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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6章 雍王

    饮罢一盏茶,在折、郭二臣的恭送之下,刘承祐离院而去。

    待天子走后,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折从阮向郭荣道:“凤翔之军令,就交由郭枢密处置了,军情如火,战机易逝,当善嘱赵晖及西南诸军!”

    “是!”郭荣恭敬一礼。

    折从阮站立堂前,脑海中浮现出皇帝最后的眼神,思及其“述职”的吩咐以及关于折德扆的感慨,不由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暗定,夜就当修书一封,发往府州,叮嘱其子折德扆,收到诏命,勿作拖延,火速来京觐见。

    到如今,大汉天下诸州,所有节度、观察、防御,都有进京面圣述职的经历,唯独你一个折德扆,纵使国丈之尊,女儿受宠,又岂能长久地窝在边郡州府。于刘承祐而言,态度已成关键。

    离开枢密院,刘承祐没有回崇政殿,只是命人,将关于湖南、凤翔的一些决策通报宰臣,让中书降制、下命,安排配合。

    刘承祐自往秋华殿,看贤妃折娘子。小娘子已有孕七月有余,说起来,身体也真是好,或者说怀中胎儿命硬,去岁有孕之时,冒着霜寒随驾南征,还与刘承祐行房欢愉,尽然无恙,一直以来,胎像安好......

    夏雨一阵又一阵,伴着一阵霹雳,雨打宫城,敲响着宫墙殿瓦。站在秋华殿前,身上难免沾染上一层雨雾,望着那漫天飘飞的雨滴,刘承祐凝眉,吩咐着:“让中书传制沿黄河州府,雨季已至,当提高警惕,加强堤防,以免河决!”

    ......

    相较于东京的阵雨,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兆府,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长安以西鄠县,郊外成片的麦田,已是金黄一片,麦穗饱满,在夏风掀起的热浪中摇曳。正值午后,趁着太阳的热毒稍稍褪去,农民们身处其间,辛勤地收割着,麻利的动作间,透着股紧张。

    西面正在打仗,虽然蜀军一直被朝廷官兵挡着,但实在没法安心,哪怕没有的官府的布告,境内的百姓们也会自主地抢收。前段时间,蜀军偏师偷袭子午镇,虽然被节度使宋延渥吓退,但对京兆周边的黎庶而言,还是震动颇深。

    一队骑士,转道荒野,顺着麦田边上土路,缓缓而行,健壮的马腿,肆意践踏着碍事的杂草。骑士各个健硕,皆着精甲,武器齐备,显是锐卒。

    领头的,是两名少年,皆着锦服,其中一人,着更是贵气逼人,显然一行人以其为首。人虽年轻,但面色从容,目光平静,注意力始终放在侧边那大片已收割过半的麦田。

    这名少年,正是大汉雍王、京兆府尹刘承勋。他带着新婚的吴越小公主,西至京兆,已然有八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下来,在关中,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能够叱咤风云,挥斥方遒。

    京兆兵事,有姐夫宋延渥处置,民政亦有府下职官负责,他更像一个吉祥物,供在长安,用以安抚军民,宣示朝廷的王化与权威。

    当然,真让负责军政实事,以他的阅历与能力,还不足以应付。就如临行前刘承祐所交待的那边,多听,多看,多学。

    不过,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他还是过得很充实,并且很自由的。比起约束在开封的王府之内,在长安,除日常读书、习武之外,时不时地能够外出巡视奔走,在军政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此番,他便是主动出城,到鄠县来,巡视夏收情况。

    跟在刘承勋身边的,除了五十骑护卫之外,便是那名皮肤黝黑的少年了。其人名叫慕容承泰,是慕容彦超的小儿子,就是因策马闹市扰民,被刘承祐发配到关中的跋扈公子。

    慕容承泰与刘承勋之间,关系还不错,到了京兆后,在永兴军中挂了个营校的军职,不过基本都与刘承勋混在一起。

    “我的雍王殿下啊,此间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干农民收麦,大热的天,甚是无聊啊!”一路巡过来,慕容承泰有些不耐,忍不住朝刘承勋抱怨道。

    “民以食为天,百姓生计之所系,朝廷税赋之所在,再无比此事更加严肃重大的事情了!”刘承勋则拽出一段显老气的话,说道:“太傅也言,我既为京兆府,乃治下之父母,当多体察民情,观民生......”

    “哎,你还真不负小贤王之名啊!”慕容承泰玩笑般地道出刘承勋在京兆闯出的“雅号”。

    在长安,以为政宽仁,体恤下情,断事公允,刘承勋还是赚得了一个好的口碑,当然一切都是在雍王太傅、京兆府判官李崧的辅佐之下。

    听其言,刘承勋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许笑容,指着麦田,问道:“你可知,鄠县一岁,官府能收取多少粮税吗?”

    “这我哪里知道!”慕容承泰回答地很干脆。

    “去岁便有一万八千七百石,今岁必有所增益,如无意外,可破两万石!”刘承勋说道:“夏粮入库,可得万石,又可就近支援凤翔,使御蜀大军,无粮秣之忧......”

    慕容承泰对鄠县能产多少粮,官府能有多少岁收,显然没什么兴趣,但听其提到凤翔战事,却立刻精神了,有点怂恿的意味:“我们何不去凤翔看看,两国鏖兵这么久,近在咫尺,去军前视察一番?”

    听其言,刘承勋面上似有意动,但想了想,很是干脆地拒绝:“不!”

    见其反应,慕容承泰当即说道:“你莫不是怕了?”

    少年意气,哪里受得了激,刘承勋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还是摇头说:“姐夫不会允许的!”

    慕容承泰却乐了,冲他道:“你是雍王,身份地位都在他上面,还需要经过驸马的允许?”

    刘承勋说:“我只是京兆府尹,替皇兄坐镇长安,却没有权限管永兴军,更何况,去凤翔军前。贸然前去,只怕给将士们添麻烦,传回东京,还容易惹皇兄训斥......”

    “能惹什么麻烦,只当去犒劳军士,你就不想看看,前线打仗是什么情况?”慕容承泰诱惑着刘承勋:“反正我是打算去看看,陛下本是将我发配军前效力,结果被宋驸马束缚在长安,这不是违诏嘛......”

    “在长安待这一个月,太过无聊了!”

    慕容承泰实则是有些闲,性格上又不是个安分的主,被发配到关中军前,在慕容彦超看来是贬斥责罚,于他自己而言,则是鱼入大海......

    见刘承勋实则有些动心的,慕容承泰嘿嘿一笑,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夏粮入库,我们押送军粮,前往凤翔,顺便看看?”

    听慕容承泰这么说,刘承勋也来了兴趣,认真地想了想,再度摇头:“回长安,问问太傅的意见!”

    “哎......”慕容承泰不由苦着一张脸,有些无奈:“你怎么就说不动呢?”

    刘承勋反而,微微一笑。

    “这巡也巡了,夏粮收割,并无意外。我们去打猎吧,我问过了,县郊有野猪、黑熊出没!”慕容承泰,又兴致勃勃地向刘承勋建议道,有些精力旺盛的样子。

    “你若有兴致,自己带着人去吧,两个时辰后,在县城汇合,回长安!”刘承勋冲他说道。

    “怎生如此无趣!”慕容承泰更是情绪怏怏。

    见其状,刘承勋命令下马,走到田边,看着慕容承泰:“你有没有试过,收割粮食?”

    “我堂堂皇室亲戚,公侯之子,岂能做那下贱活!”慕容承泰大大咧咧地,随口答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着刘承勋:“你不会——”

    话还没说完,便见刘承勋开始脱身上的袍服,并朝侍卫队长吩咐着:“去,找田农借两把割刀来!”

    未己,鄠县田亩间,两名贵少年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笨手笨脚地收割着麦子,引得农人惊奇之......

第177章 小贤王

    随着日暮西山,刘承勋等人,自田亩中出,大汉淋漓,满身尘秽,不到两个时辰,他亲自操刀,收割了一亩地的麦子。效率虽不高,但俊容之间,却流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县里的官吏,闻讯而来,见竟是雍王殿下巡视田亩,紧张地谒拜的同时,县令赶忙招呼着衙中丞、簿等吏,一起下田,用实际行动配合。

    “谁能想,不过收割些麦子,竟然比提剑操弓还累!殿下,你这是何苦?”行走在田埂上,慕容承泰满脸的不乐意,捶着腰腿,拍打身上的穗屑灰尘,冲刘承勋说道:“我宁愿上战场与蜀军拼命,也不愿再拿起这割刀!”

    刘承勋接过侍卫递上水袋,痛饮一口,喘了口气,说道:“不亲事田亩,怎知小民之艰。那些怜民悯农者,又有多少是下过地的?”

    看着慕容承泰,刘承勋又一次朝其严肃道:“你满身的飞扬浮躁,实不可取。兄长将你发配到关中来,未尝没有磨砺你的意思,还需沉下心来!”

    “殿下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李崧那老学究了!”慕容承泰道。

    “放肆!”刘承勋顿时一怒,朝他一指:“怎敢狂言,无礼于太傅!”

    见刘承勋似乎真的生气了,慕容承泰这才讪讪而笑,摆着手:“不敢了,不说了!”

    环视一圈,发现包括县令之内的几名官吏,仍旧在田中,不过眼神,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这边,刘承勋命人将其县令唤至跟前。

    县令中年岁数,身形瘦削,袖管卷上小臂。满脸笑容上前,迎头便拜,恭维道:“殿下不惜尊贵,躬事田亩,体恤下情,不愧贤王之风,下官等钦佩!”

    “县尊免礼!”刘承勋温和一笑,指着田间道:“夏收之至,官府当善察田亩,解民之忧。孤实不需诸位,操事割刀,但上为国家社稷,下为士民乡梓,望诸位能够尽职!”

    “殿下贤明,必定遵从教诲,阜阳无愧于心!”县令道。

    “时辰已晚,孤回长安了!”刘承勋说着,踩镫上马,居高临下地说道:“不送!”

    县令及下属僚吏,望着在护卫之中卷尘远去的刘承勋背影,不禁叹道:“雍王殿下年纪虽小,已尽显贤能之风啊!”

    长安,京兆府。

    “殿下回来了!”卫士各归其职,刘承勋直入衙门二堂,正在处理公务的李崧顿时迎了上来:“快,给殿下上茶!”

    注意到刘承勋满身的尘埃,锦服难掩狼狈,李崧很是诧异:“殿下这是怎么了?”

    刘承勋微微一笑,当即坐下,应道:“我见农民操刀割麦,心中好奇,下地体验一番方知,虽只弯腰割杆,但一点也不比扶犁播种轻松!”

    闻言,李崧松了口气,还以为刘承勋遇到了什么意外。不过,很快便朝刘承勋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含笑道:“殿下有悯农之心,传将出去,必为人所称颂!”

    这,毕竟不是李崧教的。

    刘承勋则摆了摆手:“我无意做那沽名钓誉之事,只是在东京时,常听皇兄说以农为本,故而上心!百姓耕作、收获,殊为不易啊!”

    “殿下赤子之心啊!”李崧抚须叹道。

    “对了,太傅,我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想法!”刘承勋看着李崧。

    “殿下请讲。”李崧略带好奇。

    迟疑了下,刘承勋将慕容承泰所提去凤翔的事道出。

    李崧的表情恢复了严肃:“殿下是动了此念头?”

    迎着李崧的目光,刘承勋轻声应道:“不瞒太傅,是的。父兄马上取江山,我从小耳闻,但到如今,我已年满十八岁,却从未经历过军旅。而今天下未平,有心到军前看看,历练一番,增长见识!”

    “不可!”李崧很肯定地给予其回答,并且严肃地看着刘承勋:“且不提兵凶战危,殿下当知,陛下以你坐镇长安的用意,治政抚民,乃京兆府本职差事。但未奉君诏,擅离职守,前往军前劳军,此乃犯忌之事。纵使陛下疼爱殿下,你也不当为此,还望殿下省之。”

    听李崧之看法,刘承勋情绪稍显低沉,颔首,叹道:“我也正是有此顾虑,才未听慕容兄鼓动啊!”

    李崧看着刘承勋,想了想,向他道:“古语‘疏不间亲’,殿下,老臣有一点,不得不提醒于你!”

    “太傅为师长,无不可与我言者!”刘承勋的态度,很是谦和。

    李崧说道:“慕容公子,飞扬跋扈,行事无忌,口无遮拦,纨绔之风甚重。殿下不可与之,往从过密!此番遭贬关中,就是因为在东京任意行事。”

    听李崧这么说,刘承勋眉头皱了起来,说:“我知太傅不喜慕容兄,他为人行事,稍显恣意,但他并无歹心,只是心直,求个痛快罢了!”

    “正因如此,才更容易惹祸!”见状,李崧说想了想,对刘承勋建议道:“莫若将之,放到凤翔去,若加军中磨砺,去其轻浮,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臣想,陛下遣其西来,也是存有此意。慕容承泰他自己,不是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吗,正可从其心意。”

    刘承勋摊摊手:“如何向慕容叔叔那边交待?”

    显然,对于爱子西来,慕容彦超那边,是有提前打过招呼的。

    “慕容府君爱子心切,可以理解,但溺爱之,并非好事。长安不比东京,将慕容承泰长久束缚在此,以其心性作风,早晚必然犯事!”李崧说道。

    这么一考虑,再想到慕容承泰跟在自己身边的表现,确实放肆而不自知,朝李崧一礼,说:“明日,我找姐夫商量商量,毕竟,他担着永兴军的军职!”

    “殿下英明!”李崧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殿下!”这个时候,一名内侍出现地堂前,小心地唤道。

    “何事?”刘承勋问。

    “娘子闻殿下归来,已然准备好了膳食,让小的来请!”内侍道。

    刘承勋摆了下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有些甜蜜。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接触下来,对于皇兄给他选的这个小娘子,刘承勋是很满意的。吴越公主,乖巧伶俐,甚得他心,小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感情渐深。

    看向李崧:“太傅是否已用膳,和我一起?”

    “不了!”指着书案上的一叠公文,李崧也笑道:“还有些公文需要处理!”

    “那我就先去了!”

    说着,刘承勋脚步轻快出堂而去,李崧在后,坐于案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于雍王这个弟子,他是很满意的,性情温厚,听得进劝,颇具贤风。

    想他李崧,早年也辉煌过,位置宰相,也曾落难过,被契丹人所北虏,大汉建立,因得罪了宰臣苏逢吉,为其所嫉,还差点被构陷,家破人亡。

    所幸,上天还是怜悯他的,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仍能保留富贵清名,同时能够培养出一个贤王,在大汉府县之间,发光发热......

    当然,唯可虑者,雍王若是表现得太过贤明,是否会引起东京天子的忌惮?

    应当不会吧!对于这等事,李崧不敢多往那方面去想,徒增烦恼。

    隔一日,驸马、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派人,押送一批军粮,前往凤翔,并修书一封,请凤翔节度赵晖,安排职位,军前听用。

第178章 帅府筹谋

    凤翔,宝鸡。

    作为凤翔治所,开国以来,这已然是第二次,被外敌寇境,直刺脊背。最危险的时候,蜀军几乎破城,所幸节度使赵晖治兵有方,御敌有策,使敌军终无更多的进展,宝全城中军民。

    并且,随着征淮军返,朝廷目光转向关中,财物军力西调,局势则彻底稳固下来。

    城中,节度帅府,亦是大汉西南御备蜀寇的指挥中心,节制关中诸州三万大军的中军。衙堂间,凤翔节度使赵晖、保大节度使药元福以及西南援应使向训,正安坐其内。

    向训正当不惑之年,但与赵、药二使相较,又要矮上一辈了,是故,虽负天子使命而言,向训西来后,对二者甚是恭敬,全力配合其御蜀。

    “虽远逾千里,朝廷审情度势,敏锐如此啊!”赵晖抬眼,将手中枢密军令传递给药、向二人,抚须叹道:“枢密军令,和我们所虑相同,也认为蜀军当退,让我们寻机打上一仗,不能让蜀军安稳撤走!”

    “那就打他一仗!”老将药元福,看都没看令文,虽白鬓如霜,但意气激昂:“我朝岂是任其来去之地!蜀虏不知教训,当年败其于鸡峰山,今岁还敢来,则再与他一败,让他们长长记性!”

    “药使君壮心不已,在下佩服啊!”向训则认真地读完军令,放还帅案,朝药元福拱手道。

    “星民不必恭维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不过想趁着老将残年,再驰骋沙场罢了!”药元福笑道,满脸的洒脱。

    说起来,以御蜀之故,汉廷召关中诸镇出兵凤翔支援,皆奉命,但唯有老将药元福上表,愿亲自率领鄜州牙兵南来。

    朝臣议论,念其年老,恐其难受军旅之苦,当不允之。但天子刘承祐思量过后,考虑到药元福言辞恳切,一片赤忱,未免伤老将之心,于是将诏同意了,并令翰林著一篇锦绣制文,以褒奖他。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时候,大汉天子可没有再体恤下臣之年老。

    “药兄,星民,你们看,这一仗当如何打?”赵晖走到地图前,问道。

    “自古以来,便是进军易,退兵难。观蜀军表现,难称精锐,只要其后撤,必露破绽,只需遣精兵,循后掩杀,必有所斩获!”药元福说道。

    向训上前,手在地图上指点着,说:“蜀军前番,为赵公所退,撤回渭河南岸,又却于散关之下,连番受挫,军心士气已大伤。既不得存进,空耗军力钱粮于此,必当谋退。探其营垒布置,散关、陈仓一线兵力已有所削减,而后移于固道,显然已有退军之像。”

    “如药公所言,但其稍退,遣精兵锺后击之即可!但是,有一点不可不防!”向训点在渭河之上:“当防备蜀军,破坏浮梁,断我追击之路!”

    药元福见了,则爽朗一笑,看着赵晖:“前番蜀军退回渭南,诸将皆建议破坏浮梁,以防蜀军再度北渡,赵兄不允。现在想来,赵兄是早有击敌之心,故留此通道,以备今朝之用吧!”

    赵晖老脸上,满是淡定,但稍稍勾起的唇角,已然佐证了药元福的猜想,只听赵晖道:“为建造上游浮梁,蜀军费了那么多的人物力,直接拆毁,岂不可惜,正好为我军所用!”

    “多撒斥候,严密盯着蜀军动向,半日一报,异动即报!”赵晖利落地下令:“城中也当准备好追击军队,鼓动士气,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好出击。将所有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再挑拣精卒,统一指挥!”

    “另外,通知彰义军史使相,让他善防韩保贞军,必不能使秦州蜀军,突破南下!”稍一转念,赵晖又道:“再派人,通知散关守军,让王仁赡继续坚守,细察敌情,以防他变。越到这个时候,越当谨慎!”

    “是!”

    “赵兄,这就率军击敌的差事,就交给我吧!”药元福则提前,向赵晖请命道。

    赵晖还没发声,向训则有礼地一拱手:“药公已年近古稀,兵凶战险,接敌之事,还是由在下领军前去吧!”

    “怎么,你是欺我年老?”听这话,药元福顿时就不乐意了,老眼炯炯有神,瞪着向训。

    向训当即解释道:“晚辈岂敢!只是怜药公忠纯,不忍负甲受累!”

    “你不用说好听话!”药元福怒目扬发,冲向训道:“区区几十斤,披挂上阵,何谈苦累。我向陛下请命来岐,可不是在城中养老的。你若疑我年迈,可执刀剑,下场比试一番,看老夫,有余力否?”

    见这老将强势状,向训不由苦笑,抱拳说:“药公言重了,我非此意啊!”

    “既非此意,统将之位,就莫与我争!你还是统你的水军去吧!”药元福瞧向赵晖:“赵兄,当不会拂我为国建功之心吧!”

    看了眼向训,见他一脸无奈,却没愠色,心中稍叹,对药元福道:“观蜀军动向,因势而定。不过,出击军马,可由你二人,共同准备挑拣!”

    赵晖此言,说得平淡,但不容置疑,感受到其语气,药、向二人,也不复争辩,拱手应命。

    恰此时,衙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引起了三人的注意,赵晖脸色一板:“何故喧哗?”

    立刻有军校入内禀报:“京兆有一批粮草至,押粮官前来,说有书信呈报都帅,不待通禀,便行闯衙,故生冲突,其人已被擒拿,听候发落!”

    “此人好大的胆子,小小押粮官,斩了就是!”药元福淡淡道。

    “将书信取来!”赵晖倒是不急,吩咐着。

    那押粮官,自然是受宋延渥所遣的慕容承泰了,果然,方到凤翔,就开始跳了。书信很快呈至赵晖手上,拆阅过后,老眉皱了一下,说道:“驸马宋延渥来信,开封府慕容彦超之子,奉皇帝命前来军前历练,此番押运粮草前来,让老夫酌情安置。”

    “难怪如此,皇亲国戚,纨绔子弟啊!”药元福说道。

    赵晖想了想,将书信递给向训,对他道:“星民,此人就交由此安排吧!”

    闻言,不由瞥了眼赵晖,这老帅,有点把麻烦往外推的意思啊。但是,没办法,拱手应命而出。

    “药兄,你放才何必与向训相争,都是为国出力。你我已至暮年,意气当少些才是!”待向训出去后,赵晖看向药元福。

    “我性情素来如此,人皆以我年老,我偏要证明给世人看。别说还未满七十,就算过了古稀,一样能提刀上马,统兵作战,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药元福说。

    “你这是不服老啊!”闻言,赵晖笑了笑,自嘲道:“我不如老兄啊,这两年,愈敢身体羸弱,精力不济啊!”

    年纪,药元福比赵晖大好几岁,身体,则更无可比性,药老帅的硬朗,远超旁人想象。

    不过笑容一敛,赵晖有些认真地朝药元福道:“不管怎么样,向训乃朝廷所遣,皇帝爱将,不可轻慢之。若是换个心胸狭隘之人,你方才的态度,只怕已为人所嫉,难免谗言中伤。你我已至高年,不当为小人所趁。”

    听赵晖这么说,药元福也稍稍严肃了些,沉吟道:“我观向星民此人,倜傥刚断,有勇有谋,非谗佞之臣!”

    “我有预感,皇帝差向训西来,只怕不只援应御蜀,这么简单啊!”赵晖悠悠道,双目之中,透着异样的神采。

    “此言何意?”药元福问。

    赵晖说:“河东的情况,当有所闻才是,并州为府,设置三司,统管大权。河东天下第一强藩,朝廷削之,犀利而果断,却无半点阻碍。我等,不可不未先作考虑啊!”

    赵晖此人,素有远见卓识,当初首举义军抗辽,称臣于河东,便已足见其眼光。朝廷在河东那么大的动作,岂能不察。

    相较之下,药元福则显得很放松,轻笑道:“削就削吧,富贵爵禄,封妻荫子,都已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只要能继续让我领兵作战,余者都无关紧要!”

    “老兄豁达,我自愧不如啊”

第179章 长教训

    “你们这些混账,竟然如此无礼,胆敢锁我,知道我是谁吗?我要见赵晖!”

    狂妄的叫嚣声,让帅府前,锁拿慕容承泰的兵士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疼得其面色涨红。门前的军校,冷冷地盯着他:“小子,不管你是谁,胆敢在帅府衙前狂悖无礼,只要都帅下令,某立刻砍了你!”

    “你敢!”被军校那森冷的目光注视着,慕容承泰有被慑住,但嘴里一点都不服软,硬着脖子道。

    向训走出来,正见着这副场面。扫过一圈,几名军士当是家丁部曲,一并被缴了械,表情漠然,目光放在慕容承泰身上:“你就是慕容承泰?”

    “是我!你是谁?”慕容承泰兀自挣扎着,越挣扎越痛,咬着牙应道。

    “西南援应使,向训!”向训说。

    “赵晖呢?我要见他!”慕容承泰仍是嚣张态。

    冷冷看着此人,向训眼神中恍过一丝厌恶,当即抬手,吩咐着:“此人,狂妄无礼,冲撞帅府,再多言一句,立斩!”

    “是!”周边的兵士闻令,齐声喝道。

    所谓杀气,慕容承泰大抵感受到了,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出声,但张目,执拗地瞪着向训,满脸的不服气。

    迎着慕容承泰的目光,向训走上前,冷淡道:“这里是帅府,指挥数万御蜀大军的地方,任你皇亲贵胄,就冲你今日的狂悖叫嚣,侮慢主帅的行为,把你斩首正法,陛下都不会多言语什么!”

    迎着向训那几乎不带感**彩的眼神,慕容承泰心中头一次,生出一种名为“怕”的情绪:“我......”

    见其露怯,向训这才一摆手,说道:“本将不提倡不教而诛,念你初至,暂免一死。但是,告诫你一言,既入军中,当守军法,不要触犯,否则,军法无情,加诸于身,悔之晚矣!“

    言罢,向训朝左右吩咐着:“先杖他五十军棍,其后,给他讲讲营规军纪!”

    “是!”

    宝鸡南城厢,营房之内,慕容承泰趴在一张军榻上,裤子脱得干净,臀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杖伤几乎蔓延到腰上。五十杖军棍,一棍不少,一棍也未留情,若不是慕容承泰从小习武,身强体健,换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纵不被打死,也打废了。

    慕容彦超派给他的家将,小心地给他上着药,嘴里说道:“公子,在军中,终不比其他地方,军法不是说笑的,方才在帅府前,可将我们吓到了。你若是真被杀了,我们只能选择战死沙场了......”

    “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杀我!”慕容承泰应了一句,似乎仍不服软。

    不过,说这话时,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公子——”

    “够了,你什么时候如此啰嗦,敢教训起我来了!”慕容承泰忍不住怒道。

    天气炎热,再加臀上的创伤,慕容承泰额头汗珠,如雨滴一般,顺着黝黑的眼鼻面颊往下滴,几乎渗入眼睛里。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但或许是骨子里有一种倔强,包括杖责之时,从头到尾,都没哼唧一声。

    眼眶之中,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公子,疼吗,是否轻点?”

    “上你的药!”慕容承泰深吸一口气,应道,顿了下,问:“我这伤,要多久才能恢复?”

    “两三日内,恐怕是难以下地了!”

    难得地,慕容承泰叹了口气,有些不甘:“我来凤翔,还想杀敌立功了,受此军杖,当真误事!”

    闻其言,家将有些不知作何感想,都这样了,能保住命都人家手下留情了,这小郎君,还想着上战场。

    “公子莫急,待养好伤,会有机会的!”家将只能这么安慰一句。

    过了一会儿,慕容承泰突然发问,似有不解:“赵都帅与向使君他们,似乎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

    家将沉默了,本粗汉一个,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解答这位公子爷的疑惑。当然,就他看来,慕容彦超太过宠爱这个小儿子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向赵都帅以及向使君请罪?”慕容承泰又很突兀地问了句,声音很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

    铁马秋风大散关。

    说得就是这座屹立于宝鸡南郊的,控扼川陕咽喉的要隘。虽然还是盛夏,没有萧索秋风的渲染,但城关仍旧固执地实现着它的价值,成为横亘于蜀军喉头的一根硬骨。

    今春蜀军初至时,势盛于岐军,赵晖以寡兵所以能守陈仓,李廷珪以众军所以难克,就算因为散关之所在,让其不敢全力攻伐。

    退回渭南之后,李廷珪决定,全力拔除散关。到此为止,屯于散关城下的一万五千余蜀军,已然队散关发起了二十余次进攻,直接战损便有两千多卒,但关城仍旧牢牢地掌控在汉军手中。

    赵晖继王峻,担任凤翔节度之后,以散关当咽喉要道,着重加强关城的修筑,用以御备。没办法,秦凤四州的陷落,使得大汉在西南的防备就是这么被动,蜀军随时可出秦岭,威胁关中,兵锋直指渭河城关。

    散关的守将,名为王仁赡,原本是保义军节度使刘词的牙将,受荐就职守关。蜀军异动之前,赵晖便急增兵至三千,又往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军器。是故,几个月的消耗下来,关城犹有余力。

    而王仁赡也没有辜负所托,以三千兵,面对数倍之敌,不失其位,并给蜀军造成了大量的杀伤。就如汪洋中的一座礁石,始终屹立不倒,让蜀军主帅李廷珪尤其着恼。

    最近一次城战,已是十天前的事了,随着天气日渐炎热,双方都很有默契地,将倒在关下的士卒尸体,收容焚毁,以免瘟疫滋生。

    关城上,一名身材魁梧,气质倜傥利落的军将,伫立眺望,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有此番守城御敌之功,战后职升三级,应当不是问题吧......”

    这名汉将,自然就是王仁赡了,望着已然撤关城之围,占道依山岭,呈保守姿态立寨的蜀军,心里忍不住琢磨,莫非蜀军想退?

    “将军,帅府来令!”

    很快,翻看过来自赵晖的军令,王仁赡立刻打起了精神,下意识地扶墙探身。稍作思索,便朝着麾下吩咐道:“将关内能战者,全部集中到东关来,赐以酒肉,随时给我做好出击的准备!”

    “是!”

    经过数月的坚守,城中的汉军,仅余半数,尚能出击作战者,更不满千员,即便如此,也难消王仁赡心头建功的火热。他今年已经36岁了,蹉跎至壮年,有机会,就得抓住。

    而在蜀军大营之内,主帅也举行了一场军事会议,将陈仓、固道诸营的将领,都召集过来了。

    “今日召诸将前来,只一事。陛下有令,放弃攻汉,撤军返回兴元府!”李廷珪正身而坐帅案,声音稍显低沉地通报来自成都的诏令。

    应当不是错觉,话音一落,在场的蜀将们,明显松了口气,坐姿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李廷珪也有些无奈,意兴阑珊的。李廷珪从小追随后蜀先主孟知祥,算是被他养大的,跟对了人,是故随着孟知祥割蜀自立,一路平步青云,官路亨通,历职将帅。孟昶继位之后,对于这家将出身、知根知底的人,也委以重用。

    正因如此,伐汉无功,李廷珪自觉有负孟昶的信任。说起来,这是孟蜀第二次北伐,前一次,虽然折了张虔钊,但至少拿下了秦凤四州。

    但此次,他领兵北上,有秦凤四州为依托,却一城未下,寸功未获,徒耗士卒钱粮,心里怎么能干,又让成都文武,如何看待他......

    “何将军,退军唯虑汉军追击,这殿后之事,就交与你了!”李廷珪看向几年前降蜀的晋臣何重建。

    何重建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不敢违令,只能闷着声音应道:“是!”

    “其余诸将,各自回营,整顿兵马,明日拔寨,徐徐南撤。

第180章 博弈

    破晓之前,一队蜀军,悄然自营垒出。两千余卒,全是骑兵,多备驮马,携有大量的引火之物。

    未刻意隐藏行迹,速度极快,对于周边的道路、地理情况,已然十分了解,目标明确,直指渭河浮梁。夜风夹带着河水的湿气,消除了些许夏季的炎热,领军的蜀将,不断催促着部下,加快速度前进。

    晨色黯淡,渭河几乎隐藏在暮色之中,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只有不时闪动的少许粼光,证明着河水的流动。横跨两岸的浮梁,看起来不甚牢固,河水冲刷之下,有些摇摆动静。

    浮梁前,布有灯火,就如黑暗中的指路明灯。南岸,置有一座临时营栅,拒马羊角,以作御备。当初蜀军撤还渭南,不堕浮梁,未尝没有攻克散关,再行北渡的打算。汉蜀双方,更逞心机,是故这座浮梁,竟得以保全至今

    不过,如今蜀军做好的撤兵的打算,却也不得不考虑毁之,以阻宝鸡汉军渡河南追。事实上,原本无人把手的浮梁,突然冒出汉军,李廷珪引起了警惕。

    两军的情况是,一方是我知你要撤军,另一方是我知你知我要撤军,就看如何较量了。

    “将军,汉军浮梁守备,似乎有增强啊!”奔行靠近,望着渡口的情况,一名军官冲领兵的蜀将说道。根据此前探察,汉军并不重视浮梁,仅派了一营士卒,但眼下,仅观营垒布置,至少有上千的汉卒,把手着他们袭击的目标。

    蜀将稍微观察了下,满脸坚决,沉声道:“招讨使下的是死命令,必焚断渭河浮梁,勿作他想,不管他有多少人,趁汉军反应过来之前,随我杀!”

    言罢,带头冲锋,朝着浮梁前,在哨卒示警下,已慢慢反应过来的汉垒冲去。

    年纪大了,睡眠本浅,被唤醒之后,赵晖迅速恢复了清明,查问情况。

    “浮梁什么情况?”赵晖问亲自来报的向训。

    “一支蜀骑突袭浮梁,意欲焚断,为把手士卒所拒,我已派兵支援,死令守之!”向训简单地禀报道。

    有一段时间了,赵晖有意地在放权给向训,似这种临机决断,调动兵马,向训能够自决之。

    “选这么个时辰突袭浮梁,看来,蜀军撤兵,就在就今日了!”赵晖做下判断,言辞肯定。

    朝外看了看天色,晨曦已露,天地间一片亮白之色,赵晖一砸拳,道:“可以发兵了!”

    这个时候,药元福走上堂来,脚步敏捷,完全不似一年近七旬的老人,沉重的甲胄穿在身上,苍容之间不见一点负累之色。

    挎剑而立,冲着赵晖道:“都帅已下决议,可以让我带兵出击了吧!”

    见老将这副表现,赵晖还能说什么,点头应允,但不忘叮嘱:“药兄当谨记,追击之战,当审情度势,蜀军撤退,只怕不会无备,勿要与之死拼!”

    “是!”接令之后,药元福便急匆匆而去,迫不及待的样子。

    见状,向训不由叹道:“陛下尝言,有志不在年高!药公年近七旬,犹能如此慷慨豪迈,率意进取,实在钦佩不已啊!”

    “你向星民之雅量,也是少有人及!”赵晖也少有地,当面赞了向训一句。

    药元福这边,亲率七千步骑出宝鸡,这是自御蜀诸军中集中起来的精锐,尽取精华,战力不俗。直奔浮梁,突袭的蜀军,久战不下,天亮之后,无奈退去。浮梁虽未大毁,但终究难免损伤,药元福领军至时,把守汉军正在打扫战场,抢修浮梁。

    对此,药元福气得直跳脚,在北岸大骂不已,一度有领骑兵趟水过河的冲动。前后耽搁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药元福方才率领步骑踏上渭南的土地。

    “使君,散关、陈仓山之蜀军,已然拔营自西南撤去,已退十余里!”

    得到探骑的汇报,药元福稍作考虑,即召来裨将李彦,吩咐道:“我先率马军,前趋追击,缠住蜀军,你领步卒,循后而进!”

    “还是末将率轻骑在前突击吧!”李彦劝道。

    “军情紧迫,哪能容你啰唣,蜀军退,若作迁延,延误军机,放跑了蜀军,如何交代?”药元福:“我自往击敌!”

    “节帅——”

    “你敢违我军令?”药元福扭头怒视之。

    “末将不敢!”老将固执起来的时候,属将几不敢与之对视。

    “另外,将军情通报与帅府,建议派遣后军策应!”

    “是!”

    不再拖延,药元福驱策健马,领着三千余骑,卷起尘烟,朝西南方向的蜀军追击而去。裨将李彦无奈,却不敢怠慢,一面差人向帅府报告军情,一面领步卒,循其后而往。

    宝鸡城中,赵晖安坐堂案,不动分毫,不过老眉微蹙,自药元福领军出击后,未见多少放松。

    未己,向训走了上来,拱手禀道:“都帅,已然整军完毕!”

    “星民,你当知道我为何让你整军吧!”赵晖似回了神一般,看着说问道。

    向训神色平稳,说道:“观蜀将李廷珪,统军作战之能,虽难有出奇称道者,但也算稍具其才。两军之间的形势,可谓心照不宣。其既撤军,对于我军追袭,不会无备!药公此去,能建功自是最好,若有异变,也不可不虑!”

    再度上下打量了向训几眼,赵晖不由叹道:“难怪,天子会让你前来凤翔!”

    “就由你,率军押后,接应药公吧!”

    “是!”

    向训领军,还未尽出,便得知了蜀军的动向以及药元福的决策。心下有感,不禁生出几分急躁,赶忙催促进军,药元福似乎是有意冒进。

    在宝鸡西南六十余里,滨临固道水,有一村名东河,远处山岭起伏,林木茂郁,周遭却还算平坦,如一洼地。一场针对汉军追兵的伏击战,已然展开。

    蜀军主帅李廷珪,不只有备份,还打算在撤军之前,打一场胜仗,好回川后交差。药元福率轻骑,急追猛赶数十里,连破三道蜀军殿后之兵,终于在东河村附近,咬上了蜀军主力。然后,便陷入重围之中,紧接着便是浴血相攻,白刃厮杀。

    几十年的作战经验,历险无数,临围之际,药元福并未过于慌张,判断敏锐,果断突上村东北一座坡地,临高背水而御。而药元福,果如其战前所言,亲自操刀,指挥杀敌,激励士气,以待援兵,稳稳地顶住数倍之敌。

    李廷珪的中军,就扎在村中,登高眺望,杀声盈耳,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厮杀之激烈。

    “招讨使,何将军已带军,将汉军步卒,围于六里之外,正在攻杀!”军骑来报。

    “好!”李廷珪不由抚掌,难得地有些失态,北伐以来,他仗打得太憋屈了,嘴里笑道:“这些汉军,太过嚣张了,就这点兵马,还敢冒进追我!今日定要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

    “招讨使,此处距宝鸡过近,闻变,必有援军南来!”麾下将领提醒道。

    闻言,李廷珪直接下令:“传令下去,全力攻杀汉军,尽快结束战斗,定要在汉军援军赶到之前,将之尽数歼灭。”

    “汉军无所依仗,我以数倍之军击之,看其如何挡!”李廷珪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一种名为自信的东西。

第181章 东河村之战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时间不断在流逝,日头已然西移,东河村外的喊杀声却不见削弱,始终朝外扩散,回荡在秦岭山野中,并且会不时爆发出一阵明显高扬的嘶吼,如大潮高起。

    上万蜀军,将药元福所率汉军,围困在不高但足可据守的坡地上,前后已发动了不下十次的冲锋,完全比拼意志的较量,用性命填补空挡。

    北伐以来,连遭挫折的蜀军,在严令之下,也将最后的一点血性释放出来了,有点悍不畏死的意味,但面对的,是更加强硬的抵抗,毫不胆怯。

    有那个年近七旬,犹站在一线指挥的老将,身先士卒,极大地激励着士气。随着一波由药元福亲自率领的反击,居高临下,铁骑冲锋,再度打退了蜀军的进攻。

    药元福虽然将自己约束在一隅,但同样也限制了蜀军的展开,就是一心以命换命,守待援军。他相信,赵晖、向训一定反应得过来,不只想守住活命,还想转守为攻,取一场大胜。

    东河村属凤州辖地,当川陕要道,依山傍水,但因边地,废弃已久。残垣之间,蜀军主帅李廷珪,有些坐立不安了,不住地踱步,亮丽的军甲将他束缚得有些喘不过来,汗水已然将内衬浸湿。

    不住地催促进攻,但在汉军坚决的抵抗意志之下,收效甚微,就如一块礁石,在一**潮水的侵袭之下,矗立不动。

    “再换波人冲杀,传我命令,上下敢有怯战者,皆斩!”李廷珪有些忍不住怒气,再掷下一道严令。

    不断地催逼进攻,但一直难有突破,让李廷珪察觉到些许不妙了。遥遥望去,蜀军重围之中,那张“药”字大旗,始终屹立不倒。

    “这个药元福,竟然如此难缠?我们的将领呢,连一皓首老朽,都敌不过吗?”李廷珪忍不住怒道。

    “何重建那边什么情况,还没歼灭那支汉军吗?”李廷珪又问。

    左右无人回答,但有亲校,赶去查问。约一刻钟后,亲校来报,声音中陪着小心:“何将军对汉军发起十次进攻,汉军依山林,结寨顽抗,以致屡攻不克......”

    “可恶!”李廷珪有些破防了。

    随军一名参军,忍不住说道:“追击的汉军,显然是精锐,骁勇精悍,作战顽强,又依仗山水形胜而收,我军虽众,但难以完全展开,故而不克。招讨使当思图变以应!”

    “如何求变?”李廷珪稍微冷静下来。

    “汉军终究人寡,或抓紧时间,奋力击破之,或,或撤围!”参军说道。

    “打到这个境地,还能撤吗?”李廷珪斥道,神情之间,闪过一抹犹豫,踟躇几许,一咬牙,挥手道:“传令孙汉韶,让他率固道大军,北来增援助战!”

    陈仓一线蜀军三万余众,在南边的固道水,尚有蜀将孙汉韶所一支万卒。李廷珪降此令,却是下令决心,想要孤注一掷,同汉军比拼到底了。当然,也如他言,这个时候,断然没有后撤的道理,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容易酿成一场溃败。

    不过,李廷珪想要争取时间,汉军这边却不给他更多的时间,援兵济应之快,大出其意料。

    六七里外,同样是一场围攻,但论烈度,比起药元福那边,可要低多了。汉军裨将李彦,也是名有经验的将领,虽然也跟着急进,保持着快速,但没有放松警惕,进军期间,始终保持着反击乃至防御阵型。

    在药元福连破蜀兵殿军,被围之后,方才率兵,加快速度,意图南进入救援。他没得选择,不愿也不敢在主将受困的情况下,作壁上观。

    于是在进军途中,陷入了何重建所率蜀军的包围之中。不过,有赖于早有心理准备,李彦并未慌张,快速应对,如药元福那般,选择强攻一座山林,占而据守。

    也和药元福的想法一样,固守待援,有他牵制何重建这支守军,也算变相地减轻药元福那边的压力。相较之下,此间的形势,比起药元福那边,要好上许多。

    仰攻,从来不容易,尤其是面对一支据形胜善守的步军。蜀军阵中,何重建满脸疲态,观察着攻防形势,表情凝重。

    “将军,李招讨使下令,让我们半个时辰之内,击溃汉军,就地设障,以防敌援军!”

    闻令,何重建差点骂出声来,他在此地,已然尽力了。汉军的难缠,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一点中计并且陷入重围的觉悟。照他的估计,除非这支汉军箭尽粮绝,否则别说半个时辰,再给他两个时辰,也难以击破之。

    “回令招讨使,说我军奉令,必破之!”按捺住心头的不快,何重建脸色难看地吩咐道。

    何重建原为后晋的建雄军节度使,驻守秦州,契丹灭晋之后,率众投靠后蜀,并且襄助其一举收取秦、凤、阶、成四州,在蜀汉两国的交锋之中,一直活跃着他的身影。

    但是,投蜀之后,虽然受到了蜀主孟昶的厚待,爵位、高官、荣禄、美人,都不吝赐赏,但是,把他从秦州调开了。脱离了老巢,让何重建这些年来,心里实则挺没滋味的。

    包括此次二度北伐关中,虽被委为统军大将,但心里的不适感,不减反而增。眼见北汉这些年,日渐强盛,看着赵晖、史匡懿、药元福等人所受尊崇,未尝没有心生艳羡,后悔当初,若是多观望一番形势,投靠北汉,又是什么结果......

    何重建难以击破李彦军,除了汉军战力强悍,应对得当之外,他未全心投入,也是原因。

    “将军,汉军援军已近,正快速赶来!”哨骑的汇报,让何重建心往下沉了几分。

    “这么快?”何重建难掩惊愕。

    但是顾不得许多,立刻紧急调整,分兵以抗,如此一来,想要彻底击破李彦军,更成妄想。

    率先感到战场的,是自散关而来的王仁赡,仅率他提前准备好出击的千军。在向训领军南出之后,主动请求作战,向训允之。

    领军逼近,粗览战场形势,没有丝毫犹豫,跃马当先,立功心切的王仁赡,直接带着麾下,毫无畏怯地冲向蜀军军阵,直指何重建将旗。不为击破蜀军,只求扰其军心,乱其阵脚。

    在其后,向训亲率援军主力,保持着体力,维持着阵势,从容压迫而来。除了必需的守备,赵晖将宝鸡城中剩下的军队都派给向训了,他也没急,躁则易与敌军机会。

    东河村这边,在李廷珪的强压之下,蜀军又换了两波人,朝药元福发起冲击,不屑死伤的打法,一度将药元福逼入绝境,但在溃败边缘,艰难地顶住了。

    药元福很心疼,骑兵这么用,如此被围杀,他觉得很浪费,也很蠢。要是最后的战果,无法抵损,他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眼瞧着,攻势减弱的蜀军,已满身血气的药元福知道,这一波,他又胜了。但还能扛多久,就要看援军了。

    “汉军援军袭至,两面夹击,何将军难敌,已然败退,汉军正在向南追击!”一道军报,让李廷珪心态有些失衡。

    “什么!”李廷珪被热得有些发红的脸,不禁白了几分,声音都有些发颤:“汉军怎会如此迅捷?何重建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包括通报的军校在内,此时没人能解他疑惑。

    “情况不妙,需当机立断啊!”李廷珪有些慌了神,手下将吏倒是劝道。

    闻言,李廷珪深吸几口气,努力地平复下心情,脑子仍旧有些乱,迟疑良久,面有不甘,终于吩咐道:”传令何重建,让他重整兵马,据道殿后,边打边撤,定要给我挡住汉军援兵!”

    回头,又望了望远处仍如顽石一般的药元福军,无奈地下令:“保持军阵,撤吧!”

第182章 尚敢北顾?

    撤军令下达之后,东河村外的蜀军如潮水般后退,难得地保持着高效的执行力,但是,终究没做到李廷珪想要的从容有序。

    “败势难止,乱兵难收,何重建那边,招讨使当小心提防!”乱象显出后,麾下将吏向李廷珪发出警告。

    李廷珪会意,也听进去了,着一禁军军校,率两千卒,横道设防,用以殿后。李廷珪自认,反应、决断都已做到最好,但事情的发展,并不以其意志而发展。

    在李廷珪,北边布置了近万的军队,纵使汉军援兵赶到,何重建也当及时调整,抵挡一阵。但是,搞不清楚原因,何以败得那般迅速。

    何重建败军沿着道路疯狂亡命,直接与中军“汇合”,将李廷珪的布置,彻底扰乱。追击的汉军循其后,刻意地驱使败军,也达到了目的,混乱是会传染的。

    见得良机,药元福那边,也集中起最后的力量,配合来援的汉军,对东河村蜀军发起反击。绝处逢生,虽筋疲力竭,但汉军勇不可当,相较之下,蜀军则遭到重创,士气大丧,迅速演变成一场溃败。

    李廷珪有心力挽狂澜,与汉军血拼到底,但在麾下的劝阻之下,还是选择了被部曲们强行“架”坐。

    虽仓皇南撤,也算是壮士断腕,但汉军不依不饶,一追到底。自东河村起,足足追杀了二十余里,杀得蜀军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当然,大败之下,最终能够宝全性命,于李廷珪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山岭间的厮杀声,逐渐减弱,被赶上的蜀军,大多选择了缴械投降,虽不乏负隅顽抗者,但终究是少数,并且汉军一点也不手软,尽数斩杀,消灭殆尽。

    慢慢地,秦岭山道间,只剩下汉军打扫战场的动静,以及马畜的嘶鸣。

    东河村口,向训策马驰至,下得马来,首先关心的是药元福的情况:“药公呢?”

    “正在村中!”

    破败的村落内,已然清理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用以暂时安置伤员,救治工作,正井然有序地展开,浓郁的药草气味中,弥漫着重伤士卒的呻吟。

    “受伤的将士,不论轻重,定要全力救治,至少稳固伤情!发信宝鸡,让城中准备好医师、药草,以待伤员!”一路走过,巡视着情况,向训吩咐着。

    “是!”

    一面土墙边,堆叠着一些干净的秸秆荒草,药元福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几名部曲,严肃地守备在一旁。头盔摆在一旁,征袍浸透鲜血,铠甲满是创痕,灰白的发须染着血色。

    向训走上前,看着药元福,老将面容之上,尽显疲惫。突然,一阵高昂的呼噜声响起,如惊雷轰鸣,渐消于无声,尔后,再度起伏......

    没有惊动药元福,向训轻轻地迈步走开,去主持后续的事宜。

    “药公真豪杰也!”随军的书吏,语气中满是叹服,对向训道:“面对数倍之敌的围攻,身先士卒,挺剑厮杀,而无惧色。若非如此,拖延住蜀军,也难取得此大胜!”

    “不出所料,药公本存此意,方才冒进而击,不避矢石,蹈死厮杀,杀身成仁,以图报国。这份气量,我自愧不如!”向训也不禁感叹道:“所幸药公无碍,否则,却难以向赵都帅与朝廷交代了!”

    “使君!”裨将李彦寻到向训,满脸的笑容,手下押着一人,正是何重建。

    朝向训禀报:“何重建杀了蜀监军,率领残部,投降了!”

    闻报,向训打量着何重建,满脸丧气像,眼神游移,似乎不敢与向训对视。

    “何使君,闻名已久啊!”向训并没有嘲笑何重建的意思,但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少许戏谑。

    何重建叹了口气,拱手道:“败军之将,任凭处置,别无奢望,只求保全一条性命!”

    扫了何重建两眼,对于其能主动投降,减少己方伤亡,向训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说:“我并不打算处置于你,不过,大汉天子,或许有见见你的兴趣,此间事了,我会差人,护送你去东京!”

    “谢使君!”何重建看起来,很有降将的自觉,听凭吩咐安排。

    “带他先去吧,给他治治伤!”注意到何重建渗着血的手臂,向训吩咐着。

    “你部伤亡如何?”向训问李彦。

    李彦说:“背靠山林据守,前后伤亡千余!”

    “据守之地我见过,林木茂郁,干草丛生,你选错了地方啊!若蜀军以火攻之,数千将士,定然毁于一炬!”向训抬指道。

    李彦脸上的笑容微凝,露出一抹后怕之色:“使君,我......”

    “不过,临变之际,结阵力抗蜀军,功劳甚大!”向训仍旧一副宽和待人的模样,让李彦放下了心。

    黄昏时分,追击的最后一支汉军归来,是王仁赡,在一颗浓烈的功业心驱使下,他十分积极,一直追到底,跑得最远,麾下千卒死伤过半。

    “末将追出三十里外,但蜀军有接应,还是让其主帅李廷珪跑了!”王仁赡受到向训接见,言语中表露出可惜之意。

    向训倒是看得开,笑道:“此战,已属大获全胜。李廷珪跑了也好,若是蜀军再多些这样的将,岂不将功劳放到面前,任我等探取!”

    在场的汉军将校闻言,都不禁大笑出声,药元福冲向训道:“那李廷珪为将,也算中规中矩了,不可否认地是,此战胜得艰险。若是李廷珪知道星民你如此小觑他,只怕会羞怒难以自处!”

    从蜀军降将口中,基本能推断出李廷珪的考虑。事实上,若是李廷珪,能够老老实实地退军,不搞事,汉军追击,纵然能取胜,但战果不会这般大。

    不过,战争的胜败,从来都是多方因素下的产物,汉军能取得此胜,蜀军的“配合”,也是利因。

    ......

    东京,崇政殿内。

    正在察看京畿夏收情况的刘承祐,收到了郭荣带来的好消息,他所牵挂的凤翔战事,终究有了一个好结果。

    具体的战报细节,有厚厚的一册书,郭荣拣其要者,向刘承祐汇报:“东河村一战,蜀军损兵过半,杀敌五千余人,俘虏近万。李廷珪率残部,在老将孙汉韶的接应下,退回凤州。

    我军出击士卒,亡两千三百二十七人,轻重伤三千一百六十人,缴获军器、粮食,以数万计!”

    “赵、药、向三人,真乃国之干城啊!取得如此大胜,倒也出乎朕之意料!”刘承祐说道:“蜀军再经此败,尚敢北顾乎?”

    “兵部这边,对有功之将士,论功行赏,伤亡之士卒,抚恤依禁军制,不得区别对待!”刘承祐朝同来的兵部尚书魏仁溥吩咐道。

第183章 下一盘大棋

    “加上乾祐元年那一仗,蜀军在我朝手中,直接损兵,便超过五万。即便对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孟蜀而言,也是伤及筋骨了。此番西南之战,前后历时半载,孟蜀所消耗之大量钱粮、军力、民力,三倍于我军,疲蜀之策,收效甚佳!”魏仁溥说道:

    “如陛下所言,两番北寇关中,皆以损兵折将而告终,接下来,孟蜀再难北顾,反而会担心,我军趁大胜之际,发兵夺取伐蜀!”

    “来京军报,除了战情之外,还有凤翔诸将,联名上表,希望能够发兵南下,攻取秦凤四州,将蜀军彻底到秦岭以南!”郭荣接着魏仁溥的话,说道。

    刘承祐将那封请战书翻开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在那串署名之上,以赵晖、药元福为首,基本都是关中将校,轻轻一笑:“军心可用,凤翔的将帅们,是迫不及待想要为国建功了!”

    “你们什么看法?”刘承祐问魏仁溥与郭荣。

    郭荣说:“秦凤诸州,于我朝而言,乃边防要地,陷于蜀国,其两次北出,皆轻易寇入渭水,直接威胁关中,几刺腹心。若不是我大汉将士效命,蜀将用兵呆板,纵使其难以突破凤翔,对我渭南之地,也能造成重大损伤。

    虽则,此后蜀军再度北伐的可能不大,但是,战略要地,终不可操之敌手,而时受其威胁掣肘。这点,以陛下的睿智,早已悉晓。

    臣之见,或可让凤翔军马稍事休整,臣蜀军大败,尝试进攻!”

    刘承祐点了点头,将目光投降魏仁溥。魏仁溥还是如往常那般谦恭的姿态,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稍作沉吟,斟酌了一番,方才平静地说道:“陛下,此前朝廷给西南诸军的授意,便是守御蜀军,耗其国力,疲其军民。不管是凤翔还是朝廷,实则都没有做好进军夺回四州的准备。

    陛下尝言,不打无准备之仗!前线将帅请命,皆以东河村一战,重创蜀军,故生建功之心。以此时的情况,如若发兵,当有所战获,但若说能尽复四州,夺取汉中之地,乃未测之事。

    是故,以臣之见,暂消进击之心,整顿西南兵备,屯集粮械,另谋伐蜀良机,尽量一战而取全功!”

    刘承祐没有说话,郭荣却道:“机会本就是打出来的,东河村的胜利,便在意料之外。良机既现,当因情而断,顺势而动。如若不趁蜀军新败,人心动荡之际发兵,待其重整旗鼓兵备,则坐失良机。

    整顿兵马,囤积粮草,不失为稳妥之策,然相对的,待我军准备充足了,同样也给了蜀军恢复的机会。届时,我军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攻取四州。

    时下,淮南战事已结束三月,两司禁军已然休整完毕,各地夏粮也在收获入库之中。兵马、钱粮、器械,皆可持续向关中输送。

    只要陛下下定决心,秦凤四州,可以打一仗!”

    言罢即止,郭荣挺身垂手,静待刘承祐决断。

    对于这二者的意见分歧,刘承祐并不足怪,性格使然罢了,郭荣极具决断力的人,并且善于抓住机会,坚决推动执行。

    当然,郭荣的见解,往往言之有物,从无浪言。不过此时,刘承祐的心思似乎不在出兵与否上,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郭荣与魏仁溥。

    枢密院与兵部并立,分掌军政之权,两衙之间,既有配合,也少不了矛盾与冲突。尤其在郭荣担任枢密副使之后,以其强势,司事之间的摩擦,明显增加了许多。

    郭荣严肃,魏仁溥恬然,对二者观察几许,刘承祐收回了目光,认真地思量了一会儿,说:“二卿之言,皆有道理,只在缓急取舍罢了!”

    “陛下。”魏仁溥再度谏言,不疾不徐地说道:“军争之事,从不只出兵作战。东京禁军虽然已休整好,但中原黎庶因战之疲敝却没有这般快便恢复过来。再者这数月来,淮南之善后,将士之犒赏,以及凤翔鏖兵,皆消耗了朝廷大笔财税。

    再加这几月,朝廷动作不断,河东改制,边军重整,皆需要时间以巩固成果。关中之财政收拾,亦才入正轨。

    故,臣以为,贸然再掀大战,攻取秦凤,对于朝廷而言,纵可咬牙支撑,也是弊大于利。

    当然,郭枢密的考虑,确有道理。但臣仍旧建议陛下,暂且罢兵,梳理军政事务,容后再图秦、凤。不消多,只需半载,便可动兵,且为时不晚!”

    手指轻轻地敲动在御案,这是刘承祐考虑决策时的习惯动作,一声一声,落在殿中二臣耳中。急取,缓攻,各具利弊,其中的取舍,对于刘承祐而言,似乎有点困难,让他犹豫了。

    对于大汉的军政情况,刘承祐心里,又岂不清楚。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自攻取淮南之后,他一统天下的心情,越发急躁了。恨不能月取荆湖,半载灭蜀,一年平唐,两年并吞天下......

    既觅得良机,又有实施的可能,他就有尝试的意愿。事实上,一定程度上,刘承祐的性情,与郭荣有些相像,只是比起郭荣,他还要内敛就是了。

    “另外!”见皇帝似乎有些难以决断,魏仁溥起身,再度从容不迫道来:“臣以为,此前‘疲蜀之策’,犹有可行之余地。

    陛下如欲平蜀,不患其军马,唯虑其山川险要。不论南下西进,千里道途,关卡要隘甚多,可谓一步一险,若是一路打过去,必靡时损兵,事倍功半。”

    听魏仁溥这么说,刘承祐的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望向他:“继续说!”

    “凤翔整军,不妨大张旗鼓,做出攻取秦凤的姿态,却引而不发,使蜀主增兵秦凤。异日动兵,亦可缓攻徐图!”

    魏仁溥说得算简练了,但以刘承祐的精明,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后蜀的军力,且不论其战力,就人数而言,绝不可小觑,毕竟有数百万民的底蕴支撑,即便前后损折甚众,再度武装二十万兵,问题也不大。

    倘若伐蜀,凭借其国力、军力,据险而守,对于大汉而言,绝不是件易事。而根据魏仁溥之策,以秦凤四州为饵,将蜀军的主力诱出,在秦凤打一场决战,将其军力,消耗歼灭于川蜀之外。那么,伐蜀破关,难度必定减小。

    而要下这么一盘大棋,大汉这边,就当真急不得,在各方面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一如征唐。

    至于,后蜀那边,会不会上套,“听话”地将主力调出,刘承祐认为,有操作的可能。除非孟昶,舍得直接放弃秦凤四州,而这种可能性,却是不大的。

    “郭卿以为,如何?”眉头舒展开来,刘承祐瞧向郭荣。

    闻问,郭荣却是直接拱手应道:“魏相筹谋大局,目光深远,我不如也!”

    郭荣此言,已然表明态度了,显然,相较于单取秦凤四州,他也更赞同来一场大的谋划。

    “就如魏卿所言,暂时搁置进军,传令凤翔吧!”刘承祐直接拍板。

    “是!”郭荣应道。

    “另,此番御蜀,赵、药、史三公,劳苦功高,将制召三者进京,朕要亲自接见嘉奖之!”想了想,刘承祐又吩咐道:“至军前,以向训为西南都监,统率诸路军马,整训兵甲,筹备伐蜀!”

    刘承祐此诏,又是一石数鸟。

第184章 心照不宣

    距离盛夏过去,还有二十余日,苍穹之下,只要白日高升,必然尽情释放它的炽热,烘烤大地万物,而无一点偏私。

    高墙厚堵,森严规矩,束缚着宫人的自由,似乎也将这盛夏炎热束缚在其中。乾祐二年的夏季,于皇帝刘承祐而言,似乎格外地闷热,身心之间,充满了燥火,在政殿之中,加多少冰块,都难以消除。

    闲暇时分,刘承祐不止一次向内侍吐露,怀念冬季的冰凉。当然,去岁征淮军前,寒冬腊月之际,他也说宁愿享受夏日的酷热。

    暮色降临,宫苑之间,已有流萤纷飞,起舞于林荫花圃,路过之时,刘承祐倒也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这夏夜之景。

    秋华殿,刘承祐进入,不令通报,并伸手示意内侍宫娥噤声。隔着珠帘,隐约能够望见,软椅上的那具娇躯,轮廓起伏......

    轻轻地掀开帘幕,有意地放慢脚步,刘承祐靠近。他的贤妃,折娘子正在小憩之中,娇容玉体之间,明显增添了几分肥,气息平缓,额脖之上,有些细汗。

    身上只简单地穿着一件宽松的轻纱细绸,甚至可以用罩来形容,纱裙之下,亵衣私裤,隐约可见,这种朦胧的诱惑感,是很少折娘子这边感受到了。以往,只有贵妃高氏,喜欢这般来勾引刘承祐。

    面对娇娘美景,即便其孕肚高起,刘承祐仍旧有些可耻地鸡动了。

    大抵是刘承祐的目光太具穿透力,折娘子有所感,悠悠醒来,睁开了眼眸,有些迷蒙,待看清是皇帝站在面前,大脑似乎终于恢复了运转。

    起身欲礼,刘承祐按住她,轻言细语地:“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再者,你我之间,也不需如此。”

    感受着皇帝的关怀,折娘子轻轻一笑,肤色之间,浮上一抹红润,问道:“官家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通报,好做迎驾准备。”

    “我来看看你,再看看朕将要呱呱坠地的皇子皇女!”刘承祐一只手,很自然地放上了那圆润的肚皮,轻轻抚摸着,似乎能感受到其间生命的律动。

    被皇帝摸得,有些脸红,当然,也可能是殿中有些闷热。左右看了看,刘承祐问:“天气如此燥热,殿中为何不添冰块降温。”

    转过脸,刘承祐目光即变得犀利,语气更带有不悦,似乎在责怪宫侍们没有将贤妃照顾好。被刘承祐扫过的侍御,诚惶诚恐地应道:“娘子恐冰石之寒,影响腹中贵子,故禁令加冰!”

    闻言,刘承祐偏过头,看着折娘子,手在其肚子上画了个圈,温声道:“辛苦了!”

    折娘子并未露娇柔态,显得平静而坚强,说:“听说官家想要个公主?”

    刘承祐意态轻松地应道:“我的皇子已不少了,也该给他们,添个妹妹了......”

    这段时间,汉宫之内,实则是喜讯不断,符惠妃、高贵妃也查出有孕了,回朝之后,刘承祐耕耘播种,也算得上勤快了。

    “对了,妇翁已过潞州,按其脚程,三日左右,可至东京!”刘承祐向折娘子说道。

    闻言即喜,忍不住大动作地坐起:“当真?”

    将她安抚好,重新躺下,刘承祐说:“我已派人去迎了!”

    “好些年,没有见过爹爹了!”这娘子情绪难得有些失态,说着眼眶竟然泛红。

    这可不是他的本意,赶忙说道:“正因如此,我才将妇翁召至东京,让你们父女见面,一抒思念之情。说起来,这么些年,我与妇翁竟未谋面,也当见见。此番,让他在东京多住一阵子......”

    听皇帝这番话,折娘子瞧向刘承祐的目光,很是温情脉脉,主动地靠向他怀里......

    与刘承祐那岳丈折德扆,同时奉诏进京的,还有杨业以及李万超。不过比起杨业与李万超的麻利,奉命即南下,折德扆似乎要端着点架子,拖延了一段时间,方才动身,并且不疾不徐的。可以理解,毕竟大牌总是后出场的。

    乾祐五年,六月八日,艳阳高照,开封城西祥符驿,宽阔的官道,已然被占据,禁军、巡检兵以及开封府差役散开戒备,维持秩序,一个个甲服鲜明。

    道路被占,想要从此而过的内外百姓,都不得不绕道而行。不过,更多的人,选择驻足围观,凑热闹,即便被无情往戒严区域外驱赶,仍旧无法打消其热情,在外围张目而眺,兴致盎然,议论纷纷。

    馆驿前,以中书宰相李涛为首的大汉朝堂高官们,在熙攘之中,安静地等候着。迎候规格很高,中枢各司衙,都有代表在。

    “这是要迎接什么人,竟然摆出这等阵仗!”有人疑问。

    “或许是有外国使节进京吧!”有人猜测。

    “西南只有蜀国,与大汉交恶,才经一场大败,怎会出使?”有人反驳。

    “遣使求和啊!”有人解释。

    “就算是蜀使者,那也不会用这样的礼节迎接!”继续反驳。

    ......

    事实上,摆出这等阵仗,所迎接的,身份地位高贵之臣,凤翔、彰义、保大三节度。赵晖、史匡懿、药元福三人,是关中诸节度中,资历、名望、实力最强的,这三人若是拿下了,关中无大患。

    所幸,朝廷诏令下达之后,三个人,没有刻意拖延,主动地卸下军务,一同东来京师谒见。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三百余此番御蜀的敌军俘虏,将调戏选,以军官为主,用以诣阙献俘。

    待三节度队伍至时,礼乐已然奏响,赵晖三人,下得马车,并列而立。望着祥符驿前,彩旗之下,恭候的官员、士卒、百姓,赵晖最角落微翘,冲药元福与史匡懿道:“朝廷以此礼迎待我们,受宠若惊啊!”

    药元福身着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官服,觉得繁琐,不如一身武服轻便。闻言,哈哈一笑:“不自菲薄,我等当得起!不过,皇帝如此厚礼,也当承其心意!”

    在二者之旁,是彰义军节度史匡懿,他年纪要轻上些,但人看起来要更加苍老,不过,整个人稍显内敛,颇有城府的样子,闻二者之言,老脸上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多言。

    李涛紫服金带,深受权力洗礼的他,自带一股威严,虽带着笑,却不卑不亢的。扫了三使一眼,拱手道:

    “在下李涛,奉陛下之命,恭迎三位使君来京。陛下降令,此御马,让三位押送俘虏过定鼎门,经玄武天街,至皇城献俘,陛下已亲临城阙以候!”

    “有劳李相公!”赵晖当先,应了句。

    望了望人群之外,那巍峨的开封城,稍整衣冠,三个年纪加起来将近两百的关中老帅,登上御马,神情严肃地,朝着入开封,过长街,至皇城。

    刘承祐做得很到位,亲下宫阙,降截以迎,赐御酒,筹其戍边破敌之功绩。这番作态,让赵晖三人感动的同时,也安心不少。

    除了关中三帅之外,刘承祐还朝已来,奉诏进京的,还有前襄州节度安审琦、成德节度张彦威、沧州节度王景、邓州节度使刘重进。

    随着赵晖三人的到京,一场可以在预料之中的解权行动,由上到下,由内而外,逐步展开。对此,君臣之间,心照不宣。

第185章 赐宴

    代国公府,坐落皇城西南外,比邻玄武天街,自折从阮回京,担任枢密使之后,刘承祐便特意降下恩赏,将这座规模巨大的府赐与他,以酬其在西北的平虏之功。连公府的牌匾,都是刘承祐亲笔所题,练了那么久的书法,刘承祐的字,勉强能够拿得出手了。

    日落之前,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代国公府门前的宁静,家丁牵马坠蹬,折从阮将马鞭也丢下,径往府中而去。与大部分的朝官不同,哪怕年过花甲,并且身体素质日渐下滑,折从阮还是习惯骑马,而不喜乘轿。

    跟在折从阮身边的,还有一名中年人,正是其子、贤妃之父、当朝国丈折德扆,比起乃父,折德扆要身强体壮得多,并且胡须要稠密些。

    进府门,过中庭,上正堂,折德扆直接坐下,随手拿起一杯茶,只有一半,便往嘴里灌,管不了味道,凉爽就好。看得出来,这将门之中,没有太严的缛节规矩。

    “今日宫门前的阵仗,可真大啊,天子降阶,百官恭迎......”看着老父,折德扆又起身,侍奉其解下外服,语气中,带有一点酸意。

    “怎么,你羡慕了?”折从阮问。

    折德扆也不掩饰其想法,道:“前几日,我来东京,可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虽然这个儿子已年近不惑,但听其言,还是忍不住斥骂一句:“你这竖子,还妄想同赵、史、药三公并论吗?”

    折德扆老实地受着,应道:“我倒也不敢!”

    仆人将煮好的凉茶端来,折德扆亲自奉给老父。折从阮也几乎一口饮尽,瞥了他一眼,说:“那你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比起那三人,我都自愧不如!若非与皇帝结了亲,你我父子,如今恐怕还守在府州,说不准就是一人任人炮制的结局!”

    “你以为,关中三节度受到天子如此礼遇,是为了什么?”瞟了折德扆一眼,折从阮老眼之中,流露出少有的精明之色。

    折德扆微愣,答道:“不是因为大破蜀军之功?”

    “此番东河村之战,与乾祐元年鸡峰山之战相比,形势不及当时危蹙,斩获也小于当初,当时的主帅王峻都没有受此朝阙献俘之礼......”折从阮幽幽道。

    如折从阮之言,今日的情况,已然引起一人的不满,并且明确表现出来了,没错,就是我大汉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王峻。

    征淮凯旋之后,虽然升职加爵,王峻心中已然不满,平日在衙司、军中,常有怨言,不时拿人出气。今日献俘之时,当然也想起了当初,心里哪里平衡得了,怨愤之色,几乎写在脸上。

    放下茶杯,折从阮继续道:“以御蜀之故,集于岐陇之地的关中军队,三万有余,而受这三节度所直接掌控,唯其马首是瞻者,便超过半数。朝廷礼待,固有其功绩,更加看重的,正是那集中起来的数万大军啊!”

    听老父这么一说,折德扆若有所思,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说:“天子在猜忌他们?”

    折从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你觉得他们此番来京,是专门前来受赏的吗?”

    “请父亲指教!”折德扆道。

    “猜忌,倒还不至于!”折从阮语气很肯定地说:“我入掌枢密院,虽不过三月,但就平日经掌所察,关中三节度,来京便是解权去职之时!”

    “而三者皆应命而来,同样心里有数!”

    经过老父这么一解释,折德扆有些从“国丈”、“尊荣来朝”、“天子厚待”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了。进城后的这数日,折德扆实则是有些飘了的。

    注意到折德扆神情间露出的警醒样态,折从阮老脸之间这才露出一抹满意,继续问:“你有没想过,皇帝为何将你召回东京?我又为何去信,让你不得耽搁!”

    说这话时,折从阮还是不禁生出些怒意,针对其来京时的迟慢。

    折德扆有些心虚地闪了下目光,不过认真地思量几许,沉声说:“应当不只是为了述职吧!”

    虽然这几日,刘承祐接见他,基本都是叙翁婿之情以及戍边之务。不过,折德扆虽非决定聪明之才,但都被这般提点了,自然有所意识。

    深吸了一口气,折从阮先是感慨,而后以一副郑重的语气,对折德扆说道:“三代以来,藩镇权重,皆被中枢以为祸乱之源,必以削除。有为之君,更患之。当今天子为雄主,削藩收权之意,已然很明显了!

    我已经老了,半身已入黄土,今后折家将落到你身体。我要提醒你的是,折家虽镇府州二十载,异日不可再以之为私辖领地。

    折家虽有女在宫中,却不是安危存续之保障。太原王刘崇为天子嫡叔,掌河东重镇,朝廷削藩打击之下,又是何等结局。我折家,需要引以为戒!”

    “是!”折德扆神情凝重,看其表情,应当是听进去了。

    看了看天子,折从阮起身道:“好了,收拾收拾,换身朝服,进宫赴宴!”

    ......

    入夜,汉宫万岁殿,皇帝刘承祐亲自设宴,宴请关中三节度,并且将先后进京的节度、军使都叫上,陪侍的也只有枢密及兵部的高官,其余文臣,一个不在。

    人不多,气氛却烘托得热烈,宫廷美食、佳酿、礼乐、歌舞,样样不少。不过,与宴之臣,除了杨业之外,多是老帅宿将。

    所有人,各设一案,药元福的座位,比较靠前,年纪也属他最大。但看起来,也属他最为放肆,响亮的声音,完全不似一七旬老人,手执酒杯,畅声道:“皇宫的酒食,就是不一样,我等在地方,哪里能享受如此美食,如此佳酿?”

    说这话时,药元福似乎刻意瞟了刘承祐一眼,也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刘承祐看起来,并不以为意,冲他道:“药公若喜欢,便尽情享用,稍后,朕再多赐一些酒食!”

    “多谢陛下!不过,陛下何不将烹食的庖厨赏老臣一人,若得如此,老臣今后,每逢餐食,皆可感怀陛下恩典了!”药元福打蛇上棍,主动请赏,意态看起来,有些张扬。

    闻言,刘承祐眉毛上挑,随口便应道:“此小事耳!”

    对皇帝的态度,药元福看起来很满意,说道:“那老臣,便谢过陛下了!”

    说着,扭动了一番身体,对着刘承祐:“陛下,殿中甚热,老朽难耐其苦,可否容我,解去外袍?”

    药元福看起来,是越发无礼放肆,刘承祐见状,认真地打量着他,只顿了下,抬手道:“自无不可!”

    得到应允,药元福当真在御宴上,将外袍脱下,丢在案边。

    刘承祐面上也没有一点不愉,目光扫向其他人,很大度地说道:“诸公若觉其热难耐,也可解外袍,今日之宴,唯求痛快,君臣共乐,不需拘束!”

    事实上,殿中柱脚,放置了不少的冰块,真要说热,也热不到哪里去。听皇帝之言,没有人像药元福那般动作。

    而药元福,也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神情各异,心思不一。

    刘承祐则显得更加体贴,朝张德钧吩咐着:“去,多准备些冰帕,给诸公解署!”

    “谢陛下!”

    不管怎么样,药元福有些放肆大胆的动作,让殿中的气氛,跑偏了些,又或者走向该有的方向。

    随着刘承祐起身,持满杯,走到药元福面前。

第186章 嘴衔蜜糖

    身为皇帝,御宴主人,刘承祐是殿中唯一的主角,一举一动都牵扯众人的注意力,当他站到药元福面前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这边。

    献舞的宫姬,停下舞姿,婀娜而动,依序退至两侧候着,助兴的乐师也都停下的弹奏,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帝手中的酒杯,只朝前示意了下,见状,药元福也起身,双手拿杯以应,动作麻利。

    二人对饮一杯背后,看着药元福,刘承祐说:“药公年岁已高,然筋骨不衰,气貌益壮,风貌不减当年,素有当代廉颇之名,但朕看来,犹有过之啊!”

    药元福此人,就是不服老,平日里,旁人赞他体健气壮,皆大喜。此时,听皇帝这么夸他,脸上也毫不掩饰喜悦,冲刘承祐道:“陛下盛赞,臣愧不敢当!”

    “不过药公毕竟已七十高龄,这些年,仍繁于征伐。此番东河村一战,披甲上阵,身先士卒,跃马厮杀,蹈死而生。朕闻之,既感其忠纯,又叹其骁勇,然细思之,心实愧之。卿本为长者? 为上下所敬,朕实不忍你以此高龄,犹涉险冒死啊!”

    听皇帝这番“动情”的表白,药元福拱手道:“陛下体恤之心? 臣感怀心中,唯一言以高? 臣虽年高岁长,但有陛下用得着的地方,绝不避祸害!”

    “药卿老当益壮啊!”刘承祐笑了笑。

    示意药元福坐下,换了杯酒,刘承祐扭身走到史匡懿面前? 举杯邀之,对饮而尽。

    面容之间? 仍是一片温和样态,刘承祐说:“自中唐以来,河西之地,逐渐沦丧? 中原衰退? 使大汉河山? 沦于蕃夷杂虏之手,至如今,中国之广大? 竟以泾原为边陲。

    史卿镇守泾原十余载,矢志不渝,安民抚夷,制暴平乱,抵御外侮敌寇,保一域之安宁,于国于民,乃有大功,朕万分感激!”

    自泾原西眺,千里河山,沦落胡虏之手,十数年的守望下来,稍有些志愿,对于皇帝的话,也便有些感触。

    面对刘承祐的赞誉,史匡懿不禁动容,应道:“臣只尽其职分,为国家社稷,保一份平安。然多年以来,杂虏叛服不定,小我中国威严,而不能制,臣心甚愧!”

    “史卿言重了!”目光落到史匡懿脸上,面容之间,带着一点异样的苍白,刘承祐关怀地问:“史卿前番大病一场,而今身体如何?”

    “有劳陛下关心,积年老疾,一朝爆发,有药石延治,稍缓其症!”史匡懿说着,还不禁咳嗽了几声。

    见状,刘承祐不由叹道:“让史卿带病操劳国事,典署军务,朕之过也!”

    说完,接过张德钧递上的有一杯酒,刘承祐走到赵辉面前,还是一样的节奏。

    “遥想当年,契丹入寇,中原沉沦,天下生民,皆受其苦。先帝虽据河东,然前途不定,赵卿于陕州杀胡举兵,首倡大义,而后河东军出,半载之内,驱逐契丹,定鼎中原,再造河山。大汉之所兴,公有力焉。”只多喝了这三杯酒,刘承祐冷面也被酒意所染,谈兴愈浓,意态之间,尽是感慨:“至今思之,仿是昨日之事!”

    赵晖也附和着,露出一抹追忆:“老臣当初,只是感高祖之威德,不愿受契丹奴役,故略尽绵薄之力,不足为道!”

    “何为虚怀若谷,不矜不伐,赵公便是!”刘承祐指着赵晖,朝在场的节度军使们夸奖道。

    赵晖自然是做出一副,愧不敢当的谦虚表现。

    “朕当年亲征河中,平李守贞时,见赵卿,还是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望着赵晖,刘承祐微微一叹:“经年再见,却已满鬓霜白。这些年,镇守凤翔,定边御侮,治政安民,未尝懈怠,这增添的每一缕华发,都是为国操劳的证明。朕这心中,感佩异常啊!”

    皇帝话说得这么好听,这般体贴,赵晖却没有过于喜悦,面上有所动容,心中却保持着谨慎,表情举动之变化,皆配合着刘承祐的言辞。

    接下来,便是安审琦、刘重进、王景、张彦威,一人一杯,刘承祐是尽述其功劳,大加溢美之词。有点不寻常的是,对于折德扆、李万超以及杨业,刘承祐并没有特意去敬酒,不知是忘记了,抑或酒力不继。

    放下酒杯,刘承祐已是红光满面,环视一圈,醉眼有神,朗声道:“在坐诸公,都是大汉栋梁,朝廷柱石,镇定地方,戍守边防,累有功勋。这些年,栉风沐雨,任劳任怨,方有大汉之清平。然,使诸公长久负累于王事,劳形于案牍,非朕之本意,欲解其辛劳。姑念诸公多年功勋,虽然高官厚禄,亦难表谢意......”

    一副醉态,刘承祐说出了今夜,最重要也是最直白的一句话,眨眼之间,也悄然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神色各异。

    收回目光,刘承祐再让张德钧斟满一杯酒,左右示意,笑道:“难得东京,诸公齐聚,朕今日十分高兴,故而话多了些,诸公勿怪。来,诸与朕,再共饮此杯,以尽君臣之谊,请!”

    再饮完一杯酒,刘承祐身形已经有些摇晃了,在搀扶下,回到御案,示意了下,殿中再奏曲乐,起歌舞......

    其后,刘承祐以不胜酒力,先行离席而去,并吩咐,让诸节度,尽情尽愉,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联络感情的机会。

    踏出万岁殿的那一刻,刘承祐身体慢慢地站直,面上仍带醉意,但无醉态,两眼清明,脑中却浮现着方才诸人的表现。

    缓缓行走在廊道之间,刘承祐突然问张德钧:“药元福此公,以慷慨大度闻名,虽性情豁达,却无跋扈之名,方才何以在宴上,那般放肆无礼?”

    突闻此问,张德钧想了想,答道:“彼外州节度,拥兵一方,权重一镇,平日也不习朝廷礼制。或许是酒醉之故,忘了规矩吧!”

    刘承祐又问:“你觉得,朕醉了吗?”

    “官家身醉,心不醉!”张德钧应道。

    “张德钧,你又聪明了!”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

    脸上顿露惶恐,赶忙道:“小的妄言,请官家恕罪!”

    刘承祐笑意更甚,看着他:“你慌什么,朕向来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今夜去坤明殿!”刘承祐吩咐了句,加快脚步而去。

    又被皇帝吓了一次,张德钧不由擦了擦额头细汗,顾不得许多,赶忙加快脚步跟上。

    事实上,药元福的放肆,在刘承祐眼中,有些刻意了,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他这个皇帝的胸怀。刘承祐自认,表演得不错。

    今夜御宴,他话已然说得比较直白了,如无意外,接下来三两日内,该收到反馈了。

    万岁殿这边,皇帝走后,没有两刻钟,诸节度陆续散去。折家父子,还是一道回府,路上,折德扆忍不住对老父道:“果如父亲之言,天子其意,竟为解权啊!”

    折从阮显得很平静:“意料之中,就是不知,这些人,最终会作何选择。不过,不管如何,都难以再回旧任了!”

    “父亲,我还能回府州吗?”折德扆有点迟疑地问。

    “你知道方才在殿中,天子敬酒叙功之时,为何将你、李万超以及杨业遗漏?”折从阮说:“在东京多待一阵子吧,至少等贤妃分娩过后,那时,保德府的情况,也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听老父这么说,折德扆有所领会,也安心不少。他还不满四十岁,正值壮年,可不想这个年纪就告老。

    “你知道,天子是如何评价你的吗?”折从阮突然说。

    折德扆顿时来了兴趣,也想听听,皇帝是怎么夸自己的。迎着其期待的目光,折从阮说:“天子说你,知兵略,有勇谋,可镇一方!”

    “所以,还是会用我!”折德扆面露出一抹喜色。

    折从阮琢磨了一会儿,说:“等你回北边之后,你弟德愿,当调离!”

第187章 纷纷上表

    晨曦时分,天方蒙蒙亮,汉宫之内的宫娥们,便陆续起床,梳洗打扮,各上岗位,伺候宫城内的贵人们。比起乾祐初年,这两年来,汉宫之中增添了不少人气,宫娥宦官,陆续补充如宫。其间的冷宫废殿,也多被填补,值守打理。

    到如今,除禁军侍卫之外,所有宫人加起来,已经突破六百人,是乾祐初年的两倍多。而这其中,光南唐、吴越、荆南向大汉进献的美人、乐工、画师之类,加起来便超过百人。

    这实则有悖逆于刘承祐“节俭”的倡议,但是,根据朝廷礼制,宫廷之内诸监署,也是需要人员填补,需要人维持运转。国初之时,各项事务都不健全,刘承祐简朴得也有道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皇帝增添了点享受之心,只是无关痛痒,并不沉湎于其中。或许再过些年,成就大业后,说不准皇帝会再有所变化。

    就在前不久,以宫人渐多,刘承祐下令,将适龄的宫女放出宫,并自禁军中挑选未婚之有功军官,赐婚。这个举动,又为刘承祐收割了一波军心。

    昨夜终究是饮了些酒,再加与皇后大符折腾得比较晚,是故大汉皇帝陛下,难得地赖床了。不过,随着天色愈渐亮堂,刘承祐终究以极大的毅力,自香榻间起身。

    漱洗之际,符后也跟着起来,亲自侍奉着,穿着一身薄纱,尽显少妇风韵? 脸蛋红扑扑地,一副被滋润到位的俏丽模样。

    亲自将湿巾递给刘承祐? 看着他气色不良? 嘴里不由嗔道:“日后,二郎不当再饮那般多的酒了,过量伤身。二郎身系家国? 还当以御体为重!”

    刘承祐抹了把脸? 将毛巾掷于盥洗盆中? 溅起水滴。听其劝,扭头看着皇后,雍容之间,透着点妖娆,注意玉颊上的绯色? 刘承祐暗自嘀咕? 既让我保重身体? 何以昨夜那般索求......

    不过嘴里却服软似地说道:“昨夜高兴? 今后断不会如此。”

    “我先回崇政殿了,太后那边? 替我去问安,带着刘旸去。”待整理好龙袍之后? 刘承祐说道? 准备离开。

    “还是先用早膳吧!”符后说。

    “不用了,躲懒半个多时辰,只怕御案之上,又要多积压一些奏疏了......”刘承祐深呼吸一口,念叨道。

    崇政殿,偏殿内,又添了几名才士郎官,号为“崇政郎”。这些人,都是朝臣功勋后辈之中,所选有能才者,至御前效力。随着刘承祐持续收权,政务日繁,他一个人实在照看不过来,这些年轻人,平日里便协理国务,虽然只是些整理的工作,位虽卑,但前程远大。

    李昉以崇政殿学士的名位,为其首。刘承祐回到政殿时,崇政郎们,皆已到值,直接唤来李昉:“有何急务?朕先批了!”

    李昉捧着一整叠的奏疏,单独拎出几封,向刘承祐简述道:“西南转运使阎晋卿所上报,关中诸镇税赋情况,上请陛下,再委官员,充任诸镇,以彻底整合关中财政;

    西南都监向训上奏,凤翔诸军整顿计划,枢密院已有所批示,请陛下核准;

    河东都指挥使王彦超上呈,都司之筹建及司衙所属兵马整顿进展;

    淮东布政使王朴奏请,罢治下十名县令,以彼等荒废政事、中饱私囊、勾结地方不法等罪,另举荐官员;

    另外,保大节度使药元福上奏,请求辞去节度使之职。”

    前面几则,虽然吸引了刘承祐注意,但还得数最后一则,最令他上心。这才过了一夜,就有人请辞了。

    按照刘承祐的想法,昨夜宴上,他话说得算露骨,但毕竟是解权,尤其对于史匡懿这样一镇便是十余年的节度,想要做出放下的决定,总归是不容易的。怎么着,都需要迟疑个三两日,综合情势之后,方才痛下决心,做出明智选择。

    却没想到,此晨,他还没从困倦之中完全摆脱,第一封辞表已然呈上,还是药元福。

    一边享用着尚膳监准备的早膳,一边阅览着药元福的辞表,洋洋数百字,当是药元福亲手所书,并不怎么好看,还有错别字。但是,用词朴实,直抒胸臆。

    小谈其功,略表辞呈,叙政务之苦,不过还是向皇帝表示,他打了一辈子仗,年纪虽长,皇帝若用得着,还是愿意领军作战。另附有一言请罪,说昨夜御宴忘情,君前失仪,乱了礼法,请皇帝原谅。另外,他有五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有些粗勇,可为马前卒,为国效力。

    看完药元福的辞表,刘承祐笑了,呲溜一口,将最后一口面条吃完,又舔了舔碗。当真是人老成妖,这个药元福,虽则率直,倒也坦诚,向他开口,却不含糊。

    不过,刘承祐倒是挺满意的,未生不愉,就因为他坦诚。稍作思虑,刘承祐开口吩咐着:“传诏,解药元福保大节度使之职,封汾国公,赐食邑千户,实封三百户,另加侍中。嗯......以汾国公为京畿都指挥使,其妻赐诰命,其膝下诸子,让兵部量才任用。”

    等处置完药元福所请,刘承祐这才腾出手来,批阅其他奏疏,阎晋卿、向训、王彦超所奏,没什么了问题,迅速做出批示,发传衙司。

    倒是淮东那边,还师之后的这几月来,王朴接掌政务,动静不小,以其性情之刚,手段之烈,在扬州可以说是大展手脚。罢了许多官,杀了许多人,此番一奏,又是十名县令,并且还不全是南唐旧吏。不过,稍有犹豫,朱批照允,对王朴的才情为人,刘承祐还是很信任的。

    似乎是约好的一般,在对药元福恩赏诏下达后,史匡懿、赵晖的辞表,接连而来。对史匡懿,刘承祐以其镇守泾原多年,封为泾国公,赏赐如药元福,只是因为他的病情,让他在到洛阳休养。

    至于赵晖,为陕国公,暂留东京,既作休养,也作顾问备用。循三者之后,安审琦、张彦威、刘重进、王景,陆续上表请辞。

    安审琦自不必说,在郭威南下接手襄州之后,便率一家老小到京,刘承祐以其国之元老,改封其为陈留郡王;张彦威为定国公,刘重进为南阳郡公,王景为渤海郡公......

    这么一来,大汉朝,又多出了几镇,需要着手改制整顿。

    事实上,对于进京的这些节度,刘承祐解职罢权是真,也是通过赎买政策,却没有放任其于地方圈地享乐的意思,或养于洛阳,或留于东京。

    并且,他要的是方镇的治、财、军权,对于这些老帅,却也不是尽数弃用。像他们这些人,领军经验丰富,年纪也至暮年,既解权,换个职位,仍旧可给大汉朝发光发热。全国各地,仍旧渴缺军政人才,刘承祐可不会浪费。像药元福,他不愿解甲,刘承祐仍旧给他机会。

    只是换个地方,不会再似前番移镇,军政大权,悉集于一身。而对这些人的任用,还需刘承祐再加考虑,有的是地方给他们发挥。

    对于这些藩镇节度,尤其是主动服顺的节度,刘承祐并没有异见,解职厚赏只是手段,改制收权,平衡军政,才是目的。

第188章 边将离京,再获一子

    刚入初秋,虽还不明显,但宫苑之中,花木虫鸟,皆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秋意。秋阳透过斑驳的树叶,照耀在身上,带来的已是暖意,眼观美景,心旷而神怡。

    刘承祐一身劲装武服,突出一点小肚腩,神清气爽地感慨着:“这难熬的夏季,终于过去了!”

    园圃之间,是一片宽广而平整的草地,视野开阔,刘承祐正习射术。靶位设于十丈之外,不甚远,连发十箭,中者不过六七,中靶心者,更无一矢。

    在旁,陪练者,乃是回京述职的定襄军使杨业,以及宁化军使李万超。又是一轮习练过后,刘承祐收起雕弓,活动了一番有些酸软的胳膊,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拭拭手,坐到准备的席案后,喝了口水,看着走过来的李万超与杨业,说道:“朕也练箭多年,这射艺,始终难精,远不如二位啊!”

    “陛下胸怀天下,所长者在于治国御将,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有此射术,已然是出类拔萃了!”李万超笑道,从侧面替皇帝的射艺辩解。

    杨业也跟着说,神态认真:“李将军所言甚是,末将等久历戎马? 长处军中,弓马骑射,乃看家本事,时时习练? 不敢懈怠? 以待为陛下,为大汉建功!”

    “武将不懈弓马? 乃其分也? 有军将如此? 何虑于边患,何愁天下不平!”刘承祐轻笑道,看向杨业的目光中? 一如既往的喜爱加欣赏:“不过听重贵之言,这建功立业之心,蠢蠢欲动啊!”

    “陛下慧眼如炬!”杨业恭敬地拜道:“一眼看透末将这点心思!”

    杨业在戍代多年? 累有功勋,但多小功? 随着汉辽议和? 边境冲益减? 而闻听大汉南征西讨? 那颗功业心,确实有些按捺不住。

    “有进取心是好事,但还需磨炼心志,急不得!”刘承祐目光深邃,在果盘上拿起两个梨,分别抛给二人,语气平静道:“朕重整河东兵马,设定襄、宁化、保宁三军于晋北,让你们专事领军练兵,所图者何?开疆拓土是功,保地安民亦是功,天下未定,有的是功业,等待你们去建立。但是,要有耐心!”

    “是!陛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杨业道。

    “方才所用雕弓如何?”刘承祐问。

    李万超答道:“制艺精良,强劲有力,好弓!”

    “这是军器监名匠新制宝弓,选其最佳者十张进献!”刘承祐说:“朕思之,如此良弓利器,置于宫库染尘,太过可惜。当执于英雄之手,方展其能!你们可各选一张!”

    “另,朕再各赐二位一套精甲!”

    “多谢陛下!”李、杨二人,立刻拜谢。身为武臣,良弓宝甲,没有不爱者,尤其是甲胄,战场上,那几乎是第二条性命。

    刘承祐自己也拿了颗梨,一口咬下,汁液飞溅,说:“你们到京,也一个多月了吧!”

    “正是!”

    “东京虽然繁华,朕却不能让你们多加流连了,若不辞辛苦,收拾收拾,就北还雁门与岢岚赴任吧!”刘承祐嘴上带上了点笑容。

    “遵命!”二人没有丝毫迟疑。

    “北境苦寒,又兼疆防之重,拜托了!”刘承祐直身,语气神态皆变得郑重。

    “官家,秋华殿来报,说贤妃娘子,分娩在即!”恰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忙忙,前来汇报。

    闻讯,刘承祐面上顿露喜色,朝李万超与杨业道:“宫中有事,朕就不特地与你们设宴饯行了,向兵部报备,即可赴边就职!”

    “是!”二者应道,李万超则轻笑着:“还要提前恭喜陛下,喜得贵子!”

    “朕纳了!”朝二者挥挥手,刘承祐急步而去。

    ......

    秋华殿内外,又是一片紧张忙碌,临盆产子,如迈鬼门关,虽然折娘子已是二胎,并且身体素来康健,但仍旧不免让人担心。

    除了太后、皇后过来相伴,其他后宫嫔妃,尤其是初孕的符惠妃,都被刘承祐下令,安居己殿。未己,闻讯的折从阮与折德扆两父子,也匆匆赶来。比起皇帝,这父子显然要更加紧张些,听着产室之中传出的痛吟,面上尽是焦虑之色。

    刘承祐神色平静,面无异状,只是不停地在殿中徘徊,步伐很稳,但已持续近一个时辰。

    “二郎,还是先坐会儿了吧!”符后在太后李氏的示意下,上前轻握其手。

    自手中传来的柔软与温热,终于让刘承祐心绪平复了些,撩袍落座,端起茶杯,痛饮一口。

    “二公也坐!”刘承祐看着也站着的折家父子,吩咐着,随即有点发闷气,冲殿中内侍道:“为何不给二公上饮品!”

    “谢陛下!”折氏父子拜谢道。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自内室,终于传出一阵清脆的婴啼声,在场之人,大多松了一口气。

    “恭喜陛下,贤妃娘子诞下一名皇子,母子皆安!”

    得此汇报,这才真正开颜,恭贺声不绝。刘承祐也是难得地,喜笑颜开,袍袖一挥,大笑道:“皆赏!”

    折家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喜悦,又是个皇子啊!

    乾祐五年七月,秋,贤妃折氏诞子,是为皇五子,帝赐名昀。

    秋华殿中,刘承祐难得轻柔地逗弄着包裹在软锦之中的婴孩子,嘴角挂着浅笑,四子刘昉,迈着小腿,紧跟在其父脚下。将满两周岁,已然能小跑了,只是不稳,不时地抱着刘承祐小腿。

    折娘子静静地躺在榻上,明显又胖了些,虽然仍显得虚弱,但气色有所恢复。刘承祐走上前,坐在榻边,说道:“你肚子争气啊,又给朕添一麟儿!”

    看皇帝高兴,折娘子玩笑似得说:“官家不是想要皇女吗?”

    “诶!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朕的血脉,朕都喜欢!”刘承祐一脸的温柔。

    谈话间,襁褓婴孩,又哭了起来,刘承祐学着哄了哄,不见效,反而愈加响亮,无奈地看着折娘子求助,将孩子递给她:“这小儿,怎么如此爱哭?”

    “想当初,四郎,朕怎么折腾,都不哭!是吧!”说着,低头看着仍靠在自己膝下的小刘昉,却见这小儿,正在拿着他的龙袍擦鼻涕。

    见状,刘承祐冲他一瞪眼,这小儿见了,非但不惧,还换了处干净的地方,擦脸......

    “你这小子,敢拿我的龙袍当毛巾!”刘承祐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长大了,定然不是个安分的主!”

    刘昉冲刘承祐笑:“爹爹,抱!”

    这娘子听了,嗔道:“小儿不知事,官家难道还要与之计较!”

    将刘昉抱起,此子顺着便往刘承祐肩膀上爬,轻易将之镇压,刘承祐偏头看着折娘子。五子已然不哭了,正专注埋头于这娘子解开的衣襟间,闭着眼睛吮吸着,并且还无意识地抓着另外一半......

    没有什么,是一顿奶水,不能解决的。

    很快,命乳娘将二小儿带下去,亲手帮这娘子把被子盖上,故作沉吟。

    “官家有话,且直说吧!”见他这副表情,这娘子问。

    “妇翁来京已久,保宁军那边,不可长久为将,需要人典军。其熟知边事,亦知府情,朕打算将妇翁放归北边!”刘承祐说道。

    闻言,这娘子应道:“这是朝廷军务,虽涉及家父,却也不需知会妾身。”

    刘承祐轻按其手,说:“你父女多年未见,你又产子不久......”

    “能得官家体谅,已然足矣!”这娘子展颜一笑。

    “好好保养,恢复身子!今秋狩猎,朕还要你随驾了!”刘承祐显然很满意这娘子的态度,冲他笑道。

    随着刘承祐将李万超、杨业、折德扆陆续派回三边军使任上,河东兵制的改革,已尽尾声。而在河东待了三个月的赵匡胤,也完成使命归来,足额选取河东精兵五千。

    而在关中,西南都监向训奉命,对关中州镇兵马的整顿,也已展开。未己,刘承祐又下诏,以渤海郡公王景为编练使,前往凤翔辅助练兵,同时,自禁军中,将韩重赟、马仁瑀等青年将校调往西南军中任职。

第189章 赵大述职

    “元朗,来坐!张德钧,给赵将军上茶!”崇政殿中,赵匡胤进殿复命,满身的风尘状,正待行礼,便被皇帝的热情所打动了。

    “此番河东差使,往返奔波千里,车马劳顿,王事糜烦,辛苦了!”刘承祐笑吟吟地冲赵匡胤道:“差事办得很好,结果朕很满意!”

    “赖陛下信任,委以重任,为国家选取兵才,臣心感之,不敢懈怠。未负陛下使命,臣心得安,些许奔波劳碌,算不得什么!”赵匡胤说道。

    观其行,听其言,若说赵匡胤有什么狼子野心,刘承祐是不信的,至少以他如今的眼力,一点都看不出来。

    点了点头,刘承祐说道:“自河东所选之卒,殿前、侍卫两司,已检阅之,皆精壮之士,未有滥莠,可直接补充诸军!朕已决定,三日后亲自检阅,你为检阅指挥!”

    “谢陛下!”赵匡胤不废礼节,起身谢恩:“河东将士,仰慕陛下天威已久,若得亲感恩德,何愁将士们不效死以报!”

    “河东兵制改革情况,奏疏上,朕已阅许多,然具体情况,还需你这亲历目睹之臣叙说一番!”和煦的笑容,矜持地挂在嘴角? 刘承祐问。

    闻询? 赵匡胤立刻将整兵前后细况? 略无遗漏地叙述而来。完全是按照着枢密院那边的整兵条制来的? 话里也听不出纰漏,从赵匡胤这么一番描述,刘承祐这边,印象倒是更加深刻了几分。

    略作沉吟说道:“河东精锐? 尽数抽调东京? 地方上的镇守保境? 当无影响吧!”刘承祐说。

    赵匡胤不假思索答来:“河东都司之下? 尚有万卒? 以太原府为中心? 分镇诸府。彼等虽不如所选士卒精锐,却足保一方安宁? 再加有王都指挥使调教训练。所裁之卒,或在府县当差? 或在乡里为吏,再次者亦发放钱粮、田亩? 在村野宣化陛下与朝廷的德政恩泽。是故? 地方之治安,当无忧!”

    “进京将士家小? 可曾安顿好!”刘承祐又问。

    “此事,河东布政使司? 当有细报!”赵匡胤下意识地小心了些,答道:“不过,就臣所知,进京将士,每人家里,官府都已按恩制,发放土地、农具、耕牛。范相公责令各地官府,小心操办此事,是以将士闻之,军心大悦!”

    “嗯......”瞟了赵匡胤两眼,刘承祐身体前倾,言语中带着点好奇:“朕听闻你年少时,曾游历中原,求职于诸州。也曾投效过王彦超,却为其所拒,今夏相逢于太原,也共事一场,再加你已是我大汉殿前都虞侯,王彦超是何反应?”

    听天子提及此,赵匡胤也不由笑了,答道:“再见已是近十载,王都指挥使亲自设宴,向臣赔礼,臣赴约,却不敢受其礼!”

    “为何?对他当年之看轻小视,仍心存挂碍,有所不满?”刘承祐愈见好奇。

    赵匡胤摇头,解释说:“陛下误会了。臣当初年少,轻狂无知,至王都指挥使麾下,即求取军校一职。试想,当时臣少不更事,既无名声,又未展其才,岂能后来居上,从军校任起。王都指挥使不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臣岂会以此怨之。

    至今思来,反觉当初自己,好高骛远,颇有羞臊之感。再加,当初臣囊中羞涩,王都指挥使还以钱财路费相赠,此为恩德,是故臣应邀,却不敢受赔罪之礼!

    而今已同殿为臣,替陛下与大汉尽忠,更当捐弃前嫌,一体为公。更何况,臣与王都指挥使之间,远谈不上嫌隙!”

    “真是深明事理,心胸开阔啊!”刘承祐夸奖道。

    “多谢陛下褒奖,臣只是遵从本心,更不敢因私废公!”赵匡胤敛容道。

    刘承祐不禁多扫了赵匡胤几眼,略作思忖,问:“你到晋北三军一巡,定襄、宁化、保宁三军,能否抵抗契丹?”

    听天子问起边备,赵匡胤立刻进入角色,应来:“定襄、保宁两军,皆由原代州、府州戍军,改编而来,他们久在边地,兵备完善,训练有素,又有长期与契丹作战对抗的经历,熟悉敌情与作战方式,战力强悍,可称精锐。

    沿边,亦据形胜地势,置堡垒、军寨,进取或许不足,但防备足可。宁化军初置,所选兵员,或稍逊一筹,但李军使乃宿将,有其统率训练,只需保证兵甲钱粮供给,朝廷亦可安心!”

    “另外。”顿了顿,赵匡胤说道:“臣在晋北听闻,契丹主以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坐镇云、蔚,此人到任不足一年,均赋役,劝耕稼,赏罚信明,得士卒心,能才政绩,甚为卓越。臣以为,此为大患,朝廷不可小之!”

    “看来,你此番北边一行,所获不匪啊!”刘承祐叹道:“那耶律挞烈,杨业在京之时,也何朕说过,确是不俗。契丹虽属胡寇,其势兴扬,称霸北域数十载,治下确有能臣良将啊!如欲北伐,复取河山,想来也不易啊!”

    “我大汉有明君雄主,御下经国之臣,能征之将,更不可胜数,岂是契丹所能并论。加以时日,陛下必能兴兵北上,成就大业!”赵匡胤却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

    刘承祐业应道:“说得是!你赵元朗,正是那能征惯战之将,朕何虑于区区一耶律挞烈!”

    “好了,你初归来,满身疲敝,下去休息吧!”轻吁一口气,刘承祐脸上恢复和蔼,冲赵匡胤道:“以你河东之功,朕自当犒赏,不过你任殿前都虞侯不久,短时间内不便高拔。这样,朕将你升爵为稷山侯,赐绢十匹,钱百贯!”

    “臣谢恩!”赵匡胤起身,拜倒。

    “另外,朕知道你爱喝酒,喜痛饮。吴越王前不久给朕进贡了二十坛细酒常陈酿,据说年份皆在十年以上,朕赏你两坛,回去尝尝看,给你放三日假,许你宿醉一场!”刘承祐继续道。

    “还有,听闻你父身体不好,稍后一道去领取几只山参与补品。赵老将军也是沙场宿将,于国有功,用略素为朕所敬佩.....”

    “陛下关怀至此,臣感激涕零,唯尽忠以报!”赵匡胤再拜,观其表情,内心感动,似乎,无以复加。

    刘承祐朝张德钧示意了下,让他领赵匡胤退殿,并安排赏赐事宜。

    待其离去,回味一番与赵的交谈,刘承祐不得不承认,赵匡胤确实是国之干才。其领军、治军之才,已然见识过,有个念头,要不要给赵匡胤一府,让他去当父母官,历练历练。

    不过,也只是转念一想罢了,至少就眼下而言,赵匡胤的军才,是值得刘承祐好生使用一番的。倒是郭荣,让他到地方上,当一道之布政使,可作考虑。

    未己,殿侍通报,高怀德求见,诏宣。

    高怀德入内,立刻就抓住了刘承祐的目光,只见其头缠白巾,双眼通红,见到刘承祐,即拜倒,六尺汉子,泣声道:“陛下,家父去了!”

    闻之,刘承祐惊起,不管真实心理如何,但表面功夫务必到位,惊愕道:“什么!”

    接过高行周的遗表,刘承祐神情凝重地阅读完,怅然哀叹:“朕失一长辈,大汉失一柱国啊!”

第190章 荣宠无过于高氏

    临清王府,内外一片素色,林立的白幡在秋风中飘动,一切灯笼火烛,皆改白色,所有艳丽之物都被收起,王府上下,弥漫在一片肉眼可见的哀伤气氛中,就如已露萧瑟的秋风那般,让人心生戚然。

    灵堂早已搭设好,灵座上,很有仪式感地摆放着酒、果祭品及香炉,烟熏含香,催人泪下。大敛过后,高行周的遗体已被置于椁内,除锦衣、珠玉之物外,听从高行周的遗嘱,将他征战多年的铠甲、宝剑、战刀、雕弓,全部置于其中,几乎填满棺椁缝隙。

    灵牌高立,规制书写,皆依郡王例,刘承祐亲自替高行周拟定谥号,曰武穆。又着宰相冯道,给高行周写一篇墓志铭。

    高怀德是高行周唯一的儿子,自然是作为主丧人,以其子岁数尚小,不能视事,故从高氏近亲中选了一名在京子侄,以为护丧。

    哀乐之中,披头散发,披麻戴孝,面带悲恸,拜谢前来吊唁的宾客。高行周生前,地位高贵,名望甚高,是故京中,稍有资格的文武,皆纷纷着素衣前来,以尽哀思。

    刘承祐稍晚些? 亲自出宫过府,与贵妃高氏相携而来,再加上三皇子刘晞。灵堂前? 看着一众文武,文臣自不用说,倒是那些武将,基本都是自发前来,不乏京外近畿之将? 闻讯飞马而来。高家虽然不如符家那般人丁兴旺,但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可见一斑。

    当然? 刘承祐也相信,这些文武中? 更多的人是,看重高行周的身份? 看重他这个大汉天子对高家的宠信。

    进堂行礼? 刘承祐保持着肃容,怅然而叹? 朝高怀德宽慰道:“逝者已去,万望节哀!”

    高贵妃这两日情绪本就不佳? 高行周走得突然,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贵妃也因为没能见到老父最后一面? 深感自责? 毕竟不是千里相隔。

    此时终于随驾出宫,感受着周遭的气氛,自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将丝帕染湿,犹不能止。见母亲哭啼啼的,坐在一边小皇子刘晞,也跟着,眼泪说来就来,嚎啕大哭。高贵妃情绪不对,刘承祐叹了口气,上前将之扶起,轻声宽慰着。

    “娘子有孕在身,还望保重,切勿伤了身子,父亲身后之事,自有为兄操持!”高怀德也不由出言开解。

    又带动着大哭一场,高贵妃方才在搀扶之下,随皇帝回宫。天子在时,群情肃穆,天子走后,哀伤的气氛更加浓郁,但到场的文武们,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御辇之上,高贵妃依偎与刘承祐依偎着,丰润曼妙的身躯紧紧地贴着,虽说俏丽一身孝,难得见高氏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但此时此景,刘承祐却也还不至于起什么龌龊心思。

    见其双眸通红,仰头望着刘承祐说:“官家,我想出宫回府,替亡父守灵!”

    刘承祐眉头一凝说道:“藏用可善理后事,你身子不便,未免触景生情,还是在宫中休养,下葬之日,再行出宫,送妇翁最后一程!”

    不过,一向对刘承祐言听计从,恭顺有加的高贵妃,此番却固执地看着他:“请官家成全!”

    “罢了,你有此孝心,朕又岂能强行夺情,回宫收拾收拾吧,朕允了!”刘承祐叹了气。

    “谢官家!”高贵妃又没能忍住眼泪。

    回到宫内,正坐御案,沉思良久,召来李昉,盯着他,问:“那些违制,私自进京吊唁的军将,可曾都记清楚了?”

    “皆听陛下之意,录写下来了,一共十三人,都是近畿禁军、镇军将领,其他人,或有告假,或在休沐,故未记录!请陛下御览!”迎着皇帝的目光,李昉有些小心,呈上的一张薄纸,明明轻若飘萍,他却一副如捧巨石的样子,手微微在抖。

    接过,刘承祐浏览了一遍,没有什么高级将领,都是中层军官,高行周的旧部,带着点感慨,说:“这些人,都是忠义之士啊,朝廷当大用,明远,你说是不是啊?”

    闻问,李昉仍旧小心地应道:“陛下说得是!”

    当然,李昉表情上流露出的,分明是“陛下说是就是”,只是不好明言罢了。见其小心翼翼地样子,刘承祐摆摆手:“去看看,有什么新的奏疏!”

    “是!”李昉松了口气,转过身去,心中感触颇深。

    天子对高氏之荣宠,可谓深厚,几不于皇后、惠妃所出符氏,但是,虽然只让他记录了一些中下层军官的名字,李昉便有一种圣人难测,如履薄冰的感觉。

    刘承祐又将那份名单浏览一遍,轻轻地拿起,取出钥匙,锁到他的一处积攒多年的“密档”之中。

    对于这些军官,刘承祐没有大惩的意思,毕竟彼辈也算出于道义,再加高行周才死两日,他也不便对其旧部动手,那样显得吃相太难看,不利于他大汉天子的形象。

    不过,终究是违了例,大惩没有,小诫却少不了,必须得有所警告,还有彼辈上官,也有御下不严之过,在刘承祐这边,都记录在档......

    “陛下,金州防御使冯晖病故,下属将吏,共推其子冯继业为留守,上表朝廷,请封!”李昉带给刘承祐一则消息。

    金州防御使冯晖,也是沙场老将,久经战事,历仕四朝,出身于大名鼎鼎的“银枪效节军”。自后晋天福四年(939年)起,十年间,两度出镇灵武,羁縻凉州、河西之地,任上恩抚并用,还与药元福合力大破党项,功绩斐然。

    不过,在乾祐四年,刘承祐下诏以郑国公史弘肇赴边,为朔方节度使,冯晖自然而然地,被调离。此公还算识趣,老实听调,据说是其年近六旬,身体亏坏,纵有心也无力与朝廷相抗,再加当时党项杂虏作乱,不甚安宁。

    金州,地处大汉西南,也是偏狭之地,北接秦岭,南依巴山,汉水横贯其间。原本的防御使康彦环,同去年被郭荣的杀了的濮州刺史张建雄一样,也是趁晋末之时,自立投诚,多年以来,自专军政,在金州自娱自乐。

    张建雄死后,刘承祐想起了此人,干脆将冯晖调到金州。康彦环妄图抗命,被冯晖枭首,送呈东京。让刘承祐有所不满的是,那康彦环在金州任上,聚敛之大量财货,没有一文输送开封,据说都被冯晖的儿子们给瓜分了。

    如今,冯晖死了,其子却欲做那继任者,还敢大言炎炎地上表请封。

    “呵!”刘承祐将奏疏丢在案上,抬首即问:“今日何日?”

    “回陛下,乾祐五年七月十日!”李昉答。

    刘承祐的语气中满是讥诮:“朕还以为,时间倒退了十几年,还是方镇割据,父死子继那一套?这冯继业何许人,敢这般向朝廷要官?”

    见皇帝生气了,李昉赶忙解释道:“陛下,冯继业乃幼子。另有金州判官密奏朝廷,说冯继业为争家产,趁冯晖病重之际,杀害其长兄。金州僚属上下请奏于朝廷,也是受到冯继业的胁迫!”

    “好样的!朕当政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情况!”刘承祐怒极而笑,冲李昉吩咐着:“让宰相们商议商议,如何处置!金州虽然偏狭,但还是大汉国土,容不得这种弑兄犯上的恶逆猖狂!”

    “是!”

    金州之事,于刘承祐而言,不过小事,那么多藩镇节度,都被他轻松拿捏,一个小小的冯继业,倒行逆施,翻不起什么波澜。不过,金州的情况,落在大汉朝廷收权改革,整顿内政的大背景下,反倒显得有些特殊。

    未己,贵妃高氏,出宫回府,给老夫守灵。刘承祐随即下令,命钦天监替高行周测风水,选葬地,卜葬日,又着工部设计墓穴,拨给钱粮建造。

    临清王的爵位,刘承祐欲以高怀德继之,但高怀德力辞不受。刘承祐以国丈福荫,定要赏他,高怀德则言,他已受其父荫庇,不敢奢求更多,大丈夫如欲功名勋爵,当建功自取。

    对于高怀德的豪迈,刘承祐很是欣赏,但仍旧要将高行周遗泽赐之,将高怀德的爵位自县侯,提升至临清郡公......

    刘承祐与高怀德之间的对话,当然属于一场演戏。为那些鼓吹“世袭罔替”的人,降降温,这些年,刘承祐已在控制爵位的赏赐,过往之泛滥,先朝遗臣,待其死,则收回,没有承袭的道理。

    但是开国之功臣们,却需刘承祐慎重而行。

    后,刘承祐又下诏,高行周下葬之时,京中文武五品以上,悉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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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