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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6章 骄将

    崇元殿内,慢慢地安静下来,与庆的文武,不管醉没醉,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争闹的方向。张德钧额头满是细汗,快步回来答复,小声地禀道:“是孙立、王彦升两位将军,争论南征之功,起了些言语冲突!”

    “哦?”刘承祐轻轻地应了声,目光再度投下去。

    犯了事的两名主角,已然被人拉开,官袍都有些凌乱,哪里只是言语冲突,两个人都是醉醺醺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意识,很干脆地跪到殿中,稽首。

    “这是作甚?”刘承祐的眼神,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摆袖,指着二人,冲群臣哈哈笑道:“此二人酔徒耳,宫中佳酿,使其忘情罢了。众卿不必在意,继续......”

    天子话落,殿中御宴,奏乐再扬,歌舞再起,至于孙立与王彦升二人,则被内侍引出殿去醒酒。大殿气氛依旧,不过方才那阵插曲,影响还是很大,群臣之间,交际之时,谈论的话题,不自觉间都会往孙、王二者身上靠。

    两个禁军将领,一个是天子旧将,一个虽非旧人却也大受提拔、倚为腹心,而今,两个“帝党”,却起了冲突,还是在崇元殿这种场合上。

    刘承祐嘴噙微笑,龙袍之下,拳头不禁紧握了一下,身旁,大符注意到了,探手抚在刘承祐手背:“陛下!”

    “无妨!”刘承祐脸上迅速地恢复了和煦的表情,道:“朕又岂会同这一二丘八计较?”

    崇元夜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作罢,文武们三五成群,一路携扶,相谈而出宫还府。

    李重进与王彦升走到一块儿,南征经历下来,两个人却是有些意气相投,很对脾气。站在宫门前,李重进对王彦升道:“王兄,方才在殿中,你行为着实不当啊,与那孙立交恶是小事,若引得陛下震怒,才是大事啊!”

    王彦升的酒显然已醒了不少,二人缓步走着,身后跟着家丁部曲。此时听李重进之言,应道:“我一时激愤罢了!”

    说着,表情间,又生怒意:“那孙立,不过仗着陛下旧臣,幸进为一军统将。若论武艺,让他一只手,都能擒之,敢与我争高低,论长短,岂能服之?”

    见状,李重进无奈道:“那也不当在殿中发作,只恐陛下降罪啊!”

    “那又如何,左右,让他孙立,也不好过罢了!”王彦升摆摆手,无所谓道。

    不过观其面,怏怏不乐,打了个嗝,舒出难闻的酒气,王彦升语气郁闷:“此番征淮,你我二人,卖力厮杀,若论军功,居我等上者,能有几人?军中将校,多有所升迁,连升两三级者,都不少!

    对你我,就那点赏赐,加个什么防御使,有何用?那孙立,就跟着混了个破城之功,便得以爵提一等!何其不公!”

    听王彦升这般说,李重进虽有些感同身受,但闻其浪言,赶紧止住他口无遮拦。大抵是经常被郭威叫到身边,耳提面命,李重进这个人,还是知道些轻重的,迟疑道:“朝廷或另有考量吧!”

    “朝中那些耍弄刀笔的文臣,素来鄙视我等武夫,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耍奸计,暗算我们,夺我之功?”王彦升突然问。

    对此,李重进摇摇头,倘如其言,那针对的,当是所有武将才对。

    但见王彦升郁愤难平,乃至胡乱猜疑,李重进冲他说道:“王兄,时辰已晚,还是早些还府休息吧。明日,最好还是进宫,向陛下请罪!”

    “告辞!”

    被部曲搀扶上马,王彦升身形微晃,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怨言不断。穿过几座里坊,途径一府门,斜眼一看,魏府。

    认真地打量几眼,有些熟悉,王彦升问:“这是兵部尚书魏仁浦的府邸?”

    牵着马的仆人,赶忙禀道:“正是魏相公府!当初相公作寿,上门祝贺过!”

    此时王彦升,似乎酒劲复返上涌,直冲头顶,脑子一热,吩咐道:“去叫们,我要朝他讨个说法!”

    仆人应命上门,提环敲动,王彦升自后跟了上来,一把掀开他,挥起拳头,直接砸门,砰砰砰的响声,在这寂静的街坊间,十分明显。

    府内,魏仁浦也是自宫中归来未久,还未将歇。后宅,坐于榻上,其妻子李氏,端来一盆热水,正亲自给其洗脚。

    夫妻俩之间,向来相敬如宾,正说着些体己话,便闻仆人来报,王彦升闯门。根据仆人描述,王彦升强凶霸道,直闯中门,要见魏仁浦。

    闻言,魏仁浦不禁摇摇头:“这个王彦升呐!”

    “夫君!”夫人李氏,有些忧虑地看着魏仁浦。

    “无妨!你先休息吧,我去见见这‘王剑儿’”

    魏府正堂,装饰简单大方,一览无遗,毫无奢华之物,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天子赏赐的名画。王彦升正瘫躺在一席案后,一副困顿的样子,魏仁浦上堂之时,就见着此场景。

    “王将军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魏仁浦问道。

    闻声,王彦升睁开迷蒙的双眼,打量着魏仁浦,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也不见礼,冲着魏仁浦:“什么见教不见教,我有一事,心中烦闷不解,特向公府,问上一问!”

    魏仁浦面色如常,问:“将军请讲!”

    王彦升上千,抓着魏仁浦的手,瞪着眼睛,问:“魏相可知,本将此番南征,所立之功?”

    魏仁浦颔首。

    王彦升笑了笑,指着他,道:“那给本将说说看!”

    魏仁浦也是微微一笑,很有涵养地,从容述来:“渡淮有破下蔡之功;下蔡大捷,冲锋破阵,斩获为诸军之最;围困寿春,有守御唐军,保护粮草之功;寿春陷落,有破城之功;追亡逐北,攻城拔寨,大小厮杀,就不细述了......”

    见魏仁浦这般谦和,再闻其言,王彦升更来劲了,大声道:“本将的功劳,你魏相既记得如此清楚!那我问你,如此功勋,就只值得那点钱帛,再加区区一池州防御使的虚职吗?”

    “请将军见谅,所有功臣的封赏,都是见过陛下亲自审议的!”魏仁浦目光仍旧平静。

    “你诓我!”王彦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怎会掩弃我功?定然是你们这些文臣,瞧不起我,以我鄙夫,匿我勋劳,是也不是!”

    “将军言重了!”魏仁浦面皮抽动了一下。

    王彦升瞪着双眼,道:“兵部负责审定军功,魏相为兵部之首,忽视功臣,策勋不当,出了如此疏漏,难道就没有悔改之心吗?”

    见其一脸骄态,魏仁浦朝其拱手:“依将军之意,当如何?”

    王彦升嘿嘿笑道:“依本将的功劳,不说两司统帅,大军之都指挥使,还是有资格的吧!再不济,钱粮绢帛,总该再多些吧!”

    得悉其意,魏仁浦很配合地点着头,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下明日便奏请陛下,更改封赏!”

    “哈哈!”王彦升大笑,拍拍魏仁浦肩膀:“魏相果然深明大义,晓得事理!我便不打扰,先告退,等你的好消息!”

    “将军慢走!”魏仁浦不动声色,命人送他。

    对于魏仁浦的表现,王彦升显然很满意,晃晃悠悠,心满意足地去了。

    “相公为当朝宰相,这王彦升竟敢上门,如此无礼,岂能容之?”府中管事,满脸的愤怒,为主公不平。

    魏仁浦揉了揉被王彦升拍疼的肩膀,眉目舒展,平静地道:“罢了!赳赳武夫,心怀怨气,我何必逆其意,与之计较?”

    “相公可上报陛下,弹劾之!”

    魏仁浦眼神闪动了一下,轻摇着头颅:“却没这个必要!”

    “难道相公,还真打算上书,替其争功?”管事有些不解了。

    魏仁浦淡淡一笑,吩咐着:“时辰已晚,都去休息吧!”

第147章 负荆请罪

    魏府周遭,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再加上魏仁浦在朝中越来越重的地位,王彦升擅闯的魏府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并且具体的情况,在第二日,迅速传扬开来。自然,也不可能瞒过天子的耳目。

    “胆大妄为!岂有此理!”对此,刘承祐自然的愠怒不已,语气格外严厉:“派人,去王彦升府上看看,看他酒醒了没。若是醒了,让他滚来见朕!”

    “是!”侍驾已久,熟知其脾性,盛怒之下的天子,张德钧几乎不敢作任何他想,匆匆安排去。

    未己,王彦升慌忙而来,越过一道道宫墙,脚步匆急,沉着脸,粗犷的面容间,尽显忧虑。酒醒之后,只回忆起昨夜的些许片段,就足以让他忐忑。

    面对天子急召,王彦升是当场给了自己几巴掌,又呵斥随行的部曲家仆,责骂彼辈昨夜没拦住他......但心中再是悔恨,也无用处,还得收拾收拾进宫。

    赶到崇政殿,王彦升发现,孙立正跪在那里,一副老实请罪的模样。听到动静,斜瞄了王彦升两眼,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是,此时的王彦升,也无心与孙立纠缠什么了。

    通禀过后,入殿觐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与昨夜骄横跋扈,不可一世之王指挥使,迥然而异。

    刘承祐起身,自御案走到殿中,看着低头垂首,跪在那里的王彦升,声音轻飘飘的:“王彦升啊!听说你昨夜办得好一件大事啊!赳赳武夫,赫赫威风,而今这东京朝野,还有谁不知你王将军之大名?”

    天子声音虽轻,但王彦升此时,也能听出好坏来,一脸凶相,但面色甚苦,用力地磕了个头:“末将一时酒醉,任性胡为,犯了大错,请陛下治罪!”

    听其言,刘承祐无动于衷,直接蹲下,看着深埋着头的王彦升:“抬起头来!”

    抬头,正迎着天子那张年轻却有深具威严的面孔,说实话,这还是王彦升头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皇帝。扫了眼王彦升额头,已有血印子。

    刘承祐问他:“王彦升!朕问问你!你可知,魏仁浦是何人?”

    斜着目光,不敢与天子对视,王彦升下意识地回道:“魏公是兵部尚书,大汉宰臣。”

    “呵!”刘承祐嗤笑一声:“你昨夜知道吗?”

    “知......知道。”王彦升又埋下头。

    “那朕就奇怪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宰相府邸,狂言造次?朝廷法度,礼制尊卑,在你王彦升眼里算个什么?嗯?”刘承祐站起身,凛冽的目光,落在王彦升身上,绕着其转,说道:

    “朕告诉你,魏公不只是朝廷宰相,还是朕的良师益友,是大汉功臣,是朕的萧何、张良。朕平日里,都倚为师表,时时请教,生怕怠慢,不敢轻辱!

    你王彦升,就敢夜闯破门,在魏府撒野!好大的胆子!”

    听天子的语气,王彦升心中更加忐忑了,从皇帝的态度可知,问题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砰砰”两声,又用力地磕了两个头:“末将一时没了分寸,见罪于魏相公,今已知罪,请陛下处置!”

    刘承祐却没搭理他这茬,自顾自地斥责着:“昨夜崇元殿夜宴,那等场合,你就敢当殿与孙立争执,满口怨言,跋扈无礼,视朕为何物?

    你是不是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建了点军功,就可以目中无人,恣意妄为了?嗯?现在灌了点酒曲,就敢闯相府,异日是不是,就该擅闯宫门了?”

    “末将万万不敢啊!”王彦升这句争辩,很有底气,他确实不敢。

    “朕听说你,昨夜从诏书颁告,便诸多不服,屡出怨言,小视同僚,轻慢袍泽。自以为功高,蔑视朝廷赏赐。你似乎,十分地看不上朕的诏赏,觉得朕赏罚不公!”刘承祐淡漠地看着王彦升,问道:“这,朕没有冤枉你吧!”

    这下,王彦升绷不住了,仔细一盘,自己的罪责还真不少,并且都不轻。五体投地,王彦升拜倒道:“陛下!末将一时糊涂,迷了心志。今自觉罪责难赎,愿以死谢之!”

    冷眼盯着王彦升,刘承祐慢悠悠地走回御案,沉吟几许,经过这一通发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任其跪着,批复了两封奏章后,方才说道:“你不是觉得池州防御使乃虚职吗?朕给你个实的,禁军也不用待,去西北,去盐州,当个军使!”

    冷不丁闻言,王彦升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天子并无杀他之心,当即请道:“陛下,听闻蜀国入寇,敌军尚未退去,正是用武之地,臣请前往西南,杀敌立功自赎!”

    “怎么!你还想与朕讨价还价?”刘承祐瞟向他。

    王彦升连连摇头,不敢多言,说道:“臣愿去盐州!”

    “此事还没完,出宫,去魏府门前跪着,魏相若原谅你,才准起身!”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还有,南征所得赏赐,拿出一半,用以向魏相赔罪!”

    “你可服气?”刘承祐问。

    “臣拜服!”命保住了,对于王彦升而言,其他都不算什么。

    出得殿门,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王彦升,两腿竟有些发软,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孙立还跪在那儿,见到王彦升,直接笑眯眯地,问踵其后而出的张德钧:“张少监,陛下是不是要把这大胆妄为之人,枭首示众啊?”

    “孙都将说笑了!”张德钧应道。

    王彦升面上一怒,看其更加厌恶,若不是昨夜与孙立殿中相争,引得他心态失衡,才不会有夜闯魏府之事。冷冷地与孙立对视一眼,王彦升不屑道:“让你失望了!陛下宽宏大量,非但饶恕于我,还另有重任相派!”

    言罢,拂袖而去。

    孙立在旁,愣了一下,望着其背影,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张德钧,不解道:“那厮嚣张跋扈,所犯之罪,杀了都不为过,陛下何以饶恕之?这般放过他,岂不助涨其骄狂气焰?”

    说着,孙立自己都有些不平衡了,他可是一大早就来跪着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是又疼又麻。

    “孙都将快起来!”张德钧没作评价,只是将孙立扶起,然后传刘承祐的口谕:“陛下罚你半年俸禄,另闭门思过一月!”

    大白天的,魏府门前,很是热闹。王彦升肉袒缚身,背负荆条,埋头跪在石阶之下,倒也演上一出负荆请罪。行人止步,瞧热闹者甚多,议论声中,不少人都认出了王彦升。聪明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门前的“观众”换了一茬又一茬,只余寥寥,另外有些坊里孩童,天真无赖地玩耍。

    魏仁浦归府,下得马车,正见得此情景。查问一番,得知王彦升已在府门前跪了足两个时辰,脸上稍有些意外,快步上前。

    还看着热闹的人,一齐向魏仁浦行礼,魏仁浦并没有宰相之盛气,而是温和地朝众人回了个礼:“时辰已晚,诸位且散去,勿再围观于此!”

    魏仁浦的名声很不错,听他这么说,虽有些好奇,众人却也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府前人散后,魏仁浦这才上前,满脸和煦,想要扶起王彦升:“将军快起,老朽可受不起!”

    仰望着魏仁浦,王彦升十分严肃的面容间,浮现出少许羞臊,连磕三个头后,偏过脸道:“魏相,末将话不多说,昨夜无状,开罪于府上,惊扰魏相,烦请恕罪!”

    “将军起来吧!”魏仁浦并不端架子,想要扶起他,却哪里扶得动。

    “请魏相原谅!”王彦升不动分毫:“如欲究过,但听吩咐!”

    “本是一场误会,老朽岂会过于苛责,只望将军此后,能够善律己身,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力!”魏仁浦说道。

    “是!”王彦升拜服,这才起身,对魏仁浦道:“昨夜让府上受了惊,让魏相受了委屈,待朝廷赏赐下发,还有谢罪之资!”

第148章 教诲

    魏府堂间,王彦升岔开腿坐着,袍脚扎在腰间,裤子卷到大腿,一名年轻女婢,跪在其腿间活动着,给其膝盖上着药。

    虽然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但在殿中跪,又在魏府门前跪了两个多时辰,难免有些损伤。膝盖上,淤青一片,红得泛紫,几乎渗血。

    药布敷在上边,受到刺激,但于王彦升而言,却似无所觉,面无异常。在旁,魏仁浦观察着王彦升的表现,武夫确实是武夫,粗鄙无礼,但也算称得上豪杰,慷慨之士。

    待婢子退去,放下裤管袍脚,王彦升瞧了眼魏仁浦,见宰相那一脸温和态,竟然难得地有些局促,哪里还有昨日的威风之状。

    “喝茶!”魏仁浦抬手示意。

    “谢相公!”王彦升拿起茶盏,如牛饮,差点没一口吐出来,喉头一动,擦了擦嘴,问魏仁浦:“相公这是什么茶,如此苦涩!”

    “黄连茶!”魏仁浦也饮了一口,淡笑道。

    “黄连!难怪这般苦!”王彦升一脸的嫌弃:“相公府上是不是缺好茶,末将给您,置办一些,送到府上!”

    “多谢将军美意了!”魏仁浦又饮了一口:“此茶清热除燥,泻火解毒,安神静心,甚有益处,将军可多试试看!”

    “这不是末将所能体味的!”王彦升露齿一笑,问道:“还是饮酒吧!末将再向相公赔罪!”

    “昨夜将军因酒误事,从而获罪,就没有半点警醒?”魏仁浦问道。

    王彦升一愣:“魏相还未息怒?”

    目光平和地看着王彦升,魏仁浦笑容温和,但看得王彦升有些不自在。

    拾盏示意了一下,魏仁浦道:“就喝茶!”

    “是!”王彦升无奈,只能忍着恶心,将那盏茶喝光。

    见其那一脸苦相,魏仁浦叹了口气,笑问道:“将军,此番遭贬盐州,心中可有怨言?”

    “自然没有,末将心知罪过深重,陛下开恩,能保全性命,已然感激不已,岂敢怨言!”王彦升连连摇头。

    只是说这话时,明显有些言不由衷,此人城府并不深。

    “说实话,你所犯事,御宴失仪,强闯相府,若论罪,陛下纵使取你性命,也是名正言顺!”魏仁浦看着王彦升,表情头一次严肃起来:“你可知道,陛下何以那般斥责于你?”

    王彦升微愣,他哪里想得出,呆呆地问:“请相公赐教!”

    “你虽非河东宿将,但投效国家以来,屡有功劳,也是陛下一步一步,从低级军官,提拔为高级将校!”魏仁浦语重心长地说道:“在外臣眼中,你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却有此跋扈骄狂之举,蔑视朝廷仪制!陛下怎能不气,怎能不怒!”

    “你可知道,就在白日,政事堂便收到了十几份弹劾你的奏章!”魏仁浦直视王彦升眼睛:“若按照朝廷章程行事,你此刻已下狱待罪了!陛下将你贬至盐州,虽为惩戒,实则也是仍存一份爱护之意,先行处置,以堵悠悠之口!”

    “你可明白陛下的苦心?”

    面对魏仁浦之问,王彦升愣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茫然,尔后或有所思。

    让他自己想了想,魏仁浦又道:“白日我觐见陛下,陛下亲自替你向我致歉!说你心直口快,莽撞之举。陛下说,你王彦升,性格暴烈,行为乖张,但不失为一员勇将,为国效力,沙场击敌,锐意进取,从无胆怯。天下未平,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魏仁浦这番话,王彦升终于动容了,起身,径直走到堂前庭院中,朝着皇城方向,郑重地磕了几个头。

    在后边,见其状,魏仁浦表情间流露出少许欣慰的之色,天子的交待,算是完成了。不过观王彦升,倒也非无可救药。

    魏府门前,魏仁浦亲自送王彦升,让他受宠若惊,千恩万谢。

    待其辞别前,魏仁浦想了想,对其道:“将军长于作战,不适合在京内为官,边防地方,乃是你用武之地。

    盐州僻处西北,那里汉虏杂处,叛降不断,朝廷控制薄弱,正需将军这样的豪杰之士,弹压镇守,扬我军威,使诸虏慑服。

    且盐州比邻夏绥,定难军李彝殷,名曰臣服,实潜二心,将军在西北,也当为国家警备之。异日立得功劳,自有还朝之日!”

    “多谢相公提点!”王彦升佝身一礼,恭敬地道。

    魏仁浦在府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王彦升马背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面态平和,心中却不由暗叹,大汉的这些骄兵悍将,岂止王彦升一人,只是他恰好冒头而已。

    上百年沿袭下来的风气与习惯,不是短短几年,就能磨灭掉的。武夫逞凶的问题,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调整,君权愈固,国家愈稳,制度愈深,并伴随着禁军力量的更新换代。不再来个数年,乃至十年,那股子歪风邪气,是难以彻底遏制住的。

    与此同时,郭府之中,李重进缩着脖子,站在书案前,接受着郭威的审视。

    “昨夜你和王彦升联袂出宫的吧!”郭威问道。

    “是!”李重进不自觉地有些心虚,带着辩解的语气道:“在皇城前,我们便分开了,各回其府中!我也没想到,王兄他胆子那般大!”

    “对于其闹魏府,迫宰相,你有何感想?”郭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李重进赶忙道:“跋扈妄为,取罪之道!”

    “我还以为你会为其叫好呢?”郭威道:“若是你与之同行,是不是要与其一道,闯上府去,显摆功劳,耀武扬威?”

    “侄儿不敢!”李重进忙道。

    “不敢?”郭威怒声斥责:“对于朝廷的封赏,你不是也不满吗?觉得未提级,赏赐少了,难配军功!嘴里不是怨言不断,愤慨不已吗?”

    “我......”李重进欲强辩而乏辞,最后低下了头。

    板着一张脸,郭威说道:“没立多少功劳,却以功臣自居,能才不足,骄矜之气却难抑!”

    “侄儿知错了!”李重进跪下。

    “你的封赏,是我拟议下压的!”深吸了一口气,郭威道。

    面对其眼神,郭威问:“是否很疑惑?”

    李重进低声问:“请叔父教诲!”

    “陛下素来赏断罚明,以你二人征淮之功劳,朝廷何以薄之,你自己可曾反思过?”郭威说。

    闻言,李重进认真地想了想,凝眉苦思许久,方才抬头,迟疑地问道:“是否因为,下蔡之战,杀俘之事?”

    用力地拍了下桌案,郭威起身,语气严厉:“南征之后,陛下明诏诸军,禁止滥杀,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冒此不为,违背军令诏命!

    我告诉你,战场交战,莫说三千,就是三万,杀之也就罢了。战后杀俘,发泄怒意,如此暴虐行径,就是立再多功,也难抵其罪!

    陛下容忍尔等,揭过此事,未加惩处,不念其恩,反生怨艾,口出狂言,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了!”

    听郭威之斥,李重进不敢反驳,背生冷汗,沉声解释道:“当日杀俘之后,侄儿便已后悔,只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心中愧悔,亦无用处!”

    见其状,郭威慢慢地平复下心情,道:“今后当引以为戒,少喝酒,多读书,给我修身养性!”

    “是!”

    “别忙着说是!”郭威又道:“另外,你准备出京,到地方上为官!”

第149章 河东巡抚

    汉宫,淑兰殿,新取的殿名,也迎来了新的主人,天子新封的周淑妃。

    殿中各类花饰之物,姹紫嫣红,尚透着喜气。周宗立于其间,很正式地行了个礼:“臣参见淑妃娘子!”

    “爹爹快免礼起身,女儿如何当得起!”周鹅皇满脸的笑意,玉容之间,也透着点激动,双手扶着老父坐下。

    打量着爱女,妇鬓蝉翼,玉颊如霜,清眸动人,身着一袭亮丽宫裳。面容虽稍显稚嫩,但少女的青涩,却已褪去不少。

    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周宗关怀地询问道:“汉宫之中,可还适应?”

    大周螓首轻点,甜甜地笑道:“一切甚好!官家待我甚好,太后娘娘平易近人,圣人与宫中诸位娘子也都十分亲善!”

    听其言,周宗却不禁叹了口气。见其状,大周不由诧异:“爹爹何故如此?”

    周宗四下瞥两眼,小声说道:“这深宫高墙之内,历来深晦如海,从来不缺明争暗斗。若非我等降俘之臣,身不由己,我是不愿意将你送到汉帝身边的。

    你初入宫,为汉宫新贵,天子自然对你百般宠爱,但如何能够长久?且难免不受人嫉妒,针对。

    汉宫之内,后妃莫不是出身方镇之后,将门之女,宗族之中,在大汉皆为高官,掌重权。而今,后宫皆有子嗣,可以想见,此后只怕不只是宫廷争宠献媚而已了。

    而你,独身一人,处此漩涡。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啊!”

    周宗这一席话,似乎将大周吓到了,小脸煞白,如水的眸子间,竟有些畏惧。看得周宗都有些不忍,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不得不提醒爱女。

    沉吟几许,大周方才缓过来,低声细语的:“女儿已然身处后宫,只当读诗书,修音律,善歌舞,别无他求......”

    见大周的反应,周宗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捋须道:“持此恬淡之心,可保全身啊!”

    说着,轻抚其手,周宗又以一种安慰的语气道:“你可知道,宫中原有一淑妃,乃是大皇子生母,自潜邸之时,便侍候在君侧,与天子感情甚笃。天子以此名号封你,可见其对你的重视。是故,你只需安分守己,自可得君之幸。”

    大周乖巧地点了点头。

    “娘子,官家来了!”

    闻讯,父女俩赶忙收拾好心情,起身出殿相迎。看得出来,对于这周淑妃,刘承祐确实比较宠爱,或可用新奇来形容。后妃之中,如论才艺,只怕没有人比得上这年方十六的少女,才女带给刘承祐的感受,自然别样。

    “身体不适?”入殿落座,刘承祐看着大周仍旧泛着异白的脸蛋。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大周摇摇头,轻声细语地:“多谢官家关心!”

    收回目光,刘承祐扭头看着周宗,语气温和地问道:“周公,在东京可曾习惯,北方水土终有异于南方,家人可曾安顿好,内府安排,可有怠慢之处?”

    “陛下之关怀,臣铭感五内!”周宗老脸上洋溢着谦和的笑容,恭顺道:“有赖陛下赏赐,皆已安顿好,东京繁华,更甚于扬州、金陵,臣流连于此,几乎忘怀江都!”

    “如此便好!”刘承祐呵呵轻笑着,对周宗的顺从,表示满意:“如还有什么需要,可尽言,朕差人安排!”

    “谢陛下!”

    同周氏父女交谈了一阵,刘承祐起身离去,留二人家常,只是临走前,在这父女俩身上扫了几眼,他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没有隔太长的时间,周宗与大周之间的对话,传到刘承祐耳中,虽然不甚详细,但大概的意思,是很清晰的。

    漫步于宫室,沐浴着春阳,刘承祐不禁摇头,淡淡一笑:“这个周宗,如此敏感,多疑谨慎,大放厥词,做那杞人之忧!”

    “不过,此人老于世故,这番谨慎,倒也可以理解!刘承祐呢喃道:“他欲求个安顺,朕便成全他!”

    “传诏,封周宗为侍中、端明殿大学士,爵逸公,入昭文馆,待诏顾问!”刘承祐吩咐道:“另,再赏周府一座庄园!”

    “是!”

    “淑兰殿这边,要少去了!”刘承祐淡淡地一扬手,冲张德钧吩咐着:“通知高贵妃,今夜,朕下榻瑶华殿!”

    “小的这便差人!”

    ......

    “陛下!”回到崇政殿,宰臣范质已然等候多时了。

    在诸相之中,范质判刑部事,以其刚烈耿介的性格,挺适合这份差事,更重要的事,《大汉刑统》乃其牵头编制,这些年,推动《刑统》的普及落实,朝廷费了大力气。

    刘承祐召范质前来,所察问者,也是汉律问题。范质回禀道:“《刑统》已成三年,推行于州郡,累有成果,两京之内,推鞠依制,判罚有据,诉讼得清,大去冤狱!”

    听其答,刘承祐问道:“两京及近畿如此,两京之外呢?又是何等情况,朝廷可曾了解其真情实况?”

    不待其答,刘承祐又说:“朕查过刑部案宗,三年以来,自地方上呈东京复核死刑者,不足七百起,难道大汉天下州郡,已清平如此?”

    闻言,范质当然明白天子所言何意,当即躬身一礼,请罪道:“地方道府州县,擅自勾决处刑者,犹是不少。此臣等疏忽,督查不力!”

    见范质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刘承祐挥手道:“罢了!方镇权重,朕知晓,此非卿等全过,不当诿罪于尔等!如欲推制全国,落实律例,并不容易,朕可以理解!”

    “陛下此言,臣实汗颜!”范质轻轻一叹。

    刘承祐则说:“《刑统》推行三载,两京及近畿州县,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成果如何,一目了然。然诸道地方如何,不甚明了。朕有议遣专使,巡察地方,清点诉讼,以察成效,你看如何?”

    范质顿时心思一动,稍微想了想,顿时应道:“臣以为,陛下此议,甚可!”

    “近来听闻,河东下属州县官吏,有不少枉纵狱案发生,民怨很重!”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朕打算以范卿为河东巡抚使,去一趟河东,以宰相之尊,查察官吏,黜置奸邪,昭扬法律,顺便替朕祭拜北都!”

    “是!”范质心里彻底警醒起来了,天子分明是意在“沛公”啊,此行不一般,甚至可能有危险,但范质没有任何推搪的意思。

    注意着范质的神态眼色,刘承祐知道,以此公的机敏,显然窥探出自己的某些用意了。

    “还有一事,想要范卿,参详一二!”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陛下请讲!”范质沉身肃容道。

    “郭威上书,以父子不当同朝为由,自请去职,离京为官!念其老迈,朕不忍其离都,受那跋涉之苦!”刘承祐说道。

    闻言,范质陪着点小心,又带着点试探,应道:“如此,或可将郭荣外放!”

    刘承祐说:“郭荣在外多年,累迁军政,征淮功劳卓著,论其资历,也可进京掌权任事!再者,朕方以其为枢密副使,不便轻改!”

    听天子这么说,范质明白了,还是打算放郭威出京的。他甚至猜想,刘承祐调整赏职,以郭荣为副使,只怕早已考虑到这种情况。父子同掌枢密,百官看到了,都会进言调整。

    想了想,范质说道:“郭公深明大义,而识大体,请陛下念其忠君体国之心!”

    点点头,刘承祐慢条斯理地:“朕所为难者,是天下之大,何处适合郭卿!”

    范质也考虑了会儿,建议道:“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在镇多年,依朝制,当迁职调任。眼下,湖南有事,王、周等人已生龃龉,乱事起于不测之间,倘以郭公坐镇襄阳,可就近调控。陛下,以为如何?”

    唇角,慢慢地绽放开笑容,刘承祐颔首,仅道一字:“可!”

第150章 为将军践行

    “张少监,陛下在吗?”虽然张德钧基本与刘承祐形影不离,崇政殿前,向训还是朝他确认了一下。

    扫了向训两眼,大汉诸多将帅之中,向训是少有正眼看他的人。微微一笑,张德钧说道:“将军且稍后,容小的进殿通禀!”

    “有劳了!”向训微一拱手。

    “星民不必多礼,先坐,待我处理完这份奏章!”殿内,看着被张德钧引入的向训,刘承祐只抬了下眼,吩咐着。

    “谢陛下!”

    安静地坐等,待刘承祐落笔审阅结束,抬起头来,向训方才起身,道:“陛下勤政,数年而如一日,实乃大汉之福,百姓之福,臣钦佩!”

    笑了笑,对其恭维,不作评述,刘承祐道:“我倒想,天下太平,军政无事,垂拱束手,而坐龙廷!”

    对于天子这言不由衷的话,向训识趣地仅听一半,说:“陛下励精图治,必然一统天下,再开太平,以造盛世!”

    刘承祐嘴角一勾,道:“凤翔来的军报,蜀军增兵两万,陈仓一线的压力很大啊!”

    向训眉头一凝,道:“蜀军如此不知进退?”

    刘承祐反应倒是平和:“或许是蜀军觉我朝,方经淮南大战,军财民力,皆消耗巨大,想趁我新力未继之时,讨些便宜吧!

    孟昶花费十五载,方才剪除旧将权臣,亲掌后蜀军政大权,虽渐耽于享乐,但犹存一份志气,想要北伐,克复中原,倒也不足为奇。

    孟氏父子,治蜀二十余载,少遭兵祸,积聚之丰,完全可以想象,为我朝西南大敌啊!”

    “每逢国难,必思良将!”说着刘承祐的自称,都正式起来了,冲向训道:“朕遣你西去,就是为了应付蜀难!”

    “陛下,臣此番进宫,就是来向陛下辞行的!”向训拱手:“西进之军,臣已挑选完毕,两千兵卒,皆是征淮有功之士,可堪一战,倘在关中,足以横断渭水。臣已查得渭河水文,所乘战船,可纵横其间!”

    看着向训一身戎甲,刘承祐点点头:“征淮半载,奔波于水上,本就干着苦活。此番回京,未得多少休整,便要再度率众西行,辛苦了!”

    “为国效力,岂敢言苦!”向训面色不改,但语气坚定。

    “星民豪气干云啊!”

    面对天子夸奖,向训处之泰然。不过,很快面上露出一抹迟疑:“陛下!”

    “对朕安排你西进,心存疑惑?”刘承祐语气肯定地问向训。

    向训点头:“蜀军强势北进,侵我关内,来势汹汹,朝廷未大举应变,禁军只兵未动,仅以臣帅一偏师水军西进援济。臣有信心,阻蜀兵于渭南,然如欲退之,仅凭关中的州镇军,只怕力有不足!”

    “身在东京,目光已投千里之外,所虑大局,星民能够考虑到此,不愧名将之姿!”刘承祐看着向训,目光中满是欣赏。

    言罢,刘承祐简单地将郭威的“疲蜀之计”讲了一遍,向训这才恍然。刘承祐扬了扬手中的奏报,说道:“原本,朕还忧虑,蜀军久战不下,会心生退意。而今援兵来,虽使凤翔更加危险,却可使蜀军顿兵更久些了!论消耗,守方总归要比攻方,来得小些,朕虽不愿以西陲长遭战火,但也愿意陪蜀军耗下去!”

    “臣明白了!”向训道。

    “你真的明白吗?”刘承祐突来一问,让向训微讷。

    “陛下另有吩咐?”迎着天子的目光,向训不自觉地打起了精神。

    刘承祐一手上指,语速缓慢,别具为言,道:“若仅以水军西进,控制渭河,朕可以任择一将领,哪怕是郭廷渭、张彦卿那等降将!你可想过,朕为何偏偏要点你向星民的将?”

    向训拱手:“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到了凤翔,熟悉陈仓各路之军,了解军情,洞察敌情,勘探秦凤四州乃至汉中!”刘承祐背起手,一条条地朝向训交待着,每说一条,便让向训表情严肃一分。

    “朕知道你的才干,不在水上!朕让你去凤翔,不是让你去统率水军的!”刘承祐盯着向训的眼睛,说道:“只要守住陈仓,蜀军迟早会退兵,而秦凤四州,朕迟早也要取回来!届时,你向训,便是西征主帅!”

    刘承祐此言,如霹雳一般,劈开萦绕在向训脑海中的迷雾。不假思索,向训跪倒在地,斩钉截铁地拜道:“臣奉命!必不负陛下之望!”

    刘承祐起身,走到向训身旁,矮身探手,将之扶起,与其同出殿门,一边走,刘承祐一边轻声道:“星民,你与相交,已有六年了吧!”

    “臣本河内一匹夫,自负韬略,北上投靠晋阳,终为陛下所纳!”向训脸上也流露出回忆的神采。

    “一晃六载,这些年,鞍前马后,效力于军政内外,兢兢业业,从无怨言,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是故,朕也愿将心腹之重托付于你!”刘承祐感慨着:

    “天下崩坏久矣,人心丧乱,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为人所轻,这也是朕矢志改善重塑的!你我君臣,这六载之谊,十分难得,你当珍惜,朕,也会珍惜!”

    听天子感慨,见他那稍显默然的侧颊,向训心中却敬畏感暴涨,恭敬一礼,郑重道:“是!”

    “朕又忘情了!”一下子变了脸,刘承祐呵呵一笑,拍拍其肩膀,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关中诸多方镇,历来为中枢控制薄弱之地,这些年朕虽屡有调整,但根本的局面,仍未改变。

    彰义军、静难军、顺义军、保大军,尤其是彰义军,史匡懿当年有倡议之功,立国以来,也少有不矩行为。但是,自石晋以来,其镇守泾原四州,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啊!”刘承祐看着向训的眼睛:“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向训表情已然凝重起来,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皇帝派自己去关中的目标,不只是对外,同样也是对内。

    “非朕多疑!”刘承祐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悠悠说来:“只是为国家体制计,为西陲安定计,不得不有所更张,去旧弊。当然,也不愿坏了史公与朝廷之间那份情谊!”

    “至于凤翔赵晖,首义三节度,对朝廷向来恭顺臣服,历经大小战数百场,以其能力资历,自然可当西面之任。”刘承祐又说道:“然而,毕竟已年过花甲,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廉颇。朕,也不愿使老臣过劳,大汉也不需要一个何敬洙,那样,就太过可惜了......”

    “星民!”刘承祐目光炯炯,对着向训:“朕不妨与你明言,朝廷欲削方镇之权,收节度之兵,此去西南,御蜀为第一要务,但你要随时做好,接收关内诸军,裁汰整编的准备!时机未到则以,时机一道,整个西南,乃至关中军权,朕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不知听天子此言,向训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从其面上表现出的,是虎目冷峻,满脸郑重,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

    再拜!这回,刘承祐没有将他托起。

    “上酒!”刘承祐吩咐着。

    早已准备好的张德钧,亲自端着一托盘,走上前来。

    同向训各执一杯,刘承祐嘴上带着点笑容:“此去任重而道远,朕随意些,就于殿前为你践行了,共饮此杯!”

    “谢陛下!”

    二人饮尽后,向训恭退而去。刘承祐就站在殿前,背上双手,袍随手动,不怒自威。目光平静地,望着向训渐渐远去的背影。

    关中遣将人选,实则是刘承祐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向训,是唯一一个有那个能力,并且得到他信任的将领。

    当然,这个信任,也是有一个尺度的。不知道,待到他日,收得关中镇军,向训又会是怎样一番风采,刘承祐突生此念,嘴角慢慢地绽开一道看不出悲喜的笑容。

    忽得一阵强风袭过,吹动衣袂,飘飘而动......

第151章 凋零

    入夜,刘承祐如约而至瑶华殿,与高贵妃以及三子刘晞,吃了顿饭。待夜渐深,让乳母带走有些恋母的刘晞,方才得出空间,与高贵妃做些夫妻间的趣事。

    高贵妃,年纪比刘承祐大三四岁,可抱金砖,早些时候,刘承祐几乎视之为姐,没准还有些异样的情愫在其间。这些年,随着年纪越长,贵妃也愈加成熟丰韵,有长期习武的习惯,身材也冠绝汉宫后妃。

    完事之后,头靠玉枕,怀里搂着贵妃,一手无意识地在其曲线玲珑的腰臀之间活动着,触感甚是细腻,双目之中却透着神思。

    “官家在想什么?”贵妃有些好奇,吐气如兰。

    此时的刘承祐,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身体似乎很乏累,闻问,回过神,看着额头间仍透着细汗的娇艳贵妃,刘承祐随口答道:“我想,明日去高府探望,看看妇翁!你们母子随行!”

    “此言当真?”高氏似乎有些激动,直接撑起了身子。

    那一个恍惚,刘承祐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真大。淡淡一笑,应道:“君无戏言嘛!”

    自刘承祐登基以来,有幸得他御临拜访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十分难得,是故,也难怪高氏这般开心了。

    翌日上午,仅携百十侍卫,也未大摆仪仗,直向高府。车驾之上,刘承祐搂着三子刘晞,逗弄着,轻轻地捏他的嫩脸,虽未哭闹,但苦巴巴的眼神,瞧得刘承祐直乐。

    临清王府前,倒是匆忙一片,看得出来,是临时准备迎驾的。对此,刘承祐不禁瞥了高氏一眼,此妇虽有时有争风吃醋,但看来还是识大体的,没有自作聪明,提前将他上门拜访的事透露高府。

    此番,三人皆着常服,高氏也未浓妆艳抹,就如寻常人家,携妇回家省亲一般。

    “老臣参见陛下!”中门大开,高行周携家人,恭拜于门前。

    高行周疾病缠身,形容枯槁,其老迈肉眼可见,这是闻帝来,拖着病体迎驾,刘承祐当即摆手:“妇翁快快请起!”

    说着朝张德钧示意了下,其人立刻上前,将高行周搀扶起。刘承祐道:“公病体违和,就不必拘于这些俗礼了!”

    “礼不可废!”作为一名响当当的武夫,高行周能有此意识,算是难得了。当然,一只脚已踏进棺材,早知识务了。

    入堂落座奉茶,高氏与刘晞,向父祖参拜,见到老父那一脸病态,高氏已然新生哀切。

    “我回京不久,诸事繁杂,得知妇翁病重,今日抽得闲暇,特来拜望!”刘承祐看着高行周,关怀道:“妇翁还当保重身体啊!”

    “多谢陛下!臣如何敢当!”

    高行周心情显然很好,看向女儿以及孙子的目光更显宽慰,对刘承祐道:“老臣从军五十载,戎马一生,暗创甚多,能苟得性命至此,已心满意足。更受陛下信重,纵死,亦无憾也!”

    “父亲!”听高行周说此丧气话,高氏心疼,忍不住出声唤止。

    高行周病容之间却露出一抹笑意,朝向刘承祐,语气虽显无力,但一副释然状,道:“老臣一生,历经乱世浮沉,常年兵甲傍身,而不知太平为何!数十载蹉跎,随波逐流,至花甲之年,方遇盖世雄主,虽不逢其时,得其君,亦足矣!”

    “唯可憾者,老臣恐怕是看不到陛下一统天下,再造太平之日了!”说着,高行周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闻其言,刨除那些恭维之辞,刘承祐还是稍微能够体谅高行周的心情,如其言,‘太平’二字于他,或许只存在于书册抑或想象中。

    “妇翁,还当好好调养身体,太平之日,终可亲眼目睹!”刘承祐看着高行周,像是允诺,更似宽慰。

    “但愿此残躯,能够苟延到那一日!”高行周轻笑道。

    在临清王府,刘承祐待了近一个时辰,陪高行周叙话,今日,大概是高行周近来,最开心的一日,天子刘承祐,给足了他尊重。

    午后,离府还宫,车驾之上,憋了许久的贵妃,终于忍不住,泣泪不已,问过御医,以高行周的身体状况,熬不过半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

    揽过高氏,给其提供肩膀,刘承祐面色感慨,重重地叹了口气。膝下,小刘晞看着母亲哭,不知事的他也跟着哭,嚎啕大哭。

    “好了!”轻抚贵妃玉背,刘承祐语气十分温柔。

    起身拭泪,高氏将刘晞抱着,哄着,一双美目通红。

    刘承祐想了想,朝张德钧吩咐着:“回宫之后,着枢密院下制高怀德,让他把龙栖军务先放一放,多回府,侍奉汤药,照顾临清王!”

    “是!”

    刘承祐如此安排,基本上,是打算让高怀德,给高行周养老送终了。

    回宫之前,路经南市,刘承祐来兴致,想去散散心,欲以民间的烟火气,去去心头的阴郁。午后的东京市坊,暖阳高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不过,没有让刘承祐舒心地观察生民之乐,反倒一眼便看到,贵族纵马,横行街市。眼睛都没眨几下,刘承祐手指着策马狂奔,引得街市之上,人群纷纷避让的少年,虽然没有撞伤人,但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有市吏巡卒,分明在侧,却无人管事。刘承祐手一指,吩咐着:“去问问,哪家的子弟,这般张扬,真是意气风发啊!”

    未己,侍卫来报,探得,是开封府尹,慕容彦超的小儿子,皇亲。刘承祐没有直接对此表态,只是平淡问了句:“不是说,皇叔任府尹以来,东京治安,日趋良好吗?”

    回宫之后,稍微歇了歇,通事舍人上禀:“莒国公苏禹珪求见!”

    刘承祐有些好奇,这个早已淡出朝堂的前宰相,突然来见自己,所谓何事。大汉立国之初,苏禹珪与苏逢吉,并称“二苏”,共秉朝政,权势熏天,几乎能与杨邠分庭抗礼。

    只是后来,苏逢吉案发遭贬,而苏禹珪,不似苏逢吉那般任意妄为,知道适可而止,也识时务,早早地便向刘承祐表示过隐退之意。

    这些年,苏禹珪基本都待在史馆,带着一干文臣修史,安于现状,耽于平淡。

    当然,“平淡”的表象下,是苏禹珪尽享富贵荣华。在其掌权的那不长时间里,利用职务之便,苏禹珪赚下了大量的财产。就武德司所探得,苏家在中原掌控土地上百顷,庄园十座,大小店肆数十家,更不提其他财产了。

    不过,就冲着其识时务,刘承祐并未有将这只“肥羊”杀了,反而默许了其此前所得。这些年,不断剪除旧臣元勋,苏禹珪这一介文人,算是刘承祐保留了一张旧臣“牌面”,用以遮羞。

    进殿的苏禹珪,恭敬如常,或许是身心俱轻,诸多老臣之中,就属苏禹珪老得最慢,除了鬓角添了几分白发,与四五年前,竟无更多变化。

    刘承祐问道:“莒公怎有闲暇,来崇政殿?”

    面对天子询问,苏禹珪一脸哀伤,冲刘承祐道:“启禀陛下,就在方才,集贤殿大学士贾纬,病逝于史馆,其至死,犹执撰述之笔!”

    闻言,刘承祐讷了一下。贾纬,算是当下大汉朝中,记史第一人,一支撰笔,满朝闻名。这些年,刘承祐命人修史,著书,大都有贾纬参与。

    “贾公一笔,书尽春秋,他这一去,大汉少一传世史才啊!”刘承祐意兴阑珊,语气中有些感伤:“传诏,追赠贾纬侍中,厚葬!”

    “是!”

    上午拜访完病重的高行周,下午便闻贾纬之死,刘承祐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一回,他是发自内心地,感慨:“老臣,逐渐凋零,朕柰其何啊!”

    贾纬在大汉朝廷内,人缘并不算好,以其脾气刚硬,嘴不饶人。但这突然逝去,还是引起了不少追忆,尤其是文史职吏。尤其是,其妻在家闻此噩耗,一恸而亡,老夫妻俩同赴黄泉,闻者皆叹惋不已。

第152章 失意政客

    “陛下,这是江都府上报,淮南盐务整顿情况,经过王使君整饬,扬泰楚境内诸盐场,已尽数收缴整饬结束,盐民抚定,用不了多久,淮南的食盐,就可北调。淮北再无匮盐之忧,朝廷也将增添一大笔收入!”张贻肃捧着一本奏疏,呈报给刘承祐。

    “王卿的速度很快嘛!”刘承祐来了兴致,接过快速一览,嘴角带上了一丝笑容:“淮南于国之利,已可窥其貌啊!”

    王朴留守扬州的任务,除了稳定局面,调整政制,构造大汉对淮东州县的统治秩序之外,财政上边的整改,是重点,而其间的核心,便是盐务整顿。

    “三司可曾核算过,淮东盐务,朝廷可岁入多少?”刘承祐问道。

    张贻肃答来:“仅以目前情况,添此一笔,朝廷每岁,至少可增收一百五十万缗,且随时间推移,继续扩营,当可倍之!”

    点了点头,刘承祐不禁感慨自语:“就当一百五十万,可供朝廷办多少事啊!”

    “钱制如何?”刘承祐又问。

    张贻肃答道:“三司准备筹集新钱百万,派发淮南。待局势稳定,再着两道官府,发告百姓,命其兑换汉钱,以半载为期,逐步废置唐钱及诸旧币!”

    “有准备便好!”刘承祐颔首。

    按照三司的打算,只看这一出一进,又可着捞取一大笔财税。这是统治措施,也是变相地掠夺淮民财富,稍微考虑了片刻:“当遣专人负责,兑换之比,要综合落实,当谨慎为之,另外,要注意影响,勿要引起民变!”

    “是!”

    刘承祐抬眼,看着张贻肃,此君未满三十,站在那里,卑顺自然,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以淮南之功,回朝之后,张贻肃迁职三司,在盐铁转运使下为一主事。

    “王卿身体如何?”刘承祐随口问道。

    闻问,张贻肃赶忙应道,语气有些感伤:“回陛下,昨夜又呕血了,昏迷了两个时辰,家妻正在榻前侍奉。据医者言,已然病入膏肓,非药石可治,或许,就在这几日了!”

    听其所述,刘承祐纵使心硬如铁,也难免有所动容。还记得,王章秉执三司,主管国家财计,刘承祐常以“呕心沥血”来形容他,王章的病,只怕有一半都是为国操劳成疾。

    内心唏嘘,面上不动声色,刘承祐朝张德钧吩咐道:“命宫中取两支老参,稍后,让张卿带回去!”

    “是!”

    “你回府告诉王卿,让他保重身体,就说,朕抽时间,去探望他!”刘承祐又冲张贻肃道。

    “臣代妇翁,拜谢陛下!”张贻肃跪倒在地,语气已添了几分哽咽。

    待张贻肃告退后,刘承祐不禁低语:“又一个元臣宿老啊!”

    在御案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一份奏书,由武德副使王景崇上奏。上边所书,是王景崇针对王章调查所得其“犯法违制”之事,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怨愤君上,心怀异心,王景崇足足列了十几例罪责......

    当然,对于这份奏书,刘承祐一大半都不信,而相信的一小部分,也大都经过王景崇的添油加醋。这基本上,是针对王章的构陷。

    至于王景崇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抵是二者之间的积怨吧。两年前,杨邠案时,王章可对上蹿下跳,积极奔走的王景崇,甚是鄙夷,屡有言语冲突。

    两眼微眯,目光慢慢地变冷,刘承祐将奏书递给张德钧,沉声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武德司,找到王景崇,当着他的面,将这封奏书,烧了!”

    “是!”天子的目光,让张德钧不由脊背生凉,不敢怠慢。

    “另外,让李少游来见我!”

    稍显可惜的是,王章没有等到刘承祐的御临探望,便于乾祐五年三月十四日这天清晨,故去了。天子感慨,未能在其临死前见上一面,以为憾事!

    ......

    随着大汉日益稳定,东京的市面内,也愈加繁荣,北市之内的花街柳巷间,各类楼阁院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与各官坊一道,供官卒士民娱乐。

    皇叔慕容彦超任职开封府尹以来,对民间的勾栏之地进行过一番整顿,发放牌牒,定期检验娼女,将这块市场,搞得正式且繁荣。

    比起许多军卒、富商,喜去对民间开放的官坊,许多朝中官员,更中意民坊,尤其是那些打着诗、词、画、乐的高级场所。在其间,吟诗作对,弹琴弄箫,玩得那叫高雅,并且少许多约束,以免丑态外露。

    陶谷也一样。

    “陶公慢走,改日在下必登门拜访!”彩灯密布的诗坊前,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卑躬屈膝,陪着笑,将陶谷扶上马车。

    “多谢款待!”陶谷似乎喝了不少酒,舌头都有些打架。

    他今日,是应好友之邀,前来相聚,做东的,自然是这名中年人。此人是一名商贾,来自淮南,商人逐利,嗅觉灵敏,作为新顺之汉民,这些日子,有不少商贾进入东京,置办产业,大撒银钱,活动频繁。淮商北来,从各方面,为东京的繁荣添砖加瓦......

    登上车驾,虽然醉眼迷离,但陶谷仍保留有一丝神智,靠着车厢,掀开窗帘,看着那仍束手恭立于道左的商人:“你所求者,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一切依陶公!”中年人保持着谦和。

    马车兜转,耗费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回到府中,被叫来侍奉他的,是那两名使唐之时,冯延巳送给他的舞姬。对这两名可当其女的年轻婢子,陶谷素来疼爱,常常召其一道侍奉,这老小子,很会玩。

    两双纤纤玉手,各执一只老腿,替陶谷搓洗按摩,尽心侍候。酒已醒得差不多了,低头打量着两名婢子,陶谷幽幽而叹,满脸怅惘之情:“少女如花,可堪一折;才士如兰,却无人欣赏啊......”

    “老爷怎么了,是婢子们伺候得不好?”一名少女仰头,紧张的问道。

    望着那仰起的娇怜嫩容,陶谷探手,捏了捏其下巴,含笑道:“你们伺候得很好,只可惜,老夫心中之叹,非你们所能明白的啊!”

    陶谷这是自比芳兰,而无人欣赏。自南征还朝之后,陶谷便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从征辛苦,未有多少赏赐不说,政治诉求,也完全无人重视。

    这些日子,朝堂局势变化很大,郭威去朝,到襄阳上任去了。范质前去河东巡抚,苏禹珪彻底隐退,王章病故,三司使的职位正式空出来。

    宰臣的名额,一下子有了空缺,多年来,陶谷孜孜以求者,也唯此而已。然而此次,仍旧没有轮到他。

    刘承祐直接将政事堂宰臣的名额,定在五人,把三司副使薛居正扶正之后,便再无动作,仅以冯道、李涛、范质、魏仁浦、薛居正共分相权。陶谷满腔热情,遭泼冷水,直凉心底。

    如此下来,陶舍人的碎嘴也就开始多了起来,聚宴作乐的场合,去得也更加频繁了。

    用陶谷自己的话来讲,饱腹诗书无人问,闹市每多失意人。

    原本对于陶谷,刘承祐却有以之为宰臣的想法,只是,此人太不知自爱自重了。一直以来,刘承祐虽然重才干更甚于德行,但是,这也是有底线的,而陶谷,在有些事情上,恰恰越线了。

第153章 削藩

    中书省,起草好一份发往河东的诏书,交由门下复核,陶谷啧啧嘴,朝左右感慨道:“这些时日以来,朝廷往河东遣派不断,各项军政之令频繁,河东将有事矣!”

    说完,优哉游哉地,拿起一杯茶,极有范儿地饮了一口。听其言,边上一名郎官,忍不住问道:“陶公此言何意?”

    “尔等在中枢担任职事,接触的都是朝廷机密枢要,难道连这点动向,都看不出来吗?”陶谷微昂着头,淡淡一笑:“太原王镇守河东十州,已历六载,多年不朝,河东治下,官员将吏,因缘为奸者,不可甚数。太原王虽为皇亲,但长此以往,于国于君而言,终非益事,朝廷早有警醒,岂能不有所更张!”

    在场的职官们,面露恍然,出言恭维着。但难免有人,面对陶谷那稍显自得的样态,暗自不屑。若是用刘承祐的话来说,此时的陶谷,比起以往,明显少了许多敬畏之心。

    崇政殿内,刘承祐刚刚接见完慕容彦超,同他聊了聊开封府的治理问题。作为首善之区,开封府可谓天下瞩目,尤其是东京城。

    前任府尹侯益,那是个老油子,再加上年级也大了,没有折腾的精力。一切行为都按照朝廷的规章办事,朝廷有制命,从不拖延,照章执行落实罢了。除此之外,只要不给他侯府尹惹麻烦,各自安好,是故侯益治政,有点“无为而治”的味道。

    相比于侯益,慕容彦超当政,可要积极有为多了。力求治安稳定,市面繁荣,半年的时间下来,开封府下发了十余条政令,对许多慕容府尹看不顺眼的地方进行整饬。

    道路清拓,治安强化,市场整饬,东京北、东、南三市,其间百业,被慕容彦超搞出了一套简单有效的管理条制。

    慕容彦超此人,私德有亏,尤其贪婪,好敛财。当权开封府,虽少不了中饱私囊、纵容徇私之事,但与其所出政绩而言,又算不得了什么了。

    征淮期间,东京难免受到战争影响,弹压镇抚,使市井保持秩序,慕容彦超也是有功劳的。

    另外还有一点出乎刘承祐意料的是,这个皇叔,在刑案狱讼方面,似乎有异于常人的天赋,经他之手,所解决之案件,便有七十余件。而自侯益任期,所遗留下来的旧案,也在这半年中,被慕容彦超清理干净......

    慕容彦超在开封府任上,可以用“政绩斐然”来形容。

    “皇叔居有善政,士民赞之,朕心甚慰!”盯着恭恭敬敬地站在殿中的慕容彦超,这有名的“黑粗硬”,刘承祐嘴角挂着点笑容:“回衙去吧,当再接再厉!”

    “是!”慕容彦超应了声。

    离开大殿时,慕容彦超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更黑了,“阎昆仑”保持着一张阎王脸。虽然自己的政绩受到天子褒奖,但他最疼爱的刘幼子,被发配到凤翔前线效力去了。

    而刘承祐这边,召慕容彦超进宫的目的,本就存着敲打之心。有的人,若是不加以敲打警告,迟早会闹出事来,而慕容彦超,显然就属于这类人。

    “大胆!”稍微晚些的时候,刘承祐得知陶谷的言论,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冷冷斥责了一声。

    在旁汇报的张德钧都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埋下了头。

    “这个陶谷!近来是越发口无遮拦,不知自重了!”刘承祐冷冷地说了句,即命道:“传陶谷觐见!”

    “是!”张德钧赶忙应命而去,但还未出殿,便被刘承祐叫住了。

    起身踱了几步,思量几许,刘承祐抬手,吩咐着:“传制,以陶谷为宣慰司副使!”

    在不久前,刘承祐终于在朝中成立了宣慰司这一机构,专事宣扬君权、国典、王化,将此前活动于军政之间的大小宣慰使们,彻底独立出来,以赵上交为宣慰使,筹建衙司。

    刘承祐之所以薄待陶谷,却是因为南征,刘承祐以其权寿州事之时,手脚太不干净。根据李少游的汇报,陶谷奉命甄别寿春监狱,因囚犯之中,有不少都是城中望族、富户、职吏。陶谷动了贪心,命人暗示彼辈,以财货相赎,凭此,陶谷得钱上万缗。

    这些年来,刘承祐收到了不少关于陶谷的不矩行为,多容忍之,但这一回,是最让刘承祐失望的一次,于是才后后续的冷淡。

    此番,让陶谷担任新建的宣慰司副使,算是一次贬斥,也是一次警告。对于他,刘承祐已经是念及他多年的侍候及功劳,若是此后,陶谷仍然不知警惕,不知悔改,那么刘承祐断然再难容忍之。

    轻轻地叹了口气,刘承祐发现,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不见终点。这才多久,天下都还没有平定,朝堂之上,已然有不少人,开始腐化堕落了,并且有许多追随刘承祐的“老人”。

    不过,思及陶谷所言,刘承祐也下意识地走到舆图前,将目光放到河东那一片地盘。

    南征还朝之后,刘承祐主要忙着三件事,一则为淮南后续的消化及稳固;二则御蜀备边;三则削藩收权。

    而削藩,刘承祐就打算从河东开始。论身份,论实力,论地利,河东都是天下首镇,刘承祐选择拿河东开刀,也是经过综合考量的。这回选择的是,先大后小,先难后易,河东若整饬好了,余者当更加从容。

    针对河东,东京这边,刘承祐已然准备了一整套的组合拳,就是不知,刘崇这皇叔,会如何应对,能否应付得住。

    如陶谷所说,河东确实将有事了!

    盯着河东诸州,刘承祐有些走神,两眼有些恍惚。良久,抬手吩咐道:“吩咐下去,河东有报,即可送呈!”

    “是!”

    刘承祐前后往河东派了三波人,宰相范质,武德使李少游,以及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各个临行前,都得到了刘承祐面授机宜。

    大汉国内,削藩序幕,由此揭开。

第154章 河东风云(1)

    河东,太原府,晋阳。

    原太原王府以及晋阳宫室,还是那般雄伟壮丽,静静地坐落于城中。在前些年,有僚属附和刘崇的心理,建议他将搬入王宫抑或宫城,但被刘崇“艰难”地拒绝了。不过,他新造的北京留守府,虽不如晋阳宫的规模,但论富丽堂皇,更甚之。

    满透着奢靡浮华的大堂中,刘崇再一次将麾下几名心腹将吏召集起来议事。刘崇气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整个人感觉有些虚,数年的奢侈生活下来,不知节制,其身体明显有些亏损。

    不过,仍旧保持着他太原王的威严排场,坐在王座上,待河东将吏们参拜结束之后,方才开口。

    手里拿着一封文书,刘崇语气中透着不满:“枢密院那边再度降诏,让孤挑拣精壮,补充东京禁军!还派了那个什么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带人前来晋阳选兵,简直欺人太甚!”

    差点将手中制书摔了,刘崇气息起伏,扫视一圈:“你们前番,让孤不作理会,以表抗议,但现在看来,朝廷根本不作理会!制命连传,沁州来报,赵匡胤已带人自潞州入境,孤当如何应对?”

    “大王,朝廷派了多少人?”牙将李鋋,不由问道。

    “不过一营禁军!”刘崇说。

    “区区五百卒!不足为虑,翻手便可解决!”李鋋当即道。

    听其语气,刘崇还未表态,太原府尹李骧当即开口:“大王,李将军,此乃犯逆之举,取祸之道,断不可存此念!朝廷势大,占据大义,既有制命,怎可不应!”

    “李府君说得轻巧!”李鋋高声道:“五千精壮,这是欲将我河东精锐抽调干净啊!河东诸军,是大王与我等多年积攒所得,朝廷一纸制书,就要拱手相让,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再者,兵马要是交出去了,岂不任人宰割?”

    李鋋此言,明显是说出了刘崇心中所想,只见其下意识地点着头。

    见状,李骧有些激动了,起身瞪着李鋋,厉色道:“将军此言大缪!河东是大汉的州镇,大王是陛下的臣子,治下兵马,亦当为国家所有!有所征调精简,为臣下者,岂能怨言对抗!”

    “李骧!”听其言,李鋋暴喝一声:“你还是不是大王的臣子?你不要忘记了,若不是大王赏你这身官衣,你不过一落魄书生罢了!不知感恩戴德,还敢妄于大堂之上,谈什么国家大义,岂有此理!”

    “臣正是感大王恩德,才不愿大王,因一时猜疑,行差踏错,自取灾祸啊!”李骧也激动着应道,朝刘崇跪拜道。

    “够了!”刘崇看向李骧的目光,有些不善,挥手道:“孤召你们来,是商讨解决之道,不是听你二人争吵的!这是王府大堂,不是巷曲村野,由得你们撒野!”

    深吸了一口气,刘崇冷冷道:“皇帝志气高了,看哪里都不顺眼,这些年,改这变那,不曾消停。而今,又取得南征大胜,更是不可一世。也难怪,其下制令,都这般强势!

    而今大汉庙堂上,都是些什么人,元勋宿将,还余几人?孤这个皇叔,只怕早已不被其放在眼中了!”

    发泄了一通,刘崇喘了几口气,额头竟流盗汗,猛地看向节度判官郑珙,这是他最信任的僚属:“郑珙,你为何不开言啊?”

    郑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闻声之下,竟不禁抖了下,迎着刘崇的目光,低声应道:“大王,臣以为,朝廷的制命,不可不听!”

    方出此言,便察觉到刘崇的脸色变了,又赶忙改口:“不过,虽不可如李将军之言,激烈抗制,却可拖延、诿迟,另朝廷虽言五千精壮,若我河东,只能选出两千卒,那也无可奈何啊!”

    郑珙拎着胡须,露出一抹精明的笑容,建议道:“大王只需上表朝廷,尽陈此情,想必朝廷也不会过于逼迫!”

    听其言,刘崇来了点精神,两眼发亮,但转念一想,略显迟疑道:“朝廷如何能够相信?那赵匡胤已入河东,听闻此人颇为干练,在淮南数立大功,如何能瞒得过他?”

    李鋋忙道:“大王坐领河东多年,这是大王的领地,那赵匡胤何人,手下也只区区五百卒,还轮不到他逞威!”

    李鋋此人,看起来,有些莽,但刘崇就喜其这种态度,对自己忠诚!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想了想,冲李鋋吩咐道:“你带两千牙兵,前去迎一迎那赵匡胤,士卒要拣晋阳精锐,让那赵匡胤见识见识,我河东强兵,不可堕我威风!”

    “遵命!”李鋋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嘴角掠起,颇见张狂。

    “大王这是欲以此慑之!让朝廷心存忌惮?”郑珙问道。

    “非我欲如此,只是朝廷逼迫太甚,一味的软弱,只怕会让东京以为孤好欺,任他鱼肉!”刘崇回道:“孤如此做,只是想让朝廷,多些忌惮!”

    “另外,让泽、潞的人,给孤多盯着点,看看是否有异动。还有,告诉忻州的李存瑰,让他善防代州,那杨业是皇帝的忠犬,容易咬人!还有,晋阳驻军,都给孤警戒起来!”

    刘崇吩咐完毕,在场的河东文武,脸色俱变,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刘崇已然打算进行这番激烈“抗争”。

    太原府尹李骧是反应最激烈的,起身直视刘崇,高声道:“大王切切不可如此啊!这般做,只会加深朝廷的戒心,与双方之间的矛盾。大王与天子乃血亲,又是臣属,岂能行此悖逆之举!”

    “李骧!”听其言,刘崇面浮愠色,瞪着他:“你给孤闭嘴!”

    “大王,难道欲谋反乎?”李骧怒目而视。

    “你大胆!你放肆!”刘崇彻底爆发,恶狠狠地注视着他,不过目光却快速地扫过堂间文武,观察其表情。

    但神情之间,怒不可遏,直接瞪着李骧:“你骄狂了!自负才学,以直邀宠,当孤可欺吗?来人,将此人下狱!”

    待李骧被带下之后,堂间气氛已然很不对劲了,毕竟是太原府尹,说拿下就拿下了。刘崇则道:“李骧不识时务,狂言造次,不可再居府堂!”

    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刘崇叹道:“诸位,孤为先帝嫡亲兄弟,奉命镇守河东,就是为大汉保留一条后路。对于大汉江山的忠臣,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孤可问心无愧。

    而今,天子重用郭威等外臣,而薄亲戚。你们也看到,孤安分守己,朝廷却欲夺孤之权,只恐是天子受到小人佞臣蛊惑,乃有此亲痛仇快之举。

    孤实无意谋叛,但面对乱命,却不得不有所应对!”

    顿了顿,刘崇又沉着声音,格外严肃道:“看那范质,入河东,打着巡抚州县,核查刑狱的旗号,对孤治下职吏,施以打击,罢官夺权,下狱问罪。这才多久,州县职吏,已黜置二十余人。

    你们大都是孤镇守河东以来,亲手提拔的,跟随多年,倚仗为心腹。若任由朝廷整饬,只怕尔等,今后也保其身啊!”

    听其言,在场文武,多有动容。毕竟,是如刘崇之言,多为其所提拔,与他亲近。

    “大王苦心,臣等明白!”郑珙说道:“然,以臣之见,适当动作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刀兵啊。否则,一旦彻底与朝廷决裂,于国,于河东,于天子,于大王,都没有好处啊!”

    “孤自然晓得!”

第155章 河东风云(2)

    待散议之后,刘崇独将节度判官郑珙,观察判官赵华留下,带至书房之内密议。

    落座,在软座上靠了靠,闭目养神几许,刘崇方才睁开双眼,看着二人,道:“二位乃孤左膀右臂,这些年辅孤治理河东,多有建树,孤素来倚重。当下的形势,二位也清楚了,于孤大为不利,天子心性多疑凉薄,孤纵使无叛心,只怕也难为其所容!

    东京也有消息传来,孤这个皇侄,是欲针对天下节度进行削藩,只欲拿我这个皇叔,来杀鸡儆猴,震慑天下。

    方才在堂间,孤出言相试,李骧等人,心生畏惧,明显与孤非一条心。当此危难之际,孤能够依仗决策者,只剩下二位了!”

    听刘崇这一番陈情,此前在堂上没怎么说话的赵华,郑重地问他:“请大王实言相告,当真欲同朝廷朝廷决裂,举兵起事?”

    赵华其言,已然是委婉许多了,刘崇想了想,摇头道:“孤实无此心!只欲安守河东罢了,然而仅此奢求,朝廷亦不容之,孤只是无奈而求变!”

    见刘崇眼神闪烁,赵华叹道:“大王,请恕臣直言,既为大汉臣属,朝廷有制,岂能抗命。如欲对抗,纵使大王无意,落入朝廷眼中,也定是有心。如此一来,与朝廷之间,再无余地了,恐致祸患!”

    “那依你之言,孤当如何?”听赵华之言,刘崇语气已然有些不耐。

    赵华迟疑几许,有些不敢看刘崇的眼睛,但一咬牙,还是起身拱手道:“以臣之见,大王莫若听从朝廷诏制,交权入京。倘如此,大王乃天子皇叔,宗室之首,身份地位尊贵,必可保一世富贵平安,也能为子孙积福!”

    “连你也这么说!”其言罢,刘崇果然面露不忿,抬手指了指赵华,似乎有些失望:“你莫不是,担忧自己前程?”

    “臣深受大王重恩,未曾图报,岂在惜个人荣辱!”赵华跪倒,埋头哽咽道。

    见其状,刘崇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其起身,又瞧向郑珙。

    迎着刘崇的目光,前后观察了刘崇许久的郑珙,问道:“大王如何打算?”

    闻问,刘崇表情逐渐严肃,认真地道:“朝廷欲削藩,天下节度必然不会坐以待毙,目光定然投向河东,观望局势发展。孤仔细考虑过,朝廷方经大战,鏖战淮南半载,兵马、钱粮、民力损耗必大。

    时下,蜀军也犯西南,未尝罢兵。这样的情况下,孤想,只需坚持,朝廷必然不敢过分逼迫。若真逼得孤起刀兵,陷入内乱,那样的后果,只怕也不是东京能够承受得起的。

    相反,孤若选择听调,任其收缴,则河东数年之经营,拱手相让不说,往后皆受制于人。天子若起猜忌之心,一狱吏就可取孤性命。

    孤在晋阳,若再引夏州李彝殷为援,朝廷定然投鼠忌器。届时,孤只需求得朝廷降下敕诏,永镇河东,则大事成也!

    朝廷一计不成,再想压迫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天下节度,可都还看着!”

    很是难得,能够听到刘崇发如此“大论”,且见其两眼发亮,显然是真经过考虑的。

    “不管如何,朝廷出手了,孤不得不随机应变!”刘崇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暂且先试探其底线,但是,如欲夺河东兵权,收我钱谷,必不能允之!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到底,还是朝廷欲夺兵权,有些刺激到刘崇神经了。

    见其状,赵华想要说什么,被郑珙给了个眼神,生生忍住。郑珙则道:“大王既然心意已决,臣等只能尽全力辅弼,成就大王雄略!”

    听郑珙这么说,刘崇这才露出的满意的笑容,显然,这才是他想要听的。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忠言”,灭他志气。

    “那范质现在何处?”刘崇问道。

    郑珙答:“正在汾州!已发来公文,两日后当至晋阳,祭拜北都!”

    “汾州!这个范质,一介书生,当个宰相,敢在我河东兴风作浪!传信通知二郎,让他给孤盯紧此人!”刘崇念叨了下,朝郑珙吩咐着:“另外,发告各州,此后若无孤的命令,上下职吏,不必理会之。我河东属下,轮不到他来问罪!”

    待走出书房之时,郑珙与赵华二人,都不由叹了口气。二者联袂还衙,赵华表情间,满是动容:“大王何以如此,以叔欺侄,以臣逆君,既无名,且失分,取祸之道啊!而今天子英明,文武贤能,朝局稳定,人心思安,欲以河东抗天下,非智者所为!”

    郑珙回头望了眼,不禁摇头:“大王恋权啊!”

    深吸了一口气,赵华说:“即便如此,想要勾连李彝殷,这是欲乱大汉天下啊。与朝廷生嫌隙,是内部问题,牵扯上定难军,那可是要自绝于天下的啊!”

    “而今,大王心意已决,劝之无用,我等为臣属,又能奈其何?”郑珙表情严肃,很是无奈的样子。

    “朝廷也是,同宗血脉,何以相迫如此之甚!”赵华语气中,带着点哀叹:“若照此情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等都将为阶下囚了!”

    “河东下属,拥兵四万,又占据形盛之地,控扼关口,足可御之!”郑珙说:“如大王之言,朝廷短时间内,必无法动用大军,若能守之,坐观局变,朝廷或可妥协!”

    赵华大惊:“郑兄当真欲助大王起兵?”

    郑珙一摊手:“大王显然已有此心!手握重兵,不肯迁就,我等文臣无用啊!”

    “郑兄,河东是什么情况,大王不知,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赵华说:“四万兵马,精锐也就那五六千。河东之内,岢岚军郑谦,乃先帝亲封,素不与大王一心。还有那辽州刺史李万超,乃天子钦命。河东之外,建雄军王晏,昭义军常思,皆扼守咽喉。一旦举兵,被打为叛逆,只恐玉石俱焚啊!”

    “再者,当今天子,乃雄主,既动削藩之心,岂无后手,岂能不虑大王反应!”赵华说着,自己都有些惶恐:“明面上,只遣宰相范质以及赵匡胤,暗地里呢?”

    “赵兄啊!你我所虑再多,也难改大王心志!谈此无用!”郑珙又摊摊手:“纵使劝告,大王也是听不进去的,强行谏之,恐怕会落到李骧的下场!”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

    望着赵华一路走去,唉声叹气的模样,郑珙眼神闪了闪,跟着走出这满目瑰丽的王府。

    郑珙没有去衙署,而是选择回到自己府邸,在其府中,已有一人,淡饮茶水以待。

    “下官见过寿阳公!”郑珙赶忙行礼。

    在堂间等候的,正是武德使李少游。

    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李少游瞥了眼郑珙,淡淡道:“王府会议开完了?”

    “正是!”郑珙恭敬地不得了,应道:“不出寿阳公所料,大王确无奉制之心,已命晋阳守军戒严!”

    说着,郑珙便迅速地将堂议的情况,详细地向李少游讲解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李少游的吩咐。

    “这个刘皇叔啊,却是有些不知死活啊!”

    “太原王对朝廷也屡有怨言,对陛下打压亲旧,重用外臣,更是不满。再加镇守河东多年,一言九鼎,贪恋权力,朝廷欲削藩,自然触其逆鳞!”郑珙平静地说道。

    刘崇却是不知,他倚为心腹的节度判官郑珙,早早地便向朝廷靠拢了。

第156章 河东风云(3)

    李少游沉吟几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地抬眼瞟向郑珙,幽幽道:“郑判官,如我所记不错,高祖先帝起兵之前,你便是刘崇幕佐。多年以来,刘崇对你颇为信任,以节度判官委任,倚为臂膀啊!”

    听李少游这么说,郑珙脸上微变,但迅速地,表忠献诚,说:“郡公明鉴,太原王对下官,固然厚待,下官虽念其恩,但时刻也不敢相忘,河东乃大汉属地,下官亦是陛下臣子。效忠天子,恭顺朝廷,乃应有之义,岂敢悖逆朝廷?”

    注意着其表情,李少游一抚手,轻笑道:“陛下若知你有此忠心,深明大义,会很高兴的!”

    “还仰赖郡公进言!”郑珙陪着笑脸。

    “那个李骧,对朝廷倒是还有几分忠顺之心!”李少游又道。

    迎着李少游的目光,郑珙回道:“在下官看来,李骧此人,有见地,但性格孤傲,识时务却不知进退,自以为忠敬,不欲太原王自取其祸,反惹得太原王大怒。”

    “还有观察判官赵华,对于太原王的对抗朝廷的想法,也持反对态度,内府密议之时,也进言劝阻,无奈太原王不听!”

    听其言,李少游却是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嘲弄:“看来河东不乏贤能之士,你们都知进退,晓强弱之势,我们的刘皇叔,何以不明白?”

    “郡公!下官看太原王,虽言无奈,但话中之音,已有动刀兵以抗朝廷诏制之心,逼迫朝廷,以永镇河东封之!”郑珙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简直异想天开!”李少游当即不屑道:“陛下何等圣明,怎么可能受其威胁!”

    “太原王固然想当然,不过如其所言,若真让其勾连夏州,趁朝廷大战之余,又用事于西南,只怕当真会给朝廷带来偌大的麻烦。”郑珙向李少游说道:“河东上下四万兵丁,进取不足,但守备有余。下官甚至忧虑,太原能动联合党项人之心,未必不敢联络契丹为外援,若契丹人掺和其中,那河东的形势必然危蹙!”

    “倘如此,那刘崇当自绝于宗庙!”李少游表情也凝重起来了,道:“你考虑得不错,不得不防,否则,河东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

    注意着李少游的神情,郑珙不由小心试探道:“敢问郡公,打算如何解决?”

    “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李少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是!”郑珙被其眼神吓了一跳。

    “你继续在刘崇身边,当你的职,随时通报其动向及用意!”李少游吩咐着。

    “下官明白!”

    起身,慢悠悠地朝着堂外走去,李少游摆摆手道:“本公这便告辞了,多谢茶水款待!哦,茶叶不错!不送!”

    “恭送郡公!”在后边,郑珙止住亲自相送的脚步,躬身道。

    直到其背影,消失在中庭,郑珙方才扭头朝向留守府方向,喃喃道:“大王啊,非臣不忠,只是形势如此,以卵击石,取死之道啊!”

    作为局中人,郑珙已深切体会到了朝廷对于河东的渗透,不说其他,河东上下职吏之中,有多少人,似他郑珙这般,暗中靠拢朝廷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但有一点可以确信,绝对不少。

    而刘崇仅盯着朝廷的诏制,盯着范质,盯着赵匡胤,殊不知,晋阳城内,已潜伏着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李少游出得郑府,上得马车,兜转于街巷,转入一坊,沿途观察着晋阳城中的情形,望着那些熟悉的景状,不由感慨:“这晋阳城,除了城池更加坚固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同时注意到,到此为止,晋阳城内,并未见有多少紧张气氛。市井之间,就如往日那般,嘈杂、喧嚣......

    一所寻常宅院中,平静的表象下,是严密的戒备,明暗哨交替,堂间,已有三名男子恭候着。李少游入内,直接盯着一人问道:“晋阳驻军如何?可有异动?”

    “内外马步军,皆各守其营,不过留守府下令,牙兵及马步诸军,全部戒严,休沐、外出官兵,悉数召还。另,牙将李鋋不久前,点齐两千兵,出营南下去了!”

    “恩,军心如何?”

    “士卒皆有疑窦!”探吏答:“据察,晋阳马步军中,已有流言,说朝廷欲尽裁将士,军心已有不稳!”

    听此报,李少游眉头一凝:“看来,我们这个刘皇叔,倒也并非完全愚昧,还知道蛊惑军心这一套!”

    “郡公!”下属道:“观太原王近来行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尽快禀报东京,让朝廷早作防备,以免应对不及!”

    “如何应对?”李少游斜了他一眼。

    “自然调动兵马应变啊!”

    “你以为,陛下遣本公亲来晋阳,是为了什么!”李少游斥道:“要动刀兵,何需我等如此这般卖力奔走。真引起兵变战乱,我等还朝即罪!

    实言告之,陛下派我等前来,便是想要于无声息间,将可能的变乱消弭。若办成此事,我等皆得大功,不然,都是大罪!”

    “可是,仅凭我等,如何能够挽局势于丧乱?”

    “那就是,本公需要考虑的了!尔等只需,听命办事即可!”李少游淡淡道。

    “是!”

    “那属下等,当如何应对?”

    李少游考虑几许,抬指道:“让军中的人,也释放流言,就说朝廷念河东将士戍镇辛苦,欲选拔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另外,说太原王刘崇,欲推拒朝廷对将士恩典......

    皇叔想要蛊惑军心,我们却不能让其得逞!”

    “给我派人,严密盯着军中动向,说到底,此事还是军队的问题。只要军队不跟着其作乱,太原王不足为虑!”李少游平静道:“尤其是那军校将领,张元徽、陈光裕等统兵之将,给我盯牢了!”

    “擒贼先擒王啊!”良久,李少游又道:“原本,还欲缓图,而今,却是不得不调整,再好生谋算一番了!”

    落座于书案,李少游奋笔疾书,连写三道书信,密封,叫来三名属下,吩咐道:“这三封书信,你们分别送达宰相范质、代州杨业以及都虞侯赵匡胤,亲手交付!此信不得有失,记住,宁毁勿丢!”

    “遵命!”

    汾州,刚刚自防御府回下榻之处,他又接受了防御使刘承均一番盛情款待。夜色已深,范质眉宇间,满是疲惫。

    “相公,馆驿之外,多了些鬼祟之徒!”负责宰相宿卫的大内侍卫向范质禀报道。

    “嗯!”范质一点也不意外:“此间,毕竟是汾州啊,我们这一路来,黜置了不少河东下属州县官吏,已然引得太原王父子不满与忌惮了!”

    “另外,末将发现,汾州的驻军,已然戒备起来了!”

    闻讯,范质表情果然严肃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到了这一步?”

    “相公!”随行的属吏,也面色沉凝地向范质禀道:“据闻,在汾州处置的那几名职吏,被防御使刘承均,偷偷放出来了!河东的风向,有些不对劲了啊!”

    范质枯坐一会儿,思虑许久,方才沉声道:“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啊!”

    事实上,对于天子想要收河东之权,范质是心知肚明的。按照他的想法,此事当徐徐图之,治权,财权,军权,当逐步剥离,并且以朝廷如今面临的局面,不当疾进,若能拖一拖,事情会好办得多,朝廷也会从容得多。如此多管齐下,意欲犁庭而扫之,难免引起反弹,而今在范质看来,已有反噬之征兆,不由唏嘘。

    但是,天子太急了,淮南的大胜,让皇帝有些过于自信了。出京临别之前,范质曾向天子暗示过,只可惜,没能听得进去。

    思虑之间,德报,武德司有人求见,送来武德使李少游手书一封。

    当阅完书信,范质神情间,既有疑虑,也有些放松。疑虑者,是刘崇的意愿以及晋阳变动,放松的是,显然,天子有备。

第157章 河东风云(4)

    太原府南境,团柏谷。

    此地处太原、汾州、辽州交界,扼守太原南部咽喉,晋高祖石敬瑭起兵之初,唐军征讨,曾聚兵于此。其后,便一直有兵马驻守,以拱卫晋阳。

    赵匡胤带人,自潞州过境,没有多久,便受到了河东牙将李鋋的“热情”欢迎,开道,引路,护送,做得是“无微不至”。

    途经团柏谷,暂营于谷外村镇。夜幕已降,禁军宿营中,赵匡胤独身一人,漫步于营中,四顾沉思。

    “都虞侯!”韩令坤一身军甲,跑至跟前,瞥了眼赵匡胤刀削斧劈般的侧脸,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韩令坤与赵匡胤属于发小,相交甚深,此番奉命北上差事,赵匡胤特意点了这个将,刘承祐也同意了。

    韩令坤原本在护圣军中任职,南征过后,李重进、王彦升二将赏中带惩,底下的指挥将校,则受到了厚待,赏赐、升职,未尝薄待。韩令坤因从征之功,被调到殿前司小底军中,任右厢左尉。

    以一直以来,军中编制糜杂,称号甚繁,从上到下,统将皆称指挥使,极其不便。此番回京后,借着对禁军的再度整改,刘承祐对编制进行了一番简整理。

    十人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曲,五曲一营,五营一尉,两尉一厢,两厢一军。而韩令坤这个小底军左尉,一跃成为,统率五营两千五百卒的尉将。

    赵匡胤指着不远处的团柏谷,淡淡地说道:“据说山中有银矿,太谷县官府于此开山采矿,也未上报,条文也未齐全,也无朝廷监吏。此间每岁可得银五万斤,你说,这些白银,有多少是进献给东京,又有多少是进献晋阳?”

    韩令坤一愣,没能明白赵匡胤此言何意。

    赵匡胤又道:“征召开矿之民,所受役苦,是否有酬报?是否奴役过甚?”

    听赵匡胤之言,韩令坤不由道:“我说都虞侯,你怎么还有心思管这银山役民的,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赵匡胤眼神四下扫了扫,说:“你指的是那些河东牙兵?”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李鋋所率河东牙兵,名为迎接,实为监视。你看眼下,东面为谷,我们居中,河东兵营于北、西、南,一旦其动歹心,我们可就危险了!”韩令坤指着四周说道:“我看啊,我们得准备好应变!”

    “如何应变?”赵匡胤反问道。

    “让将士们戒备御敌,随时准备杀出去!”韩令坤道。

    “你记住,外边的官兵,都是大汉的士卒,也是我们的同袍!”赵匡胤严肃道。

    “可是!”韩令坤拉过赵匡胤,低声道:“都虞侯,这河东军,明显不对劲,隔着这栅栏军旗,我都能感受到杀气!观河东军的动向,分明有变!”

    赵匡胤瞥着韩令坤,拍拍其肩膀,道:“不必紧张!也不必多虑!我等只需办好陛下与朝廷交待的差事,用心选些精兵即可!”

    “去,告诉弟兄们,今夜安心休息,睡个好觉!”赵匡胤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有两千牙兵,看门护卫,这等待遇,可是在东京营房都没有的,还怕睡不安稳吗?”

    “这......”韩令坤满是迟疑。

    “快去!”

    赵匡胤回到军帐,表情逐渐严肃,河东牙兵的“相迎”,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初入境,那股子抵触与抗拒之意,便扑面而来。以他的精明,已然从这不寻常的气息中,看到了危险。

    当然,越是危险,则越是机遇。手里拿着天子给的关于河东驻军的一些情况,赵匡胤撑额沉思,眼神有些发亮,嘴里念叨着:“收其精兵,制其权柄......”

    “都虞侯,有人闯营,说是奉武德使之命,前来拜见!”

    得报,赵匡胤兴起,赶忙命人召来。看着眼前一身墨衣的信使,赵匡胤首先问道:“可曾避过河东牙兵耳目?”

    “请都虞侯放心!小的在外徘徊数个时辰,选在此时求见,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来人答道,迅速地掏出一封信,呈上:“使君有信交与都虞侯!”

    快速拆阅,赵匡胤表情只是稍微凝重了些,道:“现在晋阳那边,不安稳吧!”

    “小的只负责送信!”来人答。

    闻答,赵匡胤看了眼这武德司的差使,一张寻常脸,麻木没有表情,微讶。淡淡一笑,吩咐着:“你就待在营中,明日随军,开赴晋阳!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李少游的信中,只是将晋阳的形势简单说了一遍,并催促他到晋阳选拔兵士。

    “晋阳驻军上万,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他一闯了!”赵匡胤喃喃道,思虑到周边的牙兵,又不禁道:“这虎牙屯于卧榻之侧,真欲拔之啊!”

    ......

    赵匡胤是于第二日傍晚,抵达晋阳城的,比起轻车简行的宰相范质,要晚上不少。得知赵匡胤到来,刘崇派了一名属吏,前来迎接。

    “下官卫融,得知赵都虞侯至晋阳,奉大王之命前来迎接!时下,大王正于王府设宴,款待范相公,特邀都虞侯入席!”

    “另外,城外已备好了营房,供随行禁军入驻!”

    赵匡胤闻言,眉头一凝,指着晋阳城,盯着那卫融,刻意做出一副跋扈状道:“本将等都是禁军将士,天子亲军,怎么,到了晋阳,连城都不得入?”

    “这!”卫融一副软弱状,拱手道:“大王有命,恐军丁入城扰民,还请见谅,都虞侯可带十名部曲进程赴宴!”

    这个时候,那牙将李鋋策马过来,趾高气扬地,看着赵匡胤:“赵虞侯还请放心,城外营房,可不简陋,不会慢待禁军弟兄的!”

    瞥了其一眼,赵匡胤这才道:“如此,先本将交待一番!”

    策马至韩令坤身旁,赵匡胤大声道:“韩都尉,你带人随职吏前往城外营房,不得生事!”

    说着,压低声音,快速吩咐着:“我先进城,探探情况,记住,稳居营房,无我将令,不得妄动!”

    王府大堂,其宴正酣,酒已过半,案有狼藉,刘崇看起来很高兴,范质坐在下首,不动如山,对于歌舞,目不斜视,只在刘崇邀饮之时,举杯应一应,显得格外矜持。

    赵匡胤被引入堂,刘崇对他似乎格外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方才道:“你就是赵匡胤?”

    “启禀大王,正是末将!”赵匡胤面色如常,应道。

    “听说你被天子誉为将帅之才,南征之中,屡立战功,而今看来,果然英武不凡,年轻有为啊!”刘崇笑道。

    “承蒙大王夸奖,末将愧不敢当!”赵匡胤说。

    “来人,设座奉碗筷!”刘崇伸手示意:“请坐!”

    “谢大王!”赵匡胤宠辱不惊。

    不过还是先朝范质行了个礼,两个人对了个眼神,落座之前,赵匡胤悄然地观察了一番在座之人神色,能够明显得感觉道,河东下属职吏,神情间,多有不自然。

    刘崇兴致高昂,侧身,满脸酒意红光,冲赵匡胤道:“孤听闻,你曾在涡口,以两千兵破唐军上万。又在高邮,以四千卒破唐军三万。皆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就是不知,五百禁军,在赵将军手中,能破多少敌军?”

    刘崇此言落,在场之人,大多都变了脸色,范质则眉头紧锁。

    迎着刘崇的目光,赵匡胤平静地应道:“行军作战,岂以兵力多寡论胜负,还需上观天时,下察地利,因势而行,还需看敌情如何,军心如何,战力如何......”

    “说得好!”刘崇哈哈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赵将军一路北来,过我河东州县,也当见识过河东兵马。若以之为对手,五百禁军,可敌多少?”

    闻此言,赵匡胤身体稍微顿了一下,拱手应道:“大王说笑了!”

    “赵将军不必紧张,孤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笑吟吟地,刘崇看着赵匡胤。

    见状,赵匡胤拱手,一脸平静道:“倘若天子有令,纵敌十万,末将意敢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第158章 河东风云(5)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平淡声中,尽展锋芒,刘崇眉宇之间,似有阴霾,嘴里呢喃道:“难怪天子如此看重于你,年不满26,便以殿前都虞候委之,就冲你这份忠心,这份胆气,足矣!”

    刘崇的语气中,似乎有点酸意,赵匡胤则顺势说道:“启禀大王,末将奉陛下诏命北来,选拔贤勇,充实京师,还需大王及河东将吏配合,此后倘有打扰之处,还望大王海涵。”

    扫了赵匡胤一眼,刘崇皮笑肉不笑的:“那是自然,为天子与朝廷办事,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何谈打扰?”

    “大王深明大义,末将钦佩!”赵匡胤恭维一句,紧跟着道:“枢密使命,不敢怠慢。不知大王,何时可提供兵籍仗册,集中将士,供末将遴选?”

    见状,刘崇呵呵一笑:“这赵都虞候,果然为朝廷干将,果然雷厉风行啊!”

    不知道刘崇在乐什么,似乎对赵匡胤十分欣赏的样子,在场河东职吏,多陪着笑,稀稀拉拉一阵,干笑。

    刘崇则摆摆手,说:“此事莫急,孤已下令,召集岚、宪、辽、石等州兵,河东兵马尽集于晋阳,以供将军尽情挑选!”

    刘崇此言落,赵匡胤瞟了刘崇一眼,虎目之中,恍过一抹深思。未及应承,便闻刘崇又道:“赵将军一路远来,车马劳顿,还是先喝点酒,吃点肉,公事再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孤,便在此为你接风洗尘了,诸位且举杯,一起向赵将军敬酒!”

    “谢大王!”赵匡胤不动声色,恭谨道。

    “说说看,所来禁军如何?可有异动?”宴散之后,刘崇再度将几名心腹召至书房,问李鋋道。

    方才堂间,李鋋见刘崇对赵匡胤颇为推崇,满脸欣赏的样子,心中早生嫉妒,颇为不服。此时闻问,当即道:“末将观之,北来禁军,不过军甲亮丽,旗帜鲜明罢了,除此之外,不足为道。末将沿路监视,虑以逼迫,其亦不敢言。那赵匡胤,于堂间狂言,不过卖弄忠直,以博名声而已,大王勿虑!”

    刘崇眉头微凝,说道:“孤观那赵匡胤,奇葩神目如电,不卑不亢,非常人啊!”

    “区区五百热令下,末将便可执之!”李鋋自信道。

    听其言,刘崇不禁颔首,想想也是。根据他所收到的情报,朝廷前后也就连发政令,抽调职吏,选拔精壮,除了让范质巡抚黜置,赵匡胤北来选兵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的情况,让刘崇不由得暗想,是否自己反应过激了。

    但是,选兵之将已来,范质也不手软地处置了那么多河东职吏,一点面子都不留。再者,河东这边,已然动到这个程度,离弦之箭,不可挽回。

    “派人,给孤将那五百禁军监控住,不准他们走出营房!”刘崇严肃地吩咐道。

    李鋋闻令,不禁建议道:“大王,何不直接将其缴械,拘押起来!”

    刘崇还没反应,郑珙赶紧出言制止:“不可,毕竟还没同朝廷撕破脸皮,赵匡胤等人,也未有跋扈之举动,贸然动作,恐落人口实!”

    面对郑珙这经不起推敲的谏言,刘崇也未多想,问他:“给天子的奏书,拟好了吗?”

    “正欲请大王阅览指正!”郑珙自袍袖中掏出一张黄绢。

    郑珙替刘崇所拟,先叙叔侄之情分,再抒镇守河东之苦劳,再抒自己开国之功勋,当然此书主旨是,请求天子刘承祐降诏,以河东诸州封建之。并且,还发出淡淡的质问,赵氏外人,何以以燕地封之?

    刘崇阅完,直觉此书尽抒己意,简直说到自己心坎里。脸上带着一丝痛快之情,冲郑珙道:“待诸军齐聚晋阳,便将此书发往东京。天子若允,那么一切安好;若不允,那就是朝廷寡恩不义在先,怨不得孤。”

    “大王英明!”郑珙恭维道。

    “另外,派人催促苛岚军及辽州兵,就说朝廷天使,等候多时!”刘崇说着露出一抹狡笑,看着郑珙:“朝廷要选拔精壮,以此召之,有名有义。有此智计,不愧是孤之臂助!”

    “为大王分忧,是臣的职分!”郑珙显得很谦逊。

    ……

    晋阳南城城厢外,比邻着厚实的女墙,所立营寨,便是供禁军所驻扎。赵匡胤出城回营,扫了扫“三才拱卫”的河东牙兵,不由感慨道道:“看守还真是严密啊!”

    “都虞候,营中有客!”闻赵匡胤还营,韩令坤大舒一了口气,迎了出来,朝其耳语道。

    “将全营,分为三办,轮番值守,不得疏忽放松!”这一回,赵匡胤语气有些郑重了。

    “是!”

    营中来客,自然是李少游了,作为“河东事”,天子的全权特使,赵匡胤不敢怠慢。

    但见其安安稳稳,以坐席案,赵匡胤还是不禁诧异:“营垒各处,防备森严,尽是眼线,郡公何以现身于此?”

    打量着这名近来在朝中声名鹊起的青年将帅,李少游轻笑道:“赵将军,难道忘记本公是做什么的吗?放句狂言,营外军卒甚多,防范虽言,但我视之无物,来往自如!”

    “陛下以郡公秘密北来,主导全局,事成也!”赵匡胤拱手,恭维了一句。

    “客套话,就不必多讲了!”李少游说道:“倒是刘崇居然放你出城还营,让我意外。”

    “或许是,太原王觉得末将不足为虑吧!”赵匡胤道:“范相公,被留在城中宾驿了!”

    “范公的安全,应当还是有保障的,你们这一将一相,分处城池内外,也可使我们这个刘皇叔安心些。”李少游道。

    微微颔首,赵匡胤想了想,道:“酒宴之上,末将以选将之事试探,太原王言已下令,以朝廷之制,集河东诸军于晋阳,以备遴选。末将思之,太原王聚兵,恐怕有裹挟州兵为乱之意,不得不防。一旦为其得逞,掀起兵乱,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我知道,并且此策,还是我进的谏策!”李少游轻轻一笑,脸上洋溢着笑容。

    赵匡胤微讷,眉头轻凝,思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抬眼,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武德司使,说道:“看来郡公已是智珠在握,河东局势,尽在掌握?”

    李少游看着赵匡胤,问:“北来前,陛下是如何向你交待的?”

    赵匡胤说:“如太原王奉命遵制而行,则专选精兵,完成枢密使命即可。”

    “而今事有不虞,刘崇非止违制,其且有背反朝廷之举!”李少游接话道。

    赵匡胤不假思索,严肃道:“则因情断势,随机应变,协助郡公,消除祸端!”

    说着,赵匡胤拱着手:“时下,祸端就在眼前,末将必然全力协助郡公,不负陛下使命!”

    与赵匡胤对视了一眼,李少游心中不由感慨,陛下识人啊。

    李少游语气郑重地道:“本公也不与你客气,你所率五百禁军有大用,关键时刻,要起一锤定音之效!”

    “请郡公吩咐!”赵匡胤无二话。

    “我问你,以此五百卒,可能击破并控制王府?”李少游言辞之中,几乎带着锋芒。

    听其言,便可猜出其打算,不过,赵匡胤没有头一热,便随口应下,而陷入了深思。

第159章 河东风云(6)

    “郡公!”赵匡胤考虑几许,面容恢复平静,冲李少游说道:“末将城中一行,粗察城中守备。王府广大,军卒数百,凭禁军一营骁卒,可试破之!然晋阳城垣,高大厚实,楼翁相连,岗哨甚多,牙兵驻之。我等被隔离于城外,千军守之,形同虚设......”

    说着,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如欲制王府,需起突袭之效,若不能解决牙兵的麻烦,悄然进城,恕末将直言,没有把握!”

    嘴里说着丧气话,但赵匡胤双目有神,直勾勾地瞧着李少游。

    注意到他眼神,李少游咧笑了下,直接道:“进城的问题,牙兵的麻烦,我来解决。甚至,城中守军兵力布防,以及王府宅院地形、轮值、巡卫,都可以提供给你!”

    李少游话说完,赵匡胤当即道:“倘若此,末将可取王府!”

    “好!”李少游也十分干脆:“就在这两三日了!还有一点,赵将军要好好琢磨,纵使有乱,也必须限制在王府之内!”

    事实上,在李少游的考虑中,最值得警惕的,还得属王府宿卫,那些军士,基本都是刘崇的死忠。武德司虽然安插了一些人,但不够保险,甚至李少游不敢轻易启动。

    二人,又密议了一番,涉及河东安定,乃至朝廷安稳的大事,就由这两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筹划着。

    悄然离开军营的时候,李少游默默感慨着,这赵匡胤,果真豪杰。

    “那寿阳公,好厉害一个人物!”军帐内,赵匡胤也不由朝韩令坤叹道。

    “听闻这寿阳公好色贪杯,少闻司事,基本都诿任于下属,徒为汇报邀宠事。此前朝中便有传言,说若非他是陛下表兄,关系亲近,武德使的位置,早就是那王景崇的了!”韩令坤向赵匡胤“科普”道。

    “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任人唯亲之君吗?”听其言赵匡胤当即反问说:“以陛下用人之明,会将那般重任重权,付之其手吗?武德司,思之令人发寒啊!”

    赵匡胤的脑海中,尽是方才李少游筹事间智珠在握的表现,那份淡定来源于何处,武德司的厉害之处,他是有了些感触。

    回过头,赵匡胤严肃地朝韩令坤,以一种告诫的语气道:“德顺兄,听我一句劝,似方才那些话,不要去探听。就是听到了,也不要议论,否则,传入小人之耳,恐招无妄之灾!”

    韩令坤有些不解,但还是拱拱手:“好,听你的!”

    说完,小声地问赵匡胤:“元朗,太原王是不是要造反?你与寿阳公皆是受陛下密令而来?”

    迎着韩令坤的目光,赵匡胤轻笑道:“这话,你憋了有几日了吧!”

    “我自负愚钝,却也不傻,就随行的弟兄们,到这个地步,又有谁不心存疑虑!”韩令坤道。

    “太原王乃天子皇叔、北京留守、河东节度,国之干城,擎天之柱,岂是我等卑将可以议论的......”赵匡胤幽幽然地说了句。

    “不过,德顺兄,你我要做好准备,办一件大事了!”赵匡胤又补充了一句,然韩令坤精神倍增。

    ......

    忻州,秀容。

    衙堂内,防御使李存瑰正在欣赏歌舞,两名美貌舞姬,是一名晋阳商贾,特地孝敬与他的。这个李存瑰原为后唐宗室,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堂弟,年近六十岁,大汉开国之前,为刘崇部将,颇合其心意,后在刘承祐封王之际,奏表其为忻州防御使,允之。

    李存瑰在忻州,可谓是作威作福,飞鹰走犬,渔色嬉戏,素来快活,年级一大把,却有那个精力与体力。忻州乃北部边防要地,原本还担着防备契丹的职责,不过在杨业戍代之后,使得忻州的压力小了许多。有杨业在北边挡着,他也好躲在后边,安心享乐。

    悠哉地居于席案,听乐赏美,老脸上尽是快意之态,那两名蓓蕾初开的小娘子,显然很中他意。甚至于,考虑着要如何回报献女的商人。

    “使君,忻口守军上报,代周团练杨业,带人扣关!”这个时候,一名军校上堂禀道。

    “什么?”李存瑰脸上酒意消退,大惊道:“杨业打来了!朝廷真敢动手?杨业带了多少人马?”

    刘崇的命令他也收到了,严密戒备代州,并告之以朝廷对河东的军政举措以及刘崇的应对,对于刘崇的考虑,李存瑰是十分赞同的,若是被朝廷得逞了,他可就没如今的逍遥日子了。

    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李存瑰显得很紧张。

    闻其疾问,小校一愣,然后赶忙应道:“杨团练只有百骑!”

    “区区百骑,就敢叩我关城?”李存瑰嘴里疑问,神情却是放松下来。

    “其言,奉节度府令,南下晋阳,因而过境!”小校答。

    这下,李存瑰疑惑,自语道:“是这样?大王前番才让我善防代州,也未见有使者北上传令,杨业怎么会奉帅府令南下......”

    这个时候,在堂间陪宴的一名幕佐,开口建议道:“不管是真是假,使君可邀他入城,另外,遣人往晋阳查验。统领代州的杨业,值得忌惮,但在秀容城内,可是由使君做主!”

    两眼一亮,李存瑰笑道:“区区百骑,不足为虑。传令忻口,放其过关,给我将之引入秀容城,就说我要招待他一番。”

    杨业带人,进入秀容城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衙间,李存瑰与幕僚仔细查验了一番,幕僚道:“这确实是节度府签发的命令!”

    杨业站在一旁,虎目有如静潭,随着年纪增长,形象是日益俊伟,再兼多年的戍边经历,使得杨业就如一柄饱受锤击火炼的宝剑,终于成器,站在那边,锋芒内敛,但更加慑人。

    对于杨业,李存瑰是又嫉又恨,嫉其戍边功劳声明,恨其断自己财路。在早年间,朝廷禁边禁市的时候,李存瑰手底下,有不少朝塞外走私盐铁茶酒的商旅,被杨业给查处法办,让李存瑰损失了不少。而今边境,重开榷场,仍旧为其所制,是故看着杨业,李存瑰实则厌恶之极,甚至动了杀心。

    “在下奉命南下,如李使君已释疑,这便告辞了!”根本不在意李存瑰的眼神,杨业道。

    闻言,李存瑰赶忙摇摇头,笑道:“天色已晚,何必走夜路。且在秀容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再动身!府中未及准备,明日上午,我设宴为你送行!”

    说着,朝幕僚使了个眼色。其人会意:“在下立刻去安排!”

    见其鬼祟之态,杨业似乎并未在意,只是一拱手:“盛情难却,那便谢过李使君了!”

    李存瑰则“爽朗”笑道:“一定安排好,杨团练与代州兵,都是大汉的功臣!”

    天黑后,李存瑰召来幕佐:“杨业可有异动?”

    “小的将之安置在州衙之侧,由州兵严密监视,并无异样!”幕僚说。

    “派人,给我盯着杨业这一行人,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李存瑰说道。面带凝思,李存瑰并没有注意到,幕佐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样。

    待到夜深之后,防御府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又迅速地平息下去。李存瑰自睡梦中惊喜,推开榻上一左一右两具娇躯,起身拔剑。

    看着带人闯入房间的杨业,李存瑰脸色大变。而在杨业身边,站着的,正是其幕僚。

第160章 河东风云(7)

    “使君,在下十分抱歉!河东上下,皆在陛下与朝廷掌控之中,太原王与使君,欲以一己权欲之私,而行悖逆之事,恕在下不能相随!”迎着李存瑰惊诧而又愤怒的目光,幕佐上前一步,拱手道。

    “背主之徒!”李存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目光越过幕僚,望向杨业,李存瑰声音有些发颤:“你欲取我性命?”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朝廷所封忻州防御,在下还没有权力处置。我的任务,只是将忻、代二州控制住!”杨业与其对视,平静道。

    听其言,李存瑰老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旋即带着点期盼,说:“崞侯,在下绝无反心,一切都是听从太原王、节度府命令,所幸并未酿出事端。此前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还请崞侯,看在老朽年迈,智昏目浊,饶过老朽!”目光中更胜希冀,李存瑰冲杨业道:“为报其恩,我愿将家产分出七成,献给崞侯!”

    李存瑰看起来,是乱了方寸,慌了手脚,口中称呼尊敬,又指着身后榻上畏惧地裹在锦被中的两个美娇娘道:“这两名美娘,我也愿献给崞侯!”

    “哈哈哈!李使君,还真是大方呐!”杨业笑了,语气中尽是嘲讽:“身为大汉的防御使,权重一方,尽然如此不堪!”

    听杨业之言,李存瑰老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怒,但忍住了。

    “你这番盛情,表错了人!”杨业盯着李存瑰淡淡地说道:“若欲赎过,已减罪责,便安分协助,弹压控制忻州之军。待事情结束后,朝廷或可酌情处罚!”

    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李存瑰连忙道:“一定!一定!”

    ......

    晋阳,就如约好的一般,岢岚军以及辽州驻军,相继开至晋阳,时间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刘崇闻之,大喜,当即遣人,召岢岚军郑谦、辽州李万超进程。

    可是,结果让其大怒,二者皆以军卒安排脱不开身,托词不应。

    “他们想干什么,竟敢违我令,拂我意!”得到消息,刘崇徘徊于府堂,手乱舞,怒不可遏。

    郑珙给他的“谏策”,以选兵之名,召两军前来,制其将,收其兵,以为己用,则河东治下之军,除了代州之外,都为其掌控,也可使他更有底气,同朝廷扳扳手腕。

    如今第一步,走得格外地顺利,岢岚军与辽州兵,都应命而来。但却卡在鸿门宴这一步,刘崇怎能不恼。

    李鋋在下,向刘崇禀道:“大王,郑谦率军四千,驻于城北,李万超率军二千,驻于城南。观其所动,意向不明啊!”

    刘崇眉头一凝,晋阳城内外驻军,数量几乎倍于两军,但彼若不听调,反而成掣肘,刘崇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看向郑珙的目光,都带上了怒意。

    见状,郑珙赶忙道:“大王,因朝廷之制,晋阳驻军,都心思浮动,而况于其余部卒。郑谦、李万超二人,心存顾忌,也是可以理解的。”

    “哼!而今军队已来,必须将之纳入掌控!”刘崇朝李鋋吩咐道:“你与张元徽带人,分入两军,缴其械,收其军!”

    “万万不可!”郑珙连忙劝道:“郑、李二人,平日便对大王有所不敬,如此动作,二者定然不会束手待缚,甚至举兵相抗!以晋阳的实力,自然可击破之,但我马步军,难免损伤,不利于大王成就大事啊!”

    “若能将郑、李这心怀叵测之徒拿下,使河东上下,与孤一志,也值得!”刘崇愤怒间,随手一言,倒是挺有见地。

    “臣以为,还当全兵而收之!”郑珙说。

    看着他,刘崇直接道:“你说,如何全兵而收取?”

    郑珙微微一笑,回答:“彼心存疑虑,不敢进城,莫如派人设宴城外,邀二者共聚,为之接风洗尘。如此,他们当不至再拒绝。届时设百十刀斧手,伏兵于外,翻手可擒!臣以为,可着李将军负责此事!”

    郑珙言落,刘崇想了想,突然道:“不,李鋋前去,只怕仍旧难以打消其疑虑!”

    “那依照大王之意?”郑珙脸色微变,赶忙问道。

    刘崇的脸上,露出一抹“睿智”的笑意,一挥袖:“孤亲自出城,就在城南永利驿。孤不惜纡尊,亲自前往,给足了面子,以表诚意,如其再不赴约,可就是真不识趣了!”

    “李鋋,饮宴军卒,由你安排!”

    “是!”

    事实上,若是刘崇再聪明些,睿敏些,早该看出些问题了。只可惜,权倾一方,威风八面,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多年的藩王生涯下来,刘崇早失了基本的判断力。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早早地便表现出来了。

    郑珙这边,迅速地将刘崇的打算,悄然通报与李少游。

    事情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李少游在其间纵横筹谋,亲自坐镇城中。闻报,李少游的心情,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李鋋那愚顽之徒出城设宴,来个反“鸿门宴”,将之拿下后,河东牙兵。其后,以郑谦、李万超二军,监视城外晋阳驻军。

    赵匡胤这边则趁机,率禁军入城,突袭王府,擒拿控制刘崇。计划的关键,就是赵匡胤的突袭,能否突袭成功,能否控制王府,能否擒得刘崇,个中难免有风险。

    想要将祸乱,控制在最小的热度,却也不得不冒险。李少游正在反复琢磨计划,估断形势,查思疏漏,郑珙这边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刘崇打算亲自出城......

    在城中动手,风险很大,易生意外,但刘崇若走出府门高墙,可操作性就大了。

    当即命人,查证消息是否属实,当确认之后,李少游忽然大松了一口气。将自己案上的一叠图纸,拂于地上,哈哈大笑。

    虽然,此前的计划,算是彻底给推翻了,但是,各种念头、想法,在李少游脑中疯狂纠缠、碰撞,慢慢地形成一个新的计划,简单实效的计划。

    毫不拖延,李少游当即遣人,通知赵匡胤、郑谦、李万超等人。

    傍晚时分,岢岚军使郑谦以及辽州刺史李万超,各带部曲十余人,前往永利驿赴宴。而太原王刘崇,则在其前,车驾出城。

    岢岚军使郑谦,乃是河东的老臣了,早在刘知远镇太原时,便为下属。论才,不著;论名,不望,治政驭军,亦乏善可陈。

    他参与此事,不为其他,只是年老体衰,又没有什么野心,对于朝廷的诏制,也习惯了遵从。是故,面对奉天子使命的李少游,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想法。再加上,刘崇当政期间,与他多有龃龉,就算刨除这些因素,只要稍微识趣一些,也当知道,朝廷与河东,天子与刘崇,该站在哪边。

    至于李万超,则更加简单了,不说其他,就冲着当年与刘承祐东出之时,打下的交情,就断没有跟着刘崇对抗朝廷的道理。

    二者虽不晓李少游的具体计划,但是,听命配合即可。

    永利驿,是近几年修筑起来的官驿,当官道要冲。驿道旁,刘崇那宽大豪奢的车驾停驻着,周遭都是侍卫着节度牙兵,还算严密。

    驿内堂间,酒香氤氲,肉味弥漫,酒已温好,肉已煮烂。炉鼎之中,燃烧着上等熏香,场面不俗,刘崇是亲自将郑谦、李万超迎入。

    “二位,这可是上好的汾酿,酒中上品,窖藏十年,乃我儿特意孝进,就是东京宫中,都不多!”刘崇高高在上,以居主案,笑眯眯地,冲二者道:“孤平日都舍不得吃,来,我等满饮此杯!”

    “谢大王盛情款待!”郑、李二人,倒是给面子。

    “二位皆是我河东干臣,资望深厚,此前孤处事,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二者的态度,让刘崇很满意,又举杯。

    不过这会,李万超仅执杯,却不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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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