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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太宗篇5 雍熙

    暗淡天光之下,邙山各处,轰鸣阵阵,初时或以为冬雷作响,但很快便能发现并不是,声音不对,过于密集、杂乱,那是大规模炸药引爆的动静。

    邙山深处,一切通往或有可能通往高陵的山道、幽谷、路径,尽数被摧毁,目的简单而明确,保护世祖皇帝陵寝安全。这一方面,是世祖皇帝生明确指示过的,只不过被臣子们执行出了各种花样。

    在相关山岭,朝廷使用了三十多万斤火药,分置于各个山体、坡地、豁口,务使一切面目全非,地形地貌大幅改变。

    这样的火药用量,在当前帝国军队的战争模式下,已经完全能满足一场大型战争的需要了,洛阳周遭数座火药库都被搬空了。

    因此,火药集中引爆之后,只见到邙山深处,地动山摇,鸟惊兽走,尘土飞扬,黑烟漫天,就仿佛天发雷霆,又好似末日降临

    邙山南麓,设立着送殡大营,数万嫔妃、皇亲、贵族、官僚、将士、宫人聚集于此,他们只能陪同梓宫至此,然后遥拜入陵。

    此时,面对那来自邙山深处的“咆哮”,大营之中众人反应很大抵或惊奇,或畏惧,还有被吓得号啕大哭的年幼贵族子弟,怎么都安抚不住。

    火药这种东西在大汉已经不是什么神秘物什了,但只听得在战争以及开山挖矿中有不小的应用,对其威力很难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当然平日里贵人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到。

    大汉的上层权贵们,第一次如此仔细直面如此规模爆炸场面,很多人都不禁联想到当年的“东京大爆炸”,不过那一次的爆炸被后续恐怖的火灾给掩盖了许多。

    若非这是个极其严肃隆重的场合,恐怕早就议论开了,但即便有所克制,也难免出现闲言碎语的嘈杂,更有人不断踮脚昂头,仿佛这样就能看清浓烟背后的邙山一般。

    大汉的权贵们,并不关注几十万斤火药需要花费的代价,只是沉浸于这浩大声势带来的冲击,甚至感慨,凡人竟也能创造出如此事物,产生如此伟力,造成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

    相比于臣下们的稀奇,皇帝刘旸心情就不那么得愉快了,原因在于,动静闹得太大了,也太铺排浪费了。

    即便不算这些火药的花费,这几个月来,投入在丧葬上的各项花费,也已超过三百万贯,刘旸实在无法想象,一场葬礼,怎么能花掉这么多钱?

    大汉的忠臣贤良们,想法太多,顾虑太全,似乎要把一切崇高与美好都加诸于世祖皇帝身上,然而,统观帝崩之后这几个月的是是非非,刘旸并不能感受到有多少人对世祖皇帝是全心全意的爱护,有太多的悼念推崇,实质上只是一场政治秀。

    便是毁道灭迹之后,事情仍不算结束,护送操作梓宫入陵的上千宫人、卫士、工匠,还要经过一轮身份验证,确认没有遗漏了,再重新打散,发配到诸封国去。

    可以携带家人、财产,到了封国,还能获得封国的官职、土地甚至奴仆,在封国当人上人,前提是永世不得回国。

    也可以选择不去,那样便还有另一个选择,死。事实上,依照一些人的想法,送葬入陵的那一干人等都该尽数处死,为世祖皇帝殉葬,如此才能真正保证陵寝位置不被暴露。

    但这一受到很多人支持的建议,被刘旸强硬得否决了,理由很简单,宫人、卫士无辜,且此举有伤天和,绝非世祖本意,也不利于世祖皇帝威德,如此最终方出台这么一个安置办法。

    对于那些坚持殉葬之议的,刘旸也有办法治他们,谁坚持,谁就带头殉葬,让他追随世祖皇帝到地下去侍奉,如此,迅速达成共识,新君的仁德也由此传开了。

    除此之外,还要求对邙山封山三年,禁止士民百姓进山活动,在高陵所在区域外围设卡封锁.这一条,同样是刘旸争取的结果,原本是要封山十年的!

    刘旸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些平日里大谈仁义德治的正人君子们,出起祸国扰民的主意来,怎么就能那般大义凛然,言辞凿凿。

    可以说整个丧葬过程,都让刘旸感到别扭与难受,很多事情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头上那顶名为“孝”的帽子,实在过于沉重,沉重到他顶着就要祸害到百姓的程度。

    而前前后后,围绕着丧葬礼制产生的无数纷扰,让刘旸不得不怀疑大臣们任何建言举措背后的用心。

    过去,常有人对世祖皇帝的多方折腾表示担忧乃至不满,一副忧国忧民的表现,到如今,当刘旸坐到这个位置上,却发现,这些大臣官僚们折腾起来,可一点都不比世祖皇帝弱,还能大言炎炎,振振有词。

    那么,究竟是谁更能折腾?又是谁被折腾?一路都抱着这样的疑问,皇帝刘旸于冬月初一自邙山返回洛阳。

    返城,回宫,至垂拱殿,丧服还未脱,便闻内阁学士徐士廉求见。作为东宫近臣,自然很顺利地得到接见,而从徐士廉嘴里,又得到一则坏消息,定安伯李俭故去了。

    “怎会如此,何故辞世?”刘旸眉头轻蹙,面浮阴云。

    徐士廉语气低沉,禀道:“昨日入陵仪式之后,定安伯便于行营病倒,子时过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为何没人来报?”刘旸隐隐有些愠怒。

    徐士廉道:“回陛下,据说是定安伯离世之前,曾与家人交待,言他已饱受先帝恩德,死则死矣,不当打扰朝廷,再承恩典,丧事只需一口棺椁,一方坟茔,简单操办即可.”

    听徐士廉如此说,刘旸看向他,轻声道:“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徐士廉赶忙解释道:“定安伯五子李从礼曾为丰州司马,榆林叛乱,贼匪侵袭时,臣与之相交,回朝之后,联系也不曾断绝。”

    闻言,刘旸沉默了,少顷,再抬头时,有些怅然地说道:“定安伯对先帝之忠诚,令人感慨,其淡泊从容,也令人感佩。

    老臣之逝,总人唏嘘惋惜,定安伯高洁,不要恩典,但朝廷怎能无所表示,否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感慨了一番,刘旸问道:“定安伯子嗣如何,可有成器的?”

    察觉皇帝意图,徐士廉当即道:“定安伯膝下五子,大子、二子、四子皆早逝,唯有三子从信、五子从礼长成。三子从信敦厚,一向在家主持家事,内外料理得当,至于五子从礼,臣与之有私交,实不便评断!”

    听其言,刘旸稍微琢磨了下,而后便吩咐道:“以李从信承定安伯爵,降一等袭之!”

    说着,又问:“李从礼现居何职?”

    “回陛下,洛阳府推官!”

    刘旸颔首,盯着徐士廉玩味地说道:“能让你徐士廉倾心结交,必然不是凡人,必有其才,擢李从礼为洛阳府判官!”

    “陛下英明,臣汗颜!”徐士廉低头表示道。

    事实上,从徐士廉提到李从礼开始,就等于是举荐,刘旸又何尝不知,只是不介意罢了,作为御前近臣,有些隐形福利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从这一刻开始,徐士廉与李从礼之间,也基本绑在一起了,李从礼将来若是出事,那么徐士廉收到牵连也是应当的。

    “传诏去吧!”收回目光,刘旸冲殿中侍候着的一名老宦官道。

    “是!”

    老宦官名为郑元,估摸着有五十岁往上,头发都有些花白,乃是新任的内侍监,承担起王约过去在刘旸身边的角色。

    至于为什么选此人,原因也不复杂,郑元曾伺候了孝贤仁皇后二十多年,皇后崩后,在宫中的地位待遇不可避免逐渐滑落,此前一直在负责观稼殿的管理。

    当收到新君的调令时,郑元是老泪纵横,当着传谕使者的面叩拜不已,感恩戴德,直道陛下没有忘记他们这些老人

    皇城之中,各处虽然还保持着丧期的各种装饰,但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帝国已经基本彻底告别开宝时代,历史也将翻开新的一页篇章。

    在开宝三十年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中,自皇帝以下,整个中枢朝廷,都只忙着一件事,新皇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的重要性,用再严肃的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对于刘旸来说,是正式宣告他对帝国统治的开始,也向全天下的臣民宣布,你们迎来了一个新皇帝。

    对那些公卿大臣们来说,也是不遑多让,在开启一个新时代之前,有太多的利益纠葛与权力斗争,一个混乱多变、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所有人都得为了自身的权势、利益去做抉择、纠缠、争斗。

    相比于新皇的从容,帝国权贵们可就要紧张得多,此前已经试探出来了,新皇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其仁厚也并非能让他们轻易拿捏。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所有大臣来说,都有人悬在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新朝会处在怎样一个位置,所有人又都想有一个好的位置。

    与大典之前的各种角力相比,此前发生在国丧期间的各种纷扰,只能说是开胃小菜了。而在这个新局面下,作为皇帝的刘旸则开始掌握主动权了,这是皇权赋予他的优势,并且会越来越大,借助此势,也只会越来越从容。

    大殿首先一件事,便是大典日期,这一点倒没有太大的争议,定在来年正月朔。

    广政殿,对于这里,刘旸再熟悉不过了,过去一年的时间里,他能有三百天都在政事堂理政。然而,自世祖皇帝梓宫还都之后,便再没踏足过此地。

    因此,当再度驾临广政殿时,刘旸甚至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几乎是习惯性地坐到那面他过去日常处置国务的大案上。接受政事堂宰相们参拜时,那种身份转变带来的异样感也再度浮上心头。

    这段时间,大伙都很积极勤奋,轮值制度形同虚设,所有宰臣每日都是按时到岗,一待就是一日,除了因潘美病逝而空出的枢密使之外,就连兵部尚书高琼也是这般。

    就是高琼,心里也清楚,政事堂议论的,往大了说都是关乎帝国未来的大事,往小了说则关乎军政诸部司的利益,若是不插上一手,谁知道会不会被这些面善心黑的文臣给算计了。

    刘旸则玩味地看了眼高琼,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身处政事堂本就是一件有趣的事。环视一圈,刘旸开口问道:“年号众卿议得如何了?”

    闻问,鲁国公刘暧立刻起身,恭敬地应道:“回陛下,经臣等仔细筛选,所选年号有三,端拱、雍熙、至隆,具体选择,还请陛下拟定。”

    刘旸将三个年号念叨了一遍,眼神中透露着若有所思的意味,轻声问道:“众卿倾向哪个?”

    刘暧老实地答道:“赵相公等以为,陛下庄严临朝,清简为政,宜取端拱!”

    听刘暧这么说,刘旸还没反应,赵匡义却是心中暗惊,而抬眼迎着刘旸那审视的目光,只能讪讪地陪着笑了。

    刘旸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思考少许,方才幽幽说道:“端拱无为,至隆未至,就定雍熙吧!”

    此言罢,赵匡义等宰臣互相看了看,似乎颇觉遗憾的样子,但面上还是都恭敬顺从地拜道:“陛下英明!”

    年号而已,没那么重要,吧……

太宗篇6 一朝天子一朝臣

    并没有在政事堂待太久,此番驾临,本就是兴之所来,抚慰宰臣,表达一番皇帝对卿臣的关怀。至于政事堂宰臣们这段时间商讨的那些事情,刘旸心中多少是有数的。

    即便不提存在多少刘旸用顺了手的心腹僚臣,就是终日在政事堂间议事论道的公卿宰臣们,中枢诸部司长官,以及稍微有些资历的贵族们,又何尝不是殷勤地往垂拱殿跑,积极地与新皇沟通汇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帝国即将迎来一场大变动,甚至是一场几十年不曾有过的变局。过去的二三十年,别看世祖皇帝以各式各样名义,对内掀起了数次清洗式的政治运动,不管杀了多少人,引发过多少变乱,大汉帝国的朝廷格局始终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改变。

    这是由世祖皇帝决定的,大汉的体制、国情以及所有的发展变化,在宏观上都是围绕着世祖皇帝个人意志而展开的。

    而原本根深蒂固的一些东西,随着新皇的登基,也终将开始动摇,既是大势所趋,历史必然,也实在因为,老皇帝过去搞的一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符合众心人情。

    并且,如欲变,那首先变的便是职务,虽从表面开始,但这也是最简单、最基础也最让人习惯、为人接受的变动。

    对于大臣们来说,人事变动牵扯出权力划分,带来利益变动,谁也不想在这场三十年难得的大变中落后于人,即便不能更进一步,也该保住现有的利益,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而作为皇帝的刘旸,同样在考虑这方面的事情,臣僚们争权夺利他可以稳坐钓鱼台,居中观察,调和仲裁,但其中的分寸把握,却也需要他仔细思量。

    回垂拱殿的路上,刘旸则满脑子都是政事堂如今的人事情况、权力格局。可以说,在赵普辞世后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政事堂一直处于一种分散平衡的状态,毕竟再没一个能如赵普那般压服群臣的人,从君到臣子也不允许再出现这么一个人物,便是赵普有那等权威也是时运使然,天子肯放权。

    因此,在赵普之后,世祖皇帝驾崩以前,作为大汉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政事堂,实则上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衡之中。

    吕端递进,凭借职权、资历成为众臣第一人,但他根本无法服众,小事马虎糊涂都快成为其人设了;至于辛仲甫,更一度被看作赵普的马前卒;

    似韩徽,资望也不足以弹压众臣,“橐相”更是被一些人在私下里取笑;杨业为将帅尚可,做宰相,当官僚,还有得磨练;枢密院、兵部则是相对独立的一个系统,其结构定位、运行机制都突出一个制衡......

    这样的平衡,对于帝王而言,当然是有利的,也是刘旸想要维持下去的,然而,一成不变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否则如何提现雍熙时代的新气象。

    而随着赵匡义、李昉的归来,政事堂的情况就更复杂了,这二位从各方面都是要压其他宰臣一头的,若是再把刘旸打算启用的张齐贤算上,人数便往十人去了,显得臃肿了。

    即便是十择七,那排除哪三人,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值得斟酌。

    首先上刘暧,作为宗室代表,必有其一;枢密院、兵部,几十年来固定有两张席位,关乎到勋贵及军队的利益,也没法动;李昉与赵匡义,一个是帝师,一个是皇亲,赵匡义虽然在刘旸这里打了个问号,但将之摒弃在外,又总觉有些不合适;

    韩徽掌管财政司多年,精明强干,若罢其相位,也觉可惜;杨业既上功臣勋贵,又是朝廷监察系统的负责人,在这方面,刘旸甚至还想加强其权威,也不能动,刘旸一直以来都认为,在帝国的监察方面,还得回归正统、大义,不能过度依靠特务政治;

    至于张齐贤,那是经过刘旸多年观政观人之后,选取的用来改革匡正开宝积弊的先锋;比较下来,竟然是吕端、辛仲甫这两个中枢资排名靠前的宰臣看起来更适合刷下去......

    政事堂的人事安排,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些人,但对刘旸来说,却是一个极其头疼问题,关乎到帝国上层权力划分,以及朝廷运转。也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落实的问题,距离来年正旦越来越近了,时间不等人。

    而对刘旸来说,处理之所以困难,顾虑纠结,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他不具备他爹那种压制一切的权势与威望,他也没法做到动辄斥人、贬人甚至杀人,那也不符合他的做人风格与为政理念。

    因此,要尽可能平稳地实现朝局的调整,考虑周全,减小冲突,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又何其难!甚至于,往这方面想得深了,刘旸都觉自己的考虑可笑,有种延续世祖之风的冲动,那样多简单粗暴!

    然而,也仅仅是想想,以刘旸多年秉政积累的见识来看,世祖皇帝那一套也只有世祖皇帝能做,不是那个人,强行为之,最后很可能闹出个笑话,闹个一地鸡毛的结果。

    同时,经过对过去半年时事发展变化的仔细体会、总结,刘旸也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过去大汉公卿大臣们对他这个太子,大多表现得恭敬、尊重,其中的原因,除了他本身表现出的宽容、沉稳、随和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或许就是上头有世祖皇帝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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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头子镇压天下的前提下,谁有胆子去“欺负”太子,蔑视皇权,取死吗?如今,那顶遮风挡雨的大伞不在了,还想让那些如狼似虎的权贵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哪儿那么容易。

    多少带着些怀疑与忧虑,刘旸回到垂拱殿,内阁学士王旦正候着,询之,王旦向刘旸提供了一份登基大典的诏问。

    此事,同样值得刘旸重视,甚至是重中之重,这可几乎是可以他帝王生涯的正式开端。王旦作为名臣之后,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又是进士出身,才情卓然,对其文笔刘旸也很期待。

    然而,通读其所着文章后,刘旸皱起了眉头。看着陷入沉吟的皇帝,王旦也心中微突,显然陛下对自己的文章不满意,不过一时间也不敢出言。

    待到刘旸放下手中文章,王旦方敢发问:“臣才学有限,未能悉领圣意,谬误之处,恳请陛下指正......”

    见王旦有些患得患失,刘旸冲他摆摆手,想了想,以他一贯温和的态度说道:“王卿的才情足以动人,文采飞扬,条理清晰,对朕的嘱咐领会也很深刻。

    不过,若说有不足之处,在朕看来,只有两点。对先帝一生功德总结过于笼统,对开宝时政似有影射之意,对朕改革之心又着墨过多。

    再改改吧......”

    说着,刘旸不禁叹了口气,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脸,一副疲惫的模样。

    “是!”王旦应道,依圣意表现文字,是他这样臣子极擅长的事情。

    只不过,心中不由暗暗琢磨,皇帝陛下如此交待背后的政治用意。显然,在经过近半年“打磨”之后,刘旸决定稳着来了,此前那种急于匡正世祖皇帝晚年为政之失的心理在那干公卿大臣的冲击下冷却了不少。

    雍熙元年(993年)正月朔,刘旸于紫微城乾元殿举行登基大典,场面之盛大,气氛之热烈,与会之众多,可谓开历史之先河。与之相比,世祖皇帝当年在东京崇元殿的登基大典简直就是个草台班子了。

    而与大典本身的隆重与盛大相比,大汉的权贵们更加关心,在雍熙皇帝的统治下,大汉朝局将会走向何方,他们又将在新朝廷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经过前期反复的试探、角力,大部分人心中都有所预料了,但在答案最终揭示以前,还是无法安心。这一点,也随着新皇诏制的颁告,得到了解惑。

    因此,足足半个时辰的诏书宣读,乾元殿上的权贵们,从头到尾都没人把心思放在王旦的华彩文章上,更别提仔细揣摩新皇隐藏在诏文中的治国理念与政策倾向了,当提到功臣封赏部分时,几乎所有人都打了精神。

    新皇登基,依惯例都得对前朝老臣进行一番封赏、抚慰,以犒劳他们侍奉先皇、尽忠朝廷之功,或许还有翻篇前事的意味在里边。

    紧跟着,便是所有人关心的人事变动了,结果,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即便刘旸已经十分小心操刀,谨慎调整,新中枢格局比之此前,依旧发生了巨大变化。

    鲁国公刘暧为中书侍郎,吕端为尚书令,赵匡义为尚书左丞,韩徽为尚书右丞,张雍为财政使,杨业仍为左都御史,曹彬再任枢密使,高琼还是兵部尚书......

    可以说,大汉帝国最核心的上层建筑,就由这些人构成了。除了一个张雍有些出人意料之外,其他人倒也符合预期,当然,张雍显然是有资格的,毕竟是开宝功臣,说意外只因为他长期是在地方任方面大员。

    唯一显得落寞的,大抵是辛仲甫了,虽然补偿了一个江南道布政使,但岂能与中枢宰臣相比,作为唯一被刷下去的政事堂几老,他此番是权力、名望俱损。

    李昉被封为太师,也算其主动请退,让刘旸少了一份为难。张齐贤,则是刘旸打算再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何况,他的京畿道布政使屁股还没坐多热。

    除此之外,马怀遇调任巡检司,接替曹彬。同时还有殿前司张永德,调任河东都指挥使,这也是曹彬再拜枢密使的前置条件之一......

太宗篇7 开宝老臣

    初春是一个不能大意的时节,尤其对于体弱的老年人来说,倒逼的春寒袭来,轻则侵肌刺骨,重则致人死命也不夸张。

    修业坊,寿国公府,孤竹园。书房内,正是暖事生香,袅袅熏烟,伴着蒸腾热汽,笼罩在空气中。

    寿国公是个好色之人,这一点朝廷中几乎人所共知,不需其他证明,只看他那四十多个儿女便知道了。

    即便早已年逾花甲,也不乏渔色狎妓之举,这一大清早的,老国公就已然被几名红粉骷髅包围着

    室内确实是温暖,李少游哪怕只着单衣,也无丝毫不适,腰间一条锦带随意地系着,露出大片的胸脯,当然,枯瘦见骨头。

    身边伺候着四名侍女,当然重点不在她们忙活着什么,而在于那隐约大胆的穿着,显然正是这种朦胧感,才对男人具备致命的诱惑力,老男人也是一般。

    不得不说,在世祖皇帝驾崩的半年里,寿国公还是很克制自己欲望的,长时间不沾女色,即便下葬之后,也是如此,一直到开春之后,方才允许自己包裹进温柔乡中。

    不过此时,比起那些样貌漂亮、身材婀娜的美人侍女,李少游更感兴趣的,还是登基大典上宣读的那份诏书,趴在软榻上,把着誊写的册页,看得聚精会神的。

    李少游相信,这些日子下来,洛阳城中只怕有不少人都在仔细研究这份诏制,意图从那些信息背后,看到新皇的治国理念,看看能否窥破未来大汉朝局走向,又或者有无逢迎献媚的突破点

    比起熙熙攘攘、为名为利的庸碌之人,作为帝国上层权贵的中心人物,李少游的见识可就要高远多了,获取信息的渠道与数量也要多得多。

    而研究出的结果,让李少游很满意,因为少了很多此前宫里朝外透出来的风:新皇要改制革新。这事此前可也传得是沸沸扬扬的,说陛下要对先帝执政晚期的诸多时弊进行改除匡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

    对于李少游这样的先皇老臣而言,这自然是不可接受的,他当然不是全然拥护世祖皇帝的一切政策、决策,但若刘旸要在登基之初,便要急于改革,就太伤他们这些老臣之心了。同时,既不利于朝廷的和谐稳定,也很可能侵害到他们这些开宝老臣的利益,后者当然是最为关键的。

    所幸,皇帝悬崖勒马了,传言没有成为现实。通篇研读下来,重点在于追怀总结世祖皇帝取得的伟大功绩与成就,而对于自己执政理念的阐述,则粗浅简单地提到宽刑简政、与民休息等词,同时明确地提出对世祖大政方针延续巩固的态度。

    至于具体事务,除了封赏老臣以及那涉及到自政事堂宰相以下几十名朝廷重臣的职权变动外,便是今岁科举延期至秋季举办,并且增加录用人数之事。

    整体评价下来,新皇还是稳呐!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导致刘旸改变了原本的倾向,但这种稳重,才是深得如李少游这等老臣之心。

    当然,以李少游的聪明,多少能猜测一二,大抵是那些大臣前段时间的表现让刘旸感受到了压力,如此也好,皇帝实在不该受到那些外臣影响蛊惑

    在李少游一边享受着侍女那温柔小手在身上游走,一边夸赞着王旦好文采时,一名气度从容、举止严谨的中年走了进来,对室内旖旎的气氛似无所感,目不斜视,只看了李少游一眼,快步上前,拜道:“父亲!”

    李少游长成的儿子,总共有二十八人,其中半数都待在寿国公府中啃老,面前此人则是其七子李宗恺,目前主持着公府事宜。

    李宗恺乃是李少游最疼爱的儿子,曾一度想过立其为嗣,当年向世祖皇帝提出这个请求,除了迂回进谏支持太子之外,也未必不是发乎真心。

    不过,儿女虽多,李少游却也没有过于忧虑,他向来理智,也活得通透。对于后事也早已安排好,长子李宗瑞继承名爵,七子李宗恺继承家事,其他儿女,各得一份财产、土地,想要从军、出仕,也给予基本的支持,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李少游可从来没想过要一碗水端平,因为他知道端不平,他可不是世祖皇帝,有足够的家底给皇子们分封,就是这样,还闹出一大堆不满。

    至于李家的子孙,若是不满,大可退出李家,断绝关系,销毁族谱,这是李少游曾亲口说过的,这种一致的态度与做法,反而效果不错。在李氏子孙眼里,老头子狠起心来,是真六亲不认的。

    房间内,将诏文放下,随意地问李宗恺道:“何事?”

    “陛下过府,前来探视父亲!”李宗恺沉声道。

    闻言,李少游立刻排开侍女,坐了起来,问道:“人呢?”

    “已在府门!”

    “你率各房子弟去迎!”李少游当即吩咐道,然后又起身,赤着脚,三两步跑到厅帘后的床榻上躺下,冲几名侍女吼道:“给老夫盖好被子,收拾收拾,赶紧退下!”

    一通的手忙脚乱,所幸侍女们还算麻利,收拾好一会儿后,方才听到自屋外走廊间传来的嘈杂声。闻声,李少游顿时屏气凝神,眼神显示专注,而后渐渐涣散,整个人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努力让自己像个病人。

    嗯,寿国公已经染病多时了,过去两个多月,除了在登基大典上露过一面之外,基本都待在公府之内,深居简出。

    此番圣驾前来,自然是为了看望老臣,当然,刘旸应该不是世祖皇帝那颗煞星

    只有李宗恺得幸陪着刘旸入内,其他人包括随驾内侍、卫士都候在门前。在见到那身明黄色时,李少游顿时睁大双眼,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则有气无力地道:“陛下驾幸,老臣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见状,刘旸立刻快两步上前,轻轻地按住李少游,轻声抚慰道:“寿公身子不爽,就不要遵此俗礼了!”

    “礼不可废!”李少游还要挣扎。

    刘旸则严肃地看着他:“寿公既是功臣,又是长辈,实不需如此,就榻上对话吧!”

    “多谢陛下!”见刘旸坚持,李少游这才“勉”为答应。

    这个时候,李宗恺搬来一张凳子,请皇帝落座,刘旸提袍便坐下,扫视了屋中情况一眼,方才问道:“寿公身体如何了?”

    李少游咳嗽了几声,道:“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此病来得甚急,老臣又不喜用药,更不信那些庸医,只能卧榻休养了!”

    “这可不行!”听李少游这么说,刘旸表情顿时一板:“讳疾忌医要不得!否则,不管伤了身体,坏了性命,那可是朝廷莫大的损失,朕可不允许!”

    李少游幽幽叹道:“人老多疾,难以避免。不瞒陛下,有时老臣宁肯就这么死了,也不愿饱受这病痛折磨!”

    听李少游这么说,玩味之色在眼神中一闪而过,刘旸轻笑道:“寿公若不信医师,今日便由朕来替你把把脉,诊断一二如何?”

    李少游微讶:“陛下也通杏林之术?”

    “朕会的东西,恐怕要超过许多人想象!”刘旸笑道,紧跟着表情变得肃重,手也探出作诊脉状:“寿公请伸手吧!”

    闻言,李少游与刘旸对视了一会儿,嘴皮子抽动了一下,将还沾染着些脂粉气的右手伸出,不过一双老眼却恢复了清明,默默地观察着刘旸,心中则思考着皇帝此次驾幸真正的用意。

太宗篇8 公国

    暖室之内安静了下来,除了帘幕在清微风吹拂下发出的点点响动,几乎没有其他声响。能够陪王伴驾,对李宗恺本是一件荣幸之事,说夸张点甚至能彻底奠定他在李家的地位,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忐忑,肃穆着一张脸躬立在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别人不知道李少游的身体状态如何,李宗恺可是清清楚楚的,严格地说,这就是欺君,并且基本瞒不住人。若是被陛下当场戳破,那可如何收场,欺君傲上的罪名,便是寿国公也难以承受。

    相比于李宗恺的忧虑不安,作为老子的李少游则稳得多,淡定地躺在那儿,又淡淡然地注视着刘旸,没有一点慌张,当然那病态之状也基本消失了。

    至于刘旸,则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三指搭在李少游脉搏上,甚至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画面几乎禁止,只是偶尔手指头动弹一二。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之后,刘旸睁开了眼,偏过头,有些故弄玄虚地拖着调子道:“寿公此疾……”

    “莫非老臣病已入膏肓??”李少游顿时道:“陛下不妨直言!”

    刘旸摆摆手:“不论病情轻重,这寻医问药,首在查找病因,对症下药,予以根除。以朕之见,寿公此疾有些特殊,特殊就特殊在,并非身体之恙,而是心疾!”

    听皇帝如此说,又迎着他玩味的眼神,李少游叹了口气,苦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老臣不胜钦佩!只是,如陛下所言,这名医良药易取,心药难得啊!”

    刘旸注视着李少游,语调依旧轻松,但表情已然严肃了些:“朕这里有一副心药,不知对寿公是否有用?”

    “宫中多奇珍,老臣这是要大开眼界了!”

    刘旸淡淡道:“侍中、同平章事,加开府仪同三司,如何?”

    “老臣年迈不堪,且愚钝庸碌,如何担当宰相重职?”李少游径直摇头。

    “尚书令给了吕端,已然委屈寿公!”刘旸想了想,这么说道。

    李少游当即道:“国家公职,量才录用,而非量人!承蒙陛下厚爱,然老臣有自知之明,实难称宰相之职,陛下不需为难!”

    刘旸凝眉,沉吟少许,又道:“内阁大学士,晋爵寿阳郡王!”

    这一份“厚恩”砸下来,李少游是真有些懵了,惊悚之余,迅速恢复冷静,严肃地道:“请陛下勿复此言!陛下有关怀老臣之心,感激莫名,然老臣何德何能何功,敢僭居王爵?”

    李少游态度决绝,为此甚至把身体撑了起来,而刘旸则在仔细审量了他一会儿后,悠悠说道:“寿公之功,何以酬之?”

    “老臣只是做了些应尽之义,陛下实无须挂怀!”李少游也沉默了下,缓缓道来:“如欲酬赏,先帝已然赏赐过了,老臣别无所求!”

    听其表态,刘旸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思,良久,与之对视了会儿,忽然笑了:“政事堂还少一尊席位,寿公若不屈就,朕又要伤神了!”

    “陛下过誉了,大汉人才济济,足可供陛下取用!”李少游停顿了下,又道:“如若陛下怜老臣过去微薄苦劳,定要赏赐,就给一些黄白之物吧!老臣子嗣众多,供养不易,就厚颜求赏了”

    闻言,刘旸嘴角稍稍绽开,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寿公这是想学王翦啊!”

    李少游立刻应道:“老臣何人,岂敢同一代名帅相提并论!”

    “寿公不必自谦!乾祐二十四臣,至此仅余公尚存,世所景仰,如何比不得?”刘旸轻叹道,稍作琢磨,便十分严肃地说道:

    “听诏!寿国公李少游,尽忠皇室四十六载,劳苦功高,国之栋梁,着加太傅衔、赐金百斤、银千斤,另封北金洲地二十万顷!”

    注意着刘旸的表情,李少游心知这是皇帝最终的决定了,因此没有在故作矜持地推辞,直起身,于榻上伏拜道:“老臣拜谢陛下隆恩!”

    “免礼!今日,就到这儿吧!”刘旸摆摆手,站起身,看着依旧跪伏在榻上的李少游,意味深长地道:“寿公且安心养病吧!”

    言罢,转身便去。李少游见状,赶忙再拜,高声道:“恭送陛下回銮!”

    “不送!”刘旸扬扬手。

    屋内,一直到确认圣驾离去了,跪着的父子俩方才起身,互相对视一眼,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还不待开口说些什么,公府内各房,李少游的那些子子孙孙、妻妻妾妾一并涌了进来,偌大的空间竟然还塞不下。

    迎着一双双殷切的目光,李少游顿时斥道:“都挤在这里做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影响老夫养病!”

    一干人虽有不甘,却也实在不敢逆李少游之意,只能委委屈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房间虽然再度空了下来,但李少游似乎有些不喜那被污浊的空气,想了想,冲李宗恺吩咐着:“陪为父出去走走吧!”

    “是!”李宗恺心中正有疑惑,对此请,自说乐意之至。

    父子俩在才泛着一层浅浅绿意的庭院小径中信步而游,在得到允许后,李宗恺终于开口询问:“陛下明显欲犒劳父亲护还梓宫之功,父亲何故多番推却?”

    “你觉得那是功劳吗?”李少游偏过头,严肃地盯着儿子。

    李宗恺面上一凛,垂下头道:“只是为父亲感到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不能封王?”

    李宗恺倒也没有那么天真,但名利权势在前,心中也难免多一分奢望,道:“那宰臣之职呢?以父亲之能望,难道还不能在政事堂有一席之地?”

    李少游闻言笑了笑,淡淡地问道:“你可曾想过,皇帝若有意委我为相,为何不在大典之日宣布?”

    “这”李宗恺不由陷入思考,沉吟少许,迟疑道:“那陛下此来,所谓何事?”

    “给老夫诊病啊!”李少游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无奈地道:“这病倒也把我装进去了!”

    “父亲是陛下临走前的吩咐?”李宗恺想到了什么。

    “咱们这位新皇啊,固然一向宽厚待人!”李少游背过手,仰望着头顶淡蓝的天空,长叹道:“然而,若是有人觉得可以欺之以方,那可就太愚蠢了”

    李少游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还不待李宗恺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老父吩咐着:“陛下所赐北金洲土地,安排些人出海经营垦殖吧,各房子弟若有意,大加支持!”

    “是!”李宗恺立刻应道,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提出疑问:“人员安排,问题想来不大,各房兄弟子侄总还是有些人愿意出海闯荡的。只是,陛下所赐,只说土地二十万顷,但具体何方何向,却没说明!况,北金洲乃是齐王封地.”

    感受到李宗恺的顾虑,李少游一脸的轻松,呵呵说道:“齐王总是要回京吊祭的,路程再远,也该到了。待其还京,拿着赐封金册去找齐王即可!”

    “齐王殿下能乐意吗?”

    “你以为这些海外封国,仅靠分封的国王、军队以及那些散漫的商民就能发展得起来吗?”李少游幽幽道:

    “实话实说,对于先皇推动的海外封国,我实则也是心存疑虑,不甚看好的,即便眼下,也是如此。原因无他,得不偿失,以先皇之政,再丰厚的家底,也迟早会被拖垮!南洋战事至今还在持续,一日不息,那么国家便要流一日的血。

    依新皇为政之风,必然不会坐视此等情况,必将有所动作,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就是有朝一日,陛下降诏取缔封国,都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今日陛下对我李氏之封赏,却让老夫窥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先帝能封王国,那今上就能封公国、侯国、伯国!大汉道州之外诸国,若仅是天家、皇室对异域的宰分,那么支持者有限,然若把勋贵们绑上战船,一并发力,那未来如何发展,就难说了”

    对老父这番分析,李宗恺听得目瞪口呆,很多事情,换个角度看待,真就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胸中激荡,过了一会儿,稳住心神,拱手向李少游道:“父亲见识深远,儿钦佩之至!”

    “钦佩什么?我只随口一提罢了!”李少游随口说道:“陛下的心思,岂是这般容易揣测的?”

    “倒是你,似乎很希望老夫的猜测能够成真啊!”李少游盯着李宗恺,呵呵道。

    李宗恺明显被噎了一下,然而注意到老父亲那玩味的眼神,拜道:“便是在海外,能有一块封地,对于李氏家族而言,也是意义非凡!何况,有这几十年的积累,南洋也非全然当年那等不毛之地,还是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北金洲.”

    “看看吧!”见其反应,李少游又呵呵道:“连你都动心了!大汉的功臣勋贵们,能持心不动者,能有几人?”

    “做好准备吧!把金洲的封地,变成大汉帝国第一个公国.”

太宗篇9 延康大街上的插曲

    进入雍熙元年,尤其是上元节当日,皇城之内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元夕庆典,新皇降诏,军民共乐,普天同庆。至此,洛阳的士民百姓们才最终确认,国丧当真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生活终于能够恢复正常了。

    延康大街坐落在北城,并且是直通皇城的干道之一,也是北城最繁华的商业大街。从去岁冬至之后,延康大街便已然开始复苏复营,店铺开张,酒肆营业,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到如今,已然彻底恢复往日的繁荣气象,乃至更甚之,压抑了多久,爆发就有多猛烈,元宵以来延康大街市间的景象,便充分反应了这一点。

    洛阳城乃至整个大汉帝国的士民百姓几乎是在进行一场报复性的消费,市井街道,由日至夜,由晚到早,喧哗不息,热闹不止......

    至少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内,登基、元夕两大盛典,再加上整个京城的民间情绪与消费氛围,让所有经营酒肆、妓院,茶楼、饭馆,以及酒肉、瓜果、粮食等商品物资的商贾赚了个盆满钵满。

    笔直而开阔的延康大街上,居中缓缓走来两骑,并辔而行,右边一人年长些,皮肤略显粗糙,但一双眸子格外锐利;左侧一人年轻些,面带风霜之色,眼神几无波澜。

    但两人显然都不是凡人,不只因为仅仅护卫其后明显出身行伍的两队扈从,还因为二者那特殊的气质,那种油然而发、理所当然的自信。

    正是大汉康居王刘晔、饶乐王刘昕。过去的半年多,大汉的皇室宗亲们,尤其是世祖皇帝分封的那些诸侯国王,都陆陆续续地抵京奔丧,近的早的尚能赶上葬礼,远的晚的至今未归,指的就是齐王刘昀。

    如魏王刘旻、凉国公刘晔者,安西距离虽远,但终就是扎实的陆地,风雨无阻,一路纵马奔驰,总归是在葬期之赶到了。

    到如今,距离世祖皇帝下葬已然快三个月过去了,新皇的登基大典亲眼见识了,元夕御宴亲身参与了,这些个诸侯国王依旧逗留京师,未曾返程就国,显然是有其原因的,并且不那么单纯简单。

    此时,刘晔骑在安西大马背上,微微仰头,直面春阳,沐浴着灿烂的春光,一副陶醉的模样。

    徜徉于繁华的延康大街,倾听着那动人的喧嚣,刘旸面露笑意,发出一道深沉的感慨:“还是洛阳好啊!热闹,亲切,就连这混浊的空气,都这般让人陶醉!”

    一旁,饶乐王刘昕听了不由笑道:“十三哥,回京已近三月,这洛阳的空气,还没有吸够吗?”

    “虽非生于斯,然毕竟长于斯,这份感情总是不一样的!”刘晔道。

    闻言,刘昕则轻声说了句:“如今的洛阳,繁荣璀璨依旧,但于我们这些人而言,却是大不一样了!”

    刘晔显然领会到刘昕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大汉的天都变了,我们又是天家的人,自然大不一样!”

    刘晔与刘昕两兄弟,从小关系就亲近,即便在刘晔西北从军期间,联系也未断绝。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关系依旧没有生疏,反有种越陈越香之感。同时,随着见识阅历、世事经验的增长,兄弟之间能够可谈的东西也更多了。

    前者,因为世祖皇帝丧礼之事,兄弟俩还算克制,会面也基本在正式场合,但自开春以来,万物复苏了,大汉朝廷各项政治活动也日趋正常,兄弟俩活动就变得频繁了。一些聚会活动,包括涉及封国的公务活动,都是一同出入。

    “马惊了!”正当二王随意地谈着天时,几道惊呼声传来。

    抬眼望,只见原本安定祥和的延康大街已然陷入忙乱之中,人如鸟散,惊呼不断,远远地便见着一匹通体发黑的骏马正肆意地狂奔而来,已然撞伤撞倒了不少人与事务。

    见状,刘晔眉头微凝,下意识地拿起挂在马背上的宝雕弓,然稍一思索,紧迫间又拔出一柄锋利的长刀,飞身下马,径直迎上那匹脱缰野马。

    “十三哥小心!”

    身后,刘昕只来得及提醒一声,然后便眼睁睁看着刘晔展现勇猛英姿,一匹那般雄健又在高速奔跑的马,竟然生生被刘晔给砍倒了。

    脖子砍了一刀,前蹄断了,腹部则被那长长的刀身给捅到底,一时间鲜血飞溅,健马似乎终于从野性中恢复了过来,但随着生命力的流逝,躺在地上做着挣扎般的抽搐,呜咽哀鸣之音也显得有几分悲凉。

    而相比于惊马飞奔带来的混乱,反倒是这种血腥的场面更令满街的人恐惧,惊叫声更加响亮了,而其中,很快有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脱颖而出”。

    只见一名身穿绸服、头顶幞头、体态半胖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脚步蹒跚跑到马前,看着那一地的鲜血与惨状,直接跪倒了,哀嚎不已,嘴里连呼“死了”、“死了”。而其身后紧跟着的两名家丁打扮的汉子,见其状,也都垮着张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谁干的?”那中年人很快擦了擦泪,站起来朝左右嘶喊道:“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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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很快便投到了刘晔身上,而见得他那慢条斯理擦拭身上血液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他,手指头都在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家郎君的马?”

    “你家郎君?是哪家衙内?”见其叫嚣,刘晔轻蔑瞥了此人一眼,慢悠悠地问道,然而若仔细观察的话,却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凌厉。

    “我家衙内乃开封府尹刘府君家郎君!”其中一名家仆很是自豪地道了出来。

    不待其多吹嘘,那名中年人冷冷地盯着刘晔,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这可是高丽王送的马!”

    “哦?”刘晔玩味道:“来历还不凡嘛!难怪野性不驯,该杀,你待如何?”

    中年人显然有些恐慌,但显然不是源于面前的刘晔,而是那所谓的“郎君”,冲着刘晔怒喝道:“不管你是谁,杀了我家郎君的马,要你用命来赔!”

    此言一出,别说刘晔了,就是从后跟上来的刘昕以及那一干护卫都是面面相觑的。刘晔也愣了下,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眼,扭头冲刘昕道:“十四弟,这洛阳是怎么了,竟有如此张狂奇葩之人?这天下,还是大汉,是刘家的天下吗?”

    实则看到那些护卫之时,中年人便已经意识到问题了,然不待其思索对策,刘晔已经开始发作了,一脸的冷酷,问他的护卫将领:“周隼,这厮威胁要害我性命,这是什么罪?”

    “死罪!”护卫周隼不带丝毫感情地道。

    “那你还等什么?”

    “是!”

    只见得刀光一闪,适才还张扬跋扈的中年根本反应不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脖子被砍掉了半拉,眼见不活了。

    此事一出,原本喧嚣的延康大街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这可是京师,天子脚下啊!大庭广众,当街杀人,这是多少年没发生过的事了,这又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

    “大王,两名从贼要一并处置吗?”周隼接下来的话,差点把那两名家丁吓尿。

    也在这时,巡街的差役终于赶到了......

太宗篇10 二王

    一队差役快速赶来先,观其服色帽饰,乃是洛阳府下辖巡役,在一名巡吏的率领下,来得气势汹汹。

    排开围观百姓,巡吏看着那狼藉的场面,又是死马,又是死人的,眉毛当时就跳跃了几下。然而当看到刘晔那一众人后,脸色大变,迅速上前拜道:“拜见大王!”

    “你认识我?”刘晔目光冷冽地看了此人一眼。

    闻问,那巡吏立即应道:“小的延康巡差张郇,大王去岁还京之时,幸睹尊容.”

    “你来得正好,既是你的辖下,正好处置了!”刘晔手指地上,颇为强势地吩咐道:“此马横行街市、冲撞伤人,此贼狗胆包天、意欲害我性命,都已被厉行处决,善后之事就交给你们洛阳府了!

    本王还有事,就不在此逗留了,之后有何问题,联系本王卫队长周隼!”

    言罢,刘晔便转身,据鞍上马,低头注意到身上那片片擦不干净的血迹,干脆脱下外袍,裹起随意往街上一抛,然后便纵马离开,没人阻拦,也无人敢拦。

    巡吏张郇与他那一众手下,也只是眼睁睁地望着刘晔、刘昕一行人离开,态度还恭敬着,待其走远,方才回过神来。

    第一件事则是把那两名家丁控制住,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逮出几名地头蛇,查问具体情况。事情本就不复杂,解释起来也简单,然而,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尤其是“肇事”另一方的身份后,张郇那张本就不轻松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

    京城就是这样,尤其在这种长街大市上,随便挑中个人,就可能与权贵沾点边。张郇原本就有猜测,敢在延康大街上如此张扬的,绝非常人,却也有那么一丝的幻想,万一刘晔怒杀的只是个不开眼的贱民呢。

    然事与愿违,牵涉的偏偏就是开封府尹刘继昌家!刘继昌可是徐王刘承赟最喜爱、最出色的儿子,徐王刘承赟可是宗室之长,尤其在世祖皇帝崩后,其身份资望则更上一层楼,便是刘晔到了徐王驾前,也得恭恭敬敬地执子侄礼。

    即便不提出身,刘继昌本身就是个位高权重的主,开封府仍旧是与洛阳府比肩大汉帝国名正言顺的首府。并且,京畿早有传言,刘继昌即将高升了,要么调任京畿道布政使,要么就是主掌中枢一大部司,不管哪是哪条,都是大汉最顶尖的权贵。

    凉国公、康居王与开封府刘继昌对上,作为旁观者,自然是有热闹看了,然而作为一个小小巡吏牵扯其中,张郇便只有惶恐了,两尊大神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同时也不免埋怨,同为皇室宗亲,凉国公下手怎么如此狠,一点面子都不留,明明可以将那厮发还府尹家,那贱奴还能讨得了好不成

    虽只一条延康街上的小小巡吏,但这张郇对危险有着敏锐的嗅觉,不过在这小人物把自己吓出心病之前,就在当夜,有人直接把他心中摇晃的坛坛罐罐摔了个粉碎。

    洛阳府判官寇准,在知悉此事后立刻召见之,令其将事情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万分惊悚的差事,把那当街杀人的凉国公扈从军官周隼羁拿。

    对此,张郇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这可是真冒着生命危险的事情,依刘晔在延康街上的表现,杀起人可是毫不手软!如此去落凉国公脸面,丢了命,那岂不是冤死。

    寇判官倒是轻松,满嘴的正义言辞,说什么代表国法执法,维护世祖皇帝制定的宗法.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张郇是半个字都不信,寇准定有其他目的。

    因此,不管寇准这个判官如何逼迫,张郇宁肯不要身上的差事,也不肯从命,逼得寇准亲自出马。但张郇仍旧逃不掉,被命令带路识人

    且不提洛阳府那边的反应,刘晔兄弟则继续徜徉在和煦的阳光下,慢悠悠地沿着延康街朝目的地而去。

    比起此前,气氛明显压抑了几分,刘昕两眼少神地盯着街道,平静地问道:“十三哥,回京之后我便发现了,你这些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刘晔笑了笑,随口答道:“我也是将满而立的人了,有些变化再正常不过,岂能如少年时那般天真幼稚?”

    “恕小弟多嘴,你此时的杀性有些重了!”刘昕犹豫了下,道。

    刘晔明显愣了下,扭头看了看刘昕那半张沉凝的侧颊,又回头平视前方,冷幽幽地道:“你没经历过战阵,也没在西北待过,更不知安西究竟是何等地方。不瞒你说,那里已经被我们的魏王六哥搞成人间炼狱了!

    在安西地区,杀戮与死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近一年多以来……”

    “莫非是营所改革以及灭教之事?”刘昕道。

    “你竟然也听过?”

    刘昕轻声道:“总是有所耳闻吧!”

    “不错!”刘晔直接道:“听说朝中,已有腐儒将安西的改革灭教称为屠族了。”

    说着,刘晔的嘴角闪过一抹轻蔑:“这些个高居庙堂的达官显贵,哪里知道边地之苦,征服之难!真该把那些个清谈阔论之辈,全部发配边疆,让他们体会一番边陲军民是如何度日的!”

    “十三哥是怨气颇多啊!”刘昕意有所指。

    “十四弟,以你我兄弟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讳言的!”刘晔在片刻思索之后,从容沉静地缓缓道来:“我对咱们六哥是不甚服气的,理由也很简单,论将才,讲武略,我自负不下于他,他至今所取得的成就,也实无甚可称道的。

    开宝北伐,远征大漠,不过占一个随军资历罢了;西征万里,复高昌,灭黑汗,退大食联军,也只是杨、郭、康等将帅辅助,朝廷不惜代价支持,以及十数万将士浴血奋战牺牲!

    这些履历,值得称道,然而,若把我放在那个位置上,自信同样能取得相同的成绩,甚至过之。比起六哥,我只是晚生了十年罢了,冲这十年的差距,居其下,也没什么无法接受的!”

    说到这儿,刘晔停下来瞥了刘昕一眼,看他听得认真,又继续道:“在安西这些年,处处被六哥压制,我固然有一肚子意见!然而,在有些事情上,我却坚定地站在六哥一边!比如灭教之事!”

    “我听说,信奉ysl教义者,疯狂而偏执,宁断头,不变节.”刘昕道。

    “以讹传讹罢了!”刘晔冷冷道,言语间右手还用力地握了下拳,就像在捏断敌人脖子一般:“那些大食人同样的血肉之躯,脑袋掉了同样会死!安西军打下的土地、城池,狂热的信教徒当然有,但十几年下来,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在钢刀与教义面前,大多数人还是会做出更聪明选择的.”

太宗篇11 太和楼里诸王会

    不知觉间,刘昕便被刘晔给带进去了,不过很快便回了神,沉声说道:“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刘晔顺嘴问道。

    刘昕:“京畿可不是安西!适才之事,说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十三哥你甚至不需亮明身份,便能轻易解决!

    然而,你却选择最粗暴、激烈的手段,当街杀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如此做法必会带来麻烦,我不信十三哥心里不清楚!

    然依旧这么做了,其中必有缘由,必有目的.”

    迎着刘昕探询的目光,刘晔不禁笑了:“十四弟,你该去大理寺做推官才是,我能有什么目的,只是一时气愤不过罢了!至于麻烦,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不怕恶了皇伯?”刘昕问。

    刘晔淡淡然地道:“徐王在宗室之中名望地位固高,但不至于让人闻名胆丧,何况区区一个开封府尹,的儿子!”

    嘴角闪过那么一丝不屑:“纵容子弟家奴如此跋扈,我看那刘继昌也不过尔尔!

    再者,徐王不好惹,我刘晔就易欺吗?若是徐王对面,拱手行礼也就罢了,就是刘继昌,冲他开封府尹的职权,给一份薄面也可,至于他们的子孙,配让我抬手吗?

    说句不中听的话,徐王这个宗室长者,德高望重,但他对国家社稷有何功劳?仅靠身份、资历带来的地位,能让人心服吗.”

    刘晔如今的状态,锋芒毕露大概是最适合的形容词了,一言一行,都仿佛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一般,充满了攻击力。

    而见其那滔滔不绝的模样,刘昕不由感慨道:“你这番话,对皇伯太不尊重了,若是被爹听到了,少不了一顿痛斥!”

    刘晔闻言沉默了下,那始终锐利的眼神露出少许哀伤之色,缓缓说道:“可惜,爹已经不在了!”

    气氛至此,变得压抑了,不过低落的情绪很快被刘晔给拽了回来,道:“好了,不提这些鸡毛蒜皮了!”

    摆摆手,刘晔转变话题,轻笑道:“十四弟,你说刘文渊这小子,请我们赴会,有何意图?”

    提及此,刘昕的表情头一次变得严肃,甚至有些阴沉。在思索片刻后,答非所问地道来:“十三哥,或许在你看来,我那饶乐国,该是一片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乐土?”

    听其言,刘晔当即道:“难道不是?除位置偏远些、气候寒冷些,各方面条件该相当不错才是,那么广阔丰茂的草场、土地,倒退个百年,是要用命去抢夺抑或守护的,如今都是你的领土。

    背靠朝廷,又几无外部威胁,你难道还不能当个无忧国王?”

    刘昕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个饶乐王,城不过两三座,口不过十万,占地虽不算小,但也就是大汉一中州的水平罢了!若仅以此,兀自称孤道寡,只怕贻笑大方!”

    “有何可笑!你这个王,可是世祖皇帝钦封的,是大汉第一批的三个封国之一!”刘晔肃然道。

    刘昕扭头看着刘晔,悠悠道:“理应如此,然事非如此!”

    “不就是人口少些吗?来远人安之,不正是为王者应为之事吗?”刘晔很轻松地道。

    “我这饶乐国,一无财,二无势,又如何能吸引来人?”刘昕自我菲薄道。

    见状,刘晔仍是那副从容豪放的模样,摆手道:“对内,向朝廷要人,从燕北、山阳、辽东想办法,对外漠北契丹、室韦以及诸多杂胡,都可吸收驯服。

    爹为何要在边远地区行分封之事,若只是为了统治那些亲近朝廷的汉民番人,何需封国,置一二羁縻州即可。

    正是要你在朝廷力有不殆、鞭长莫及之处,替朝廷守疆安民,消胡患于未然,只要在你境内之人,不论如何出身,都是你的臣民!”

    听刘晔一番言论,刘昕只是眉头微微蹙起,观其表情,不像恍然大悟,似乎对此也有一定认识。

    “爹当年又为何要将你封在饶乐,又为何是封你,而非他人?”刘晔又问。

    刘昕这下接话了,语气很是严肃:“莫非是我娘出身的缘故?”

    “耶律太妃是因,你则是果!”刘晔的视线再度投向前方,但眼神中明显有波澜,头一次以如此严肃的语气表述着他的见解:

    “在朝廷,你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不受宠的身负契丹血脉的晚辈皇子,但在塞北,身负两族血脉,却是你最大的优势。

    作为刘氏宗王,那些塞北胡族或许会敬畏,但若作为半个契丹余裔,态度可能便是信服。

    不是因为如今的契丹人还有多强大,有多么深重的影响力,而是你更容易获得他们的认同,把你视为自己人。

    这样的优势,放眼整个皇室,只有你具备,若能善加利用,顺势而为,你的饶乐国必有一番新气象。

    其他部族杂胡我不敢保证,至少契丹人是易受你影响的,若是能把漠北契丹部众吸引到你治下,朝廷也会支持,毕竟那对漠北王庭是种削弱。

    说起来,从契丹王室来看,你与如今的契丹王耶律隆绪正好分属两支,契丹几十年的王权之争,没准在平息二十年后,又落在你们二人身上.”

    听刘晔越说越没边,刘昕不满地道:“十三哥,你这玩笑开得过了!”

    “我可不是戏言!”刘晔嘴角咧了下,偏头看着刘昕,笑眯眯道:“在这方面,我可是深有体会!

    我不比六哥,在安西此前可谓毫无根基,又是如何站稳脚跟的?靠的可不只是先帝的爱护,朝廷的支持,更重要的,还有上万的瑶人,数千瑶兵,在安西,如今是在我的康居国,他们就是我最坚实的依靠,底气所在,誓死追随效忠!

    十四弟,你对这一点,该最为感同身受才是.”

    刘昕被他这番话说得,可谓心潮起伏,虽然极力克制着,但波动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一些内心写照。

    见状,刘晔不禁笑出了声,老十四一向文文静静的,看什么比较平淡,能将其情绪撩拨起来,刘晔显然有些得意。

    不过,在短暂的思索,面上突然一僵,冲刘昕笑骂道:“不知觉间,就被你给带偏了话茬,你还没说刘文渊请客的目的呢!”

    “十三哥见识敏锐,你都不清楚,我又如何知晓呢?”刘昕逐渐恢复平静,很是自然地摊手道。

    “你的饶乐国和安东,可是近邻啊!平日当有来往才是!”刘晔道。

    闻言,刘昕沉默了下,目光深沉,缓缓说道:“日后这个近邻,可难说是友邻还是恶邻居!”

    刘晔眉头顿时一蹙:“在东北,安东固然势大,难道刘文渊还敢藐视你这个皇叔?”

    听刘晔这么说,刘昕一无语,心中默默吐槽,就属刘晔最没资格说这话了,就在刚才,他才对徐王一通菲薄嘲弄

    “那倒不至于!”刘昕摇摇头,表情愈显沉凝,语气也有几分谨慎:“以我这几年的观察,刘文渊是个安分的人,更是不愿意吃亏的!而这些年,安东所受最大损失,恰恰是被先帝割了一大块肉,给了我的饶乐国!”

    听他这么说,刘晔明白了过来,立刻便联想到了如今安西的情况。如今才刚分完家,对世祖皇帝的分配法,固然只有服从,但未必服气,有些矛盾是避免不了的,这点刘晔心里清楚,刘旻那边大抵也是如此。

    思考少许,刘晔又露出那副轻松的姿态,笑道:“听起来,东北地区似乎确实没有表面呈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啊!”

    “好了,不猜了,我倒想看看,刘文渊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样!”刘晔轻踹马腹,加速而去。

    “太和楼!”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刘晔住马,仰望着坐落街边的奢华酒楼,不由调侃道:“这是谁啊,是要与赵家(卢国公府)的泰和楼打擂台吗?”

    “两者之间虽只差一个字,但大不一样!”刘昕显然知道此楼来历,轻笑道:“比起被赵家开到大江南北的泰和楼,眼前的太和楼可要特殊得多,全国上下,独此一家!”

    “哦?”刘晔也来了兴趣,不由问道:“背后是谁?”

    “七哥!”刘昕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答道。

    刘晔明显呆了下,然后笑道:“若是七哥搞出来的酒楼,那定然是格调非凡,今日可谓不虚此行了!”

    在当年“倒王”风波之后,七皇子吴国公刘晖便彻底消沉下去了,不只人被赶出政事堂,还被半圈禁于公府之中,曾经高朋满座的流光园迅速冷清了下去,只余刘晖自个儿,时不时地去坐一会儿,抚琴小酌。

    也正是在这种凄清的氛围之中,刘晖又写出了不少好词,从其近期的一些作品中,能够明显看出风格的转变,比起当初的浮躁俗丽,多了一些岁月的沉淀,更有深度,也更让人唏嘘动情。

    当然,除了作品,还有有传闻从吴国公府流出,说刘晖精神出了问题,不时暴怒难抑,对姬妾、仆侍动辄打骂。不过,在世祖皇帝驾崩后,似乎渐渐正常了许多,也开始出门活动,刷起了存在感。

    太和楼的待客门槛一向是很高的,此番安东王刘文渊做东,自然是包场,拒绝其他宾客,因此偌大的太和楼在热闹的延康大街上竟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清感。

    楼外街市上人流依旧密集,而隐藏在人群与两侧建筑中,有着说不清数量的眼线、密探,对太和楼内的情形密切关注。但再关心,也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守在楼里楼外的那些悍士实在不是好相与的。

    刘晔、刘昕两兄弟下马,亲自等候的安东王亲自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行礼道:“见过二位皇叔!”

    仅从年龄上说,这叔侄三人算是同龄,刘昕甚至比刘文渊还要小一岁,再加上过去少有交集,真要说刘文渊对二皇叔有多尊重,那也不现实。

    刘晔还是那副豪迈气度,冲着刘文渊便笑道:“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竟劳安东王亲自迎候!”

    刘文渊表现出少有的谦卑,拱手赔笑道:“十三叔玩笑了,诸位皇叔应邀赴会,才是给小侄面子。文渊作为小辈,莫说躬迎,就是跪迎也是应该的!”

    “言出可要必行啊!”刘晔当即道,一张脸笑眯眯的,甚至有点贱像,朝脚下的地砖指了指。

    刘文渊的脸色当即就僵住了,抬眼仔细盯着刘晔瞧,目光不加掩饰的凌厉,可刘晔是何人,云淡风轻的,眼瞧着刘文渊快绷不住了,方才哈哈大笑,对身旁的刘昕道:“瞧他的表情,可谓有趣!玩笑之语,切莫当真!”

    见状,刘文渊这才稍去尴尬,道:“十三叔还是这般风趣!”

    显然,刘文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刘晔更觉有趣。与刘昕对视一眼后,淡淡道:“劳你久等了,你今日设此宴不会只请了你十三、十四二叔吧!”

    “诸位皇叔已在楼中等候!”刘文渊深深地看了刘晔一眼,保持着谦虚的姿态,把二人往里领:“二位皇叔请!”

    进入太和楼后,方才发现,里边的场面可热闹得紧,大气而华丽的主舞台周边,摆着席案,坐着一圈子刘家的宗王。

    乍一看,倒像是刘家的“圆桌会议”,食案上已然摆放着一些酒肉,如林邑王刘曙者,不像那些矜持注意风度的兄弟,已经自顾自开吃了,而且吃得满嘴流油。

    “十三弟,你怎么如此打扮就来了?”看了看刘晔,刘曙拿起手绢擦了擦手,饶有兴趣地问道。

    刘晔仰头冲刘曙笑道:“路上碰到点小麻烦,把外袍丢了!”

    “哦?”刘曙更来劲了:“这是谁惹到我十三弟了,那可真是个大麻烦!”

    “九哥说笑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九皇子才是最大的麻烦!”刘晔怼了回去。

    刘曙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道:“你我两兄弟,两个麻烦,碰到一起,该浮一大白才是!”

    “待小弟上楼,与九哥痛饮!”

    “既然来了,都入座吧!”一直没有作话的魏王刘旻,发话了。

    闻声,刘晔瞥了早就发现的刘旻一眼,玩世不恭地拱拱手:“六哥有令,自当奉之!”

    不得不说,在场的刘氏皇族中,魏王刘旻竟是辈分资历最高的。而除了刘旻、刘曙、刘晖、刘晗、刘晔、刘昕几兄弟之外,还有雍王刘淳、晋王刘文海。

    这些人,除了吴国公刘晖之外,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大汉目前的诸侯王。或许还遗漏了两个,继承梁孝王刘晓封国的刘文浣,不过那孩子才11岁,有资格但没能力参与这样的聚会。

    至于另外一个,自然就是赵王刘昉了……

太宗篇12 雍熙皇帝

    紫微城,垂拱殿。

    皇帝刘旸以一个笔直的身姿坐在御案后,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地埋头翻阅着政事堂所呈奏章。

    早春的天色,黑得依旧很快,御殿内的灯火也早被内侍们点亮了,大汉的主人换了,整个帝国都在发生着一些不算明显但真实存在的变化,就连这个宫殿的气质都发生了直观的改变。

    宫殿的光线、氛围都变得比以往黯淡了些,不像世祖皇帝喜欢随时在周边点亮几十上百盏蜡烛、油灯,刘旸继位后,直接在用灯数量上砍掉了七成,以节省资源浪费。

    不只是垂拱殿,整个宫廷都是这般,不只是火烛、油灯的使用,还包括所有宫廷用度开支,那些曾经放开的铺张、浪费行为,都被刘旸踩了个急刹,厉行节俭、避免浪费,也是刘旸这个新皇对大汉宫廷管理提出的新要求。

    而关于裁减宫城内侍人员也已提上了日程,首批计划释放或者说遣散的宫人便达五千人。

    不得不说的是,到刘旸登基为止,仅洛阳紫微宫城内,诸宫室、殿院、寺监侍从伺候人员数量便有三万多人,若把东京及各地行宫留守人员算上,那便直接突破四万人。

    这样的数量规模,比起开国之初,几乎增加了百倍。要知道,世祖皇帝登基之时,开封皇城内所有的宦官、宫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百人。

    便是在开宝二十年前后,宫人数量也没膨胀到如今的地步,如今看来,几十年前那堪称惨淡的宫人规模,却是一个王朝立业启运之基,一个帝王兴国图治之初。

    因此,当刘旸决定削减宫廷用度、裁撤宫人规模,并落实于行动之后,反响是热烈的,除了一部分不愿意被清离的宦官、宫娥之外,几乎整个朝野都在称赞。

    也没法不夸,毕竟刘旸的这等做法,实在是一个明君标准作为。只不过,刘旸如此做法,除了一步步刷新大汉风气之外,最直接的原因,还在于节省开支,供养这么多宫人实在太费资源了……

    同时,平庸者只会人云亦云,跟着大唱赞歌,美誉今上圣明仁德,而敏锐之人则能看到,新皇隐藏在这些举措背后匡正大汉政风民气之心。

    政治上的事情,往往都没有表面上呈现的那么简单,越往上,就越是如此。当皇帝开始带头自律节俭之时,对这个朝廷与国家也必然造成巨大影响,而有些影响对于当下大汉权贵们来说未必是受欢迎的。

    除非皇帝只律己,不律人,但显然,从以往表现上来看,刘旸可不是个会放纵臣下的主,在道德律法的要求上,甚至比世祖皇帝还要严格。

    而比起提倡节俭、清简宫人这些“表面功夫”,大汉的权贵们显然更希望新皇能够在皇权的自我约束上更加自觉,只不过对刘旸这样根基深厚的皇帝来说,就不大现实了。

    昏黄的灯光把刘旸的身影投放到御座后的幕墙上,与世祖皇帝的背影总是让人用伟岸、神圣等词汇来形容不同,刘旸还没有那般强势的影响力,但他的背影却能给人一种踏实安心之感,而非单纯的敬畏、恐惧,这或许就是刘旸与世祖皇帝最大的不同了。

    而若说刘旸登基以来发生的最大变化,则是那股萦绕在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气质,这是一种几十年不曾在他身上出现的流于外在的自信。毕竟,整个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够粗暴地左右他的意志,不讲道理地更改他的决策。

    归根结底,还是权力带来的改变,虽然刘旸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很克制,但不过半年的皇帝生涯,已然让刘旸沉醉其中,这是一种难与人分享的至高感受。

    “官家,辽东布政使慕容德丰求见!”内侍行首郑元快步入内,向刘旸禀道。

    若说当朝,最受刘旸信任的人,只有两位,一为马怀遇,二便是慕容德丰。马怀遇自不必多说了,自小养在宫,与刘旸的关系不是兄弟,却更甚兄弟。

    至于慕容德丰,哪怕早年在东宫时,都是刘旸最亲近的臣僚,倚为心腹,视为股肱,出入禁从,无所不谈。

    而在新朝的权力金字塔上峰中,刘旸自然不可能遗忘慕容德丰,事实上最后一尊相位,就是留给慕容德丰的。当日在寿国公府,对李少游那番话,自然是言不由衷。

    听到慕容德丰求见,刘旸严肃的表情都舒缓不少,甚至露出少许笑意,立刻宣召。

    “臣慕容德丰参见陛下!”进殿参拜,慕容德丰虽然矜持,但步履神态都透着一股春风得意,这当然是刘旸登基带来的。

    “好了,不必多礼。”对慕容德丰,刘旸自有迥异于旁人的亲切:“来人,赐座!”

    “谢陛下!”慕容德丰直起身,稍微观察了下刘旸,看着御案上分为两垛的奏章,落座之后,便满是感慨地说道:“陛下如此辛劳勤政,实在令人臣等汗颜!”

    “励精图治,可不容易啊!”刘旸摇摇头,轻声道:“向有所成,惠及国家,再辛苦十倍,也是值得!”

    “宫人刚调制好的蜜水,味不错,你也尝尝!”刘旸端起一碗颜色清亮的蜜汁,喝了一口,冲侍候的郑元示意了下。

    慕容德丰见状,再度拜谢。

    刘旸打量着慕容德丰,这个心腹之臣只比自己大两岁,但发鬓的白丝此时看起来竟是这般明显,刹那间的恍惚,刘旸方意识到,自己这代人的年纪,也并不算小了。

    收起心中涌起的异样情绪,刘旸冲慕容德丰笑道:“日新此来,所谓何事?”

    迎着刘旸的目光,慕容德丰也饮了口宫廷秘制蜜水,感受了一番那甜蜜的滋味,这才开口道:“今日洛阳城格外热闹,不知陛下可有耳闻?”

    “哦?”刘旸似乎毫无所闻的样子,随口道:“洛阳城内,朝廷上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热闹可看。只是,能让你慕容日新关心,并且亲自到朕面前提起,就不是一般的有趣了,说说看!”

    慕容德丰眼睑微垂,低声道:“难谈有趣,但臣建议,陛下应当予以关注,毕竟事关重大!”

    闻言,刘旸嘴角稍微勾了下,道:“不必兜圈子,直言无妨!”

    看着皇帝,慕容德丰略作沉吟,还是道:“两件事,其一,康居王与开封刘府尹家人起了冲突,当街杀人,满城哗然;其二,安东王广发请柬,邀请诸封国王齐聚太和楼,密议会谈.”

    听慕容德丰提起两事,刘旸表现得依旧很淡定,嘴角依旧挂着浅笑,随口问道:“对这二事,你有什么看法?”

    见状,慕容德丰眉头轻蹙了下,有些严肃地说道:“第一件事,不论事出何因,当街杀人,都有违国法,康居王悍然之举,更是知法犯法,挑衅朝廷,必须予以惩戒,以视正听;

    至于第二件事陛下难道就不好奇,诸王在太和楼内都谈了些什么吗?”

    显然,慕容德丰更关心第二件事,而注意到其表情,刘旸一时却没有作话,而是起身,走到殿中存放密档的一个柜子旁,掏出钥匙,一番动作后取出一份密报。

    “你看看!”

    接过密报,慕容德丰迅速翻阅起来,很快面露讶然,这是来自皇城司的奏报,而内容则是白日太和楼诸王聚会的具体内容。

    所有人对话要点,都被详尽地记录下来了,足足二十几页

太宗篇13 不那么简单

    等看完那些汇报之后,慕容德丰那张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脸逐渐舒展了,十分恭敬地把密报呈回,道:“陛下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一切尽在掌握,是臣多虑了!”

    说完,慕容德丰就待在那儿不动了,也不作话,如此表现反而让刘旸感到意外。小小地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刘旸主动问道:“对诸王会谈,你有什么看法?”

    事实上,诸王在太和楼内的聚会,并不算什么密会,至少没有过于遮掩,除了排除闲杂人等之外,一切都大大方方的。

    当然,这也并非一场普通的家族聚会,抱有明确的政治意图,密报的内容也由此展开。而起因,则源自前不久尚书令吕端提出的一项议题,那便是鉴于目前国家财政拮据,暂缓朝廷对诸封国钱粮支援,同时停止诸国战争,逐步召还正在异域作战的军队。

    可以想见,此议一出,在大汉朝廷上层引发的轰动,在京的诸侯王们,更是炸了锅,这就是赤裸裸地侵犯诸侯国们的利益。

    对于吕端的提议,朝廷内部的反应,就和以往任何一次政治风波一般分为三类,支持、反对、中立。并且,支持者不少,反对者更强!

    持前者意见的理由自然是老生常谈,减轻朝廷负担,减少国力损耗,将国家的治理重心转移到帝国内部来,这一套政见,在世祖皇帝统治时期都不断有人提出,何况在这新皇即位、百废待兴之际。

    并且,前者获得了大量庶族官僚的支持,以及一部分勋贵也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些人的出发点,当然不单是为国家大局计,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别有机心,那便是撬动世祖皇帝时期的一些“不合理”的、限制乃至损害权贵们的政策。

    比起一些小打小闹,还不算成熟的封国政策,就是一个合适的攻击点,也容易引起反响,毕竟大汉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对此有怨言、持疑议的不是一个两个。

    至于后者,不管是诸侯王们,还是一些固守先帝大政的权贵,其根本原因,还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们也是极具代表性的一干人,他们过去的荣华富贵以及到如今的权势地位,都来源于世祖皇帝,基于这样的立场,他们也会不论利弊、不顾大局、不讲道理地维护先帝。

    而大汉的诸侯王们,毫无疑问成为这场政争中的主力,他们的实力、战斗力也是极强的。过去的几十年,刘旸太子之位坐得是稳如泰山,无人能真正挑战撼动,但同样的,诸王也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世祖皇帝的关照下,积累着强大的权势与影响力。

    尤其是雍、秦、晋、赵这四王,那是混合着皇室、外戚、勋贵、官僚的庞大军政集团,可谓是盘根错节,影响广泛。

    当这些人联合起来,所形成的影响力,便是皇帝刘旸,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太和楼之会,便是针对吕端“封国之议”的一场结盟、合流,其诉求也很明确,将那“数祖忘典”的乱政之议废黜,同时严惩尚书令吕端,比如刘曙,就已经将吕端视作“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了

    此时,面对皇帝的询问,慕容德丰还是琢磨了下,方才拱手拜道:“诸王反应激烈,态度强硬,却是可以理解之事!毕竟,吕相公之议,是要断了他们一大笔支援与朝廷政策之利!”

    “这话说得毫无意义!”看着慕容德丰,刘旸当即道:“朕问你,对于诸王所求,该如何应对?”

    闻言,慕容德丰不由抬看了看皇帝,对其问,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异样,沉吟少许,方道:“以臣愚见,吕相公忠体国,拟议纵然不大合时宜,但其一片公心,直言进谏,却值得满朝大臣学习,实不便伤其忧国忧民之心。。

    对于诸王,世祖皇帝已然给予足够优渥的待遇,甚至不惜血本,损伤国力,已然到伤及人心民情的地步。

    事实上,便是先帝也有所察觉,洞悉其弊,否则何来晚年那番更张抑止的调整政策。

    如何做,先帝实则已然指明了方向,当从根本上减轻朝廷直负担、国力之损耗。以陛下之睿智,想来也是心知肚明”

    听完慕容德丰的回答,刘旸沉默了下,道:“依你之意,是赞同吕端之主张?”

    慕容德丰也再度斟酌少许,而后郑重地说道:“于国于公,臣赞同吕相之议,然臣持异议者,乃是提举主张的时机。世祖皇帝驾崩不远,新旧交替,人心未定,诸王齐聚,提出此等针对封国之议,实在不合时宜。

    而况,有些事情,可做而不可说,更不当冒冒然拿到庙堂之上廷议讨论……”

    随着慕容德丰的阐述,刘旸那不动如山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变化,想了想,沉声道:“其余封国暂且不提,就拿安东来说,你在辽东多年,难道不知安东前后吞噬了多少国家财税、人丁,对辽东道政治民生又造成了多大损害,其中有不少事情,还是你汇报给朕的?

    过去,你常劝朕对安东多添防备,怎么今日态度改变了?”

    闻言,慕容德丰当即严肃应道:“陛下,臣之态度从未改变,对于沿边诸国,必需予以一定约束控制。但臣反对的并非封国制度,而是诸王借封国之省便,乱朝廷之法,坏国家之度。臣在辽东这些年,对边境犯罪各项严厉打击,正基于此理念。

    恕臣斗胆直言,世祖皇帝爱子过甚,在安东、安西等国的封建上过于放纵,对百年之后的构想也过于美好,得一时之安,却埋祸于将来……”

    此言落,刘旸顿时拍了御案下,眼神凌厉地注视着慕容德丰:“你还真是斗胆直言!”

    见状,慕容德丰赶忙起身拜道:“臣放肆妄言,请陛下治罪!”

    场面安静了下,刘旸终是摆摆手,然后轻叹:“这番话,还是那股味儿,朕倒相信你态度未改!”

    说着,刘旸嘴角露出了点笑容,淡淡地问道:“依理,你该支持吕端之议才是!”

    迎着刘旸略带好奇的目光,慕容德丰沉着地禀道:“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关于封国之问题,前后已延续十数年,完全可以搁置延后,从容处理,实无需急于一时!”

    刘旸立刻问道:“以你之见,当务之急是什么?”

    慕容德丰果断道:“陛下初登大宝,当以和协群臣、稳固朝局、安定内外为要,而欲求稳定,必当延续先皇之政,如此方可获得开宝老贵之拥护。至少,对于先皇帝驾崩前的一些政策安排,还是应道尽量完成,以免非议。

    恕臣直言,世祖皇帝乃是千年一出的雄主,大汉臣民也有数十年在先皇的驾驭下生计活动,如今山崩地裂,天下剧变,陛下距离彻底地接过大汉社稷之万钧重担,还有一段路要走,还需进行一番韬晦沉淀”

    这样一番话,外臣之中大抵也只有慕容德丰敢说且能说的了,而刘旸也陷入了一阵认真的思考。许久过后,刘旸抬头,再度看向慕容德丰,语气中竟带着些怅然:“你之所以提起诸王之会,本意就是在提醒朕这一点吧!”

    慕容德丰斟酌少许,拱手拜道:“诸王已然联合,决议针对吕相!而吕相是陛下大典上钦封的宰相,众臣之首,他若遭遇攻讦,不论能否承受住,对大汉朝局,对陛下威望,都无益处,还望陛下审慎待之,早作准备.”

    “朕知道了!”又一阵焦人的沉默之后,刘旸冲慕容德丰道。

    注意到皇帝神色之变化,慕容德丰心中也有底了,再度谦虚一揖。看着他,刘旸又提出一个问题:“日新,依你之见,安东王如何?”

    刘旸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宽泛,若是不明上意,往往可能答非所问。只不过对慕容德丰来讲,这并不是个难题,过去的二十年,君臣俩就安东问题进行过无数次的讨论。

    因此,只稍加思考,慕容德丰便以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答道:“回陛下,今日之安东王,远远无法与当年之秦王相比!”

    听其答,刘旸终于笑了笑,感慨着说道:“大哥之风采,就是朕也自叹不如!或许正因如此,今日之安东王,却觉朝廷欠了他一个‘秦王爵’.”

    对此,慕容德丰一时间却也不少说什么了。平心而论,就世祖皇帝晚年对诸侯王的操作结果来看,对安东确实不大公平,同时,当年主要就是东宫在推动收回秦王爵,站在太子的立场,怎么打压当时的安东国都不为过。

    只是,几年下来,由于世祖皇帝的前后不一、想法多变,反倒让新皇刘旸在此事上略显尴尬。

    “文渊那孩子,从来刚烈自得,自觉受了委屈,也难免抱怨!”见慕容德丰不作话,刘旸轻轻地舒了口气,道。

    慕容德丰却摇摇头,沉着地指出:“这世间,岂有只得好处,不受委屈的?这世间的好处,又岂是为一人所得的?朝廷对安东,早已是仁至义尽!”

    有一说一,慕容德丰的“安东威胁论”在刘旸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项政治理念与主张了。而每每看他义正辞严地大谈特谈,刘旸甚至能产生之中无奈的感觉。

    “罢了!”刘旸挥挥手,改变话题,冲慕容德丰道:“日新,原本朕有意明日再召见你,不过既然赶上了,便提前通知你吧!朕意已决,将你调入中枢,任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不讳言地说,先帝晚年时期在吏政上是有失偏颇的,一方面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大行杀戮,一方面对某些人事又有意宽纵,不加制止,如此自我矛盾,导致吏治产生乱象。

    皆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御极之始,总是要改变一些风气的。朕用你为吏部尚书,拜相,便是要让你,将大汉吏治之谬处匡正,重还朝廷一片清正。

    勿负朕望!”

    慕容德丰闻言微讶,对于调离辽东道,他还是有所预料的,一者他在辽东履任也够久了,当年外放,也是身为太子的刘旸所采取的一种韬晦办法。如今,刘旸登基了,自然要用一些心腹有为之臣。

    另一方面则是,元夕之后,去岁进京奔丧的将帅、封疆们,不涉及职务变化的,也陆陆续续辞驾离京还任了,唯有他,特地被皇帝留在京中,一直没个说法。

    而对于刘旸的任命,慕容德丰自然是一万个乐意,进入帝国权力中枢,这几乎是每个大汉臣僚都梦寐以求的。别看慕容德丰已经成为一道主官,但在世祖皇帝时期,他距离政事堂还远得很,然刘旸一朝登龙,摆在慕容德丰面前的层层阶梯、重重阻隔,顷刻之间便成通途。

    皇帝的目光中饱含信重,慕容德丰感之,深吸一口气,也郑重拜道:“承蒙陛下器重,委以天官之职,臣别无二话,唯有竭忠尽力,以报圣恩!”

    “平身!”刘旸朝慕容德丰伸了伸手,语气真诚地道:“你我君臣,心心相印,无需赘言!”

    “多谢陛下信任!”

    “还有一事!”刘旸沉吟下来,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辽东道乃是整个东北军政稳定的支柱,布政司更是治安守牧重中之重,需以干才良臣镇此要害,你离任后,何人继之,可有想法?这也算是你上任吏部之后,第一桩要政!”

    闻问,慕容德丰并没有贸然开口举荐,而是在短暂思考过后,谨慎道:“若陛下欲从辽东道司抬举,臣或可建言一二,若陛下欲从天下贤才简拔,那臣还需多方了解之后,再作权衡.”

    “很好!”刘旸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很认可慕容德丰这份谨慎,道:“封疆大吏几乎掌握一道之生杀大权,权力很重,选贤举能,必需综合考量,慎之又慎,秉持此心,再加多方考察监督,及时指正,至少不会出大问题!”

    “臣谨记陛下教诲”

    慕容德丰离开垂拱殿时,天已然黑透了,轻快的脚步显示着他不错的心情,毕竟,从今而后,他便是大汉天官、政事堂宰相了。

    至少在臣子之中,这算是“一步登天”式的跃升,毕竟他今年才四十五岁,上一个这般年纪就登堂拜相者,还是赵普、赵匡义,慕容德丰是有自得的理由的。

    高兴的同时,慕容德丰又心怀隐忧,对如今的朝局。可以预见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积聚,那些诸侯王们已然蓄势待发,接下来的大汉朝堂一点安宁都不会有,这是慕容德丰等臣僚不愿意看到的。

    甚至于,因此对尚书令吕端产生怨气,好端端的,捅那个篓子做什么,就是慕容德丰此前虽然嘴上理解,但心中还是很有芥蒂。

    本质上而言,或许还是对吕端的不信任,他又不是赵普,没有那等权势与威望,凭什么敢自说自话,不打招呼,就在廷议上提出事关先帝、封国的重大议题,这甚至是违反政事堂组织原则的行为。

    如果说此前慕容德丰还有所不解,毕竟吕端虽然小节有亏,但大事绝不糊涂,以他过往的表现,也不像是个能“冲锋陷阵”的人

    当一个人的行为与他日常表现大相径庭之时,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隐藏着什么内在因果。

    经过傍晚这么一场面圣之后,慕容德丰暗暗地将之与皇帝刘旸的反应联系到一起了

    而垂拱殿中,在慕容德丰告退之后,皇帝刘旸独处了好一会儿,眉头紧锁,思虑颇重。不像过去了,如今的刘旸并不是一个容易受影响的人,即便亲近如慕容德丰,也是一般。

    但慕容德丰今夜的提醒,仍旧让他警醒了些,至少,他此前还真有些忽略,倘若诸王群起攻讦吕端这个大汉首相,对朝廷造成的影响,那至少会暴露出他这个新皇对大汉帝国掌控力不足的一方面

太宗篇14 向左向右

    可以肯定地说,刘旸对诸王并不是那么地忌惮,如今那些弟侄,可都是晚辈,不管是功勋卓著者,还算老成持重者,抑或是跋扈气盛者,都不具备挑战他的资格与实力。

    乃至太和楼密会,也不甚要紧,即便诸王闹腾,在京城也不可能翻了天。同时,诸王眼下虽然“同仇敌忾”,但其利益诉求实则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有根本上的区别。

    如早已封国的安东、饶乐、林邑,与才分封不久具备一定军政基础的安西、康居、北庭,以及南洋仍旧处于草创阶段,甚至是只占个名义连基础的征服工作都没完成的临海国,他们亟需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安西、安东乃至林邑国都算是饱汉子,不管朝廷对封国政策怎么调整,只要不直接从他们身上割肉,对他们影响都不会太大,凭借着同根同源的身份,以及世祖皇帝划下的政策优待基础,他们有的是办法从国家获得好处,只是改变一番吃相罢了。除非朝廷不顾忌影响,撕破脸皮,彻底断绝了关系,否则永远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近地诸侯国寄生帝国吸血的情况。

    如饶乐、康居、北庭三国,则是处于半饥不饱的状态,他们都有朝廷长达十数年的经营积累,具备封国的基础。

    虽然他们本能希望继续获得朝廷的输血支持,希望从帝国讨得好处,但朝廷真断了供,还是能过下去的,倘若真有生死颠覆之危机,朝廷总不会坐视不理的。

    何况,早在世祖皇帝统治末期,就已经在做类似减省朝廷输耗的调整了,这也并不是很难以理解。如安西、安东就早在做自我调整了,魏王刘旻在安西掀起的灭教与营所制改革就是为了应对朝廷政策改更。

    相比之下,还是新封的南洋诸国,更无法接受吕端那番倡议,远涉重洋,天堑般的阻隔,如果要从封国上减省国力损耗,首先便是南洋战事。

    到雍熙元年,南洋战争已经彻底成为大汉在对外扩张上的包袱,数万海陆大军,在数千里外的蛮夷荒岛上进行灭国之战。

    如此开历史之先河的壮举,也意味着无法想象的、难以承受的代价,那就是继安西之后,帝国庞大躯体上又一汩汩冒血的出血点。

    说起来,开宝时代于大汉帝国而言,就是一个大扩张时代,在世祖皇帝为核心的帝国朝廷推动下,无数大汉儿郎披坚执锐,向四海八方进行征服活动。

    而从结果来看,大部分是亏损的,尤其是安西地区,流血十万家!吐蕃与西南地区,由于土司制的推进落实,已经在现实条件下极大地节省朝廷财政支出,基本上是中枢与剑南道一家出一半,就足以维持局面了;

    山阳、漠北方向则是中原帝国对北方边防的固定投入,这一块是省不了的,同时随着漠南畜牧业的持续开发,对漠北契丹的影响加深,朝廷在北边也已能看到来钱。

    毕竟,来自草原地带的牛羊马驼等牲畜在大汉是十分受欢迎的,尤其是羊肉,上至达官显贵,下及贩夫走卒,都格外钟爱,而羊毛则未大汉蓬勃发展的毛纺织业提供着丰厚而稳定的原材料……

    东北地区,则有开宝北伐的大笔余泽,当年为灭辽国,朝廷准备了海量的军事资源,几乎空竭国力,到安东建国都还享受着那份遗泽。更为重要的,是安东有一个性格坚韧且放得下身段在那苦寒之地苦心经营二十载的秦王,在其努力之下,安东国对朝廷的依赖性在这些年实则大大减少,当然能从朝廷获得好处那还是得拼命争取的。

    相比之下,别看海外贸易兴起三十年了,“下南洋”的口号也喊了十几年,但在南洋的经营上,朝廷始终是矜持而谨慎的。

    诚然,海军远航,攻取良平岛……朝廷也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事,但无法忽视的一点,在海外拓殖上,中原帝国实在是一个新手,一直到前些年世祖皇帝决定南洋封国,才开始不计代价投资。

    南洋战争虽然整体顺利,但到如今,大汉对于南洋三岛也只是处在一种勉强控制、基本统治的状态。比起安西三国,南洋封国实在难谈底蕴,世祖皇帝驾崩前的分封诏书,也基本停留于诏文。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要撤了,不玩了,要召还南洋大军,南洋的诸侯王们如何能够接受!虽然态度与形式上依旧会保证世祖皇帝诏命的执行,但打折扣的执行,与不折不扣之间,实在有莫大的差距,关键一点,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如何保证封国的正常建立与运转。

    最悲催的当然是临海王刘文海了,他的临海国才真正停留于口头上,毕竟缅甸地区也是有主的,那蒲甘国也还处于一个上升期。而刘文海,除了世祖皇帝的封国诏书,以及在云南训练的三千甲兵,什么都没有,即便刘文海自负才情,也没狂妄到凭那三千甲士就能横扫蒲甘、直通等缅甸大小邦国的地步。

    当然,继承晋王遗泽后,刘文海的实力是成倍的增长,当年随刘晞驻吐蕃的三千近卫,也被赐给刘文海了,以及刘晞几十年积累的人物力资源,凭着这些,足够刘文海在缅甸兴风作浪。

    但若要提高成功率,还是需要朝廷坚定而充足的支持,因此,比起其他诸王,临海王刘文海才是对吕端之议最为不满的,当然,也更容易满足。

    也正因为诸王之别,易于分化,皇帝刘旸方能稳如泰山,从容应对。然而今夜慕容德丰的进言,还是带给了他一些新的思考,初登帝业,大权在握,难免得意,让他在某些事务的决策上,少了警惕,甚至忽略主次矛盾。

    诸王当然无法挑战他的帝位,但他们联合起来,却能动摇他的权威,在登基不久的当下,朝廷当然是以稳为先,等彻底过了这段过渡期,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更为从容地面对。

    不管他对吕端这个开宝老臣有什么看法,这终究是他亲自抬上来的大汉首相、尚书令,在短时间内是必须要维护支持的,否则“新皇诏制”还有何权威可言,他对大汉上层权力的架构还没稳定就受到强大冲击,于公于私都是不利的。

    当从这个角度分析,刘旸甚至产生了一些懊恼的情绪,虽然继位以来,他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克制、谨慎,要保持一贯的沉稳、从容,但至尊位上的无限风光,依旧让他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松懈。

    所幸,今夜算是及时醒悟了,不论是于国还是于己,稳定都是首要之务,如何消化继承的皇权,才是他该落实于行动的,而非贸贸然地对先皇之政进行改革,哪怕并不是那么合理,那么有利于中央帝国的权威。

    心态一正,刘旸的思维也就更加冷静、清晰了,在沉吟约莫一刻钟后,再度开口了:“传赵王进宫!”

    “是!”

    虽然不知道赵王刘昉为什么没有参加太和楼之会,甚至有所怀疑,但从结果来看,刘旸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打小活泼的刘四郎,如今却是越发沉稳得力,安分守己了。

    而要轻松些解决诸王的闹腾,除了他这个皇帝亲自下场之外,放眼朝内,只有赵王刘昉有这个能力与威望了,再者,他也是诸侯王之一嘛。

    垂拱殿内的布置,与世祖皇帝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最吸人眼球的永远是张挂在殿中的大汉舆图,到刘旸登基后,更进一步,除了那一份“皇舆全图”之外,还添加了几十张贴有布政牧守要员大吏的道州细图,几乎右侧半个偏殿都用来挂图。

    而在看图上,刘旸似乎比世祖皇帝更有兴趣,习惯性地进入偏殿,自己掌灯,刘旸找到了《南洋全图》,默默地研看着,聚精会神,头脑中则思绪翻飞。

    耳边,则又仿佛回荡起慕容德丰的那番话:至少,世祖皇帝遗诏,是要尽量完成的,不能落人口实,作为一个传统的皇位继承人,在正统性方面,刘旸也有着近乎偏执的坚守,绝不能受人诟病

    事实上,从吕端提议开始,刘旸就知道,必然会引发一场纷争。甚至于不只是诸王,仅从利益链条上看,还包括一大批封国或者扩张政策中得利的一大批勋贵、军政要员、商民百姓。

    在朝中,有一些靠“扩张论”而升职加官者;在朝外,还有无数亲身参与到扩张中的官僚与军队;而无论安东、安西还是南洋,过去的二三十年,都有为数不少的权贵子弟参与其中;

    甚至于裹挟在拓殖浪潮中的底层商民百姓,他们未必真心支持封国,但却会本能反对朝廷进行收缩、放弃,因为那会侵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至于屡屡发生在朝廷内部的反对议潮,从根本上而言,还是中央帝国的集权意识作祟,同时,不管是全占全取,还是断臂封国,都实在太费钱粮国力了。

    有一说一,也正是形成了这样一些“拓殖利益集团”,世祖皇帝几十年努力的心血才算没有白费,否则动摇、毁灭之只是一纸诏书的事情。

    在几十年的拓殖经验积累中,世祖皇帝实则在统治末期方才真正意识到,完全依靠国家投入资源的扩张,是不长久的,也不牢固的,因此才想着分封,想着培养出一批具备实力的扩张派,同时决定将扩张的利益层层分配下去。

    甚至可以说,世祖皇帝几十年的努力,只是在培养一种意识,并且取得了一定成果。

    等到刘旸上位,他也有一定的意识与认识,但感到更多的还是疑虑,其中的利害干系,他更多的也是看到“弊”的一方面。

    可以说,大汉的封国,大汉的对外拓殖,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在刘旸这里,就已经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了。

    不过,就眼下的形势来看,刘旸是倾向于“妥协”的,根本原因在于世祖皇帝那深重的影响了,然而,随着刘旸地位稳固,那份影响也终究消散,届时皇帝刘旸又该作何抉择,或许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定数

太宗篇15 热闹的夜

    “官家,皇城使王约求见!”兀自出神间,内侍头子郑元前来禀报,并且很自然地从刘旸手中接过手灯。

    刘旸微讶,旋即摆手道:“宣!”

    “这个老奴,跑得倒是勤快!”刘旸也缓缓走向正殿,嘴上嘀咕道。

    在王约上任皇城司的这段时间,往垂拱殿奏事的频率是很高的,不说一日三报,两报总归是有的,而汇报的内容,当然逃不脱洛阳城里的是是非非尤其是上层权贵间发生的故事。

    会面,稽首,迎着皇帝略显深沉的目光,王约立刻陪上了几分小心,道:“禀官家,适才开封府判官带人闯上凉国公府门,将凉公亲卫周隼带走了,以杀人罪名!”

    “嗯?”闻言,刘旸眉头顿时往上一挑,显然对这个消息比较意外,稍作思索,问道:“凉公是什么反应,就那么让洛阳府把人带走了?”

    “据报,凉公亲卫曾执兵杖抗拒,被凉公阻止了。不过,凉公与寇准之间有言语冲突,凉公出言威胁,寇准凛然不惧……”王约回道。

    刘旸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少许感慨,似乎在诧异刘晔竟能忍下,受此“大辱”。

    “朕知道了!”刘旸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轻声应道。

    “还有一事!”王约又道:“开封府尹刘继昌得知延康大街之事后,将其三子刘纬狠狠训斥,执行家法,据说刘纬双腿被打断……”

    “咦?”刘旸更好奇了,问:“街上死的人、马都是这刘纬的?”

    “回官家,正是!”

    “不是说刘继昌很疼爱此子吗?竟能狠心,下此重手?”刘旸淡淡地说了句。

    当然能狠下心,作为徐王最有为的儿子,本身在政治上也具备不小的志向,又值仕途上升的关键时刻,正该稳扎稳打、无波无澜地晋升,却出这么一个意外。

    虽然难说这场冲突会造成什么实质的负面影响,即便是带给皇帝一个不好的印象,当此之时,也不是刘继昌能够承受得起的。

    倘若因为一个纨绔子弟,一个莫名其妙的冲突,断了仕途进程,刘继昌脑溢血都未必没可能。那可是京畿道啊,天下第一道,虽然开封府尹的职位在很多人眼中已经高过天下大部分道司,但京畿道从来是第一例外。可想而知,了解延康大街上发生的情况后,刘继昌的心情是何等“爆炸”。

    想了想,刘旸依旧那副沉稳的模样,轻声吩咐道:“继续关注着!”

    “是!”

    “如无他事,退下吧!”

    “小的告退!”

    待王约离开,刘旸又凝眉沉思,琢磨起事来,嘴里轻声念叨着:“寇准,又意欲何为?官不大,胆量却是不小!”

    寇准上门拿人的行为,算是出人意料,然而就和刘继昌府上的动静一般,也就是一些小插曲、小热闹,比起封国大事,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能够让刘旸多加关注的原因,或许只是刘晔这个诸侯王牵扯其中。

    脑子里思绪颇杂,刘旸忽然想起一事,扭头即向内侍郑元吩咐道:“高丽王与契丹王还没离京吧,明日召他们进宫,设一午宴,朕亲自款待他们!”

    “是!”

    如今大汉帝国周边,还是有一些近邻的,比如契丹、高丽、日本、于阗、真腊者,但以国君身份亲自抵京吊祭世祖皇帝并参与新皇登基大典的,只有契丹王耶律隆绪以及高丽王王诵。

    高丽景宗王伷早在开宝二十五年时便薨了,由太子王诵继位,由当时王诵年幼,因此在过去的六年中,高丽朝政一直是由其母刘太后摄政。

    而刘太后,可是徐王刘承赟之女,可想而知在过去的几年中,高丽国与大汉关系是越发亲近了,并且依旧延续着王伷时期的“事汉”政策,整个高丽国的局面也由此处在一种平稳有序的状态之中。

    一直到去岁,世祖皇帝驾崩,已经十四岁的高丽王王诵,终得出宫离国,在内史令徐熙的陪同下,浮海而来,对大汉帝国进行“国事访问”。

    和他爹一样,每次来京,都会携带大量的贡品与礼物,徐王一家子那边,也少不了一份,徐王毕竟也是王诵的外祖父。而被刘晔杀掉的那匹马,就是王诵所赠。

    原本,在结束大汉新旧交替的大事,并完成双方关系的维系之后,王诵同契丹王耶律隆绪一般,都已经上书请求面圣请辞,刘旸则没抽出时间来。

    此番,却是正巧想起来了,作为与大汉亲密接壤的两个藩属国,不管是契丹还是高丽,还是该给一份关注与尊重的,至少刘旸现在是这么想的。

    夜深人静间,宽大的车驾平稳地行驶在阑珊灯火映射的街道上,车驾前后都有卫士随从,护卫等级很高,这是赵王刘昉的卤簿。

    王驾内,刘昉面色沉静,挺拔的身姿随着车驾行进微微晃动着,只是嘴角衔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苦笑。皇帝二哥,这是给他派了个难差啊!

    适才皇帝夜召,刘昉也不得不停下韬光养晦,紧急入宫。在垂拱殿,皇帝刘旸没有任何啰嗦,甚至没有问过刘昉的想法与意见,只是淡淡然地降下一道诏令,让刘昉去摆平诸王,避免把事情闹大,影响朝廷的和谐稳定。

    有一说一,对刘旸的吩咐,刘昉心里若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也不现实。然而,面对来自皇帝的诏令,他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理由,自小而大,他接受的教育、形成的意识,让他只能尽力去执行。

    “大王,是否回府?”似乎能够感受到主上心里的波动,车外的侍从没有直接把王驾往府上拉,而是主动问道。

    平复了下心情,刘昉道:“不!去魏王府!”

    太和楼之会,面对刘文渊的邀请,刘昉是果断拒绝的,他当然知道,这是那番弟侄们不安分的聚会,与会,除了麻烦,不会有任何好处。

    尤其,对他这样的功勋亲王来说,同样是不自菲薄地说,他刘昉与其他诸王是不一样的。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他能引起新皇的猜忌,而其他人很难做到,包括他大哥刘煦的继承人刘文渊。

    同时,在国丧期间韬晦的刘昉,心里也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世祖皇帝驾崩前召他还京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

太宗篇16 听哥一声劝

    魏王刘旻在洛阳,到如今也仅剩下这么一座府邸了,这些年下来,非但没有置办新的产业,就连早年的一些土地、庄园、房宅、产业都处理掉了。

    魏王府一向是冷清的,即便主人归来,也只热闹了那么些许,因为待在府中的除了刘旻与少数几名仆人之外,便是三百卫士了。

    虽因规矩所限,所有卫士都卸去甲胄、强弩,但王府依旧被搞得像个军营,令行禁止,军威森严,于旁人而言,这魏王府当真是个龙潭虎穴了。

    不过,对堂堂赵王来说,就不够看了,那些剽悍无比的百战之士,见了刘昉几乎都下意识地低下脑袋,以示恭敬。

    并没有等待通报,刘昉直接跟着王府管事寻刘旻而去。时辰虽已晚了,但魏王刘旻还没就寝,非但没睡,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吃酒品菜,优哉游哉,不过食案近侧,同样挂着一张图,安西三国辖境及周遭势力分布图。刘昉至堂间,首先看到的,也是那张图,住步盯了一会儿,目光方才转向刘旻。

    “四哥来了?”不知道吃了多少酒,刘旻的脸是微微泛红,但见到刘昉,明显清醒了许多,慌忙起身,朝刘昉一礼,指着食案道:“未及亲迎,还望恕罪!”

    “四哥,快坐!”亲自引导刘昉入座,刘旻又朝一边的仆侍吩咐道:“加软席!再添一副杯碟!”

    刘旻态度虽然殷勤,但分寸之间总给人一种矜持的感觉,对此,刘昉也没多作话,撩起袍脚,跪坐于席垫上,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严肃。

    刘旻则等仆人把餐具摆上,这才陪同着落座,看着满脸肃然的刘昉,轻声笑道:“四哥可是稀客啊!不过,有事何劳亲来,只需派个人通知一声,小弟自当上门,听候吩咐!”

    听刘旻这么说,刘昉抬眼,直直地注视着他,看得刘旻嘴角的假笑凝固了,方才说道:“六弟,你我兄弟之间,一定要有这些虚伪客套之辞吗?”

    刘昉此时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刘旻感之,目光也不由挪开了,轻轻地吸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应道:“那就开门见山,四哥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闻问,刘昉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仍然盯着他,淡淡然地道:“太和楼的酒没有吃尽欢,还有余兴在此小酌?我刚从宫里出来,以你的见识,难道不知我的来意?”

    刘旻斟酒的手顿了下,然后继续着手上动作,从容答道:“先帝驾前养了两条狗,如今看来该是被二哥驯服了。也不大紧,本非密会,所言所议,无不可与人言者.”

    见刘旻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刘昉眉头拧起,但沉默少许,方才以一种严厉的语气道:“刘文渊年轻气盛,不知分寸,你也不晓轻重,要和他们一起闹?”

    面对刘昉的质问,刘旻却是回了个意外的眼神,道:“难道四哥对你的北庭国,就一点都不在意?”

    不待,刘昉回应,刘旻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北庭那等穷僻之地,如何配让四哥挂怀!先帝如此安排,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就是我也难免为之不平,区区北庭国,如何值得四哥对大汉的赫赫功绩?”

    听其言,刘昉仔细打量了刘旻两眼,有些怅然地说道:“你的见识,何时变得如此狭隘了?我,又是贪利好名之人吗?”

    迎着刘昉的目光,刘旻却有些心虚地不敢与之对视了,沉默少许,略显失礼地自己先闷了口酒,道:“四哥自是堂正坦荡,我当然自愧不如!

    我很清楚,在安西,是四哥一直谦让于我,心中也常怀感激。只是.”

    说到这儿,刘旻看起来有些压抑了,见状,刘昉眉头稍微舒展,摆手道:“既往之事,不需再提了!我是先帝之子,是大汉亲王,无论何事,只依诏令而行,不论先帝,还是今上!”

    刘昉表情肃然,语气更是斩钉截铁,刘旻听了,明显呆了下,方才苦笑道:“在众兄弟心目中,或许四哥才是最难释怀的那人!”

    “那就是你们看错了我刘昉!”刘昉淡淡道。

    抬眼看向刘昉,也就在此时面对这个四哥,刘旻竟不禁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的感觉。沉吟少许,刘旻低声道:“爹崩逝不远,就有人着急跳出来,更改先帝之政,打压诸国皇子!身为先帝之子,岂能坐视不理,任人炮制?”

    “所以你们就准备串连生事?”刘昉厉声道:“你们针对的是吕端?还是新朝新皇?其中问题厉害之处,你难道没有一点认识?”

    实事求是地讲,刘昉一番责问固然不大好听,但也算肺腑之言,若非兄弟之谊以及多年同袍过命的交情,是绝不会如此开口的。

    刘旻当然自非不知好歹之人,心有所感,也叹息一声道:“四哥一番肺腑,我也就坦诚直言了。此番风波,本非诸王挑事,然有人既欺上门来,咄咄逼人,还不容我等反击?

    虽然吕端那些人的提议很克制,说什么略作调整,道什么短暂减省,但是,这等事情,有一就有二,开了这道口子,接下来朝廷便有层出不穷的理由与手段使出来,先帝苦心孤诣构建的封国之制、开拓之风,都将遭到破坏乃至废止。

    封国短点支持,损失些利益,不甚要紧,但我绝不能坐视先帝之志被亵渎。吕端,开宝功臣,先帝何等恩遇器重,没曾想,最先跳出来反对先帝,恰恰是这等老臣,真是讽刺,不管为臣为子,都必须反击!”

    刘旻此言说得是义正辞严,只是想让人相信完全发乎真心,似乎也有些困难,不过,部分内容对刘昉还是有所触动的。

    沉静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回忆之色后,刘昉方回神,看向刘旻,仍旧口气严肃地道:“所以你们选择搞对抗,攻讦吕端,攻讦新朝第一宰相,对抗朝廷,对抗陛下?”

    “你自忖,能斗得过陛下?”

    面对这直接的询问,刘旻一时哑然,激动的面庞也渐渐变得凝重,不服道:“难道选择默默忍受,任人炮制?”

    “他吕端,能奈何得了你们这些封国王?敢藐视世祖皇帝之子?你们这些国王,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刘昉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这副委屈之态,又是装给谁看的?”

    一连三问,问得刘旻尴尬不已,脸色变化几许,粗着嗓子道:“那吕端背后,站的又是谁?”

    “既然心知肚明,又何故装傻充愣,你以为,二哥会向你们妥协?”刘昉怼回去。

    刘旻埋下头,看起来似乎彻底自闭了,过了好一会儿,抬首,第一次真正直视刘昉,道:“四哥,直说吧,二哥遣你来,究竟有何意图?震慑?威胁?收买?抑或其他”

    刘旻干脆,刘昉也不再啰嗦,也直白地道:“陛下之意很简单,封国之事,他还需仔细考量,但你们串谋攻讦吕端之事,不许成行!”

    微微停顿,刘昉尽量让自己语调轻松一些,淡然道:“平心而论,陛下态度,足够坦率,朝廷需要稳定,这个关口,哪个冒头,就打哪个!”

    闻言,刘旻嘴角掠起一道哂笑的弧度,道:“那吕端呢?”

    刘昉立刻反问道:“你是想让陛下亲自给你解释?”

    “不敢!”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刘旻率先别开目光,却以一种嘲弄的语气道:“四哥,就是侍奉爹的时候,你都没有如此谦恭谨慎,浮于表面吧!”

    听到这话,刘昉面皮抽动了几下,倏地盯向刘旻,眼神凌厉:“你想说什么?”

    “随口一谈罢了!”刘旻抬了抬手,悠悠道:“陛下既然如此坦诚,又劳四哥出面了,我自无不应之理,此事若能到此为止,我也可以收手。不过,其余诸王如何想,就与我无关了。

    其他人压一压或许也就罢了,但南洋诸国,五哥、刘淳、文海、文浣他们,朝廷该给一个交代!不论如何,爹都在天下看着了.”

    刘昉对此,也多少有些触动,深吸一口气,略带唏嘘地道:“我听诏令行事,至于其他,我也管不了太多。人心难测,就是骨肉兄弟,又能把握几分?”

    “四哥,今夜呵斥也好,责难也好,感慨也罢,但就此一句,说得最真!”感受到刘昉言语中压抑的情绪,刘旻轻笑道。

    说着,刘旻又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郑重地向刘昉道:“四哥,我们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坐谈对饮了,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刘昉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淡黄的酒酿在灯火下泛着光彩,又抬头瞧着面带期待的刘旻,拾起杯,果断饮尽。

    见刘昉如此给面子,刘旻面露笑意,但紧跟着,刘昉麻利地起身,径直朝外走去,道:“我还有差事!”

    在刘旻的目光下,步至堂门前,刘昉又住步,回头撂下一句话:“听我一句劝,别折腾了,早点回安西去吧,京城、朝廷,也是更不该是你们折腾的地方!”

太宗篇17 妥协的,装傻的,跑偏的

    离了魏王府,刘昉是马不停蹄,直奔安东王府,这是由实力因素决定的,至少在当下,安东、安西便是大汉帝国统治下最强的两个封国,再加上其父秦王刘煦留下的资本,刘文渊倒也值得刘昉亲自跑一趟。

    当然,对刘文渊就无法像对刘旻那般做一些交心之谈了,也是从他爹开始,刘昉与他们就非一路人。从谈话过程来说,也不想与刘旻之间有那么多拉扯纠缠,结果刘文渊也很识趣,恭恭敬敬地将刘昉送出王府。

    刘文渊虽然年轻气盛,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一根筋,不安分是一方面,该从心时也不过分执拗。当然根本原因在于,不管是亲自登门的四叔,还是背后的皇帝二叔,都远不是刘文渊能够对抗的,何况还在京城。

    闹一闹,或许有奶吃,但若是闹得狠了,面对的恐怕就是板子了,刘旸让刘昉给诸王传递的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刘文渊当然也领会到了。

    不过,在认怂的同时,刘文渊还是忍不住提出他真正的诉求,秦王爵。这个问题,已然成为刘文渊的心病了,倘若朝廷一视同仁也就罢了,但偏偏不是,而当初阻止他承袭秦王爵的恰恰又是东宫那干人。

    虽然刘文渊是刘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少了一个“秦王爵”,对刘文渊而言,就像是一张完美的拼图少了点睛的一块。

    对于“秦王爵”的问题,刘昉一定程度能表示理解,但也直接表明,只作传话,至于皇帝如何决定,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面上相处已然很矜持,而综合一番交流的情况,刘昉对刘文渊这个大侄子的看法,却是不免看低了,比起其父,差距实在太远了,不论是为人还是做事,当然,最主要的是缺了那股子常人所不具备的气度与魅力

    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口口相传的东西,实则是一种小概率事件,能青出于蓝者就更属凤毛麟角。别说区区一个刘文渊了,就是当今皇帝,别看刘昉俯首听命,表现得恭敬顺从,但心里是什么看法,谁又能知晓呢,毕竟,他可是世祖皇帝之子,仰望乃父背影,追随其脚步,成长经历了一整个辉煌时代。

    刘文渊之后,刘昉又走访了今夜最后一家,老九刘曙。在刘昉看来,诸王之中最有可能折腾出乱子的反而是刘曙,因为他最不可控,不知轻重,随心随性,什么荒唐的事都干得出来。

    然而,若让刘曙知道刘昉的想法了,或许就会嘲笑他四哥了,竟被一叶障目,殊不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他刘曙固然是荒唐随意,过去混账事也的确做了不少,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但偶尔做出一些聪明的选择,反倒正常,而这偶尔,往往是关键时刻。

    甚至于,在刘昉登门时,刘曙还冲他耍了一通起床气,然后一脸无辜地对太和楼之事表示“不解”。他只是应邀去太和楼吃顿酒席,看个热闹,怎么惹得赵王四哥半夜登门,还这般郑重其事,搞得像遇到个天大的问题一样。

    在刘昉面前,刘曙表现得格外通透,直白地表示,只要朝廷不断绝与林邑交通,不加林邑商民重税,准许国内移民,再对林邑国的安全提供保护,他也别无所求。

    用刘曙的话讲,先帝对他有父子之情,今上对他有兄弟之谊,朝廷给他的封赏已经足够深厚,他并非贪得无厌之徒,因此满足了。

    刘曙话说得如此敞亮,倒把刘昉哄得一愣一愣的,满意而归。然而,这与刘旸收到的太和楼间情景,却是大为不同,刘曙可是诸王之中态度最为激烈的,骂吕端骂得最狠的。

    这其中的区别,或许只在时间场合的不同了

    离开楚国公府后,刘昉就再没有继续奔走了,不只是时间晚了,已过子夜,还因为,他接下这份差事,除了给刘旸这个皇帝面子,也是为了顾全朝廷大局。

    但是,做到这一步,已然足矣,其他人,派人执手书递府即可,就是皇帝二哥,也不能把他当牛马走来使唤。

    刘昉留在京城,除了那份眷恋之情外,还有折贤太妃的原因,但若逼得过分了,了不起也回封国去便是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同样在深夜郁结难眠的,还有凉国公刘晔,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他那张脸依稀仿佛仍在啪啪作响。

    那什么狗屁判官寇准,拿人竟然拿到他公府门上了,还一番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张嘴国法,闭口朝制,丝毫不将他这个皇弟、凉公、康居王放在眼里。

    虽然极力克制住自己脾气,但这种被人闯上门,带走亲勋的体验,对刘晔来说实在太难堪,心中格外不是滋味。等明日消息传开之后,他堂堂“十三王”就要成为京畿笑柄了,不,或许已经传开了,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上层的传播速度从来是超人想象的。

    就像此前刘昕所言,刘晔街市上的举动大不合适,会有麻烦,就是刘晔自己也清楚,当街杀人不妥,但即便有麻烦,也该是来自宫城,来自宗正寺,哪里轮得到洛阳府!

    但偏偏就有个姓寇的判官跳出来,张牙舞爪,摸黑行事,欺人太甚!当然,刘晔心里还明白,法是那个法,理是那个理,人,却不归他洛阳府管。

    不过寇准,也没直接“针对”他刘晔,人家目标是杀人者周隼,缉其归案,这似乎就说得过去了,才怪!

    为此事,刘晔是觉都睡不好了!厅堂被灯火照得透亮,刘晔背着手在精致的波斯毯上踱步,四名军官侍立在侧,不过都垂头丧气的。

    “怎么都不说话,耷拉着脑袋做甚?”刘晔见到下属们那副丧气状,就忍不住更来气。

    不过,没人敢作声,适才已经被大王训怕了!刘晔见状,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其中一名身材精壮的军官身上,点名道:“秦棡,你说!”

    在刘晔身边当值,又姓秦,很容易便猜到,这秦棡乃是瑶人出身,还是如今瑶人第一大族秦氏子弟,还是洪江侯秦再雄之子。

    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送到安西任职,可见秦氏与刘晔之间的关系绑定有多深,当然,秦再雄子女众多也是一方面,被安排去支持刘晔的也不只秦棡此一人。

    同时,除秦氏之外,瑶、苗蛮人中其他大族如符、盘、白、马等氏族,也在号召下各遣子弟、族人、山民西去。过去几年,瑶、苗支边,那也是一波又一波地去,每批多则数百,少则数十,以族中大宗大姓为骨干,因此,刘晔身边的文臣武将,多为湘江、粤、黔、川人,其中不乏有材士,都是几十年来南方蛮部汉化的结晶。

    在刘晔压迫十足的目光下,秦棡也不敢沉默了,总得说点什么,于是硬着头皮道:“大王,周隼可是有功之臣,身上大小创口十余处,都是为大王尽忠效死所得!

    那姓寇的,不似良人,胆敢上门拿人,显然有备而来,意图拿周隼正法,必须救他,否则臣虑洛阳府真敢判死周隼!”

    “尽是废话!”刘晔闻言,眉头顿时一拧,斥道。

    秦棡讪讪一笑,想了想,继续道:“莫若末将带人去洛阳府,将周隼抢出来?”

    这个逆天的想法简直把刘晔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当即就骂道:“蠢话!”

    努力地控制住情绪,刘晔继续骂骂咧咧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碎叶?这是大汉京城,首善之区!闯衙夺人,亏你想得出来,伱想做甚,蛊惑我造反吗?”

    “末将不敢!”听刘晔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秦棡赶忙跪下请罪。

    若是手中有一条鞭子,刘晔定然狠狠地抽他几鞭子,把他抽疼,抽醒。然而,看着他嗫喏难言的憨直之态,刘晔又有火难发,一时间竟感到十分憋屈。

    “滚滚滚!”刘晔不耐烦地冲秦棡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你们也都退下!”刘晔又朝着其余三人吩咐道。

    “是!”一干人如蒙大赦,赶忙退下。

    显然,刘晔并没有发怒,只是郁愤难填罢了。即便有怒,也是针对洛阳府,针对寇准,而非这些出生入死的部属。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焦灼与发泄之后,刘晔的情绪倒也逐渐稳定下来,但是让他去就寝睡觉,那也实在没心情。

    继续在堂间徘徊几许,刘晔嘴里嘟囔几句,忽地冷笑两声:“这个寇准,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就是想借此事扬名吗?我成全你,让你扬个大大的名!”

    心中计议既定,刘晔立刻将几名属将召来,交待一番,严禁他们乱来,然后便带着两名亲卫出策马出府,直奔洛阳府去。

    并不难猜,此时的洛阳府中也是一片风声鹤唳,气氛压抑极了。宽敞明亮的二堂中,刚做下一桩大事不久的寇判官很是从容地挺立其间,以风雅健谈著称的洛阳府尹宋白此时已无法保持平日的风度,绕着寇准踱步,怒不可遏地呵斥道:“寇准,你究竟意欲何为!”

    宋白是在自家府内中收到消息了,原本他正在搂着美妾享受名士风流,雅兴直接被打搅了,赶回府衙路上听取了大概情况的汇报,然后坐蜡了。

    这个寇准,骄矜自负,跋扈张狂,总是自作主张,简直不可理喻,这不无事生非,自找麻烦吗?你去惹凉国公府做甚?

    一路愤怒与怨气滋生,及至府衙,几乎爆棚,待见到寇准那副“坦荡自如”的模样,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而面对宋白的质问,寇准从容依旧,平静地答道:“回府君,只是依律执法罢了!”

    “谁给你的权力?谁让你擅自行事?你知道,你此举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你知道这会给洛阳府带来多大麻烦?”宋白怒道。

    听宋白这么说,一直眼观鼻、鼻观口的寇准终于抬了下眼皮,一副疑惑之状:“敢问府君,还有什么比当街杀人而凶手逍遥而去而官府无所作为,影响更加恶劣?天道照照,众目睽睽,人心难欺!”

    “你别用这套关官样文章搪塞本府!”宋白不吃这套,逼视寇准:“你明白本府所指何意?”

    这大概是宋白上任以来,如此严厉,若是一般的下属,也早就退缩服软了,但寇准能是一般人吗?

    敢到凉国公府拿人,那主意早就说坚定了的。不过,或许是为了给宋白留一点面子,寇准对宋白关心的事情避而不谈,而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府君,便是一件普通人命案件,下官将犯人拘传审讯,也是合法合理吧!死者尸体还摆在府衙挺尸房,总要给一个说法吧!”

    “寇准!”寇准那语气、那神态,在宋白看来,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彻底爆发了:“你以为本府好欺吗?”

    “下官不敢,也无意藐视府君!”将宋白一双老眼都快瞪裂了,寇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但很短暂,很快便躬身拱手,应道:“下官只是依法执法,公事公办,这也是府君平日里的教诲!”

    “够了!”宋白实在不想和这个狂傲的下属纠缠了,直接道:“先把那周隼放了!”

    对此吩咐,寇准脸色也顿时不悦了,但毕竟是顶头上司,稳定着情绪,但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府君,那周隼杀人,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如此杀人重犯,岂能轻易释放!”

    “先把人放了!”宋白加重了语气。

    寇准则强势地顶回去:“徇私枉法之事,恕下官不敢从之!”

    “你!”宋白怒道:“这洛阳府,何时轮到你寇准发号施令了?”

    “依法办案,是朝廷法制赋予下官之职权!”

    目光生冷地盯着寇准,寇判官依旧凛然不惧,直挺挺地面对之,见状,宋白直接招呼着边上瑟瑟发抖的其中一名属官,道:“去,传本府令,将人放了!”

    “慢!”寇准大喝一声,但见宋白一副强来的模样,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郑重其是地说道:

    “府君如欲一意孤行,下官职权有限,不敢力阻。然而,罪犯周隼,尚未经提讯,未经审查,若今夜走出府衙,那洛阳府必声明尽毁!”

    听寇准如此说,宋白那狰狞地怒容方才有所平复,事实上,能爬到洛阳府的位置上,即便性情软弱迂腐了些,基本都政治素养还是具备了。宋白心里实则清楚,从寇准把人带回府衙开始,洛阳府便被架上去刘了,他这个府尹也一样。

    这或许也是,宋白真正恼火的原因!寇准这种做法,着实令人生厌。

    经过一阵复杂的心理建设之后,宋白把所有怒气压抑下来,而后表情冷厉地指示道:“尽快审讯,尽快结案!”

    “再惹事端,必不相饶!你好自为之吧!”宋白撂下这么一句话后,脸色难看地拂袖而去。

    转身之际,宋白已然下定决心,定要把这个寇准给调走。平日间,寇准精明强干,又有上面的赏识,对其自专之处,能忍则忍了,他宋白又不是器量狭小之人。

    但今日之事,已然触及了宋白底线,这样的刺头下属,只会是麻烦,绝不能再容其放肆。否则,真就有愚人当他宋某人好欺了,连个寇准都压制不住。

    “谨遵府君之命!”身后,寇准躬身揖礼,做恭送状。

    面上依旧说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眼神却多少有那么一丝深沉,他当然也清楚,这一遭是彻底得罪宋府君了。但是,从做下决定开始,寇判官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此事之后,他要么高升,要么贬官,但不管如何,他寇某人维护国法、不畏强权的名声也将彻底打出去。就是平掉外放,洛阳府也与他无干了,因此,宋白对他观感如何,根本不重要,想要成事扬名,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就在洛阳府尹宋白神伤头疼之际,一桩更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凉国公刘晔亲在到衙,目的很简单,投案而来。据其供述,延康街杀人案,乃是他的主意,周隼只是奉命杀人,洛阳府若要执法,就拿他这个主谋问罪。

    然后便自己往开封府监房而去,任谁阻止都没用。刘晔这意外的举动,就是寇准也是惊愕不已。

    而宋白听闻此事时,是脑袋都快炸了,他哪敢任刘晔如此胡闹,堂堂皇室直系宗王,岂能去牢房这种地方。

    急急忙忙地跑回府衙,终将刘晔拦阻于监房前,好说歹说,就差跪下了,刘晔也毫不动容。直接走进开封府牢,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监房,办理“入住”。

    刘晔的迷之举动,让整个洛阳府彻底陷入一个尴尬之境,开国几十年来,可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地方官府拘押皇室宗王之事,不论起因如何,过程如何,但就结果来看,洛阳府不可避免地摊上大事了。

    说轻点,那也是擅权逾制,严重地来讲,那就是藐视皇权了。了解问题的严重性,宋白最后看向寇准的目光,也几乎要吃了他。

    而寇准,心绪显然也无法保持此前地平稳了,虽然嘴上坚持着,但心中已然悬上了一块巨石,堂堂凉公就算要反击,也不必用这样晦气的办法吧,实在太……脸上无光不说,还伤天家的颜面。

    而事情到这一步,就不是洛阳府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宋白是当场把寇准停了职,然后连夜写好奏章,把事情详细经过描述清楚,当夜剩下的时间也不睡了,翌日大清早的,便带着满眼的血丝,进宫向皇帝刘旸汇报请罪……

太宗篇18 转移阵地

    刘旸这个皇帝还是很勤政的,比太子时期还要努力,宵衣旰食,从每天起床时间就可以看出来,朝廷中也有不少文臣交口称赞,说陛下有世祖当年之风,并写词作赋记叙赞誉此事。

    因为思虑过重的原因,刘旸今日比起平时还要早,寅时未过,便已离榻,眼屎还未擦干净,便听闻洛阳府尹宋白宫门待诏的消息。

    刘旸当时便联想到许多东西,宣召,然而亲耳亲到宋白汇报完昨夜洛阳府衙发生的热闹,仍旧不免震怒。若非情绪管理到位,恐怕当场就骂出来了。

    这个刘晔,究竟是脑子进了水,还是猪油蒙了心,怎生如此混账,以千金之身入狱,丝毫不顾皇室仪制与天家体面,就是老九刘曙也没有如此不知轻重

    刘晔此举,究竟是在施压洛阳府,还是在施压朝廷,抑或是在打他这个皇兄的脸?一点微末小事,闹腾到如此地步,竟是何居心,是要让他这个新皇难堪?

    无数夹杂着怒气与猜疑的念头在刘旸脑海中盘旋形成,但最终还是生生压抑住了这冲动的情绪,良久,抬起那张略显僵硬的面庞,盯着紧张不已的宋白,冷淡地问道:“你们就任他胡闹?”

    “回陛下,臣已是极力拦阻劝说,但凉国公不听,臣,也实在无能为力啊”宋白语气哀叹。

    “无能为力?”刘旸哂笑两声:“你可曾想过,朕这十三弟,为何要拉下脸面,到你洛阳府狱一行?”

    皇帝的笑声虽然很收敛,但于宋白而言,可就有些恐怖了,按捺住心头忧惧,颤声道:“只因判官寇准,不加请示,自作主张,带差役以杀人罪,将凉公卫队长周隼缉拿!”

    “也就是说,这是寇准的问题?”刘旸道。

    宋白脱口而出:“若寇准事先请示,臣定然阻止寇准任意妄为!”

    “混账!”刘旸终是骂了出来。

    宋白闻言,则趁机弹劾:“陛下,这寇准行事,从来跋扈难制,自专其是,其风不可长,其行不可原,臣请——”

    “朕说的是你!”刘旸声音立时拔高几个调,打断宋白:“那周隼杀人,可是事实?寇准拿他问案,有何疑议?”

    听到这话,宋白方知,自己似乎会错了意,然心中却难免疑虑,难道陛下竟然认同寇准的做法?这如何可能!

    不过,面对皇帝如此训斥,便是心生疑窦,宋白的身体还是本能地跪伏在地,拜道:“臣有罪!”

    见其状,刘旸怒声道:“其他事暂且不提,朕且问你!你洛阳府,有无资格羁押天家子弟?你洛阳府,要僭越宗正寺之职权?”

    宋白如何不知其中问题所在,被皇帝当场点出,也彻底慌了神,急切地解释着:“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啊!只是事起突然,凉公以势压人,臣又应对不及.”

    “听你话音,此事前后,问题、责任,皆不在你,而在他人?”刘旸不禁讥诮道。

    听到这讽刺,宋白有些尴尬,虽然心中真是这般想,觉得牵连到自己属无妄之灾,但面上还是作一副汗颜之状,拜道:“臣不敢推诿己过,失职失察,难辞其咎!臣昏聩无能,恳请陛下降责!”

    “你当然无能!”这大概是刘旸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呵斥大臣:“前不能约束下属,后不能遏制事态,朕要你这个洛阳府尹何用?摆设?”

    面对皇帝的斥骂,宋白脸色是羞臊不已,他怎么也是一方儒贤,今日遭此责难,也是颜面扫尽了。也不辩驳,宋白闷头再拜:“臣昏妄糊涂,德不配位,敢请黜免本职!”

    宋白语气,多少有些委屈,然听其所请,刘旸不无嘲弄地道:“这才是你今晨来见朕的主要原因吧!将麻烦推给朕?事前无知,事中无为,事后无能,朝廷上若都是你这般毫无担当、敷衍塞责之臣,这天下还清明得了?”

    “臣汗颜无地,羞愧万分,请陛下降罪,绝无怨言!”被皇帝如此羞辱嘲讽,宋白可怜的自尊心倍受种创,老脸涨得通红。如果说此前的请罪还有些惺惺作态的话,那此刻则发乎真心了,今日殿中君臣问对传出去,他也再无颜面高居庙堂,与群贤为伍了。

    俯视着宋白,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刘旸又不禁喟然一叹,终是放过了他,拂手道:“罢了,你先退下,回洛阳府待诏吧.”

    “罪臣告退!”

    当初是谁将此人放到洛阳府尹位置上来的?等人退下之后,刘旸心中不禁作想,似乎是先帝挑的人。对先帝的眼光,刘旸一向是信任,乃至崇拜的,然而,如今看来,再英明也有走眼之时。

    显然,经此一事,刘旸对宋白是异常不满。同时也不禁想起前任府尹宋准,同是姓宋,这为官办差的差距怎么如此之远。

    不过,相比起宋白,更让刘旸为难的,显然还是惹出此次麻烦的刘晔。此事当然是由刘晔引发的了,若非其行不矩,又怎会给人找到利用攻讦的机会,否则寇准胆子再大,也不敢行此等事!

    或许是因为刘晔之事,刘旸取消了当日的小朝会,甚至连正常的问政都取消了。但与此同时,他又先后召见了赵王刘昉、尚书令吕端、皇城使王约以及还没正式上任的吏部尚书慕容德丰等大臣。

    不管起因如何,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凉国公下狱”之事成为了事实,而此事在大汉朝野之间的影响,用轩然大波来形容是没有任何问题了,也迅速转移了很大一部分朝臣的注意力,使其成为“封国之议”之外中枢的又一焦点事件。

    而两件事都牵扯到诸侯王,天然地被人联系到一起,也凸显出一点,当下朝廷中枢的事务重心就是诸王封国之事。

    一大波原本对“封国成本”磨刀霍霍的臣僚,都在事发后调转矛头,把注意力转向刘晔这边。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定程度上,甚至比封国更容易也更适合拿来做文章。

    因为前者,有世祖皇帝的“祖制”在,不论怎么使劲,怎么诘难,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动摇得了,最终的结果也可能只是争取到一些皮毛的调整。

    后者则完全不一样的,影响更加深重,因为涉及到一个极其敏感的政治问题,那就是皇室天然拥有的“司法豁免权”。

    皇室、宗室犯罪,世祖皇帝在这方面法律的规定是有些模糊甚至可以说粗糙的,简单到就一条规定,宗室犯罪,交宗正寺论处,而宗正寺如何处置,却又另成一套体系。这对朝廷的司法权威,显然是一种伤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等政治正确式的理念,在实际的法条上却是完全抛弃的。

    如此两套办法,久而久之,是必然会产生冲突的,这与宫廷内部那一套独立的体系还不一样,宫规毕竟具备局限性,范围有限,规矩却更细致。

    但宗室问题,却是直接涉及到政治法制,其犯的任何事,侵害的都是大汉正常的行政、司法秩序。过去,冲突还不那么明显。

    一是有世祖皇帝的压制,谁敢犯事,也是下狠手的,不只是拿鞭子抽,拿板子打,还能里圈禁至死,虽然对龙子龙孙地没有那么严苛也就是了;

    二则是早年皇室成员还不算太多,影响的范围也有限,然而等到世祖皇帝后期之时,整个宗室成员已经是大爆发了,仅天家就是一大家子,而将来也只会越来越多,而宗正寺的管理,能否真正覆盖到所有皇族,能否严格执法,其法条又是否该更清晰明确一些

    带着类似的思虑,转移阵地的臣僚们,开始就此展开,踊跃发言进言了,一副为国尽虑、为皇室尽忠的样子。

    事实上,就是皇帝刘旸自己,也有所考量,对皇宗的管理,的确要有所收束,不能任其泛滥,否则败坏的是皇室的声望,威胁的是帝国的统治。

    然而,大臣们的积极谏言,又让刘旸不得不怀疑,他如此踊跃的机心究竟何在?是不是想要剥夺一部分皇室成员在司法上的特权,以此来限制皇权?如果是这样,那绝对不允许。

    但是,皇室管理条例也必需进行一定的改革,对此,刘旸还真陷入了一定的矛盾之中。不过有一说一,刘晔之事,倒也算一个整改的契机,刘旸比较坚定的主意是,绝不能让那些朝臣牵着鼻子走

    相比于庙堂之上那些复杂、隐晦的权衡与角力,洛阳百姓就是兴致勃勃地吃“刘晔下狱”这个大瓜了。身为没有多少反抗能力的被统治者,在面对权贵之时,往往只有卑微仰望的份儿,但反抗权威的“心理”,却几乎是本能。

    当有权贵失落,最兴奋的,也都是黔首屁民,便是自己无法勃发,倘有人站出来质疑、挑战权威,也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寇准在此事中,就成为了这样一个角色,承担起某一部分屁民“反抗权威”的寄望。

    关于此事的谣言在民间有很多版本,寇准是绝对主角,而其中传得最夸张的一版是这样的:寇判官不惧权贵,秉公执法,带人强闯凉国公府,将杀人罪犯周隼捉拿归案,其后,凉国公为寇判官铁面无私、浩然正气所慑,忧思难安之下,主动到洛阳府投案

    似这样的消息,传到洛阳府狱中时,怡然自得的刘晔差点没原地爆炸!这究竟得是怎样的愚民蠢货,才能相信这种传言,偏偏就有人信了,还不少,深信……

    才发现群又TM被封了,新建了个溃兵收容所,有意再战者,请看旗号集结:665344157

太宗篇19 定风波

    狱吏殷勤小心的引导下,经过两次转向,穿过数道栅门,至一处干净整洁、迥异于周遭环境的囚房外,里边盘腿坐着那人听到动静,抬眼一看,面露诧异:“十四弟,你为何至此?”

    这个问题可实在没多少自觉,刘昕扫了眼兀自坚持但明显有些灰头土脸的刘晔,不禁摇了摇头,先摆手将狱吏屏退,这才调侃道:“奉圣谕,特来问问你,狱中滋味如何?”

    “自是新奇、有趣,今生第一次坐监,自当仔细体验一番!”刘晔悠然应道。

    刘昕当然知道刘晔心里很不痛快,见他兀自倔强的模样,也不禁莞尔,最终还是轻叹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刘晔虽在狱中,不只环境被仔细打整了一番,活动也很自由,更没人敢给这尊大佛带枷锁上镣铐什么的。

    刘昕叹息声中的复杂情绪,刘晔显然也感受到了,沉默少许,也不掩饰他的情绪,很是愤懑地道:“爹驾崩才多久,这朝堂上下,就出现如此多是非。从封国之议开始,桩桩件件,咄咄逼人,矛头直指诸王,直指我们这些世祖皇帝的皇子!

    这是想做甚?这个朝廷怎么了?这还是我刘家的天下吗?一个小小判官,拿着一套冠冕堂皇说辞,欲杀我这个封王之威,以扬其名!

    如此颠倒逆乱之举,竟有诸多庸民拥趸,高唱赞歌,简直愚不可及,那些朝官、大臣,皆暗藏奸诈,其心可诛!

    十四弟,你说,换作是你,又该作何感想?对这些风波情状,你难道能无动于衷?”

    面对刘晔这一番愤慨之言,刘昕一时哑口,良久,方看着他,怅然道:“十三哥,此一时,彼一时!爹,终究已经走了”

    闻此言,刘晔脸色变幻几许,伸出的手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袭其位而不能承其志,如何能服人?”

    这话一出,刘昕面上顿时一紧,厉声道:“十三哥,你此言过分了!”

    可以这么说,过去半年多发生在大汉帝国上层权贵间的种种矛盾,根本上还是两个时代交错过渡之下权力角逐以及利益分配之争,在局面达到一个新的平衡,在一个足够稳定的秩序重新建立之前,出现混乱与冲突是很正常的事。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人迅捷而敏锐地拥抱新朝,冀望在新时代下获取曾经无法获得的利益。而有些人,则还不适应这种变化,依旧沉浸在世祖皇帝的时代影响下,甚至还无法接受新朝的变化,更无法容忍有人从他们的锅里刨食。

    似刘晔等诸侯王,则是后一部分群体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批人,与普通勋贵大臣不同,他才是真正从头到脚所拥一切都源自世祖皇帝。

    与此同时,个中还涉及到每个新皇继位之初面临的“君权威不振”问题,尤其在上一任光环过于耀眼的情况下。

    对于诸王来说,继承权是争不过他刘老二,便是他登基继位,他们也纳首叩拜了,但每个人心里都难免程度不同地产生一些不服气的心理,尤其是如刘晔这等桀骜性子的人,想让他像侍奉世祖皇帝那般侍奉当今天子刘旸,自然是很难的。

    首先从心理上,就需要一个不短的艰难的转变过程。而就刘旸在位这半年多的诸多表现与举措来看,在涉及世祖之政上活或多或少表现出犹疑左右,也更让刘晔等人不满……

    刘晔这一句话,便是他淤积心中已久的不满情绪的一次释放,当然,这也很犯忌讳,刘昕了解,因此严厉出声制止。

    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刘昕有如此坚决厉害的一面,刘晔逗呆了下,旋即苦笑两声,摆手道:“罢了,你我二人在此争论这些做甚,说吧,咱们皇帝二哥派你来此,意欲何为?是打算应那些奸臣所请,为那些愚民舆情所迫,对我进行处置?”

    闻言,刘昕轻轻摇头,叹道:“十三哥,你若是这般想,就太轻视二哥了!”

    稍作停顿,在刘晔好奇的目光下,刘昕道明来意:“奉陛下之命,接你出去!”

    “我不出去!”刘晔当即道:“不清不楚,我出去做甚,让人耻笑吗?是罪是罚,总要有个说法!”

    “陛下有言,此事会给你一个说法!”刘昕道。

    “那就讲出来!”刘晔紧跟着道。

    刘昕眉头深深皱起:“十三哥,听我一劝,如此固执,对你没有好处!”

    “依朝中如此形势,难道我还想着新皇的恩典吗?”刘晔反问道。

    刘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昕也不免无奈,摊手道:“五哥自南洋回京了,陛下有意于宫中设宗室宴,这是我们众兄弟难得之齐聚,将来也很可能不再有如此机会,你若是不愿与会,仍待狱室,我自回宫复命!”

    “五哥人在何处?”刘晔面上固执之色稍去。

    “邙山脚下,祭拜山陵!”

    对此,只稍作犹豫,刘晔便扯足了嗓子朝外喊道:“狱吏,开门,我要出狱!”

    听到这声呼喊,一直侍候在外边的狱吏几乎热泪盈眶,在刘晔入狱的这几日里,他才是最煎熬的,一连日夜地不敢回家,伺候在狱中,生怕这位爷出点什么状况,殃及自身。

    浓郁的春光播撒在府狱前,即便在里边享受着贵宾级待遇,真正走出监牢,徜徉于蓝天白云之下,依旧有种释然之感,这几日的体验,于刘晔而言,也的确有几分奇妙。刘昕帮忙在刘晔上拍打一阵,嘴里念叨着去去晦气。

    狱外,宋白与寇准及一干洛阳府官吏晔在,一齐恭送,宋白嘴上更是陪着笑,心里则恨不能这尊瘟神赶紧走。

    刘晔也偏偏不如其愿,从瞅见寇准开始,目光便死死地盯着他,而见他那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恬然模样,就更觉厌恶,不禁讥笑道:“好个公正无私、交口称赞的寇判官!”

    “凉公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只略尽职责而已。得罪之处,还望凉公海涵!”寇准平静依旧,拱手拜道。

    在回京的这段时间里,那些臣下见到刘晔,多以康居王对待,见礼称大王,偏偏是寇准,始终以“凉公”相待。凉国公,才是刘晔在朝之名爵,刻意地强调这一点,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态度。

    又冷冷地盯了寇准一会儿,仿佛要将之彻底记在心里,寇准依旧面色凛然,不带一丝怯态。

    最终,刘晔拂袖而去,但从心里,对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他是厌恶到了极点。

    从刘晔出狱开始,大汉朝廷发生在雍熙元年之初的两场风波便开始发生决定性的变化了。在经过充分的权衡与多方考量之后,皇帝刘旸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以停止朝廷的争论与非议。

    当夜,刘旸于宫城万岁殿内宴请皇室成员,这是一场关门家宴,大汉的龙子龙孙们,只要是能走路的,都参与此会。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上百人,世祖皇帝的血脉就占八成。

    这样的阵仗,显然不是为齐王刘昀接风洗尘就能解释的了。事实上,这就是一场调和皇室矛盾的内部会议,同时也是刘旸统一皇室内部思想的会议,彻底确立自己不可动摇之皇帝权威与地位。

    经过一番“开诚布公”的会谈,虽未歃血,却有盟誓。

    首先刘旸立誓,世祖分封之宗法政策,永为遵从,保证诸王既得之利益,同时再一次确立诸王在封国之内的再分封之权;

    其二,对于未封国赐爵之兄弟、皇子,将陆续赐封,如世祖皇帝十五字刘晅、十六子刘曜,至今尚无爵在身,连同刘晖、刘暧、刘昭诸无封国之兄弟,刘旸将进一步给个说法;

    其三,刘旸及其子孙将是大汉帝国万世不移之帝室,如有僭越,共逐之。这一条实则也没什么大问题,大伙虽然对刘旸继位有些想法,但若是换任何一个其他兄弟,那就不是想法了

    一场宗室会议,从现场效果来看,当然达不到世祖皇帝当年那种一言九鼎的程度,但总归是达成了内部共识,而在此共识之下,朝廷上那些争论啊、非议啊都算不得什么了。

    在世祖皇帝几十年的培育发展下,大汉皇室在帝国内部占据的话语权还是很强的,皇室争端消弭,凝聚一心,那皇权就能稳定。

    当然了,在分封制下,想要皇室永远和谐稳定,那也是一种奢望。作为帝位的继承者,帝国的掌控者,刘旸自然而然想要将皇权从名到实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分封又是个不错的办法。

    大汉的皇室政策与分封制度,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矛盾统一的状态中。刘旸此番,是采取了妥协态度,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削弱诸王对朝廷影响力的决心。

    封国是封国,朝廷是朝廷,两者不能一直混淆下去。

    未来的历史会如何演变还不得而知,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刘旸开始一步步兑现他的承诺了。先是南洋方向,海陆大军继续保持治安,一应军需由朝廷继续提供。

    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内,逐步轮换南洋驻军,三年之后,将逐渐裁减兵力,直到能够适应当时形势以及朝廷实现在南洋事务上财政平衡。

    在这个过程中,南洋封国要组建起基本的军事、行政、司法、经济组织机构,官员、军队可自行委派征募,对当地进行直接统治管理,以实现最终断奶的目的。

    除南北金洲、爪哇岛之外,南洋之南海岛(菲律宾)、渤泥岛(加里曼丹),将作为其余兄弟皇子的下一步分封目标,只待进一步探明形势,便启动赐封。

    临海王刘文海,继承了晋王刘晞的遗产,毕竟拥有一定的实力,朝廷许以万人一年之粮饷、被服、军械,助其攻略“缅甸”地区,并从其请,允许南洋舰队出兵,助其从海路进攻,提供后路后勤保证。

    综合来看,刘旸是通过对世祖皇帝最后的分封诏书进行完善落实,以收诸王之心,先行者保持,后进者支持,实现基本的平衡与公道。

    对诸王之请,并非予取予求,比如安东王刘文渊心心念念的“秦王爵”,到了也没有争取到,最终失望而归。

    而如康居王刘晔,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刘旸下令圈禁宗正寺一月处罚。这是对当街杀人事件后续的处理,经“调查”,死者以纵马伤人、威胁王驾,其罪当死,然刘晔擅处私刑,有违制法,影响败坏,因而处以圈禁。杀人者周隼,虽奉王命,仍需受罚,判流刑,流疏勒,刘晔的王城

    当然,此事到这里只是将刘晔的问题收了个尾巴。就同许多人期待的那般,紧跟着,皇帝又召唤徐王刘承赟、赵王刘昉、齐王刘昀以及魏王刘旻,与诸王共商宗室犯罪处置事宜。

    接着刘晔之事带来的巨大舆情反响,刘旸是决议推动在宗室犯法上法条空白的填补,他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多年以来,宗室上下积极开枝散叶,成员越来越多,分布越来越广,将来也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远,但宗正寺的管理条例稀疏,机制落后,已不能满足当前宗室成员的管理需求,必须加以整改完善。

    当然,不管嘴上说得有多好听,最终目的,还是刘旸想要约束宗室特权。比起之前,刘旸一改迂懦,表露强势,始终占据主动,如此经过与几个亲王的仔细商讨后,一份全新的宗室管理条例出台了。

    在新条制中,最核心的只有一点,宗室子弟之中,唯有具名爵者方拥有“司法豁免权”,其余人等,与所有权贵一般同受朝廷法制约束。

    不过,为了维护皇室的神圣性,一点特权不给,也不现实,因此,倘有宗室成员犯罪,在正常的司法流程之后,还需宗正寺审核、复议,总之,宗正寺才掌握最终处置权。

    可以想见,这份全新的宗室管理条制的出台,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于大臣而言,这是皇帝的妥协,皇权的自我约束,于刘旸而言,却是突出自我,增强皇权生命力的举措,各有所得。

    促进宗室管理新条制的出台,或许就是刘晔杀人之事的积极意义了。虽然这分条制,在很多情况下可能并不是那么适用,毕竟,像寇准那样的铜豌豆实属稀有,但存在就是其最大的意义。

    同时,冒犯折辱皇室宗王,也不是一点代价没有,即便再冠冕堂皇。首先开封府尹宋白就丢了权位,谪迁青州任知府,以其昏聩无能,虽然级别上降得不多,但政治地位的落差可谓直落凡尘。

    至于挑起事端的寇准,则难谈好坏了,外放襄州知州事,正式主掌一大州,算是迈入仕途生涯一个新台阶,但皇帝同时又加了一道明诏申饬,说其狂妄自专,不知所以,皇帝对他的印象似乎不大好了。

    另一个受到责难的大臣,则是尚书令吕端,以奏章上存在一字之缪,过去吕端虽然时常出现些小糊涂、小狼狈,但这一次,显然别有意味。

    而随着诸王之事渐定,皇帝刘旸方得以把重心放到帝国军政的改革调整上,正式开启属于他的雍熙时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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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