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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6章 饶乐王来访

    毋庸置疑,作为首府,作为政军经文中心,绥化城乃是安东国最大、最繁荣的城市,规模上或许还比不过辽阳,甚至与锦、沈、通、黄龙府这样的东北州府都有所差距,但热闹程度却是一点不弱的。

    毕竟,“王”总是具备一些特殊吸引力的,而一个认真做事、一心发展的王,则能给一个城市乃至国家插上一队腾飞的翅膀。

    今时之绥化,便是刘煦近二十年苦心孤诣,率领安东官民建设而成,当然,安东这么多年发展成果的精华,也多呈现于绥化。

    刘文渊一行急驰快行,终于赶在傍晚回到绥化城。与郊野外的漆黑、沉寂、恐怖相比,绥化城内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万家灯火,点缀着寒夜下的王城,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

    绥化城基本算是新建的,契丹及其以前统治时期的痕迹早在绥化发展扩建的过程中被掩盖掉了,纵览城池,从格局上,绥化与大汉大部分的城市没有明显差别,只是在建筑风格上有些适应环境的特点,布局松散,坡大墙厚。

    算上官吏人员及军队,绥化城内只有两万出头的人,抛除那些流动的商贾贩夫,常驻人口就更少了,不过,绥化城周围却有8.2里,并且坚固厚实,让人一眼便看出强大的防御力,刘煦当年是耗费了不少财力与人力修筑绥化城的。

    筑巢引凤,凤凰虽没引来,但一些“草鸡”闻讯而来,对安东、对绥化同样是十分重要的,并对其发展起到了不小的促进作用。

    雪夜下的绥化,风寒气凝,但氛围却有股子热烈,烟火气很盛,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一股酒香,在安东,酒水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

    除了簌簌的雪落声,不时响起的犬吠,最多的还是民居间的低语和私话。士民之家,热气蒸腾,与严寒做着斗争,温暖地火炕成为冬季绥化士民最常活动区域,夜间尤甚。

    刘文渊回城之时,绥化城上空仍是一片烟气袅袅的景象,顾不得关注些许,安排将士还营,径归王府,打算复命。

    安东王府,就是原安东都督府了,没有任何改造,只是还了个牌子,但气质大改。倒是有人建议刘煦,需要在绥化城内修一座王宫,内外相隔,以重王威。

    当然,这被刘煦拒绝了,不过却已经提上了计划,只待钱粮、人物力都满足了,便安排建筑日程。安东如今毕竟是一个国度,也需要有自己的王宫,这是“礼”之所在,并且早修益于晚修。

    一进王府,刘文渊便察觉了不对劲,似有贵客临门,冲着恭敬迎候的门官问道:“有来客?”

    “回殿下,是饶乐大王来了,大王正于堂间设宴款待。大王吩咐了,让殿下回府便去堂间拜见!”门官解释道。

    闻言,刘文渊脸上闪过些微诧异,想了想,将手中马鞭塞入门官怀中,拍着身上的落雪,一路往王府正堂而去。

    大堂上,正处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对饶乐王刘昕的到来,刘煦展现出十足的重视,热情相迎,拖着病体,亲自设宴招待。

    也有好些日子了,刘煦再度出现在大庭之下,上一次还是为安浮动人心出面为刘文渊站台。宴会规格虽高,但人不算多,陪王伴驾的也只有国相耿继勋,剩下都是侍者。

    刘煦脸上的气色实在难看,显然病情没有丝毫缓解,也鉴于此,宴上没有任何劝酒的行为。不过,看刘煦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甚至给人一种费力的感觉,刘昕忍不住当堂问道:“大哥,我看你气色不佳,若是身体不爽,还是早些歇息吧。我贸然拜见,实是莽撞了”

    闻言,刘煦轻轻地摆摆手,脸上露出点苍白的笑容,咳嗽了几声,方道:“无妨,在这边陲苦寒之地,也就我们兄弟了。十四弟来访,我实在高兴,只是这身体确实不堪,倒是不能陪你痛饮一场了。国相,你陪饶乐王吃酒,定要招待好.”

    “是!”耿继勋拱手应了声,方举杯向刘昕:“大王,臣代安东敬你一杯!”

    刘昕看着耿继勋,又扭头瞧了瞧刘煦,一口饮尽,放下酒杯,叹息着冲刘煦道:“大哥,我且直言了,此番来访绥化,既是求助,也是请教!”

    听他这么说,刘煦依旧一副温和的风度,轻笑道:“看来十四弟是治饶乐遇到困难了,但讲无妨,我们两地在这东北,本当守望相助,只要哥哥我能提供的,绝无吝啬!”

    事实上,关于饶乐国的情况,刘煦是有所了解的,毕竟是真正的兄弟之国,东北唯二的封国,饶乐国还有不小的一块地盘是从安东划出去的。

    刘昕目前王城所在之兴国城,距离绥化也就五百来里,可谓是近在咫尺。饶乐国那里,可安插着一些安东这边的眼线。

    同样是新成立的封国,与安东相比,饶乐国可要惨淡得多,毕竟底蕴太浅。地盘不小,但城不过三五座,民不足五万。

    契丹统治时期就不提了,但在燕山北道治下时,几乎是漠不关心的,道司的经营重心一直在奚族故地,整个北部,也就是临潢府稍微重视些。

    事实上,对燕山北道而言,饶乐国建立,燕山北道这边并不心疼,甚至有种摆脱负担之感。而当下的饶乐国王城兴国,还不如内地一县邑,就这还是为了给饶乐王“腾”地方,燕山北道费心收拾了一番,否则还要惨淡一些。

    与安东国这边热火朝天地改革定制相比,饶乐国那边却是冷冷清清的,到如今也只是一个草台班子,连一个国度基本的组织架构都填不满,朝廷给的那点支援,根本不够。

    刘昕在饶乐的日子,初时还有些激情,把治下诸城巡视个遍,但很快就大失所望,这真就不如中原一县,慢慢地,刘昕便失陷在那茫茫草原间

    更雪上加霜的是,随着饶乐、安东边境线的落实,界碑设立,原本那些从属安东的人口,纷纷东迁,是宁肯放弃原有的土地与草场。

    刘昕的饶乐国,很凄凉,很可怜,而刘昕又明显缺乏治国的经验,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决定东来,向刘煦这个大哥取取经,讨讨帮助。最重要的,是要阻止饶乐国人继续外迁了,若是持续下去,他这个国就要空了。

    “大哥,不瞒你说,我这个饶乐王,当得实在惭愧,甚至无颜见人!我这饶乐国,怕是还不如中原一大县,徒惹人笑,我自觉就是东北的‘夜郎国’.”刘昕望着刘煦,自哂道。

第427章 饶乐国的困境

    “陛下不是把萧继远派给你了吗,他就没有什么办法?”看刘昕一副伤神的模样,刘煦随口问道。

    闻问,刘昕立刻摇了摇头,道:“萧继远很能干,然巧妇难为无面汤饼,何况……”

    萧继远乃是萧思温的从子,简朴善治,是萧氏子弟中最出色的人才,也是萧思温唯一有举荐活动的人,就连太子也十分看重,此前一直在东宫任班直将领。

    饶乐国封建,刘皇帝责令吏部挑选精干,北赴饶乐,共建封国,共卫边陲。为了支持饶乐国,也为了照顾十四弟,太子刘旸“忍痛割爱”,把萧继远从东宫调到饶乐国帮衬。

    刘昕虽然只与刘文渊差不大的年纪,虽然从小就形成了低调隐忍的性格,但不意味着他不聪明,甚至他还很敏感,太子的善意他接受了,但要说感谢,或许也就浮于表面了。

    在刘昕看来,萧继远以其契丹族的身份,确实对他治理饶乐有帮助,尤其在安抚境内那些胡人上,有天然的优势(饶乐国如今的人口构成,超过七成都是胡人,包括契丹、奚人、室韦等)。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萧继远在饶乐,一如此前安东的马怀遇、符昭愿一般,是带有“其他”使命的。

    刘煦能够通过改制,把符昭愿赶出安东,赶回朝廷,刘昕可没这个底气。而见刘昕欲言又止的模样,刘煦轻笑道:“十四弟,安东、饶乐这等的地方,条件艰苦,环境恶劣,我穷治近二十年,最大的感慨便是存人之不易,而最需要坚持的便是来远人而安之。

    人口乃是国家之基,缺少人口,则空有宝山而无法开掘,有沃土而无法利用,我不怕安东的苦寒,更无惧四面的夷蛮,唯恐人口不丰”

    听刘煦这么说,刘昕顿时精神大振,端起酒杯就是一口闷尽,道:“大哥所言甚是啊!这也正是我最头疼,饶乐当下最窘迫之事。

    不瞒大哥,我还没到饶乐就国,便已经有人不断外迁,待我就国,仍未停止,只因寒冬降临,不便出行移居,但对来年开春之后的情形,实难乐观。

    若是再不设法留人,用不了多久,我这饶乐国便要空了”

    “那倒不至于!”刘煦又摇摇头,很少“理性”地分析道:“饶乐国土,有周边最为丰美的草场,尤利养殖畜牧,就是冲着这一点,总有人会留下的。

    如今的外迁,只是小民庸碌,不变利弊,莽撞行为罢了,待他们清醒了,该回来的,终究会回来。

    你当下最需要做的,是要安抚人心,在饶乐臣民心目中树立你的威信.”

    刘昕连连点头,紧跟着问道:“正欲请教大哥!”

    刘煦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陪座的耿继勋不由冷着一张脸,冲刘昕说道:“饶乐王,大王身体不豫,亟需歇息,有话还是改日再谈吧!”

    一句话,说得刘昕尴尬不已,尤其看到刘煦那病态的面色之后。见状,刘煦轻轻地笑了笑,道:“无妨,十四弟远来,我高兴极了,我兄弟之间叙话,勋哥你就不要插嘴了!”

    “是!”耿继勋起身,恭敬一礼,随后落座,默默旁听。

    见这君臣,见着刘煦这表现,哪怕病中,那股为王的气势也令人心折,轻描淡写间,便压服看起来不那么好相与的耿继勋。刘昕心中暗自羡慕不已,与之相比,自己真像个幼童

    刘煦缓了缓,酝酿了一番,又道:“民,不论胡汉,都是逐利食惠的,若要见效快,还得许之以利!就拿我这安东来说,当年为招徕人口,可是许以五贯一人的安身钱,若再加上屋舍、种子、农具、耕牛上的投入,每一个迁来的老力,需要耗费十贯钱,价值不菲啊,几乎掏空安东财政。朝廷当时给的支援,半数都被我用在移民上”

    听刘煦的介绍,刘昕的表情由兴奋转为黯然,碍于礼貌没有打断刘煦,等他说完了,方才有些郁闷道:“大哥,我这饶乐不比你安东啊,实在拿不出多少钱粮来安抚人心。陛下与朝廷的支援,能够维持着驾下行政之运转,已是勉强,为了支持我这个饶乐王,我娘把她二十多年的积蓄都变卖了,如今在兴国也只是素衣木簪”

    刘昕这话,突出一个穷困潦倒,寒酸凄凉,当然,时下之饶乐,还真就是一穷二白。

    与他的兄长们不同,刘昕此前方开府不久,根本就没时间也没机会攒下一些家底。

    自然无法像老九刘曙那边,能带着大宗家当就国,钱粮布帛就不提了,仅仅人口,便有仆侍、扈从、工匠、佃农三万余口“追随”,其中甚至还有士林、僧侣、道士,更别提那三千甲兵了。

    至于朝廷的支援,也就是一些象征意义的,给人算是积极,但你得留得住,至于钱粮物资,还不如刘皇帝从內帑、少府所拨。毕竟,封国已经建立,再像当年安东那般不计代价的支持,显然是不可能了,也有违封国的初衷。

    一无积产,二则不逢时机,因此刘昕的饶乐国,从建立之初便注定了发育不良,与隔壁的安东相比,更是相形见绌,想要有良好得发展,还得靠自己。

    念及饶乐的困窘境地,刘昕几乎把郁闷写在了脸上,再度举杯,酒入愁肠,不失羡慕地向刘煦道:“还是大哥才情卓越,令人钦佩,将安东治理得如此昌盛,上下和谐,前途光明.”

    刘煦矜持一笑,正欲回答,刘文渊走了进来,给火炉蒸烤下的大堂降了降温。看到刘文渊,刘煦苍白的面容间露出一抹喜色,冲他招招手,道:“文渊,快来拜见你十四叔,然后入席!”

    “是!”

    刘文渊看着刘昕,刘昕也打量着刘文渊,论年纪,刘昕还要比这个侄子小上一岁。不过辈分在那里,倒也没有多少尴尬,只是生疏是明显的,毕竟过去叔侄俩也仅仅是在宫廷宴会上有碰面,清醒得讲,点头之交罢了。

    “你方才说安东和谐,这不,你侄儿才平了一桩不和谐之事!”刘煦指着刘文渊,对刘昕道。

    然后问刘文渊:“一场小骚乱,值得你大动干戈,还要亲自上阵?”

    刘文渊收回刘昕身上的目光,饮了口热酒,方才道:“安东封国建制不久,湄沱州蛮乱,是对安东的挑衅,必须严厉镇压!”

    “收拾好了?”刘煦又问。

    刘文渊顿了下,实话实说:“在儿领军抵达之前,湄沱州官民,已将其杀败击退,遁返山林。”

    刘煦:“听说你杀了当地一千多蛮民,是何考虑?挽颜泄愤?还是报复?”

    “报复!”刘文渊丝毫不掩饰,直接答来。

    刘煦叹息一声,以一种提醒的语气道:“你这一动作,整个安东都震动了啊!人皆言,你这个太子是田钦袏第二”

    “与田将军相比,儿远远不如!”刘文渊道:“此次情形不同,破我城镇,杀我子民,与造反何异,必须给予这些蛮夷一场深刻教训,否则安东难安。为安东长治久安,儿这区区薄名,又算得了什么?”

    听刘文渊这么说,刘煦不置可否,不过晦色眼神中流露出少许满意,没有再多问,手一伸:“喝酒!”

    “十四弟,这场宴席本是你的接风酒,你是贵宾,顺便拿来给我儿洗尘庆功,如何?”刘煦又瞧向刘昕。

    “客随主便!”

第428章 用心

    王府正堂,宴席仍在继续,刘煦突然吃了一杯酒,这引起了在座人的注意,毕竟刘煦从开场起,便滴酒未沾。

    “大王!”知道刘煦身体状况耿继勋关切地唤了声。

    刘煦还是同样的反应,抬手示意了下,道:“滴酒不进,有失待客之道!”

    “大哥,不必如此,身体要紧啊!”刘昕当即表示道。

    刘煦则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看着刘昕,缓缓道:“十四弟,为兄痴长你十八年,今日酒已至此,话也至此,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大哥言重了!”见刘煦这般说,刘昕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小弟此来绥化,本为讨教,还请大哥直陈利害,弟感激不已!”

    刘煦沉吟了下,方娓娓道来:“十四弟,饶乐国如今面临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封国初建,虽有旧例,但在大汉却无成制,一切都还需充实完善。你要明白陛下封国的用意,更需知道封国特殊之处!”

    “封国之于大汉区别在哪里?最大之自主权,行政、律法、乃至军事,皆可依王之意志而决,作为饶乐的王,对这一点,你需要有一个清晰而准确的认识!”

    “再说说你当下的困难,在我看来,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身份、名位乃是你治饶乐最牢靠的凭仗,耶律妃乃是契丹王族,你身上流着一般契丹王族的血脉,这一点在京师或许被另眼相看,乃至为人所鄙,但在这边陲,契丹故地,却是招抚人心的利器。

    契丹虽然在过去几十年,被大汉打击得厉害,沉沦至斯,但其犹能立足漠北,甚至得到了朝廷的封号,在这漠北诸族中,依旧具有不俗影响力,这是不可否认的。

    朝廷派萧继远来辅助你,其中想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提到血缘关系,刘昕的脸上明显闪过一道不自然,刘煦这话语气平和,但却隐隐说到了刘昕的痛处,自小而大,每每看到母亲苦守深宫,忧愁落泪,他便忍不住去探究其中的原因,而结果往往指向一点,契丹。

    虽然刘昕养成了低调、深沉的性格,从不张扬表现,甚至面上云淡风轻,但不意味着他心里不在意。此番,见刘煦直接谈及此事,刘昕不免有些被刺激到,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席案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刘煦依旧平静地观察着刘昕的表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又继续说道:“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你是大汉的皇子,是当今天子的儿子,身上流淌着这世间最珍贵的血脉。

    陛下以子孙就国,镇抚诸夷,发扬文化,这是对周遭诸族的恩赐。背靠天家与朝廷,不论是地方道州,还是边陲夷蛮,都会小心侍奉,行事自然无往而不利。

    过去有不少人夸我治安东之功,然而,惭愧地讲,我虽有薄劳,却仍有多仰仗陛下与朝廷天威之处

    王饶乐,你只需考虑那一隅之地,驾驭治下那数万丁口,在施政上自有诸多灵活便利之处,甚至少有顾忌。

    其中窍门,还需你细细体会,不是我三言两语所能讲明.”

    刘煦这番话中,是充满了暗示,刘昕若有所得,但由于见识的缘故,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说了这么多,刘煦的消耗明显有些大,微微撑着桌案,疲惫道:“十四弟,为兄话说得有些多了,借着酒兴,也说了些不当讲之话,但愿对你能有用处!”

    “今日就到这里吧!难得来一趟,气候又如此严寒,就在绥化多待些日子吧!”刘煦道。

    “多谢大哥指教!”刘昕郑重道:“对安东之治早有闻名,此番正欲仔细观察学习,用心体会大哥治政之智慧.”

    闻言,刘煦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问下坐的耿继勋:“安东境内有一些人是饶乐那边迁来的,前前后后,有多少人,安置在何处?”

    听这口风,耿继勋立刻敏感了起来,瞟了的刘煦一眼,沉声应道:“回大王,约一千户,暂时安置在鸭子河东畔。”

    闻言,刘煦不由深深地看了耿继勋一眼,就他所知,可不止这么多人,不过,对于耿继勋的想法他也心知肚明。

    顺着话头说下去,吩咐道:“十四弟既然亲自来绥化,为兄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这一千户民,届时就由你领回去吧,国相府差官吏做好安抚工作!”

    “大王.”

    “我意已决,不必多劝!”

    刘煦的大方,显然有些让人惊讶,刘昕顾不得揣测这个大哥的用意,立刻感动兼欣喜地应道:“谢大哥!大哥如此盛情厚爱,小弟,小弟.”

    看刘昕这番卖力表演的模样,刘煦心中微微感叹,就冲这表现,他便知道,这个十四弟,怕也是个腹黑之人。此番找上门来,还不是想讨要些好处。

    夜深了,王府内院,刘文渊丝毫不顾回城的辛苦,亲自在病榻前伺候着刘煦。用药毕,刘煦的脸色还是那般难看,缩在榻上,平静地注释着刘文渊的动作。

    “你心中有疑问!”刘煦声音沙哑地道。

    刘文渊手下动作微顿,轻颔首,道:“爹与十四叔,虽有兄弟之名,却无兄弟之情,爹何故如此热情?即便来访,礼遇即可,何必还他千户百姓,那可是数千口啊!安东同样缺人,饶乐留不住,是他们的事,百姓心向安东来归,下令遣返,岂不伤民殷殷之望?”

    “一千户来,一千户往,这来往之间,可是有所区别的,也能做些文章!”见刘文渊那副舍不得的模样,刘煦笑了笑,倒没责他小气,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如何看待饶乐国?”

    闻问,刘文渊没有贸然开口,他感受到了一些言外之意,看了看刘煦,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疑问道:“饶乐可有不小一部分土地,是从我安东强行划出去的。爹不会真打算,使安东与饶乐守望相助吧?”

    “难道还要相互敌视?”刘煦淡淡地反问了句。

    刘文渊摇摇头:“儿非此意!”

    见其状,刘煦怅然道:“我知道你心怀块垒!”

    “但是!”刘煦语气转厉:“亏你自诩懂兵,连饶乐地处之要害都看不到吗?契丹、燕山北道、辽东以及安东,倘有事,饶乐对哪方的威胁最大,你可曾想过?”

    刘煦此言一出,刘文渊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得凝重了,深思几许,看着卧在病榻上的父亲,恭恭敬敬地拜道:“儿明白,今后定然善加注意饶乐!”

    “不要小看你这个同龄的十四叔……”

第429章 向南!

    “你代理军政也有段时间了,当有些心得,对安东未来发展,你有何打算?”刘煦一如既往,以一口平和的语气,冲刘文渊道。

    大概是从洛阳启程返回开始,刘煦父子俩之间谈话就变成考校式的,所谈尽是些治国之政、安民之策、文武韬略,考校的同时伴随着教诲,刘煦则是一边不厌其烦,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希望刘文渊能尽快成长成熟起来。

    到如今,刘文渊也习惯了,面对刘煦问话,垂头思吟几许,方道:“儿打算经营东南地区,尤其是湄沱州!”

    “哦?”刘煦暗淡的双眼闪过一抹亮色,道:“为何?说说看!”

    刘文渊侃侃而谈:“从进军东北,驱逐契丹,镇抚开始,安东便一直是缘河发展扩张,从纳河至鸭子河、黑水,安东的城镇、土地、子民都分散在这数千里流域间。”

    “然而,整个安东,即便加上诸部族胡人,再把那些山林野人算上,也未必有两百万人。莫说上游之河,下游汇流之黑水,就鸭子河流域,人口翻倍都填不满,又何必费时费力费钱,去开发湄沱州这等偏鄙之地?

    再者,安东从官至军再到民,都习惯了沿河生计发展,即便有所扩张,何不溯黑水而上。过去都督府也在黑水上游,修建了几座戍堡,派驻军民,总算是有些基础,开发的同时,还能戍防不臣之山外室卫,一举两得.”刘煦针对性地说道,似乎对刘文渊的想法并不支持。

    不过,刘文渊对此显然已经有过仔细考量,拱手说道:“爹所言甚是,但儿思考的,是安东未来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安东本属苦寒之地,且越往北,则越偏越寒,儿也跨过山岭,进入北境,虽只粗窥其貌,也见识到其贫瘠、荒凉。

    北境室韦,实力薄弱,武器简陋,但为何屡屡侵略犯境,究其原因,还是生存环境太过恶劣,不得不西进南下,求得生机。

    若是向北,占再多土地又如何,皆是些不毛之地,贫瘠无用,徒耗官储人力,将士戍之辛苦,官民也不乐意开拓,如此逆安东人心民意之策,实不可取。

    安东封国,皇祖父曾言目的在二,其一为守备边陲、永固大汉,二则为解朝廷供馈负担。如今安东,经过爹十数年苦心经营,局面已然稳固,虽外有室韦之扰、内存诸夷之乱,但都只是疥癣之疾。

    朝廷既断了以往支援,令粮饷自负,我们就需审慎思量安东情势,一切自然以安东为先,围绕着安东的繁荣壮大进行。”

    “这些,与东南地区,又有何干系?”听刘文渊说着他的想法,刘煦苍白的面容间回转了些红晕,低声道。

    对于此问,刘文渊整个人都一顿,见刘煦虽然虚弱,但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深吸一口气,道:“北面没有前途,自然要向南。安东在爹治理下,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之进步,卓越之成果,堪称繁荣,然而儿每去一次西京,每思一次东京.”

    说到这儿,刘文渊两眼格外有神,道:“绥化自然没有资格与两京相比,但辽阳近在邻榻,总能追赶一二吧”

    “你还是没说到湄沱州!向南,你难道还欲图谋辽东不成?”刘煦忽然冷冷道。

    面对刘煦突然变奏,刘文渊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只是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郑重道:“儿不敢!也正因不敢,才考虑到湄沱州。儿以为,安东地理形胜如此,不论如何发展,都有限制,更摆脱不了朝廷影响。

    来自朝廷的支持断绝了,但与民间的交流,绝不可废。安东的粮食、牲畜、皮货、药材、林木,虽已可自给自足,然如欲强国富民,则必保证与大汉道州官民之联系,尤其是辽东、燕山南北。

    儿此番在湄沱州平蛮,在当地勘察了一圈,发现那里实是一处宝地,尤其是那湄沱湖,方圆数百里,渔产丰富,环湖土地,虽未开垦,但都肥力充足。依托着湄沱湖,安东足可再开辟出一座粮仓来!”

    听刘文渊说到这儿,刘煦终于点了点头,见状,刘文渊更添信心,继续道:“湄沱州以南,就是率宾府,而率宾府据有安东唯一距离合适且可作民用的海港!

    爹说过,海运的潜力很大,陆上通商虽无阻塞,但费时耗力,而有海路的补充,则更可加强安东与大汉民间之来往交流。

    爹在洛阳,坚持要修通绥化通往率宾府的官道,不正是看中出海港口吗?祖父过去经常说,路修到哪里,哪里就能发展,等绥化、率宾官道通途,湄沱州开发的时机自然紧随其后”

    等刘文渊讲完,刘煦沉默许久,抬手支出被子,手指微微颤抖:“湄沱州那里,我也去巡视过,那数百里湖泊,不说纵览,也走了一半。

    那确实是上天镶嵌在安东土地间的一颗明珠,若能有效开发,假以时日,也的确可成为一片鱼米之乡。但周遭俱是原野丛林,开垦之艰难暂且不提,那开垦之人物力呢?

    修路我尚且嫌人力耗损巨大,何况偌大一片湄沱湖?民力,是不能滥用的”

    “此事儿也想过!”刘文渊与刘煦探讨着:“依儿计较,是打算继续从大汉道州招揽人口,近些年大汉各地灾害频发,依靠爹之贤名以及安东过去积攒的名声,是能够吸引一批百姓的。同时,对周边夷民,进行搜掠捕捉,以填补劳力!”

    “老生常谈!”刘煦淡淡道:“不够!”

    “还有一则想法,仍在斟酌,只是心存犹豫,正欲请爹指教!”刘文渊面露迟疑,但还是如实把他的打算说来:“儿有意从高丽、日本二国内招募人手”

    听刘文渊提出这么个办法,刘煦精神便是一振,两眼都眯了起来:“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刘文渊道:“其一,我安东商贾,多有往二国行商者,有人脉、有途径能够从二国募集人手;其二,为安东人力之不足,我们连诸部蛮夷,乃至那些仍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都在利用,高丽、日本二国之农民,恭从顺服,还可直接拿来耕作渔牧”

    等刘文渊解释完,刘煦认真地想了想,却没做评价,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很清明,却依旧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良久,刘煦轻轻地咳嗽两声,方有气无力地说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已经时日无多,也庇护不了你们多久了,安东,今后如何,就要靠你自己了.”

第430章 安东王薨

    不论此前有多少的暗示与征兆,但刘煦如此直接谈及自己寿数问题,刘文渊还是大吃一惊,心神巨震,面色凄然跪拜道:“儿请爹不要作此不吉之言,您有上天庇佑,定能康复如初?”

    “这等话,也就骗骗庸材愚人,竟能从你口中说出!”刘煦看着跪在榻前的刘文渊,似乎有些意外,起轻声道:“生死有常,命数至矣,又何需强求?天下有福之人千千万万,上天又岂独钟我一人?”

    “儿不信命数!”听刘煦这么说,刘文渊双目通红,哽咽道:“即便生死有命,也当穷心竭力,博得一线生机。何况,爹今时之命数,难道不是人因所致?”

    显然,对刘煦的情况,刘文渊有另一种看法,不局限于刘煦的身体与性命,一种带有愤慨与怒火的认识。

    刘煦显然感受到了,甚至在这一刻了然他的想法,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刘煦两眼睁大,死死地盯着刘文渊,声音都有些颤:“你想说什么!”

    或许是压抑地久了,刘文渊脸上都涌动着一股愤忿,给人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重重地抱拳说来:“恕儿直言,爹若是京畿之内,而非东北关外,在庙堂之高,而非都督衙内,岂有今日之苦?

    爹这一身疾症,半数源于安东苦寒,半数源于王府桉牍,甚至皇族至亲,戍边、治政,自是义理,然既分封建国,又置十数年辛苦于不顾,东割率宾府,西割纳河,防备制衡,爹能容忍,儿觉心寒......”

    “咳咳......”当刘文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刘煦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咳便停不下来,直到一口血痰吐出。

    殷红的血浸染着棉制的被面,触目尽心,刘煦显得狼狈极了,嘴角、胸前沾染着血污。见此状,刘文渊方才反应过来,膝步上前扶住父亲,扭头朝外怒喝道:“医官,叫医官!”

    刘煦身边自然是随侍着医官的,听到刘文渊的呼喊,立刻从屋外传来一阵忙乱的动静。刘煦则在努力的平复过后,用力地抓住其手,喘息道:“不用了!”

    “爹!”看着父亲这衰弱的模样,刘文渊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下,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堵在心头,最终化为一声怆然的呼唤。

    刘文渊对刘煦的感情是很深的,自小便以其为人生导师、指路明灯,论敬重,可要远超对刘皇帝,尤其是在安东待得越久,看刘煦言行越多,那份情绪就越强烈。

    注视着气息微弱的刘煦,刘文渊自认为是自己把父亲气成这幅模样,后悔极了,用力地朝地上磕去,冬冬冬几下,很快额头上便露出血印子,但犹不停止,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解他心中难释了愧疚。

    见其状,刘煦又不免气急,勐地一翻身,又咳出点血丝,呵斥道:“你连自身都不爱惜,如何让人相信,你能爱护父母兄弟姐妹,爱护臣民百姓!”

    闻言,刘文渊这才停止了动作,叩首道:“还请爹息怒,是儿昏妄不孝,口出狂言。儿别无所求,只盼爹善养身体,待康复之,但凭处置,绝无怨言!”

    侧趴在榻边,默默地看着刘文渊,刘煦两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回身躺下,悠悠道:“你去吧,去吧,我乏了......”

    刘文渊抬起了头,看刘煦那疲敝不堪的模样,同样张了张嘴,最终再拜道:“儿先行告退,还请爹务必珍重!”

    “嗯......”刘煦只轻轻地应了声。

    刘文渊起身,帮刘煦理了理被,再度躬身一礼,缓缓退出房间。等听到门掩上的动静,刘煦方睁开眼,默然地望着长子离开的方向,双目之中,充满了沧桑与疲惫,另有几分忧虑。

    刘煦知道刘文渊心中有怨气,但没想到,竟然深重到如此程度,甚至让刘煦都感到一抹心季。蓦然回首,刘煦发现,自己对刘文渊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论刘文渊未来如何做,安东在他的带领下又将走向何方,于刘煦而言,他都没有其他选择了。在他重病缠身、行将就木的情况下,总不能换个太子吧。

    在继承人的事务上,刘煦比刘皇帝更没选择,刘皇帝不管怎么说,都有几名备胎,而刘煦虽有五个儿子,但在刘文渊身上投入最大,可谓一身心血尽付......

    夜深了,外边寒风飘雪,室内温暖如春,刘煦人虽然躺在榻上,但心却仿佛搁在室外受着冻,拔凉拔凉。

    王后白瑛带着侍女,默默地帮刘煦换被褥,打理身子,一直到忙活完,屏退侍女,白瑛终于忍不住了,坐在榻边,低声哭泣。

    听着那幽咽的哭声,刘煦偏头,正见妇人垂泪之象,心中虽然也不乏凄凉,但脸上还是强作笑颜,温声道:“莫哭!”

    “大王!”白瑛偏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颤着声唤道。

    “太史公说得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若亡于病榻,虽显落寞,但念及是为安东操劳,却也勉强得一份‘重’。”

    “大王,你怎么舍得呀!”白王后再也绷不住,哭声大作。

    刘煦费力地伸手握住白王妃的手,叹息道:“自然是舍不得的!只可惜,天不假年,为之奈何?我不遗憾功名未就,大业不成,唯对你,心存歉疚,这二十多年,对你不住了......”

    白瑛乃是刘煦的发妻,少女时代便嫁给他,十八岁就给他生了刘文渊。刘煦当然不只这一个女人,但论感情深厚,论尊重,还得属白王后。

    而这二十多年,刘煦却从来没对她说过如此温情脉脉的话,紧紧地抓着刘煦的手,白瑛泣泪道:“有大王这句话,妾就是死也值了!”

    “你可不能死!”听她这么说,刘煦当即道:“非但不能死,还要好生保重,替我看住文渊那小子......”

    “文渊?”白瑛微讷,不明其意。

    “此事我慢慢给你讲,不过,我现在气力不济,有口难开!”刘煦嘴角还是挂着点苍白的笑意,目光温和地冲白瑛道:“这些年,我听取的都是政事公务的汇报,少有听你们婆妇之唠叨,如今我有时间了,想多听听你讲话。”

    ......

    腊月八日,安东王刘煦却连这一生最后一次喝腊八粥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府内堂,小屋内,病榻前,王府内卷及安东的高级文武们都默默地跪着,大多面露哀伤,哀伤没外露的,表情也都严肃而沉重。

    榻间,刘煦正在做着他这一生最后的发言:“......孤今生至此,自诩三十五年清醒人间,三十一年拼搏奋进,至不惑而小有成就,青史留名,今生足矣!”

    “大王!”

    “......”

    当刘煦说到这儿,榻前已是哭声一片,泣泪不已。刘煦闻之,轻抬手,挥了挥,缓声道:“内外后事,我已都有交待,遵遗命行事即可。”

    没人回答,周遭只剩下哭声了。

    “其他人都出去,太子留下......”撑着一口气,刘煦道。

    众人依依不舍退去,留下来的刘文渊满眼通红地叩请道:“儿恭听教诲!”

    “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见状,刘煦微微摇头,但紧跟着,探出枯瘦的手,摸向刘文渊的脑袋,态度严肃地道:“我只希望你永远铭记,自己是刘家子孙,大汉臣民!”

    闻言,刘文渊目光真挚地与刘煦对视着,郑重应道:“儿,今生今世,永不敢忘怀!”

    除此之外,刘煦没有再多交待什么了,让刘文渊把自己扶起来,费力坐在榻边,两眼逐渐恍忽了,缓慢地左右张望,颤指指向侧边的墙面,道:“给我拿来!”

    刘文渊没有丝毫迟疑,快步过去,将墙上挂着的一面大汉舆图摘下,摊开在刘煦面前。地图的比例尺很大,但做工很精致,抬手抚摸着安东,然后一路滑动,当手指点到京畿之时,再也无力支撑,轰然坠下......

    开宝二十七年,腊月初八,大汉秦王、安东王刘煦,薨于绥化。

第431章 吐蕃之乱 可安心乎

    腊月二十,洛阳也正处于一年最严寒的时候,冷到空气都几乎凝固。民间尚有烟火气,而皇城大内,琼楼玉宇虽被飞雪装扮漂亮洁净,给人的寒意却能直透人心。

    垂拱殿内,老迈的皇帝正与年轻的孙儿待在一块,随意地坐在火炉边,摆弄着一张拼图。陪伴刘皇帝的,乃是太子次子刘文济,刘文涣自打安西出差回京之后,得到了比过去更多的重视,也忙着进学深造,进宫的机会自然也少了,于是这部分时间暂时被刘文济给填补了。

    地上摆着的,这是一套由少府新制作的图板,内容是安西、吐蕃、南洋等地区国家与势力,随着大汉势力影响的深入扩张,做出的地图也更加清晰细化。

    就拿吐蕃地区来说,过去在舆图上的标注,除了那一大片笼统的地域之外,就只有逻些、匹播、汉蕃交界及茶马通道上的少量城市、堡垒、据点,如今,就比较全面了。

    吐蕃大会在今年七月初,便顺利召开,并完美落幕,晋王刘晞代表刘皇帝亲往逻些主持大会,与吐蕃诸王、诸教、诸部贵族、头领达成共识,获得认可,“驻吐蕃大臣”正式成立,刘晞代表朝廷入驻逻些城。

    当然,这些只是官方的通报,事实上,在朝廷军政机构入驻逻些城之事上,刘皇帝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从目前结果来看,达成了目的,但过程并没有那么和谐顺利,并且紧随其后,激烈的反抗发生了。

    吐蕃的反汉势力,在此次大会之后便死灰复燃了,或者说,只是一些吐蕃部族势力,进行了对汉态度及立场的转变。过去不反抗,甚至严厉镇压屠杀那些反抗大汉的部族,是为了巩固统治、扩充实力,为了能从大汉那里获取好处。

    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崩溃后,虽然是四分五裂,部族势力林立,但总得来说是分为四大王系,而此番登高一呼,亮明反汉大旗的,便是阿里王系的布让王与亚泽王系的亚泽王。

    一直以来,大汉对吐蕃的政策,都是恩威并施,剿抚并用,但从近十年来看,已转变为以抚为主,经济开路。茶马贸易,也是朝廷对吐蕃施加影响最主要的手段之一了,既然加强川黔云蕃之间的联系,产生的利益也惠及相关群体。

    然而,对吐蕃诸势力来说,茶马贸易的利益却不是均分的,其中大部分是逻些王与雅隆王为代表的吐蕃中东南部部族所获取。这两大王系,一个是吐蕃统一之后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一个是传统的农牧生产宝地,先天条件要优越许多,而大汉的商队在贸易对象选择上自然也据此产生倾向。

    如阿里、亚泽地区,位置偏远不说,产出还贫瘠,自然得不到汉商的钟爱,即便茶马贸易还是在多年之后辐射到当地,在交易的过程中还要受到东部王系、部族的压榨,“保护费”总是得交的。

    这样的背景下,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利益悬殊的进一步拉大,东西部吐蕃对大汉的态度也越发针锋相对,其内部的分化也越来越厉害。

    而朝廷的招抚政策,又不肯下大力气,给阿里、亚泽二地的吐蕃势力恩惠。刘皇帝统治下的大汉,堪称历代中央王朝最小气的,一点都没有天朝上国的大方与豪爽,给点好处,就得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或许在刘皇帝看来,没让吐蕃诸族年年上供,岁岁不停,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享受不到多少好处,对于西南部的吐蕃势力而言,对大汉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亲近之意了。

    所谓朝廷背盟毁约,驻军逻些,只是个引子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利益问题。而举旗反汉,或许也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

    因此,刘晞在入驻逻些城,建立驻吐蕃大臣机构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忙着扑灭来自吐蕃各方势力的反弹,倒也不用担心在吐蕃日子枯燥了......

    不只是布让、亚泽二王,还得安抚好逻些、雅隆二王,毕竟,他们也未必乐意刘晞的进驻,尤其是逻些王,这可是他的地盘,他受的影响也最大。甚至于,吐蕃大乱的消息,是与刘晞搜集上报的吐蕃国情资料一块上报朝廷的。

    吐蕃发生了自附汉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叛乱,朝廷这边的反响却有些奇怪,建言献策的不少,但在刘皇帝看来,那一条条“忠言”中,却暗含对他的讥讽,甚至于很多人就是在看笑话。

    那些人,仿佛在说,陛下您一意孤行,要设驻吐蕃大臣,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连带西南都部稳了,叛乱一起,西南数十州府百姓也没安宁日子可过了,还陷晋王殿下于危险之中。

    吐蕃乱了,可威胁到西南腹地安危,南洋是不是可以不打了,安西那边支援应当酌情减免,分封推进可以暂缓了,勋贵子弟们不必急于出海了吧......

    当刘皇帝抱有如此心态时,反应自然也是过激的,直接传诏,对于那些举旗反汉之吐蕃乱贼,不论何人,一律严厉镇压,斩尽杀绝。

    整个西南,包括山南、剑南、云南在内,边州悉数戒严,边军严格备战,随时准备西进支援平叛。当然,鉴于吐蕃特殊的地理人情状况,大动兵是不可能的,后勤根本支撑不住。

    想要解决吐蕃叛乱问题,最好还是从高原内部着手解决,这也是刘晞给的建议,他意图通过召集向汉之部族,打击叛乱,同时对叛军进行分化打击。毕竟,高原上可不都是反汉者,同样有一大堆附汉的“带路党”。

    考虑到刘晞手中只有那“三千”卫队,力量薄弱,还是从剑南边州,调集了一万军队西进。并且,刘皇帝还专门给时任剑南道都指挥使的上官正去了一道密令,倘吐蕃事不济,务必保证晋王安全归来。

    显然,十一皇子刘晓的死,还是带给刘皇帝了不少思考,至少开始实际考虑那些身处艰苦乃至艰险地区的子孙的处境,关心他们的安危。

    不过,对刘晞的情况,刘皇帝还勉强稳得住,也相信以刘晞的聪明,纵然搞不定叛乱,脱身还是没问题的。退一万步,即便事沮,再恶劣一些,身陷其中,那些吐蕃势力应当也不敢害了刘晞。

    拼着吐蕃的图,刘皇帝的心思自然也的放在那边,在他的三儿子身上。然而,当收到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联袂拜见的汇报时,人还未入殿,刘皇帝的心便揪了一下,而眼瞧着二人面沉如水的模样,他的心情就更往下坠了。

    “不会又有什么坏消息吧!”看二人那严肃的样子,刘皇帝强作笑意,澹澹道。

    这可真是噩耗!刘旸忍不住与赵普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快速交流着。事实上,在来垂拱殿之前,二人便已就刘煦薨逝的情况商量了一番,关键是怎么向刘皇帝汇报的问题。

    只是不敢,这可是大汉秦王、刘皇帝的长子啊,刘晓与之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影响更是天差地别。但是,更不敢不报......

    商量了一阵,还是决定一起来觐见,谁也不落下,有刘晓之事的教训,刘旸是不敢再但对汇报刘煦的事了。而此时,面对老皇帝的问话,还是老赵普,句着老腰,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禀陛下,安东上哀表,秦王殿下,薨了......”

    说完,就站在那边,与刘旸一道装死。

    垂拱殿内的气氛彻底凝固了,刘皇帝听得真真的,噩耗之来,迅疾而突然,不像雷霆霹雳,平澹却直击人心,在刘皇帝那颗布满伤痕的钢铁之心上,再撕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

    没问真假,也没问原因,刘皇帝只是在短暂的恍忽后,泪泛晶莹,颤着手,指着刘旸,道:“如此,你可安心了吧......”

第432章 今非昔比

    殿中静悄悄的,气氛几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刘皇帝那声质问的尾音仍在绕梁而响,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刘旸与赵普,从政治智慧的角度来说,这二人是最能明白老皇帝此言中蕴含的东西了。

    这大概,是刘皇帝几十年来对太子说出的最诛心的话,也是最严重的质问,比任何直接的责骂痛斥都要深刻。而面对这样的刘皇帝,这样的问题,刘旸除了把头深深埋下,不敢有任何回答,这等情景下,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刺激到悲伤与猜忌交杂的老皇帝......

    而面对刘旸沉默的反应,纵然刘皇帝想迁怒于他,冲他发泄,也有些说不了口了。身边,比刘旸头埋得还低的便是刘文济了,一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心中竭力地消化着刘煦薨逝带来的冲击。

    刘文济对刘煦自然谈不上熟悉,从小到大也就见过那么寥寥几次,对面说话可以说几乎没有,关系淡薄至此,但刘文济对刘煦的印象却是极深的。

    这都源于他那个聪明的母亲,一直便给他灌输、分析着朝廷内外的重要人事情况,而在萧绰眼里,宗室之中,除了雍王,就是秦王了。如此举足轻重的皇伯父,就这么突然死了,刘文济还不能理解刘煦早逝会给大汉皇室与朝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潜意识也告诉他,很严重。

    刘皇帝偏头看了眼刘文济,面无表情的,已不见丝毫慈祥,目光转向那面才拼好的拼图,细腻而整齐的拼缝,就仿佛他那历经人世沧桑而裂纹密布的身心。

    突然一个动作,狠狠地将图板掀翻,光滑精致的图块散了一地,惊得殿中所有人都哆嗦一下,几名宫人甚至干脆跪下。费力地起身,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喦脱见了,赶忙上前扶着。

    起身站定,目光稍显迷离,探着为颤的手,淡漠地道:“朕知道了!你们去吧,你大哥的后事,依朝制,妥善处置!”

    言罢,便在喦脱的搀扶下,有些精神恍惚地往寝殿而去,留下刘旸、赵普二人。此时刘皇帝的背影,越看越觉孤单,越觉心酸,刘晓之死,哪怕心怀愧疚,尚有折贤妃那里可去,而刘煦之死,放眼宫廷内外,竟是无人可诉,耿宸妃可葬在开封那边。

    “是!”两名内侍都掀起垂帘了,刘旸方才反应过来,拱手应命。

    “爹。”殿中的气氛依旧是沉抑的,刘文济轻轻地唤了声。

    看着规规矩矩、面露疑色的次子,刘旸抬手,拍了下他后背,叹息一声:“你先回东宫去!”

    “是!儿告退!”

    同来同去,刘旸与赵普一道往广政殿而去,赵普礼节性地落后半个身位,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有作话。只不过,赵普的余光,时不时地落在刘旸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此时此刻,即便老谋深算如赵普,也不禁好奇,太子刘旸的内心写照是什么。适才垂拱殿中刘皇帝的表现,实在是让人,难以自安。不过,好奇归好奇,也只能掩藏在心中,尤其在看到太子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之时。

    重新拜相的这几年,赵普除了不折不扣地完成刘皇帝交代的任务,主持改革大局之外,便是以一个客观的局外人身份,纵览大汉朝廷风云变幻。

    太子刘旸显然是赵普的重点观察对象,而这一观察下里,可谓感慨颇多。早年的太子刘旸身上,有着诸多“人”的弱点,谦和乃至迂腐,宽厚乃至懦弱,沉着乃至迟钝,总之,就差点把“平庸”的标签贴在脸上了。

    当然,随着刘旸秉政日久,这些“弱点”都在不断克服,事实上,等刘旸三十岁上下之后,朝廷内外已经没人敢拿刘旸那些“不类圣躬”的缺点来说事了。

    一般人,只是敬畏一个二十多年太子养成的权威,而赵普则从来没有小瞧过太子,甚至赞叹其聪明,哪怕藏拙的手法本就有些拙劣,毕竟表现有些着于痕迹。

    到如今,当刘旸年逾不惑了,赵普重头再看,却发现刘旸已非当年之太子了。过去那些所谓弱点、缺陷,在太子身上已然消失无踪,威严沉稳,从容内敛,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这毕竟是一个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还是在刘皇帝的“淫威”下,哪怕仅仅冲这份年限,就值得赞叹了。这样的变化,赵普不知道当如何评价,或许是太子彻底进化了,从过去的“迂缓”蜕变了;或许是羽翼丰满了,顾忌少了;又或许是刘皇帝越发老病衰弱,带给人的威慑变小了......

    但不管如何,赵普心知,眼前这个太子,绝不能轻视,当小心伺候着。赵普也不禁想到,当年初刘皇帝下封国安东之时,整个朝廷人心都定了,太子党那些人差点弹冠相庆,直觉大事定了,太子的位置稳了。然而,当刘煦薨逝的消息传来,这件事,才算彻底定下,毕竟,自今以后,刘旸是嫡、长、贤兼备,朝里朝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再没人能动摇了。

    除非老皇帝要搞事情,然而,刘皇帝近些年虽然偏执顽固,猜忌心重到给人一种昏聩的感觉,但在大局上,还是保持着清醒的。

    当然,对赵普来说,他是不会有前途之忧的,他的历史地位基本已经定下来了,朝廷已经准备册封开宝功臣,而不论如何排名,他都是文武第一。

    而赵普心里也清楚,他的仕途,由刘皇帝而始,也当由刘皇帝而终,等到刘旸时代,姑且不论他是否还活着,那时的朝廷已不可能再有他的位置。

    如今的太子,是不需人扶的,他本身就是一棵供人攀附的参天大树。所谓无欲则刚,古稀之年的赵普,对很多事都看得清楚透彻。

    倘为后人荣禄计,赵普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是一任还是二任,他与刘旸的关系都相处得不错,刘旸对他也一向尊重,只要懂得急流勇退,三代之内,当可无虞。

    雪簌簌地下,风呼呼地吹,随着两人的走动,寒气逼人的廊道间,留下两排比较明显的印子。一路无话,二人都未开口,直到广政殿映入眼帘,刘旸终于住步,赵普也随之停下。

    “赵公,秦王丧事,就由政事堂,发讣告,设灵堂吧......”沉默了下,刘旸冲赵普吩咐道。

    赵普颔首,稍作思考,拱手道:“是!”

    差距自此便出现了,要知道刘晓丧事,也仅到礼部,到了刘煦,却是由政事堂作为“主办单位”,这可是大汉最高权力中心机构,足表重视了。

    “另外,给尹继伦去一道制命,告诉他,吐蕃之乱不需操之过急,更不可轻功冒进,若事不济,当权衡利便而决。但是,不论如何,晋王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

    刘旸面容肃穆,缓缓说道:“晋王那里,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第433章 韬光养晦

    在开宝二十八年到来之前,西京城内又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漫天雪舞,或许因为洛阳本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当白幡林立,冥钱纷飞之时,白与白交融,在这雪季倒也不那么突兀。

    秦王刘煦的丧礼,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场追悼会,刘煦的遗体被安葬在安东王陵,至于大汉皇陵只是象征性地以衣冠葬之。但哪怕只是一座追悼会,规格之高,场面之大,也堪称大汉建国以来第四次。

    前三次分别是高祖刘知远、太后李氏以及符皇后,从这个角度,就可看出刘煦在刘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但凡事过犹不及,当刘皇帝把刘煦抬得这么高时,下边就免不了怪话连篇了。

    在某些人看来,刘煦身份再尊贵,那也只是一个庶子,何况既已分封安东,那就已经属于外藩,秦王爵位保留,已是格外恩典。虽有死尽哀荣的说法,但如此大操丧典,超格待遇,却难孚人心。德不配位,自古以来就是容易受人指摘的

    可想而知,当这样的言论传进老皇帝的耳中,会是怎么的反应,本是一锅冷油,迅速被刺激成一锅炸裂的热油,那些流言就是和雪一般寒冷的凉水。

    于是,一场报复性的免官罢官再度发生,大几十名京城官吏遭到贬谪,并且不是传统的发配边地偏州,一股脑儿地被刘皇帝给赶到安西与南洋。

    刘皇帝很愤怒,不只因为那些流言,更在于那些人竟然敢说,敢非议。胆子肥了,壮得给刘皇帝一种自己老迈不堪、镇不住人的感觉了。

    事实上,以老皇帝那等状态,没有开杀戒,就已经是十分克制,格外宽容了。不过,比起贬黜官员这件事,有一点更令人胆战心惊,那就是被贬的官员中,有超过三分之二,都是东宫僚属或与东宫有牵涉的人,总结得说,来源于“太子党”,这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诸多不好的联想。

    因此,在跨入新年后,太子刘旸明显低调了许多,存在感也少了许多,除了朝廷的重要会议,几乎不出现在人前。新春到来,万物正努力地寻求复苏,大汉朝廷却陷入了沉寂,哪怕是上元佳节,场面盛大依旧,臣民热闹依旧,而刘皇帝则是孤独依旧,越发没滋味

    夜深了,乾元殿宴和往年一般的时间结束,漆墨天空之下,清寒夜风之中,太子刘旸与枢密副使慕容德丰俱面带醉意地行走在宫室之间,缓缓地朝东宫而去。

    大概是此前放了太多烟火的缘故,空气并不那么清新,仍旧残留着不少刺鼻的味道。自从慕容德丰升任枢密副使之后,君臣二人就很少如这般偕影同行了,既因各司其职,脱不开身,也需要避嫌。

    然而,不论时势如何变化,慕容德丰都刘旸最亲近、最为信任、也最为倚仗的臣僚,当然,考虑到马怀遇的存在,这“三最”后加个“之一”也是合理的。

    “殿下,臣此前听到了一则消息,说陛下有意让燕公代替晋王殿下,入政事堂秉政。”慕容德丰毕恭毕敬地跟在的刘旸身侧,宫灯没能照亮他整张脸,但说出的话却能反映出他的表情:“这些日子,宫里朝外,流言颇多,不知此事,是否为流言?”

    闻问,刘旸的步伐还是不急不缓的,没有多少变化,但还是过了会儿,方才点了下头,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十弟拒绝了。”

    燕公刘昭,在诸兄弟中排名老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符皇后所生,乃是刘旸的胞弟,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在诸皇子的继承资格上,是仅次于刘旸的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刘昭一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干,二则没有流露出类似的野心,成长的轨迹也和年序靠后的普通皇子们一般,没有什么特殊的,因此,倒少有人关注。

    但是,当刘皇帝突然下诏,让刘昭进入政事堂为相,参与中枢朝政后,就难免引起一些人的联想与揣测,到这个时候,很多人似乎才重新意识到,这也是大汉的嫡出皇子

    作为刘旸的铁杆拥趸,慕容德丰自然属于那些联想丰富的人,见太子反应平静,追问一句:“难知陛下,此举何意?”

    慕容德丰言语中有股子意味难明,但刘旸却清楚地接收到了,偏头瞥了他一眼,背过双手,淡淡然地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代替晋王,参赞朝政,政事堂需要有皇室成员的一席位置!”

    仅是如此吗?慕容德丰心里暗暗计较着,但观刘旸,却明显在装傻充愣的样子。犹豫间,刘旸开口了:“十弟拒绝了,理由是才德不足,未习政务,难当重任,让陛下另找贤能。”

    “臣斗胆直问,不知陛下是何态度?”慕容德丰急切几乎写在脸上。

    对此,刘旸脸上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陛下同意了,并找七弟谈话,诏旨下达,当在这三两日间。”

    听到是吴国公刘晖,慕容德丰精彩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显然,在他看来,刘晖的威胁并不大。刘晖的文才很好,几乎可以称得上冠绝京师,在诗词上更与李煜并称为“南李北刘”,但同样的,少不了眼高手低、虚华浮丽的毛病,就算跳得再欢,也难引起忌惮。

    当初在河南都政税改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很多大臣看清楚了这个七皇子,如今就更不会被慕容德丰这样的重臣看在眼中了。

    似乎察觉到慕容德丰松懈的气息,刘旸语气平缓依旧,说出一番让他讶异的话来:“这些年,操劳国事,未尝罢歇,着实有些疲了。我决定,向陛下请个假,暂离政堂,修身养性,过点轻松日子”

    闻言,慕容德丰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大胆仔细地观察着刘旸,黯淡灯光下那张脸依旧平静而朦胧。若有所思,沉吟少许,慕容德丰轻叹道:“何至于此?”

    刘旸沉默了下,摇头轻叹道:“东宫这段时间,走了不少人,倒有些寂寞了!日新,可有意再到地方任职,以你如今的资望,为一道封疆大吏,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德丰眉头皱得更紧了,脑筋飞快转动着,思考着太子此言的用意。过了一会儿,从容拱手问道:“臣遵殿下意旨!”

    “辽东道与燕山南道,二则其一!”刘旸道。

    若依慕容德丰本心,自然想去辽东的,然而考虑到刘旸作此举的出发点,迟疑了下,郑重应道:“臣愿往燕山南道。”

    “好!”刘旸的回答也是简短有力。

    君臣俩又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宣惠门,住步望着那巍峨且戒备森严的宫门,刘旸嘴里喃喃念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

    闻言,慕容德丰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嘴上同样喃喃自语:“韬光养晦!”

    刘旸斜了慕容德丰一眼,手一伸,微笑着邀请道:“乾元殿上,怕是没喝尽兴,到我的弘德殿内,再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那臣只有舍命作陪了!”慕容德丰笑应道。

    事实上,在刘旸的筹谋中,不只是慕容德丰,还有一大批与东宫亲旧贵族、官僚及他所看重的人才,都要在接下来逐步外放。

    目的是很明确的,既锻炼培养人才,也加强他太子对地方的影响力与控制力,同时京中也让老皇帝看得舒心一些

第434章 还得是王禹偁

    “王禹偁!寇准!”刘皇帝略带感慨的声音响在垂拱殿间。

    一中一青两臣子,庄重恭谨地站在御前,接受着刘皇帝的打量,礼节很到位,但气度上总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王禹偁与寇准,此番都是自地方还朝,王禹偁属于被刘皇帝降旨召回,寇准则是回京述职,然后一道被叫到垂拱殿来问话。

    王寇二人年纪相差不过七八岁,但从面相上来看,却仿佛是两个辈分的人。王禹偁如今方三十又六,但满脸的斑驳,浑身的粗糙,连头发间都已夹杂着少许白丝,显然经受了太多人世间的苦难与磨砺。相比之下,尚不满三十寇准,就要显得意气风发了。

    “朕听朝中有这么一种说法,论忠直敢言,首推王、寇,二者皆刚正而不可欺!”高高的御案后边,刘皇帝仍在感叹着:“朕对此等言论十分好奇,是不是当今朝中,是否只剩下你们二位敢说真话,敢进忠言?”

    “臣实不敢当此谬赞!”刘皇帝如此言罢,王王禹偁稍作思虑,当即拱手应道:“陛下英明睿智,众正盈朝,偌大朝廷,岂独一王禹偁?只是比起众贤,臣言行多狂妄放肆,不知轻重,更不知收敛,有些哗众取宠的名声罢了.”

    “哈哈!”王禹偁这么说,刘皇帝实在有些惊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两眼,轻笑道:“王禹偁什么时候有如此自知之明了?这可不像是你说出的话?”

    刘皇帝说话是越来越随性,话里也带着明显的调侃,甚至让人分辨不出善恶意,若是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恐怕早就心生惶恐了。

    王禹偁对此,心中也是起了些涟漪,毕竟刘皇帝这么讲话,实在难以让人感到舒服,更让人不知如何回应。沉吟少许,王禹偁神色郑重地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得陛下如此夸奖,是臣之荣幸!”

    “不一样了!当真不一样了!”注意着王禹偁的表情,刘皇帝连连赞叹,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棱角被磨平的王禹偁,还是王禹偁吗?亏得自己,还不时想到他,专门将他召回洛阳。

    王禹偁入仕十多年,除了名声不显的那两年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之外,剩下的时间,从得到刘皇帝的夸奖升职后,可以用屡起屡扑来形容。

    不是已经贬官,便是在贬官的路上,王禹偁也成为了大西北的常客,胜州、灵州、兰州,这些西北州郡,都留下过王禹偁的足迹与文章。

    而此番,王禹偁是从鄯州知州的位置上奉调进京。西北的风沙可不是好相与的,再加上频繁的调动折腾,这也是王禹偁苍老如此之速的原因。

    王禹偁每一次贬谪,基本都离不开他那张嘴的原因,眼中容不得沙子的王禹偁,太敢说,也太能说,祸从口出便是他入仕这么多年最真实的写照的。

    按理说,刘皇帝并不是容不得人的帝王,大臣们说几句话,发几句牢骚,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偏偏,王禹偁每每指出的问题,都恰恰戳中刘皇帝的“隐疾”,让他如鲠在喉。

    人若做了错事,都会下意识地找理由,甚至刻意遮蔽掩盖,刘皇帝也一样,哪怕心理清楚,也要用些自欺欺人的手段。但王禹偁不懂事啊,偏偏要把盖子掀开,每次把刘皇帝惹得恼火万丈,就是他贬官的时候到了。

    不得不说,对王禹偁刘皇帝是动过杀心的,而且不只一次,这个人实在太不知趣,太惹人厌烦。早年还能笑笑,略施惩戒,等到刘皇帝老迈晚年到来,耐性不足之时,那真是每一次都在鬼门关前晃荡。

    对王禹偁猜忌最盛时,刘皇帝已经把他看作那种“卖直取忠”的邀名小人,想通过薅他刘皇帝的“羊毛”,来做当代魏征。那个时候,刘皇帝是真想命人给王禹偁送一瓶鸩酒去

    而王禹偁能够保住性命,大抵还得感谢早年给刘皇帝留下的印象太深:王禹偁是忠臣,就是这么个人,喜欢说实话,却不会说话

    如此,命能保住,但每每“口嗨”过后,就得面临贬官的结果。然而,人总是有犯贱的一面的,每过一段时间,刘皇帝又总能想起王禹偁,同样的,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不在于刘皇帝对王禹偁有多看重,而是因为,王禹偁早已成为刘皇帝“广开言路、兼采众议”的象征,连王禹偁都杀了,那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

    另外一方面,则是老皇帝的通病了,他总觉得有人欺他年老,小觑他的权威,甚至欺君罔上。而王禹偁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至少不会欺君啊

    因此,当见到王禹偁这副低眉恭顺的模样时,刘皇帝心中是有些失落的,乃至是伤心的。

    连王禹偁都变了,那朝廷上下,他还能相信谁?

    不管心情有多么地复杂,刘皇帝面上却是毫无变化,语气依旧四平八稳地说道:“朕听说,你和那柳开一样,在提倡什么诗文革新,大加批判那些浮丽文风,极力推崇韩愈、白居易,希望诗文能更加关注民间疾苦,反映现实时弊.”

    听刘皇帝提及他坚持了十多年的事,王禹偁点了点头,还是一脸严肃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文章有千种作法,文风更是变化无穷,臣与柳柳州,只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文风.”

    王禹偁所言“柳柳州”,自然不是唐时的柳宗元,而是时任柳州知州的柳开,这也是一位开宝年的进士,并且比王禹偁还早提倡诗文革新。当然,性格不似王禹偁那般过于刚直,但也好针砭时弊,得罪了不少人,官运也相对坎坷,如今已在柳州任上待了三年了。

    而王禹偁与柳开也是知己,虽相隔数千里,每年仍有书信往来,以诗文相祝,情怀与志趣也都寄托在诗文里。

    听王禹偁这么说,刘皇帝则笑了笑,语气平和地道:“说什么诗文改革,扭转文风,朕可知道,你们这些文人,只不过把政治见解与理念,都写入那些作品中了。

    你的诗文,朕也读过一些,朕很好奇,朕的大汉,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大汉的黎民百姓,难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开宝盛世,难道只是一个笑话?”

    说到最后,刘皇帝的声音拔得极高,有如轰鸣一般,让人震惧。就是寇准,也不由瞥了王禹偁一眼,目光中透着少许担忧,他对王禹偁,还是很敬佩的。

    出人意料的,刘皇帝这番话,似乎把王禹偁震醒了一般,整张脸也不像此前那般“死气沉沉”了。酝酿了一会儿,王禹偁向刘皇帝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一腔报国之志、忧民之心,确实尽付诗文之中了。过去十多年,臣虽屡起屡落,却也见识了人间百态。天下之黎庶之生计,黔首之劳碌,绝非盛世之景”

    “所以,这是《西征赋》的由来?”刘皇帝突然打断王禹偁,冷冷道。不知为何,此时的刘皇帝总给人一种兴奋的感觉,就仿佛猎人发现了猎物一般

    王禹偁也写了一篇《西征赋》,不过,名虽相同,内容含义可大大不同。王禹偁在赋中描述的,是西征之下,河陇百姓生计之艰难,府库之空竭,民力之疲弊。在王禹偁眼中,倘若河陇地区有健康指标,那么如今已经开始红灯报警了

    面对刘皇帝气势汹汹的诘问,王禹偁就好像被踩中了尾巴,一下子恢复斗志,拱手到来:“陛下,臣在鄯州两年,全州自臣以下,数万民,每日每月,忙碌者不是衣食饱暖,而朝廷‘四征’,鄯州是个穷州,农牧产出不多,但每年有近七成所得,都需上缴,供馈安西大军,余下三成,却需供应全州百姓生计。

    幸者这两年未有灾害,百姓咬紧牙关,尚能苦苦坚持。全州男丁,有两千多人死在高昌、安西,有一半都曾远赴西域,押解粮草”

    说到动情处,王禹偁两眼已然泛起了泪花,哽咽道:“陛下,鄯州的百姓苦啊!西北军民苦啊!”

    听完王禹偁的诉说,刘皇帝眉头拧在一起,有些怀疑道:“何至于此?朝廷征调粮草,都是有规矩的,怎会如此没有节制?鄯州如此滥用民力,你这个知州又在做什么?”

    “道司钧令,臣岂敢违背,能抗拒一次,岂能次次抗拒?”王禹偁沉声道:“臣也曾数度上奏朝廷,陈其艰难,诉其困苦,然始终杳无音信”

    说到这儿,王禹偁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昂首,向刘皇帝大声问道:“恕臣斗胆发问,陛下有多少年,未曾巡视地方,亲眼目睹,今时竟是何样人间?”

    王禹偁这句发问,当真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甚至可直接看作质问,殿中所有人都惊诧于王禹偁的大胆,但同样的,那个熟悉的王禹偁又回来了

    而刘皇帝,脸色已然阴沉如水了,冷冷冲一边的嵒脱道:“去,给朕查一查,把王禹偁给朝廷的上奏给朕拿来!”

    “你继续说!今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刘皇帝甚至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扭头又冲王禹偁喝道。

    刘皇帝觉得他该愤怒,因为他根本没看到过王禹偁的奏章

第435章 还是比烂的时代

    此时的垂拱殿,仿佛不在洛阳紫微城,而是在鄯州鄯城,让人喘息的艰难。两年内,刘皇帝的腰背,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笔挺过,两手撑着御案,像头猛虎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殿下的王禹偁。

    而王禹偁则一脸无畏,面上的褶子都绽开不少,侃侃而谈,将他对西征之弊以及朝廷为政之失尽情述来,平静的语调中抑制不住兴奋,看起来,他这两年也是憋坏了

    听得出来,王禹偁最针对的,便是朝廷对西北之“四征”,征粮、征马、征兵、征丁,这是专为安西征伐而制定“战时政策”,朝廷当初制定之时,也考虑过民力的问题,降诏,以四征暂时取代正税。

    然而,这经终究还是念歪了,随着时间的退役,所谓的“四征”逐渐演变成了正税之外的苛捐杂税,河陇百姓,实际上需要承担两份赋税,但都记西征的名目之下。

    到如今,在“四征”的基础上,又发挥出了“四役”,还是一些“聪明”的官僚,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在朝廷政策之下,进行的“政策开发”。

    打着供馈西征的名义,肆意妄为,然令人愤慨的是,从百姓手中剥削来的资源,能有一半用在西征上,就很不错的,剩下的去哪儿了,不言而喻。

    而引发的生民困苦,百姓的怨言,却指向何处?在西征之政,在朝廷,在刘皇帝!西征,本就是刘皇帝一力搞出来的事情

    当然,诸道府州县的情况轻重不一,这得看主政官员的节操。王禹偁的节操是毋庸置疑的,然以其多方维护,鄯州百姓生计依旧困苦若厮,可想而知,那些性情不似他这般刚强,也没有底线的官僚之下,又是怎样一副艰难场景。

    王禹偁甚至向刘皇帝举了个例子,河州知州朱齐对下属州官们说过这么一番话:百姓很苦,但官吏更苦,与其官民皆苦,不若百姓独苦。古往今来,哪有小民不苦的,小民再艰难,挖野菜、啃树皮都能活下去,我等若是完不成朝廷派遣的差事,丢官事小,丢命事大。

    还有个名叫张敬的陇西参政也曾狂言,西征粮馈供应,乃是朝廷制命,河陇上下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这些官吏,是最不容易的,上下两头遭受压迫,为了完成上差,是忍辱负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若是官吏都活不下去了,完不成朝廷交待的任务,耽误了西征大事,朝廷降雷霆之怒,最终受苦的依旧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百姓好。

    因为还有更烂的情况,所以眼前的“烂”也就可接受了,那张敬的论调,可是把“比烂”原则体现得淋淋尽致。

    当王禹偁举出这两个例子后,刘皇帝再也压抑不住了,怒火蹭蹭往脑门子上蹿,一手狠狠地捶在案上:“这等狗东西,也配为官?”

    刘皇帝当政的这四十多年,听过各种各样的奇谈怪论,但从没有似今日王禹偁口述的这般,触目惊心,剜心刺骨,鲜血淋漓,同时,也让刘皇帝恼羞成怒,乃至心生惶恐。

    而最刘皇帝在意的,显然是这么一点:恶名都让他与朝廷背了,好处都让那些混账官僚得了,这是几乎能让刘皇帝破防的情况。

    毕竟,拿贪官污吏的人头,来安抚民心,缓解统治矛盾,几乎是帝王最拿手的办法了。如今这一招,却被一些西北官员反客为主,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不可饶恕!

    “呵呵呵……”老皇帝嘴里发出些瘆人的笑声:“西北究竟是怎么了?这十年来,朝廷已是数度整饬,怎么还有这等狼心狗肺、欺君害民之徒?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朕看呐,不只出刁民,还出奸官贼吏!”

    一个忍不住,刘皇帝便开始大开地图炮了,而每当他发表一些不过大脑的言论时,也意味着屠刀快按捺不住了。

    “你适才提到的那两个狗贼是谁?河州知州?陇右参政?”刘皇帝恨恨地问王禹偁,言语间杀气腾腾的。

    王禹偁迟疑了下,还是拱手道:“回陛下,知河州朱齐,陇右参政张敬?”

    闻言,刘皇帝取出一张令纸,提笔便写,快速挥就,旋即抬头冲一名内侍道:“传值班卫士!”

    “是!”内侍应命,快步出殿而去。

    内侍名叫马正,是去年刘皇帝落水时,拼命下水,差点被淹死的那位。因为忠心可嘉的表现,顺理成章地得到提拔,从一名内谒者,连升数级,成为谒者监,随侍垂拱殿。

    未几,一名英武俊朗的年纪武士入点而来,高声拜道:“臣张文蔚觐见,请陛下吩咐!”

    张文蔚乃是阳邑侯张永德长孙,如今是大内军殿直领班,前途不可限量。

    看着张文蔚,刘皇帝根本来不及表示欣赏,扬了扬手谕,吩咐道:“逆执此谕,亲自去一趟陇右,照谕办理,将那两个畜牲首级取来?”

    见刘皇帝有些狰狞可怖的模样,张文蔚心下微惊,但不敢有丝毫怠慢:“是!”

    言罢,便趋步上前,从内侍马正的手中接过手谕,正打算雷厉风行地去执行,却被一声突然的发言打断了:“且慢!”

    开口的,乃是寇准,一句话就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因为王禹偁进言之故,刘皇帝还真把他忽略了,目光转向,漠然地看着他:“寇准,是不是朕怠慢你了,你又有何话说?”

    面对刘皇帝逼视的目光,寇准表情沉凝,抱拳郑重道:“臣听陛下之意,是欲直接派班直取陇西二官性命?”

    “有何不可?”刘皇帝淡淡道。

    寇准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陛下,王知州所言,尚属一面之词,未加查证,便匆匆处置,不免有失草率。何况,知州、参政,都是地方高官,牵涉不浅,即便二人有罪,也当有司论罪,明正典刑,以孚人心……”

    听完寇准这番见解,刘皇帝呵呵笑了两声,紧接着便嗤笑冲王禹偁道:“王禹偁,听到了吗?寇准说你有诬告之疑,责朕有偏听之嫌,你有何话说!”

    王禹偁看了看寇准,抬手平静道:“陛下,臣所言每一句,但请查验,倘有半句虚言,愿坐同罪!”

    停顿了下,王禹偁又道:“不过,恕臣直言,寇御史所谏,十分中肯,国家自有法度,朝廷自有体制,若因二贼而坏国家法制,实在不值,还请陛下三思!”

    王禹偁言罢,刘皇帝沉默了下,冷冽的目光在王、寇二人身上打着转儿,偏头轻声道:“寇准,关内这几年御史生涯,长进不少啊,居然开始指教起朕做事了!”

    刘皇帝话里,多少有几分挖苦的意味,不过寇准倒是面色坦然,从容道:“臣不敢,臣只是听从陛下当年之教诲,尽为臣之职分,为国谋忠,如此而已!”

    “一张利口啊!”闻言,刘皇帝又仔细打量了寇准一眼,悠悠道:“看来一个关内道御史的职位,确实屈才了!”

    说完,刘皇帝便冲板正地站在那儿候命的张文蔚道:“手谕作废,陇右你还是跑一趟,把那二贼給朕押回京来,朕倒想看看,说出那般惊天言论者,竟是怎样人物!”

第436章 真实而残酷

    脚步急促,飞快地行走在殿廊下,赵普一双老腿近几年都没有如此灵活过,力道控制得也很好,踩踏的声音很小,一直到殿门之侧,方才住步。

    深呼吸几口,平复下急促的气息,又对衣冠稍加整理,赵普冲跟在身侧的喦脱道:“通禀陛下,赵普求见!”

    “相公稍候!”喦脱行了一礼,先行入殿。

    这世上能够支使喦脱的人实在不多了,臣僚之中,赵普算一个,若是平日里,或许还能注意下语气,然而眼下是非常之时,自然顾不得客气了。

    没等多久,喦脱又出来了,官家召见,请赵相公迅速进殿。赵普不敢怠慢,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下仪容,方迈开沉稳的步伐。

    对垂拱殿,赵普自是熟悉非常,乃至闭着眼睛都能找准位置。不过此番进来,对这熟悉的殿堂,赵普却多留意了下,快速默然地观察着殿中人,尤其是看到王禹偁之时,老眉皱了下。

    “臣参见陛下!”近前,赵普躬身拜道。

    冷冽的目光在赵普身上转悠了下,刘皇帝手一伸,板着脸道:“赐座!”

    “谢陛下!”

    不过,屁股刚沾座,便听刘皇帝冷测测地问道:“赵卿,朕听王禹偁说,他给朝廷上了几道奏章,尽陈河陇治政之弊。可有此事?”

    “回陛下,臣方查阅过,确有其事!”赵普不慌不忙地道。

    “那朕为何连一道都没有见过?这其中有什么枝节,难道有人想欺瞒于朕?”刘皇帝冷冷地说道,眼神都仿佛要吃人。

    “回陛下!”赵普站起身来,语速依旧:“王禹偁的奏章,曾呈至政事堂,只是阅览之后,被老臣批驳!”

    “哦?”刘皇帝老眉上挑,眼神之中明显多了些深沉的意味:“原来是赵卿截留了啊?”

    “陛下!”眼看着老皇帝快被猜忌填满心胸了,赵普语气终于急了几分,拱手道:“老臣以为,王禹偁当初所奏,有失偏颇,且有夸大之嫌,再兼当时西征战役正处关键时刻,朝廷与西北道州,都应上下一心,为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引起人心动荡,老臣因此自作主张,将其奏章按下了”

    听赵普如此解释,刘皇帝表情倒是暖了几分,但眉头皱得更紧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稍作思索,道:“王禹偁所提种种,情节重大,纵使赵卿有所怀疑,也当派人巡视查证一番吧!为何讣闻不问,倘若其所言属实,甚至情况更加严重,那岂不是隔岸观火,座视百姓受苦?”

    “这确实是老臣疏忽!”赵普赶忙认错:“老臣此前,一直着眼于全国税改大局,因而在其他事务上,有所怠慢了.”

    说到这儿,赵普从袖里掏出三道奏章,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陛下,这是王禹偁当初所奏,请陛下查阅!”

    见状,刘皇帝轻轻地挥了挥手,嵒脱立刻下去,把奏章呈上来。刘皇帝一举一动还带着气,快速翻阅起来,一时间,整个殿中只剩下刘皇帝翻页的声音。看着奏章中的内容,刘皇帝老眉皱得都快扭曲了。

    奏章中所言,与王禹偁适才殿中陈奏,内涵差不多,但终究有些区别,其中表述只是些简明扼要的东西,缺乏细节,因此显得缺少支撑,更像是一名官员狂言臆想。

    王禹偁在奏章中,向朝廷强调西征之弊,疾呼罢战息征,偃武修文,解民之困,还民生息。除了替百姓鸣冤叫苦之外,核心就在于反对西征,希望刘皇帝能够改弦更张,不要再好大喜功、矜功伐能

    结合当时的西征局面以及朝廷氛围,关键是他这个皇帝的状态,这样一道奏章呈上来,刘皇帝除了暴怒之外,恐怕难有其他反应。而对王禹偁而言,甭管目的能否达成,脑袋可能都难保。过去这两年,老皇帝经受的各种打击不算小,其心则日益骄固,是很难听进一些难听的真话的

    哪怕到如今,也是这般,之所以有不同的反应,只是因为王禹偁当廷陈奏,又讲了诸多细节,更为重要的是,他举的那两个例子深深得刺痛了老皇帝。

    显然,在老皇帝心里,因为西征,造成河陇积弊,百姓苦不堪言,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凡谋大事,哪有不牺牲,不付出代价的。当年为了统一,为了北伐,上上下下还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大汉的百姓同样是饱受苦楚,最后不都熬过来了吗?

    相比之下,那些贪婪狂妄之官,懈怠放纵之吏,他们在其中兴风作浪,曲解上意,根据自己利便解读朝廷政策,迫害百姓,鱼肉乡里,这才是真正让刘皇帝愤怒的。

    刘皇帝的愤怒与恐慌,也在于他从王禹偁的进奏中,看到了一些他不愿意看的情况,看到了“开宝盛世”那光鲜亮丽背后血淋淋的事实,王禹偁是将伪装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刘皇帝眼前。

    殿中静极了,直到刘皇帝放下奏章,沉吟不已。目光在王禹偁与赵普身上转悠着,极为复杂,琢磨片刻,冲王禹偁道:“朕原以为王禹偁变了,看来还是错觉,西北的风沙,没能消磨掉你的意志与风骨!敢如此直指朕决策之误、施政之弊,放眼朝内,恐怕也就你王禹偁一人了!”

    “臣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禹偁表情平静地应道。

    “你当真不怕死?”刘皇帝目光深沉,声音更加低沉。

    死亡的威胁,仍旧萦绕在王禹偁身上,沉吟了下,坦然道:“回陛下,臣怕!然而,当真见到湟水以及鄯州沟渠、野地中,都有百姓遗弃之婴儿,臣就不怕了”

    “呵呵!”刘皇帝又笑了,只是这笑声有些凄凉,眼泪花都流出来了,颤着手指向王禹偁:“你此言,是在诛朕之心呐!”

    “臣不敢!”王禹偁神色愈显平静:“向使臣之狂言,能对陛下有所触动,对朝廷有所警示,臣便满足了!”

    闻言,刘皇帝沉默了下,又瞧向赵普,这老东西恭敬地候着,一点都不见慌张。

    刘皇帝原本打算就王禹偁奏章被截留之事责难一番,未必是赵普,但总要发泄一番。然而,当赵普干脆承认后,突然意识到一事,作为政事堂首相,对于奏章本就有批驳权,能够上呈刘皇帝审阅的奏章,都是经过一轮甚至数轮删选的。

    过去刘皇帝勤政之时,还会定期去查验,但如今.而来自诸部司院监及地方道府州县的奏事章程,每天都是数以千计,就算让刘皇帝看,也是看不过来。

    赵普按下王禹偁奏章不上报,从朝制来说是说得通的。更为关键的是,刘皇帝想起了一事,因为王禹偁屡屡发表一些不体圣心的言论,厌烦之下,刘皇帝收回了他密奏之权,王禹偁想要上奏刘皇帝,必须得走常规程序。

    如此以来,王禹偁所奏,能够上呈到赵普与太子手中,就已经是看他的名气了。甚至于,了解其秉性,能出得了陇右,都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念及此,刘皇帝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问王禹偁:“此番召你回京,朕是打算重新启用你的”

第437章 改变的契机

    刘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让熟悉刘皇帝的人,尤其是殿中近侍格外惊讶,如此触怒老皇帝,非但平安无事,反而有升职的苗头。就算是“王豌豆”,脖子也不至于硬到这个程度吧

    而王禹偁在稍作思忖后,问出一个让旁人惊诧的问题:“臣斗胆请问陛下,欲委臣何职?”

    闻问,刘皇帝没来由地生出些厌烦,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王禹偁:“朕原打算,让你回京掌管都察院,不过听你的话意,似乎另有想法!”

    王禹偁有些讶异,都察院之长,这可是正三品的高官,朝中实权部司的一个巨头.按他的预期,刘皇帝至多给他个学士供起,抑或侍从郎官。

    不得不说,在刹那间王禹偁是有些动心的,都察院之职权与他王禹偁结合起来,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威力,他自己都难想象。

    然而,迎着刘皇帝那审视的目光,王禹偁心情稍加平复后,拱手道:“陛下,都察院职权之高重,恐非臣之资历,所能胜任。何况,臣当年也曾就职于都察院,既不能和协同僚,也为朝臣所厌弃。

    仅以臣个人之志,比起在京中纠弹百官,臣宁愿在西北,劝课农牧,抚养百姓。臣提倡诗文革新,也当身体力行,为天下先,否则何以服众?”

    王禹偁这番话,还算真诚,然而落入刘皇帝耳中,总觉是那么地不舒服。但是,不管怎么给压力,王禹偁总是那副坦诚的模样。

    审视逐渐变为凝视,刘皇帝最终放弃了,又是恼火,又是无奈地说道:“王禹偁,你什么时候能顺着朕的意思,一次也好?”

    “陛下.”王禹偁欲言。

    然而,他一张嘴,刘皇帝就激灵了一下,仿佛已经听到他打算说的话了,脑子嗡嗡的,立刻打断他:“说句不该说的话,但有时候,朕是真想杀了你!”

    王禹偁深深一拜:“臣一死不足惜!然若让臣不说话,抑或逆本心发言,则比死更为艰难”

    刘皇帝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笑容间多了些坦然,笑声逐渐消失,刘皇帝突然看向赵普,问道:“赵卿,依你看,朕要怎么安排王禹偁合适?”

    赵普可太了解刘皇帝了,仅听语气便能知晓刘皇帝是真问,还是仅仅意思下,比如此时,赵普便很很识趣地说道:“恭听圣训!”

    “陇右按察使!”果然,刘皇帝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说道。“甚好!甚是合适!”赵普附和道:“以王禹偁按察陇右,可谓恰到好处!只是,时任陇右按察,当如何安排?”

    “是谁?”刘皇帝问。

    赵普:“王克功,已故永清公王彦超之孙!”

    “到任多久了?”

    “不到两年!”

    “那也不短了!”刘皇帝语气冷淡地说道:“这么长时间,对陇右民生舆情,竟无丝毫察觉,还是视而不见?

    正好同王禹偁换个位置,让那王克功去鄯州,任刺史!给朕关注着,若是鄯州的情况,在一年之内,得不到扭转,那他这官也就不用再当了!”

    “是!”

    事实上,刘皇帝还是顾念的王克功出身了,毕竟王彦超也就死了一年,多少得给一些情面,否则,那王克功就不是降职这么简单的了。

    王克功如此,那其他人,可想而知,想要过这一关,绝不容易。王禹偁已经把陇右的情况捅上天了,天威震怒之下,陇右、河西乃至整个西北官场政坛,又会发生怎样难测之震荡。

    刚议定对王禹偁的安排,刘皇帝便再度把火力转向赵普,满脸严肃地吩咐道:“赵普,朕不管你当初是何考虑,但如今,王禹偁已经将河陇弊政说得很清楚了,民生困苦至斯,朝廷若再不加以重视,朕就要责尔等渎职怠政之罪了!

    派专人前往西北,明察暗访,上及道州,下及县镇,将王禹偁所说给朕一一比对,依法查处,拨乱反正!”

    听刘皇帝这般吩咐,赵普却没有直接应承,而是试探着问道:“陛下,不知其中分寸,如何把握?”

    “你什么意思?”在刘皇帝看来,赵普问题里透着点怪味,立刻反问道:“你所说分寸,又是指什么?”

    赵普拱手道:“倘若河陇情势,当真已如王禹偁所言那般严峻,甚至更加严重,朝廷当如何处置?”

    刘皇帝知道,赵普这是要自己一句准话了,冷静地陷入思考,想了许久,刘皇帝俯视着眼前这只不动声色的老狐狸,沉声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者,依律严惩,吏罪加一等,官罪加三等!”

    说完,但见赵普仍旧望着自己,两眼古井无波的,刘皇帝有些恼了,发泄地拍了下御案:“倘若确有必要,罢西征,抚官兵,蠲赋税,安民心!”

    听刘皇帝这般表态,赵普也终于表态了:“是!臣等必严格遵从陛下意旨,还河陇一个太平!”

    “太平.”刘皇帝嘴里呢喃了一句,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总觉刺耳,甚至感觉是对自己的讥讽。

    过了一会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刘皇帝郑重其事地对王禹偁交待道:“希望在陇右按察使的位置上,你能够践行己志,多为民请命,也多写些民生百态。朕恢复你密章专奏之权,有什么事,直接上奏给朕!你说得对,朕确实有很多年没有出巡过,今时之大汉竟是何样人间,对朕而言,也确实陌生了.”

    “臣唯有竭忠以报,不负陛下期望!”从刘皇帝的语气竟然听到了几分无力与感伤,王禹偁心中也有所触动,诚恳地拜道。

    刘皇帝有些疲惫了,余光注意到寇准,却没有过问他在关内道情况的心情了,直接对赵普道:“寇准,赵卿看着安排职司吧!”

    赵普也跟着瞧了瞧寇准,寇准也下意识地躬身拱手。琢磨了下,赵普提议道:“陛下,洛阳府推官如何?”

    “就这样!”刘皇帝直接拍板,然后看着寇准:“寇准,好好干!同龄人中,哪怕把勋贵子弟算上,你也是走在前列的,不要辜负了你的志向与机遇!”

    “是!”大概是刘皇帝这番话里带了些真实感情,寇准有些感动地叩拜在地:“臣一定牢记陛下教诲!”

第438章 与太子的牵涉

    回到广政殿的赵普,并没有在垂拱殿时那般坦然自如,游刃有余,老脸上甚至有点后怕的表情。一想到老皇帝最后那恶虎般的眼神,赵普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赵普不知道他在刘皇帝面前耍的花招会不会奏效,信心总归是不足的。

    老皇帝如今对任何人事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包括引爆此次风波的王禹偁,老皇帝就当真能容忍吗?对其所说,就全盘接受认可?

    只怕那宽容动情的表面下,是一颗随时噬人的心,王禹偁也是好运,多少次游离于生死边缘,这背后究竟有多恐怖,怕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清楚。

    此番,又在御前大放厥词,在赵普看来,既不知轻重,更不知死。

    “赵公!”回到政堂,落座还未及吃口茶,便见一名官员走了进来,须发灰白,但精神矍铄,正是尚书右丞辛仲甫。

    辛仲甫曾任刑部尚书,后迁尚书侍郎,等赵普还还朝复相,更进一步,担任右丞,成为赵普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朝廷中枢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

    “不知情况如何?”落座,辛仲甫也不客气,直接询问道。

    瞥了他一眼,赵普叹道:“天威震动,龙颜大怒!”

    “可想而知!”辛仲甫颔首,面无意外:“那王禹偁怎样了?”

    “垂拱殿中的小风波算是平息了,但是河陇一场轩然大波正在酝酿了!”赵普凝眉长叹道。

    见辛仲甫关切的目光,赵普简练地把刘皇帝交待之事讲述了一番。辛仲甫闻之,也在少许沉默后,说道:“如此也好,河陇一些官员,做得也确实过了……”

    “好了!”赵普摆手示意了下,然后冲外边唤道:“来人!”

    很快地,一名值日官入内,恭谨地拜道:“相公有何吩咐?”

    “去一趟都察院,把左都御史请来!”赵普吩咐道。

    “是!”属官不敢怠慢,立即动身去了。

    收回目光,赵普又看向辛仲甫,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要我们就王禹偁所奏陇西之事进行调查核对,然而陇西的情状你我心里也都有个把握,纵然与王禹偁所言有出入之处,总归是不大的。

    从榆林之乱到远征安西,从卢多逊案到官场整肃,这近十年来,西北就没消停过,换了那么多人,也杀了不少人,依旧是积顽难改。

    大政之下,官民疲敝,是可以理解的,然有人籍此兴风作浪,上下其手,咎归朝廷,利归私囊,陛下岂能容忍?”

    “这都是卢多逊当年留下的祸患!”辛仲甫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番见解。

    甚至把赵普都惊了下,老眉拧了下,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毕竟卢多逊可是赵普的死对头,哪怕人早已作古,但至今思来,仍旧记忆犹新。而当年卢案爆发时,也正是眼前的辛仲甫对其主审的。

    “之瀚,过往之事,就休要再提了,当下该考虑的,是河陇的局面当如何收拾。”赵普这么说道。

    “不知圣意如何?”辛仲甫问。

    赵普道:“陛下显然有严惩厉诫之意,然而令人奇怪的则是,这一回却还没有动用皇城、武德二司,而是让有司操办!”

    对此,辛仲甫也琢磨了下,而后说道:“圣心难测啊!然,不用二司,对朝廷体统而言却是好事,能少不少冤屈,也能更好把握分寸。但此事,还得费些辛苦,以报圣躬,不知赵公有何打算?”

    闻问,赵普直接看着辛仲甫道:“老夫有意,让之瀚兄与杨郡公、王禹偁一起去河陇,既表重视,也能办好此差!就是要辛苦之瀚亲自跑一趟了!”

    辛仲甫心中默默盘桓一阵,拱手道:“责无旁贷,不敢言苦!只是,杨郡公通情理,王禹偁嘛”

    提起这个王禹偁,赵普也不禁面露头疼之色,想了想,道:“不妨事,天都已然被他捅破了,到了西北,照规矩办事即可!”

    辛仲甫微微颔首,略作迟疑,又道:“赵公当知,西北困弊,根在何处,倘若不寻治本之法,就是处置再多官员,怕也只是扬汤止沸!”

    赵普想到了什么,思忖片刻,轻声说道:“陛下今日松口了!”

    “当真?”辛仲甫两眼一亮。

    赵普郑重地点了点头。

    闻言,哪怕以辛仲甫之素养,也不禁搓了搓手掌,压抑着兴奋之情,道:“倘若如此,西北之行,信心倍增,西北官民有望,朝廷上下可安了.”

    显然,对于西征之事,自上而下,朝野内外,早已形成了一股反对的力量,甚至不同派系的势力都达成了共识,只不过碍于老皇帝的坚持,不敢过于炸刺罢了。然而,一旦松口,那股被死死压制住的“民意”也将迅速爆发出来。

    莫说西北,就是中枢朝廷又何尝不是“苦西征久矣”,那么多支援安西的军需辎重,可不都是从西北刮地皮得来的,国库的耗损也是巨大的。

    “杨郡公左都御史”做好交待,赵普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呢喃一句,一双老眼中的意味由深思转变为恍然。

    老皇帝怎么可能让王禹偁去掌管都察院,就他那脾性,放到如此高位,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退一万步说,杨业的左都御史,可也是刘皇帝钦点的,上任也就一年,这是老皇帝布局朝廷权力的一项重要安排,岂是区区王禹偁所能替代的?

    那垂拱殿上,老皇帝那番说辞与表态.念及此,赵普脸上也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表情。

    傍晚,东宫弘德殿,左右侍从被屏退一定距离,独刘太子刘旸一人,听着内侍王约的汇报。其口述内容,当然离不开宫里的消息状况。

    最近一段时间,刘旸就如其对慕容德丰所言一般低调,放下一切权力与事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静地在东宫做着“寓公”。然而,朝廷上下宫廷内外,能够摆脱他耳目的事情,实在不多,何况今日垂拱殿之事,本身并没有保刻意对外保密。

    等王约汇报完,刘旸那威严的面庞间,也不由复现出少许复杂的表情,沉吟良久,方喟然叹道:“王禹偁,王元之,书生意气,这些年,当真是一丝未改啊!

    待在地方也好,京中,实在非他这样的人为官之地”

    甚至于,刘旸觉得,王禹偁只是适合待在州县,那些离刘皇帝越远的地方越好,如此,凭他那一腔赤诚与真性情,倒也能护得一方太平、为百姓做些实事,否则,祸福难料。

    以朝廷如今的政治氛围与格局,对王禹偁这样的直臣而言,实在不算友好。

    叹息两声,刘旸抬头冲王约吩咐道:“将十弟送来的那盒‘谢公饼’,给赵相公府上送去。”

    “是否要带什么话?”王约请示道。

    “不用!”刘旸淡淡道:“把饼送到即可”

    在王禹偁之事上,刘旸与赵普二人之间,也算心知肚明了。当初,将王禹偁奏章扣下,真正做出这个决定的,乃是刘旸,赵普只是见证者,至于缘何,当然是为了保住王禹偁。

    而赵普主动揽过此事的用意,刘旸也在得知情况后的第一时间明了,不论效果如何,赵普总归是一片好意。

    虽然刘旸自觉坦然,但今时今日,他也一点不敢过于乐观,如实解释,老皇帝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像“理解”赵普那样理解他这个太子,还是

    “殿下,而今内外廷已经传开了,说陛下已有意罢西征!”王约又提起一事,作为贴身内侍,他对自家主上在意什么,也是有些数的。

    不过,听到这则消息,刘旸的面上却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在简短的思考后,轻声回应道:“知道了!”

    而若从本心,刘旸当然是不支持继续西征的了,考虑也很简单,那是笔亏本生意,并且随着年月流逝,越来越重。

    若定要对外开拓,刘旸是宁肯面向南洋,至少,那里还能看得到回头钱

第439章 枉作小人

    “你说王禹偁的奏章是太子按下的?”或许是春寒料峭的缘故,刘皇帝的声音总是显得阴恻恻的,让人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垂拱殿内,比起平日更显空荡,内侍宫娥都被特意屏开,远远地伺候着,包括大太监喦脱,他也只能隔着数丈远,竖起耳朵努力倾听着。

    御前候着的,只剩下皇城使王继恩,说是有秘密汇报,没曾想,一张嘴就让刘皇帝惊到了。而时刻注意到刘皇帝反应的王继恩,心头却是一个咯噔,他总觉刘皇帝的反应多少有些奇怪,多了些在他意料之外的恐怖。

    但离弦之箭势难收,开了这个口,也没收回的余地了。顾不得思考这许多,立刻应道:“回官家,千真万确,小的调查过王禹偁第一道奏章呈达政事堂时间,记录显示,呈达之时,太子与赵相俱在。”

    “太子与赵普俱在,这能说明什么?”刘皇帝语气平淡地说道。

    “当时,太子与赵相公还就此道奏章做过讨论,有人亲耳听到.”王继恩道。

    然而,这话刚说出口,便迎来刘皇帝严厉的追问:“谁?你是如何查到政事堂公务内情?又是谁向你透露的这些细节?”

    面对老皇帝质问,王继恩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只是小的旁敲侧击,打探而得”

    “你欺朕老糊涂了?”刘皇帝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呵斥道:“旁敲侧击,连奏章上达的时间都搞清楚了?在朕面前,还敢虚言应付?”

    “官家息怒!小的不敢!”见刘皇帝发作了,王继恩不敢再遮遮掩掩,果断将人卖了:“回官家,是中书舍人陈象舆向小的透露此情”

    得到答案,刘皇帝一下子收敛起了所有气势,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王继恩,然而,短暂的沉默后,刘皇帝暴起发作,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方镇纸,向殿下一扔,精准地砸到王继恩头上。

    别看刘皇帝老迈了,突然来此一击,去势又猛,当场给王继恩砸了个头破血流,吃痛之下,本欲破口惨叫一声,但被王继恩生生憋住了,化作一道闷哼咽下。

    脑袋还懵着,左眼视野也被一道红色遮掩,还想解释什么,刘皇帝已然站了起来,冲王继恩怒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交结廷臣,眼线都埋到政事堂去了!

    一封秘报,你把当朝太子和首相都牵扯进去了,你想说明什么,你存的是何居心?

    朕早就提醒过你,让你收敛,收敛!到今时今日,还在外边作威作福,仍不知分寸,朕念在你几十年伺候的份上,已经是格外宽容,你还无自知之明,还敢到朕面前播弄是非.”

    刘皇帝这一通训斥,让王继恩惶恐到了极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反应,也顾不得其他,流血的伤口也不管了,当即磕头不住,把地板“捶”得咚咚作响。

    “小的有罪!

    “小的知错了!”

    “望官家宽宥!”

    “绝不敢再犯!”

    眼瞧着王继恩磕得头晕眼花,意识都不清了,刘皇帝方才打断他,语气依旧冷淡不已:“够了!你还想把朕大殿弄脏?”

    惯性地又磕了三个头,王继恩方才停下动作,但此时已然晕头转向,但本能地继续向刘皇帝谢罪:“谢官家!谢官家!”

    “张德钧!朕再提醒你一句,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们主仆之情也是有深浅的,不要再自误!”表情漠然地注视着脚下的王继恩,刘皇帝依旧冷脸说道。

    “是!是!小的一定铭记官家教训,绝不再犯!”此时不管刘皇帝说什么,王继恩也只有如此反应了。

    过去,刘皇帝继续称呼他为“张德钧”时,王继恩还觉得有些别扭,如今却觉得庆幸,这隐约能看作是刘皇帝念旧的标志。

    不得不说,王继恩是真的吓到了,他伺候了刘皇帝几十年,也不是没被骂过,但今日受到的训斥,是有史以来最严厉的,甚至让王继恩感觉脖子都是凉凉的

    “滚!”刘皇帝一副朕不想和你再多说的反应。

    “小的告退!小的告退!”王继恩如蒙大赦,一点都不留恋,捂着脑袋赶忙往后退去,就像逃离鬼门关一样。

    隔着数丈远,嵒脱望着这个老对头如此狼狈的模样,心头暗爽,就像和煦春光照进心里一般。什么秘密汇报?以为能请功邀宠,事与愿违了吧

    不过,王继恩这老狗,究竟是因为什么惹得官家大怒的?嵒脱心中暗暗琢磨着,方才隔得远,没太听得清,但似乎与太子、赵相有关?

    揣测之际,嵒脱不忘安排人将王继恩留下的污秽血迹清理干净,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殷勤小心地说道:“官家息怒,切勿被那老奴气坏了御体!”

    闻言,刘皇帝猛地偏过头,直勾勾盯着嵒脱,嵒脱也吓了一大跳,在他看来,老皇帝双眼仿佛活泛着几缕猩红的光芒。

    “你在偷听?”刘皇帝沉声道。

    嵒脱腿都软了,扑通跪倒,几乎赌誓道:“小的万万不敢,只是见官家气急,心忧官家御体啊!”

    “朕何时生气了?”刘皇帝反问道。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但他是皇帝,嵒脱还能辩吗,只见额头冷汗沥沥而下,跪在那儿喏喏不得语。

    刘皇帝当然是生气了,但他自己都难言明是为了什么,王继恩的“胆大妄为”?只怕不见得。更主要的原因,怕还在王继恩汇报的事情上,而王继恩秘报这等事,是很难作假的,这个大太监权势很重,胆子也大,但也还没到敢在这等事情上欺瞒刘皇帝的地步。

    即便王继恩想做苏文,老皇帝也未必就是武帝。而刘皇帝反应越是激烈,也越意味着他心里是相信其告发的。只是,刘皇帝不想就此事深究下去罢了。

    否则,一旦寻根究底,那首先赵普就有欺君之嫌,他可是刘皇帝用来把控税改大局的,如今全国税改正在推进,也到真正出成果的阶段了,朝廷上层绝不能出乱子。

    若是再把太子扯出来,那事情就更大发了,国本动摇啊!

    但是,以刘皇帝如今之多疑,又岂能不思考赵普为何要代太子认下此事,又怎会不去顾忌当朝首相与太子牵扯不清带来的威胁?

    以今时赵普的坦荡状态,刘皇帝不信他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甚至做出一些晚节不保的举动,但是,一牵扯到太子,刘皇帝就不得不重视。

    心中疑虑重重,又不愿意大动干戈,多重念头交织之下,爆发出来的负面情绪自然就只有王继恩这个告密者来承受了……

第440章 惶恐难已

    “张德钧对朕一向忠敬恭顺,虽然有时在朕面前耍些小心机,卖弄些小聪明,但在大事大非上却向来极有分寸。他对朕忠心耿耿,此番进言,也算无所保留!”平静了一会儿,刘皇帝抬眼,斜视着喦脱,意味深长地道:

    “你说,此番兴冲冲而来,朕不只驳了他的汇报,还对厉言训斥,大加责难,他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怀恨在心?”

    这话问得,可着实让喦脱又惊又喜,以他在刘皇帝身边几十年锻炼出来的机巧之心,几乎在瞬间便窥见了一个机会,一个扳倒老对手的可能。

    嵒脱也是贴身伺候了刘皇帝三十来年的老人了,对刘皇帝可谓是无比熟悉,哪怕是放个屁都能闻出点别样味道来,何况是如此露骨的疑问。

    过去,刘皇帝斥骂、惩罚王继恩,嵒脱心里虽然舒爽,但基本上只会看着,不会付诸什么言行,那样结果只会自讨没趣,上眼药也是要分时候的。

    但此时,听到刘皇帝这么问,嵒脱就一个反应:官家对王继恩那老狗起疑了!对嵒脱来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一时间,甚至连惶恐的情绪都收起来了,稍微琢磨了下,这么答道:“王继恩常以得官家信任自矜,每有奏,必应之。今日驳斥之,以此人对官家之敬畏,怨恨想来是不敢的,然人心难测,受挫之下,是否会产生失望之情就说不准了……”

    嵒脱这话答的,就透着一股子虚伪与阴险,但刘皇帝听了,却有些沉默,思考良久,嘴里呢喃道:“人心难测?失望?”

    突然,刘皇帝直接视着嵒脱:“失望之余,会做出什么?”

    “这,恕小的无从知晓,官家不妨耐心观之。”嵒脱这么说道,有点到为止的意思,他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知道过犹不及道理。

    而刘皇帝虽然没有再就此话题说些什么,但那双有如深潭的眸子却越显阴沉了。

    ……

    另外一边,王继恩没有选择去太医院包扎疗伤,而是直接匆匆返回皇城司。一回到老巢,见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徒子徒孙们尽皆失色,面面相觑。

    堂内,王继恩阴沉着一张老脸坐着,司属医官胆战心惊地帮他料理着伤口,平日里麻利的手都多了几分颤抖,一直到包扎好,方才逃也似地告退。

    人一离开,侍候在边上的王守忠便急声道:“父亲,您无碍吧。”

    王继恩瞥了他一眼,抬手抚了下脖子,淡淡道:“无甚大碍!至少,脑袋还没搬家!”

    “这竟是怎么回事?”王守忠关切地问道道。

    闻问,王继恩一脸的郁闷,愁眉苦思一会儿,方才有些懊恼道:“失策!失策啊!”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王继恩已然冷静下来,回想反思下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之举的不妥了。当然,王继恩知道,官家愤怒的,绝不是把眼线埋入政事堂,不施尽手段,怎么可能做到监察勋贵百官、京畿舆情,有些出格之处,官家也当能够理解。

    真正不妥,引得官家如此激烈本身的,恐怕还是汇报问题的本身,王继恩自诩忠诚,不避权贵,连首相与太子都不顾虑了,但偏偏小看了刘皇帝对这二人的看重程度……

    越想,王继恩便越懊恼,越后悔,也越害怕,几十年了,王继恩都没有像此时这般不安过,刘皇帝今日起的反应,王继恩实则很熟悉,那几乎就是要杀人的节奏……

    等王继恩简单将垂拱殿上发生的状况描述之后,王守忠的脸色也变了,看起来比王继恩还要紧张,这是可以想见的,他们这些人如今的权势富贵,都都源自王继恩这个义父,若是王继恩失宠了,他们又岂能有好下场。

    王守忠是王继恩几个义子中城府最深的,短暂的慌张后,迅速冷静下来了,见王继恩面色沉凝,不由出言宽慰道:“父亲也不必过于忧虑,您毕竟是陛下身边亲近老人,此番责骂虽然严厉些,或许也就如此过去了……”

    “但愿如此吧!”王继恩想了想,轻声叹道。

    然而,王继恩心里却总觉不踏实,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几番思考,却始终不得其所。

    事实上,王继恩此番举动,本就有些急中出错的原因。至于这份急切,则来源于心中不安,这两年,王继恩有种事事不顺的感觉,最关键的是,与刘皇帝那亲密的主仆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王继恩是个敏感的人,他也能感受到刘皇帝不似当初那般信任他了。

    而这,是王继恩绝对不能忍受的,他伺候了刘皇帝一辈子,虽不乏私心,但总体而言,还是尽忠王事,为主考虑的。他也深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也都来源于刘皇帝的信任,一旦这份信任出现缺陷,那他在宫廷内外也就难站住脚了,那意味着他的立足之基不稳了。

    也正因为意识到了此点,这两年,王继恩一直想方设法、辛苦办事,想要建功立业,重获刘皇帝的欢心,包括去年的康宁案,那般积极,这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慌忙之中,往往容易出错。此番的“奏章案”,便是王继恩又找到的一个机会,在他想来,他连太子、赵普都不顾忌避讳了,可见对官家的死心塌地,官家也当了然他的忠心了……

    然而,结果事与愿违,刘皇帝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完全朝他意料相反的方向发展,实实在在碰了个头破血流。

    也正因如此,王继恩才觉棘手,才意识到,他已经完全跟不上刘皇帝思路,揣测圣心也变得更加困难了。对旁人,王继恩有的是手段对付,但对刘皇帝,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有,也难以施展……

    而这些,是王守忠这样的后辈难以理解的,也没法细说,只能默默消化着。

    左思右想不得法,长吁短叹不得用,最终,王继恩只能向王守忠交待道:“吩咐下去,让衙内职事探吏接下来都给我收敛着些,不得肆意妄为。还有,盯着宫内,但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

    当日傍晚,中书舍人陈象舆便被下狱了,奉命的侍卫,是直接从政事堂带走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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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