,汉帝降诏,以端明殿大学士颜衎为河东布政使,翰林学士窦仪为河东按察使;兴捷军都将王彦超为河东都指挥使。

    同时,政事堂、枢密院,各拣干吏,急上河东赴任,如此,也拉开了中央朝廷对地方军政正式插手涉足的序幕。与以往不同,此番朝廷的触角,直接深入到州县,人事任免,职位调迁,皆总于朝廷。

    削藩只是手段,军政分离,加强中央权威以及对地方军政的控制,才是目的。稳步落实,如无意外,三两月内,河东军政将焕然一新。

    比起朝廷对淮南新占之地的改革尝试,河东的改制要瞩目得多。

    ……

    “陛下,金陵来报,宋齐丘死了!”王景崇再度进宫,奏上一则刘承祐比较感兴趣的消息。

    “哦?”正与冯道相谈的刘承祐闻讯,果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问道:“他不是被李璟放归九华山休养了吗?听闻其虽年近古稀,但身体素来硬朗,只怕不是正常衰亡吧!”

    “陛下英明!”王景崇说道:“密探所得,李璟将宋齐丘幽居于九华山,不久前,绝其食,致其饿亡!”

    “呵呵!”刘承祐不禁笑了笑,道:“都说李璟仁德心慈,对这元老宿臣,何以如此狠毒,垂垂老朽,饥饿致亡,可比白绫毒酒,要痛苦得多!”

    王景崇则继续道:“另外,李璟在宋齐丘死后,下令,夺其名爵,以窥伺谋逆罪之,谥丑缪!另,遭贬的陈觉、李征古,亦诛死!”

    闻言,冯道不禁唏嘘:“宋齐丘声名盛于南国,机变如神,号称可当十万,一时显赫,权倾朝野,到了却不得善终,身后定论恶名,诚可叹也!”

    刘承祐则稍微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杀宋,诛陈、李,看来,淮南一战,对李璟影响甚大啊,以致不顾其虚名,痛下杀手!宋齐丘一死,宋党可谓连根拔起,再无起复可能,这是尝到放任党争的苦果了......”

    “陛下,如此一来,伪唐消党祸,向使其上下一心,而图复起,对大汉而言,不是好事啊!”冯道提醒刘承祐道。

    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冯道的看法,但刘承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忧忌,说:“若征淮之前,其能改革,控制党争,朕还当真会有所顾忌。但时至如今,晚了!而今伪唐朝堂,是什么情况!”

    “自韩熙载拜相以来,总领国政治,北方士人官吏得到重用,冯延巳仍居相位,但似乎有意避其锋芒。北人当政,韩熙载提议改革,进兴国十策,李璟已允之......”

    刘承祐忍不住摸着自己的短须,轻笑道:“这韩熙载,终于有机会,一展所长了!只可惜,未得其君,也不逢其时啊!他那兴国十策,朕前番就有所闻,无一不是针对伪唐官僚、勋臣、豪族、商贾,改革税收,消特权,惠百姓,无一不是针砭时弊,利国利民啊!”

    “这韩熙载,确是一人才!若让其改革成功,则必富其国,强其兵,不可不引以为戒啊!”冯道向刘承祐发起警讯。

    看着冯道,刘承祐平静地说:“如今之伪唐,痛失淮南,其统治根基只余江东半壁及江西一地,李璟如今重用韩熙载为首的北方士人,以其坐大,虽统一政令,但南人岂能甘愿?韩熙载之革新,夺其私利,无异于对江南官僚勋贵行剜肉之举,痛彻心扉。看着吧,伪唐政局,必有反复,李璟能否弹压得住,都是问题!”

    “陛下目光如炬,真知灼见,令人佩服!”冯道恍然,满脸的感慨,拱手道。

    “再者!”刘承祐说:“纵使韩熙载改革成功,李璟顶住反噬,所积之钱粮财货,岂不正好向大汉进贡?”

    当然,刘承祐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表露出来,那就是,异日汉军攻取江南,对于伪唐时弊,也必定会进行一番改革,对江南的土地、财货等社会资源,定然会有一个重新分配。韩熙载所为,在刘承祐看来,甚合他意,算是替他试行。

    甚至于,刘承祐有这样一个想法,平南之后,若是韩熙载还活着,便让其人继续,革新除弊。

    “陛下,还有一事!”王景崇道。

    “说!”

    “李景遂力辞储位,李璟终允之,改封伪燕王李弘冀为嗣!”王景崇禀道:“不过据闻,李弘冀性格刚暴戾,入住东宫之后,擅断跋扈,屡有逾制,又私结军将,不讨李璟欢心。”

    敲了敲案面,刘承祐说道:“原以为,这储位之争,会引起一阵大的风波,没曾想,却是以这样的结果告终!那李景遂,当真扫人雅兴啊!”

    抬眼,扫过冯道与王景崇,微微一笑:“不过,一个不讨君主欢心的太子,会有什么结果?”

    闻言,冯道与王景崇,都忍不住配合着,笑了出来。

    “金陵那边的消息,继续盯着!”刘承祐朝王景崇挥了下手,又瞧向冯道:“遣使去金陵,向李璟催要岁贡,朕撤军之前,允他先贡一部分,而今夏收将至,得催他一催!”

    “是!”

    “使者人选,不知陛下属意何人?”冯道先请示道。

    刘承祐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钟谟,现在何处?”

    对此,无人能答,一个被扣留的唐臣,押还东京,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臣立刻去查问!”见皇帝面有不悦,王景崇赶忙应道,得允后退下,匆匆而去。

    冯道问:“陛下是打算用此唐臣为使?”

    “是有此意!”刘承祐抬指,说:“当初李璟遣使求和,钟谟与李德明二者,李德明投顺,为我朝积极奔走,促成和议。钟谟自矜名节,缄默寡言,但朕观之,却也不失为一识时务者,只是放不下面子罢了。朕有意用之......”

    “放其南归,只恐其不复北还!”冯道说。

    “那,朕只能祝愿他,能为唐廷所纳,委其一个大点的官职了!”刘承祐轻笑道。

    闻言微讷,冯道不由捋了捋白须,似有所得,却实在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想法。

    “对了!”刘承祐变了个话题,对冯道说:“有一事,朕想听听冯卿的看法!”

    “陛下请讲!”

    刘承祐说:“朕收到奏报,说河阳节度使李晖,在河阳任上,贪渎不法,压迫生民,以致怨声载道,冯卿以为如何?”

    闻言,冯道老眉顿时就锁了起来,小心地瞟了皇帝一眼,这河东事尚未了结,又打算朝河阳动手了?前番,皇帝明明说过,河阳等州镇,先不急。

    当然,相比于河东,河阳三城虽当要冲,拱卫洛阳,但份量要轻得多。真正让冯道在意此事的原因,是河阳节度使李晖,乃他冯老相公举荐的,他就不得不多想想,皇帝以此征询自己意见的目的何在。

    考虑几许,冯道说道:“陛下,李顺光乃高祖旧将,开国老臣,素以忠良闻名,在镇数年,也未尝有违逆朝廷的举动。臣听闻,其好虚名,说其以小惠士民以邀虚誉,臣信。但若说其有什么大奸大恶,老臣以为,陛下或可派人前往河阳查察......”

    听其言,刘承祐颔首:“冯卿之言有理,当使人查证,尔后再断!”

    “陛下英明!”

    瞟了冯道一眼,见这老儿有些心神不定,刘承祐放其回堂,却无意再吓他了。

第172章 潦倒的钟谟

    开封南市,车水马龙,人流如潮,长街之上,摊贩密集,肆铺迎客,一片闹市喧嚣的景象。

    街角,挨着一个包子铺,有一小摊。摊子很是简易,一张窄小的木桌,铺着一面古旧的桌布,桌角帮着一根竹竿,上挂幌子,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叠白纸,再兼笔墨。

    摊子的主人,就是原伪唐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钟谟。此时的钟谟,已无高官名士的风采,头裹灰巾,身着布衣,正埋头,奋笔急书,写着书信。

    在其面前,一个青年,嘴上不停,说着:“......我现在在开封府当差,告诉我娘,我马上就回家了,加上朝廷给的抚恤,足够给我们兄弟俩,都娶个娘子。让我娘可以帮我们兄弟俩看看附近村里的小娘子,等我回去,就办婚事。

    还有,我要是回乡,还可以领五十亩地,到时候就不怕挨饿了,还能在乡里当差,听队长说,凭我的功劳,当个里正,不成问题。

    告诉我哥,等我回家,就能过好日子了,让他好好伺候娘,要是让娘受了委屈,我回去后一定揍他。

    还有......”

    很快,三张信纸上布满了字,钟谟放下笔,熟练地折叠,装封,问面前的汉子:“敢问收信人尊讳?”

    站在钟谟面前的青年,皮肤粗糙,身材高大,孔壮有力,站立如松,只是右手少了两根指头,更添悍勇之气,显然是因伤退役的兵士。一段啰嗦的话,却格外朴实。

    青年说着,眼睛里都闪着泪光,闻钟谟问,愣了一下,说:“什么?”

    钟谟说:“就是收信人的姓名!”

    “哦,你们这些文人,名字就叫名字,说什么尊讳!我大哥叫周樟,樟树的樟!”青年粗着嗓子,抱怨道。

    见状,钟谟不禁苦笑:“你说得对,倒是在下迂腐了!”

    言罢,快速地在信封上将名字写下,拿起吹了吹湿墨。

    “我和你说的,全都记下了?有没有遗漏的?”青年见了,忍不住向钟谟问道。

    钟谟说道:“一字不漏,你若不放心,可找人验看!”

    青年嘿嘿一笑:“不用!不用!”

    嘴里说着,接过信,自怀里掏出六枚铜钱,递给钟谟:“多谢先生了!”

    “多了一枚!一封信只需五文钱!”钟谟说。

    青年应道:“先生帮我写了这么多字,就当我的谢意了!”

    说完,如同揣着宝贝般,满脸笑容地将信收入怀中,告辞而去,准备去驿站,将信发回乡里。他是退役军士,通过走官驿传信,既有所优惠,还有保障,并且速度还快。

    这些年,在刘承祐的关注下,大汉朝廷的驿报系统,是越来越完善了,地方政府,在修建驿道、驿站方面,还是很配合的。

    钟谟这边,慢条斯理地收起铜钱,拿起一枚看了看,望着“乾祐通宝”四个字,有些刹那的出神,不过很麻利地收入怀中。

    而今的落魄生涯,钟谟已经有些习惯了......

    在刘承祐的南征过程中,扣留了两个唐臣,一个孙晟,一个就是他钟谟。孙晟在汉唐之间达成和约之后,不堪其“辱”,自觉有负唐廷,一个想不开,直接自杀了。

    钟谟没有那个勇气,随波逐流,在汉军北还队伍中。作为败国之臣,作为人家的战利品,很有些屈辱。但在北汉军中,至少衣食无忧。

    到东京后,钟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军队那边,直接将他交给礼部,礼部负责的官员也没在意,一个俘臣而已,想要国宾待遇,没有。被打发给开封府了,到开封府这边,也无意管他,让他自己谋生,因为其身份问题,只是定期有差吏检查。

    然后,钟谟就开始了自己穷困潦倒的东京生涯。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早被搜刮抑或打点官吏的时候用干净了,身无分文,不得已之下,将自己的三身衣物给当了,兑了些钱,换了身旧衣,在南市旁边,找了一户人家,租了间屋子寄居。

    其后,堂堂的钟侍郎,书香雅士,每日开始为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忧虑,甚苦。所幸,还有一根笔杆子,将剩下的钱,找人打造了这张桌子,置办了些纸张。平日里,就靠着给人写写书信、讼状谋生,一直到如今。

    这等潦倒生涯,对于养尊处优的钟谟而言,十分难熬,但是无奈,抛却士大夫的“傲骨”之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为了肚子而煎熬着。

    钟谟不是没有想过逃,左右开封府的差吏对他的看管很敷衍。但是,一想到迢迢千里,漫漫长路,最重要的,还是身份问题。一旦出城,在大汉境内,那般的关卡、城邑,如何避过,只要被检查到,倘无路引,结果恐怕性命不保。

    日头渐高,炽热的光线照在桌上,逐渐发烫,钟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不动分毫。自那名求信的汉子离开后,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没人光顾了,他的生意,很是惨淡,也不主动,就坐在那儿......

    街市之上,热闹依旧,随着气温渐高,一直被晒着,钟谟也有些受不了了,睁开眼,精神有些恍惚,饿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日头,嘴露苦笑,起身开始收拾着东西。

    “钟先生,这么早就回去了?”旁边的包子铺,铺主注意到了,大声问道。

    钟谟抬头,指着头顶,说:“此君甚毒,难以忍受!”

    见状,铺主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递到钟谟手里,道:“这是上午剩下的四个包子,先生若不嫌弃,先拿着吃!”

    铺主是名瘦弱的中年人,身材短小,憨厚的脸上有些油腻,做包子手艺很好,钟谟也尝过,味道很好。

    钟谟当即打算掏钱,见状,铺主赶忙止住他:“不用!不用!剩下的,卖不出去,留着也是浪费......”

    这么久下来,也勉强熟悉了,不过看着他那望着自己的平静目光,不禁怀疑,是不是对自己有所求。只是恍过的念头,钟谟不禁自哂,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怕这市井小民有所谋算吗?

    并没有拒绝,钟谟接过,朝其一礼:“若有他日,必定百倍以偿!”

    闻言,铺主直接摆摆手,看着钟谟说道:“钟先生,我看你也是读书人,又能写讼状,为什么不去官府求个职位呢?”

    钟谟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拱手:“告辞!”

    在铺主的帮助下,钟谟将桌椅收拾好,用一根麻绳捆好,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地朝市外走去......

    钟谟所租宿的,也是一普通人家,距离南市甚远,是故每次往返,都走得很辛苦。

    回到住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主妇闻声出来,见到钟谟,顿时插腰,道:“钟先生,又这么早,就回来了!”

    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纵房舍简陋,也是寄人篱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冲那身宽体胖的妇人道:“天气太热,实在难熬......”

    “今日写了一封信!”钟谟自怀中掏出了那六文铜钱,走上前,全部递给妇人:“接下来两日餐食,劳烦了!”

    说着,又将包子取出,分给妇人一半,陪着笑容道:“给孩子们吃,肉馅的!”

    打量了钟谟两眼,妇人顺手全部接过,摇着头,叹了口气。

    稍微洗漱了一番,回到那处一览无遗的简陋房间,两个包子入肚,恢复了些体力。铺开纸张,研墨蘸笔,思量了一会儿,下笔成文。在东京这段时间,除了惨淡度日,钟谟在闲暇的时间内,便是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写他的“东京见闻”。

    未己,门被推开了,妇人直接闯了进来。

    “大嫂有何见教?”被打扰,钟谟也没生气,问道。

    妇人手里拿着一碗饭,上边盖着些菜,有油腥,直接放到钟谟面前,压在其稿纸上,嘴里说着:“把你的脏衣服给我,顺便帮你洗了,你么这些读书人,不是向来讲究吗,这么久都不洗衣服,怎么受得了那臭味......”

    听妇人之言,钟谟老脸微红,没人伺候,他这一个多月来,就洗了两次衣服......稍微闻闻,身上的臭味,还是很明显的。

    起身,朝妇人躬身一礼:“在下实在惭愧!多谢了!”

    见他这副模样,妇女又摇了摇头,稍微给他收拾了下房间,将脏衣服拿出去。临门一脚,妇人突然扭头,瞧向钟谟,有些不好意思:“钟先生,你空时,能否教我家儿女读书识字?家里穷,师礼以后补上,但以后每日,家里都包你两顿饭。”

    钟谟微愣,注意到此粗妇眼神中流露出的少许期盼之色,钟谟冲她和善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孑然一身,寄居贵处容身,已是感激,师礼就莫谈了......”

    闻言,妇人顿时就笑了,很是高兴,有些激动:“我看钟先生很久了,你是个好人!”

    不知为何,被这粗鄙妇人,发了一张“好人卡”,钟谟心中,竟生出一阵难得的感动。

    门轻轻地被妇人关上,钟谟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着那股酸臭,竟然无一点不适应。望着桌上那碗饭菜,尚且冒着热气,也不怪罪其沾湿了自己的稿纸,端起碗就朝嘴里刨食,狼吞虎咽......

第173章 钟谟当秦桧

    民家庭院,简易不大,但收拾得分外干净整洁,地面不甚平整,角落种有一颗枣树,墙边有一口深井,被井盖盖着,屋檐下,是一排整捆好的柴火,靠在土墙上。几只放养的鸡,在院中啄食,萦绕在“咯咯”声与淡淡的鸡屎味中,钟谟教着两个孩子。

    这半个月来,虽然仍不时要去市内支摊,但钟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肚子有了些许保障。主人家姓张,夫妻俩虽然少不了小市民的市侩精明,但心地还是比较良善,尤其是妇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张老汉已年过四旬,靠在肉行给人杀牲赚钱养家,每日起早贪黑,很是辛苦。靠着这份活计,时而还能给家里讨点肉食,开开荤。

    一家人,是自河东迁来的,长子原本是东京禁军,军职为队长,当年在讨伐杜重威的时候战死。长子一死,家里最粗的一根顶梁柱便断了,而对于剩下一家老幼而言,有如霹雳。

    当时朝廷财政拮据,战亡的士卒的抚恤,本就不多,还被吞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还是周王的刘承祐,了解到类似的情况,直接严办了负责抚恤发放的军吏,张家人,这才拿到长子用命换来的十缗钱。

    乾祐三年春,刘承祐命枢密院及三司两个衙门重定禁军官兵俸禄抚恤,念及国初的为国征战死伤的将士,特意命枢密院盘查军籍旧档,对当初死伤的士卒,原抚恤翻倍补偿。

    刘承祐此举,不只使得军心大悦,同样惠及到似乎张家这样的家庭,使这些人对皇帝与朝廷增添几分信任。听张老汉讲起这些的时候,钟谟这心里却有另有感触,与北汉天子比起来,耽于享乐的南唐国君,虽然年岁痴长一轮多,但能力才干的差距太过悬殊。

    张老汉家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子不过十岁,女尚不满九岁,但都已然开始帮衬起家务。钟谟在南唐为官多年,却也是许久,未曾教书育人,重新拾起手艺,启蒙教学,却也有些乐在其中。

    张母制了两块简易的沙盘以为纸,又折荆条去刺作笔,简单而又耐用,这是钟谟都没有想到的办法。

    “天地玄黄,洪荒宇宙......”

    钟谟所教者,便是千字文,这段时间下来,已然教了两百个字。

    “今日就到这里吧!”听两个小家伙背诵了一段,钟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穷家嗜学,不外如此。

    “多谢先生!”二者见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天色渐渐黯淡,钟谟自归房间,在门口注意到,兄妹俩,小心翼翼地将“纸笔”收好。然后帮忙,劈柴、打水、生火......

    “砰砰砰”的砸门声,打扰了庭院的宁静,厨房已是炊烟袅袅,米饭的香气已然散发出来。听得那不寻常的动静,钟谟走出,看着几乎闯进来的两名汉子。黑衣花衽,臂绣犬图,腰间别着制刀,目光犀利。

    开门的小童,被二人吓到了。二人则没什么顾忌,扫着庭中景象,直接投到穿着朴素而利落的钟谟身上:“你是钟谟?”

    “正是!不知二位差官何来?”钟谟认出了,这不是开封府的吏差,不禁问道。

    武德司,虽然大名鼎鼎,但还未到招摇过市的地步,是故仅凭服饰,钟谟还没能认出,二者武德营卒。

    扫了钟谟两眼,见其一身穷酸相,直接道:“是就好!跟我们走吧!”

    “敢问何事?”钟谟问。

    “不该问的别问,跟我们走就是!”

    甚感无奈,钟谟只能简单地收拾了下,向张母打了声招呼,跟随而去。

    ......

    等到了武德司,钟谟方才被告知,是皇帝要召见他。原本平和的心境,顿时被破坏了,钟谟自至东京,过了这近两个月的潦倒生活,若说他真的甘愿如此,显然是不可能。

    安顿下来之后,有考虑过如何复起,摆脱窘境,但一直没有定议。如今,随着汉帝的突然召见,心情不自觉地火热起来,他有预感,这是自己的一次良机,必须得把握住。

    崇政殿,不是钟谟第一次,前次还是在汉唐大战之前,奉命出使,而今,却是以一介布衣俘臣的身份,拜倒在汉帝面前。

    刘承祐还是那般高高在上,手里拿着武德司关于这些时日钟谟的境遇,目光中满是审视之意,打量着他,问道:“钟谟,在东京住得,可还曾习惯?”

    “回陛下,虽清粥小菜,隐于闹市,怡然自得!”钟谟面色从容,不卑不亢。

    闻其答,刘承祐说:“钟侍郎,颇具贤士之风啊!”

    “陛下,小民如今,仅是一布衣黔首,万不敢当侍郎之称!”钟谟埋首。

    刘承祐不由笑了:“李璟那边,可还没有罢你官职,你还是南唐使臣,只寄居开封罢了!”

    钟谟当即道:“小民北来,即为汉民!”

    “士大夫之尊,高官厚禄,流离至东京,衣食无着,穷苦潦倒,以写文为生,不觉有辱斯文?”刘承祐说。

    “回陛下,臣常年读书,自诩深得旨,然而有此市井经历,方知过往眼界之狭小,诗书治政,不过清谈误国。孟子所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躬身经历,尔后方知,从前不过矫揉造作罢了......”钟谟说道。

    “看来,钟侍郎这段日子,是有一番不俗经历啊!”刘承祐轻笑道:“隐于市井之间,有何感想?”

    钟谟是应答如流:“小民一感皇帝陛下之恩德善政,泽下于民;二感朝廷之法纪律令,森严有度;三感东京百姓良善淳朴,生计不易......”

    听其言,刘承祐又打量了钟谟几眼,悠然一叹,说道:“钟侍郎,你身上,比起以前,增添了不少烟火气,但是,朕看着很舒服。若以你为官,牧守一方,会是个良臣!”

    “陛下过誉,小民不敢当!”终于,钟谟有所动容了。

    “不知钟侍郎,对当今天下形势,有何看法?”有些突兀地,刘承祐又问道。

    闻问,钟谟这下认真地考虑了一阵,抬眼小心地瞄了皇帝一下,拱手说道:“陛下,小民以为,淮南大战后,大汉尽取江北之地,国力大涨。以陛下之英明神略,治政用兵,假以时日,必可一统天下,再造乾坤!”

    “承你吉言!”刘承祐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看着钟谟,说:“你家人皆在金陵,而今远隔两地,甚是念家吧!”

    钟谟面色间,流露出少许动容,叹了口气,应道:“人,岂有不念其家者?”

    点了点头,对钟谟的态度,刘承祐似乎很满意,道:“朕打算放你回金陵,与家人团聚!”

    钟谟有些愣神,目光中透着不解,按照他的猜想,汉帝如要用他,估计会在东京给个职位,以备“唐事”顾问咨询。

    是故,听闻汉帝要将自己放回金陵,钟谟很是意外。明显觉察出其疑惑,刘承祐淡淡道:“你不必心中存疑,朕放你回金陵,只为让你给李璟带封信。”

    “另外,你若得以继续在唐廷为官,岂不能更好地,为大汉效力?”声音有些飘忽,刘承祐说道。

    这么一说,钟谟彻底反应过来了,几乎不带犹豫地,拜倒:“愿为陛下效力!”

    刘承祐用钟谟,有意把他当秦桧用的意思,当然,其若能从,大统之后,青史丹书之上,当是另外一种记叙......

第174章 湖南:你方唱罢我登场

    等钟谟走出皇城正南门时,天色已然黑透了,周边守备森严,禁军卫士如同雕塑一般伫立不动,对于他这个从宫门内走出布衣,目不斜视。

    夜幕之上,挂着一轮弯月,月色黯淡,不过皇城之下,钟谟神情之间,却带着一抹释然,回首望了望如山耸峙般大汉皇城,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与汉帝一番问答,其放自己回金陵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自己作为北汉在南唐小朝廷中的内应,为其效力。于钟谟而言,这并不是太值得喜悦,因为深思之,这似乎是颗带毒的果实。

    首先,他若自东京南归,能否得到李璟与南唐朝廷的信任就是个问题,若是像李德明那般,被问个通敌之罪,那样的结果可不是他想见的。

    其次,做背主之徒,心里有些过不去。若在汉廷,被赐个一官半职,心里倒还那么大障碍,要是回金陵,食唐禄,却做背君叛国之事,传出去,对名声总归不好。

    但是,思来想去,钟谟发现,自己并没有更多的选择。汉帝一召见他,那么接下来他在东京市井苟活的余地都没有了。另一方面,虽然能够忍受潦倒生活,打心里边,钟谟确实不愿长久如此,再加上,妻小宗族皆在江东,能够回乡,总归是好事。

    还有一点便是,钟谟对汉帝所说,倒也尽是心里话,他是真的觉得,按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北汉削平诸国,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走一步,算一步,钟谟只能暂作此打算。大概是知道钟谟的拮据与窘境,刘承祐赏了他百两银钱,怀里揣着赏赐,沉甸甸的,不过钟谟脚步却轻快无比。回到租住处时,钟谟已然想好了,回到金陵后,如何向李璟解释,又如何面对南唐朝臣的诘问。

    ......

    “陛下,那钟谟拿着礼部所发关牒,登船南归了!”宫内,刘承祐收到了汇报:“钟谟临行前,厚报寄居人家与对其施恩者,在城中雇佣了两名随从,以作护卫......”

    “既能念宿食之恩,但愿其能不负朕的厚望!”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吩咐着:“传命沿途关卡,与其方便!”

    “是!”

    芒种过后,气温明显提升了,河北的大片麦田已然开始收割。东京这边,又是一场夏雨,雨量甚大。

    “陛下,慢点,衣服湿了!”张德钧举着把大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提醒着,有些忙乱。

    一直到枢密院内,刘承祐的脚步方才放缓,张德钧收起伞,赶忙帮忙掸着皇袍上沾染的些许雨珠。

    “好了,自己打理一下!”刘承祐指着张德钧留湿了一大半宦袍。

    枢密院内,是有条不紊的景象,因天气之故,更少忙碌,多了几分悠闲。一路所过,官员们尽数放下手中的事务行礼。

    军机房内,折从阮与郭荣两使,正在讨论着什么,得知天子亲临,赶忙出来迎拜。

    “免礼!”

    “给陛下烹茶!”郭荣朝属下吩咐着。

    “坐!”刘承祐大马金刀坐下,朝折、郭二人示意了下,问道:“在谈什么?”

    郭荣轻笑道:“澧州曹胤上报,周行逢向朗州用兵了,自长沙出兵七千,水陆两进,目标直指武陵!”

    “这个周行逢,倒是先坐不住了!”刘承祐不禁笑道。

    在淮南战事结束以来的这两个月里,湖南那边可谓是风云突变,以马楚旧将王逵、周行逢等结拜兄弟为主角,围绕着朗州,上演了一阵风云变幻、兄弟反目。

    事情的起因,还在于武平节度使王逵,他奉诏攻唐,意图朝南唐这块肥肉咬上一口,却没想,鄂州是块硬骨头,被唐将刘仁赡打了个落花流水,损兵近半,狼狈而还,退回朗州。

    马楚被灭后,湖南军政,除桂、郴以南,被南汉大军攻占以外,剩下的底盘,基本都被王逵这十兄弟瓜分了。其中,以王逵实力最强,占据着朗州,麾下士卒也多为武陵悍卒,是他们当初起兵对抗马氏、对抗唐军的骨干力量。

    但经过鄂州一败,兵力大损,没了冠绝诸兄弟的实力,使得湖南内部的平衡被打破。王逵,武夫一枚,原本也只是马希萼手下的一名裨将,粗勇而少谋,又无远见,性格乖张,贪得无厌,因缘际会,得以割据一地,节度一方。

    当然,大概是作为一种本能,自觉实力削弱,怕引起其他人的窥探,尤其是占据潭州的周行逢。有心扩充实力,而最简单快速的手段,便是吞并其他人的兵马。

    于是,王逵盯上了朗州以西的辰州,占据那里的,是十兄弟之一的潘叔嗣。他派部下,率军两千沿沅水西进,前去讨要钱粮,以补武陵之用。

    王逵贪婪,他部下比之更甚,且更加无谋。潘叔嗣也不是泥捏的,面对朗兵逼迫,干脆在沅陵城下,将王逵派去的军队给击败了。

    动了手,便再无余地,潘叔嗣一发狠,干脆尽起辰州兵,迅速东进,打算趁王逵反应过来之前,先发制人。突袭武陵城,王逵无备,竟然被其一举夺下,王逵被乱兵所杀。

    潘叔嗣由此,顺利地占据的湖南的祸乱之源——朗州。

    大概潘叔嗣,自己都没有料想到,进展会如此轻松,意外大喜。不过动作倒也麻利,收编散卒,反吞并了王逵部下,得以占据朗、辰二州,拥兵五千多,一跃成为湖南境内一股大势力,野心也跟着起来了。

    占据朗州后,潘叔嗣迅速地转变了立场,开始担忧起其他兄弟来,对他威胁最大的,当然是占据长沙的周行逢了。

    周行逢原本有被唐军搜刮破坏过的长沙城,但此人够狠,也够干练,控制长沙后,曾一日之间,杀了上百犯法之人,对手下矜功害民者,也都不留情,得以迅速稳定人心,恢复秩序。

    其后,招揽流民,收容楚卒,在淮南战酣之时,发兵南下,控制了衡州,并假汉廷之命,招抚桂、郴、永、道等州,主动建议让张文表等其他兄弟去驻守。

    后来与王逵发生龃龉,各自上书朝廷,指着对方。刘承祐自是和稀泥,让周行逢领兵攻唐,周行逢也这么做了,率军倾城而出,东去攻打南唐袁州。

    周行逢这个人颇有心计,入唐境,面对唐将死守州城,也不在意,自领一军监视,而分遣部下,在袁州境内劫掠财货、人口,获七千男女及财货而退回长沙。

    在半年之内,周行逢得以实控潭、衡二州,拥兵上万,实力完全压过兵败的王逵。

    是故,当潘叔嗣得到朗州后,怎能不对周行逢这头饿狼表示忌惮。一面训练兵马,修缮城池,搜刮钱粮,一面派人去长沙,向周行逢诉说自己攻杀王逵的“苦衷”,说自己只为活命,并大度地邀请周行逢入住武陵城。

    对此,周行逢表示理解,并主动提出,愿意上表东京朝廷,请封潘叔嗣为武平军节度使。潘叔嗣推辞不受,将原本被他们十兄弟推为“门面”的前节度使刘言给扶上台,自己当副使,同时上表东京。

    对于湖南的那些情况,汉廷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持坐观态度,降诏同意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义”在手,潘叔嗣自觉安稳了,开始在武陵城中享受起来。

    而周行逢,对于朗州岂能没有野心,见麻痹潘叔嗣成功,开始地挑动其部下。此前在长沙,造边镐反的孙朗、曹进二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当初,此二人率部下投靠王逵之后,颇受重用,在驱逐唐军的过程中,凭着对唐军的熟悉,多有建树。王逵被潘叔嗣杀了后,一齐被收编,但是,在潘叔嗣麾下,财富、官职都没有得到提升,心生怨气。

    面对周行逢的暗中联络,果然动心,在不久前,设宴杀了潘叔嗣,并直接领军突袭帅府,将节度使刘言也顺便解决了。其后,二者占据朗州,孙朗自称武平军节度,曹进为辰州节度,并上表朝廷请封。

    对此,汉廷这边,还没有反应,周行逢就先行动手了。

    郭荣向刘承祐道:“周行逢打着‘替天行道,制暴平乱’的旗号,又广布檄文与南边的兄弟,说是为了刘言与潘叔嗣复仇。臣与折公商讨认为,朗州几经叛乱攻杀,兵力锐减,军心不稳,孙朗、曹进二人,只怕挡不住周行逢!”

    刘承祐点了点头,问:“针对湖南之乱,二位觉得,朝廷当作何应对?”

    折从阮回道:“王逵、刘言、潘叔嗣,都是受到朝廷封赏的节度,属下连叛,相互攻伐,完全无视朝廷权威。若依此,为巩固朝廷威严,当支持周行逢平乱。但是,周行逢未经朝廷允许,私发兵马,分明是以平乱复仇之名,行吞并扩充之实,其野心昭然,也不能放纵!若是让周行逢,再将朗州占据,则其尽据湖南膏腴之地,势必为害,将来朝廷更加不好控制!”

    “你们发现没有,这个周行逢,扯虎皮做大旗的手段,却是异常熟练!”刘承祐颔首,哂笑道。

第175章 军略

    “正因如此,比起王逵、潘叔嗣等辈来说,周行逢此人,要稍微难对付一些!”郭荣接话道:“王逵等人,粗鄙之夫,一朝富贵,便得意忘形。相较之下,周行逢发于贫贱,却明显更有心计,性格坚毅,知道明纪强法!”

    “占长沙,治潭州,取衡州,掠袁州,招流亡,抚骄将,一举一动,皆稳中求进。臣料定,若让其再将朗州占据,接下来必然会着手削除南部兵将,一统湖南军政!而占据南部诸州的军头骄将们,也断然不会束手就擒,湖南之事,还有变故!”

    “还在淮南的时候,闻王逵之败,当时朕就有意识,湖南必然多事,且猜测周行逢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今湖南局势之变故,倒也未足奇!”刘承祐说道:

    “周行逢此人,确有些能力手段,见机而动,趁势而起,是个人物。只可惜,在湖南终究是小打小闹,难成大器!”

    “陛下说得是!”折从应道:“湖南辖地虽广,但常年兵乱之下,人口锐减,几成废墟,纵使周行逢崛起,也不过收拾残局,难与大国相抗。且周行逢为人嗜杀,不知恤民,闻其断狱,百姓犯事,不论过之大小,罪之轻重,一律处死,是故上下虽慑惧,但难服民心......”

    刘承祐琢磨了一会儿,面带怅然道:“自马殷之后,诸马食槽,政乱不休,兵燹不断,湖南生民,饱受其苦,及至如今,仍旧长处水深火热之中。朕为天下之主,湖南黎庶,亦是朕之子民,虽处千里之外,对其苦难,亦是感同身受,心如刀绞,恨不能拯溺于其灾祸之中!”

    听皇帝吐这么一番冠冕堂皇之言,折从阮与郭荣,脸上都不由露出一抹异样。折从阮问:“陛下有发兵湖南之心?”

    “有此考量!”刘承祐表露出的哀切熟练地收敛起来,脸上了无痕迹,平静地点了下头:“欲听听你们的看法。”

    郭荣则直接说道:“恕臣直言,时机尚不成熟!”

    迎着刘承祐的眼神,郭荣道出心中看法:“一者,西南战事,尚未结束,贸然动兵,劳师千里,对于朝廷的负担太重;二者,荆南高氏横足于前,如鲠在喉;三者,湖南军力薄弱,然地域广大,败之容易,安抚善后难,朝廷还需充足的准备;四者,岭南的伪朝,不可不虑,以免其趁机取利!”

    顿了顿,郭荣继续道:“湖南而今就如一滩浅水,鱼虾争食于内,纵使养出一条带刺的大鱼,也不足过虑,早晚为大汉砧上肉!”

    “郭卿这个譬喻,很形象!”刘承祐抬指,说道。

    “不过,朝廷也不当放任湖南军阀,私相攻伐,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刘承祐这话,显然是不走心了,前番潘叔嗣杀王逵,结果还不是照允其所请,默认其对朗州的统治。事实上,刘承祐打心底,对于南下收取湖南,并不急于求成,只是不掺上一手的话,心里会不痛快。

    “陛下,周行逢不是打着吊民伐罪,为国除奸平乱的旗号吗,朝廷可诏允之。再将那张文表北调,以其继任武平军节度使,看他周行逢,从是不从!”郭荣建议道:“观那张文表,也不是善与之辈,若成,周、张之间难免相争。不管如何,朝廷有澧州这颗钉子扎在荆湖,日后想要寻个动兵的借口,不过听凭圣意。”

    “顺便,可行假途灭虢之策,将荆南高家,一并收拾!”折从阮补充道:“尽取荆湖,控天下之腹,稍加整饬,则西可进孟蜀,南可灭伪朝,东可顺流直下唐、吴,数年之内,天下可定!”

    “听公这番话,朕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将荆湖收入囊中了!”刘承祐轻笑道,尔后吩咐着:“湖南之事,就照郭卿建议处置吧!”

    “左右,湖南破败不堪,就让周行逢那厮,先行为朕收拾收那个烂摊子,异日方便相迎天军!”刘承祐说道。

    “陛下气略,令人钦服啊!”这话,居然是郭荣说出来的,刘承祐不由投以一个微诧的眼神。

    略作沉吟,刘承祐又不禁长叹:“唯可虑者,让周行逢那等嗜杀武夫秉政,可怜湖南数十万军民,何日可得安宁!”

    感慨一番,又问:“凤翔那边,有什么进展?”

    折从阮起身,取出地图,按图答道:“随着朝廷增持兵力,粮械转运到位,陈仓防线线,有赵公统率,已然彻底稳固住。向训入关,集舟船,横绝渭河,策应后方,拱卫京兆。

    李廷珪疑兵出斜谷,暗遣蜀将孙汉韶走秦岭,自子午谷,偷袭长安,为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所觉,率军击之,蜀军惊走!

    秦州一路之韩保贞,意图绕过陇州,南下袭散关,威胁陈仓后方,亦为史使相所拒!”

    “诸镇奋武,将士用命,西南可安啊!”刘承祐说:“如此一来,蜀军当是进退两难了!”

    郭荣点头,分析道:“而今,蜀军主力近三万人,由李廷珪统帅,屯于陈仓山一线,挫于坚城,锐气已失,寸步难进,已至窘境。出走子午谷偷袭长安这等险计,都使出来了,陇州一线,亦无难进展,可见其黔驴技穷。于蜀军而言,已成困局。其动兵已数月,靡兵靡费,已然入夏,天气渐热,料其已难支撑,用不了多久,当撤军了!”

    对于郭荣的分析,刘承祐显然比较认可,盯着那张勾勒着前线形势的军事地图,沉吟几许,直接道:“可令赵晖、向训做好准备,若蜀军撤兵,见机而动,打一仗!养精蓄锐这么久,既然来了,就不能让其从容撤退!”

    “枢密院这边,即刻发令!”郭荣眼神之中流露些许笑意,显然,皇帝的决策,很对他胃口。

    “另外,告诉赵晖,军需辎重,让他不必担心,朕会命阎晋卿,全力筹措,以补大军!”刘承祐说道。

    “是!”

    三月,在派向训前往关中的同时,刘承祐将原军器监正阎晋卿调往关中,以其任事勤勉,克己奉公,将他擢为西南转运使,专事凤翔诸军的军需供应。

    天子有诏,就地筹措。名曰西南,实则整个关中方镇,都在筹措范围之内,直接插手财政。同样是削藩,一个地方一个做法,河东以军、以法、以政,关中则先收财权。

    三人相谈之间,潘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见礼。回朝之后,以征淮之功,被调至枢密院为院事,掌北面将吏、边防、国信之事。受皇帝所钟,这明显是要大用的前奏,上下多有艳羡者。

    “何事?”折从阮问道。

    潘美道:“河东边军制置,已成令文,还请陛下与枢相审议!”

    折从阮亲自接过,呈报与刘承祐,同时向他解释着:“经过枢密审定,综合河东边情,臣等拟议,于雁门府置定襄军,兵额三千,以杨业为军使;岢岚府置宁化军,兵额三千,以李万超为军使;保德府置保宁军,兵额四千,以折德扆为军使。有此三军万卒,足保御备!”

    郭荣补充说:“原河东诸州兵马,除选派东京之外,令置余万军,划归河东都指挥司,分驻各府!余者各令返乡,或为氓吏,或为乡兵,耕农结合,以保靖地方!”

    事实上,经过朝廷这么一番整顿,河东的那诸多军队,真正被裁撤掉的,只是少数。但是,层次更加清晰,朝廷的掌控力则大大加强。

    “依制下发吧!”对此,刘承祐心中也早有数,稍微审看一番,便吩咐着。

    “让折使君、李万超、杨业,回京述职!”想了想,刘承祐又道。

    说着,瞟向折从阮,轻声道:“折使君为国丈,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未见过妇翁。戍边多年,历经寒署,着实不易,贤妃在宫中,也多有提及,念父之情,朕颇怜之,当使折公一家,团圆以叙亲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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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