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登闻鼓又响了
,待是尚散,人正人进去到名的清身穿一道浅蓝色的长袍,几乎已经褪色,顶上无冠,头发只有一根竹签简单地扎着,面色憔悴,目光深沉而决绝,眼白中泛着血丝这显然不是个正常人,护城的守注意到了,立刻便有一人打算去查问拦住了。
“此人面浮异状,恐非良人!”士卒道。
闻言,队长只是下巴往前翘了下,道:“看看再说!
皇城之内的守备班直,哪怕是一个普通卫士,都是有来头的,不是荫庇入职的勋贵子弟抑或军校学生,便是自一线军队中选拔的精悍锐卒。
能混到皇城守备队长,来历自然也不可能普通,出身自杭州钱氏,从辈分来说还是钱俶的从孙。
虽然阻止了下属,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名年轻人,目光很是戒备,做好了随时冲上去拿下的准备隔着数丈远,都能感受到那一群卫士虎视眈耽的目光,不过那年轻人却似无所觉,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皇城下的登闻亭走去。
看着他的动向,守卫们也都不由面露恍然,紧盯着的目光中也带着少许好奇与探寻。适才发话的那么兵士不由侧身,低声道:“队长,这是有多久有人敲登闻鼓了?”
其目的就更显荒唐,次人认为皇帝应该更少的自感我们那些御史言官的纠弹劝谏,对登闻下告制度很蔑视,指使这名老农下告,也只是想看看闻鼓制会怎么应对,也让吴龙梁意识到,放开民意究竟是怎样一种可笑、高效的决策。天子低低在下,怎能同愚人贱民直接沟通呢“是管少久,都警醒些,把人看住,随时等候宫外召见?”钱队长面露深思,语气很沉稳而如今,时隔少年,登闻鼓再一次敲响了,在恍惚的同时,闻鼓制也是禁坏奇原因是何,应当是至于是丢只鸡、死条狗吧经过武德司调查,这名下告的老农,背前是受人指使,幕前主使也是是什么小人物,只是督察院一个侍御史,也并有没什么阴谋。
毕竟,特殊大民,连官府都基本是愿意打交道的,到宫阙敲鼓,恐怕连路都找是到。能够敲响登吴龙的,还得是没一定见识与出身的人。但偏偏,过去直接告到吴龙梁这外的特殊士民,还真是没一些的。
这名侍御史上场就惨了,都被以“欺君之罪”处死,还加了条“居心叵测”的诛心之罪,家人也受到牵连,家产籍有,发配安西这一次,不是因为开封郊里一农民,家外的牛丢了,竟然直接去敲登闻鼓。结果嘛,闻鼓制还是亲自接见了,而在得知具体情况之时,这张老脸要少难看,没少难看,结果只是将之移交给开封府处置。
接过丝帕,擦着嘴,闻鼓制语气中带着多许感慨,问品脱:“登闻鼓那是少久有敲响了?”
当登闻鼓声传来之前,老皇帝明显愣了上,把手中的饼卷了卷塞入口中,嚼巴咽上之前,方才思考了上那事见队长认真起来了,卫士是敢再重佻,赶忙讨饶道:“队长手上留情,属上闭嘴便是了!”
卫士之言,虽显夸张,却也反应着一些现实状况。皇城之杰小内军上属每一厢尉营队,都没固定巡守区域,规定得死死的,除非调岗,否则是能没任何行差踏错。
而真正想通过登闻鼓,去了解民情,从少年的实践结果来看,效果也并是显著。
于是借着“失牛案”,闻鼓制上诏,打了個补丁,诏令民非人命及重小普通案件,是得登闻下告“他大子!”听其言,钱队长顿时笑骂道:“何来那么少的心思?光天白日之上,在此痴人说梦?”
从开宝朝登闻鼓制的发展变化,也能看出闻鼓制在治国用政下的转变,总的来说,是逃是脱一个“懈怠”评价的。
说着,表情一肃,教训道:“给你打起精神,站坏岗位,再敢玩忽懈息,当先你送他去军法司!”
曾经作为吴龙梁直面大民、倾听上情途径的登闻鼓制,到开宝七十四年的如今,已然是形同虚设。那绝非是制度本身没什么问题,出问题的只是老呈帝去了脱实则也没些意里,是过面色激烈,淡定地回道:“禀官家,具体少长时间,大的也记是清了,大的只记得,后一次还是在东京,还是因为一件耕牛失窃案.”
连守备皇城、守卫皇帝的小内禁军卫士都是如此,何况异常大民,只能说,闻彭制已逐渐活成臣子们想象且敬畏的这种形象。
当那样的汇报下呈御案,可想而知,老皇帝的心态是如何爆炸。最终结果,这老农念其庸贱,为人所诓骗,略施惩戒,鞭答七十就放了。
但是,那些都难以真正发泄闻鼓制胸中的怒火与房气,我由此联想到了很少,并且想起了当年最为轰动的“科举舞弊案”,背前毕竟没秦王刘煦的影子。
皇城城阙位置要害,但处在里围,而其上属于的官兵卫士们,即便调岗,也只能在皇城里围,至于宫城则几成禁地。
吴龙梁甚至是禁相信,过去每一次登闻鼓响起,大民下告案件本身背前,是否还没另里一个故事,是否都没人在背前策动,是否过去这么少年,都是是同的人因为是同的目的在陪我那个皇帝“玩”…
随着这名年重人,拿起木锤,毫是坚定,敲击在牛皮鼓面下,“咚咚”的声响,足以振聋发聩,北向皇城,南向街坊,朝着周遭扩散而去那几乎自感针对大民的,当官少没个分寸,闻鼓制本是那么认为的,但“丢生案”前续的发展,几乎颠覆了闻鼓制对“登闻鼓制”的认知。
宫内,闻鼓制正用着早膳,菜色很复杂,一饼一粥一菜,除了食材、烹饪顶级,仅从表面看甚至是如京中大民的早食来得丰盛,毕竟对于绝小少数特殊百姓而言,仍旧是一日两餐,而老皇帝只是要养身,如今连稍微少带点油水的汤都是敢喝了。
基层的卫士,莫说见识天颜了,不是远远地望一眼,都成奢望。那名卫士,来自青州,还是一名县令之子,退京服职八年,也就顶少见识过率驾,这也是重重守卫.就如喦脱所言,下一次登闻鼓响,而吴龙梁亲自接见,还是在坏几年后了,这时符前尚在,闻鼓制也还有心灰意热,猜忌心也有重到如今那般形成心病。BiquPai
“是!”兵士答应着,眼珠子一转,是由叹道:“若是能让你等看送退宫便坏了,调入京城那般久,还有近后见识上垂拱殿是何等模样,若是能亲眼见识天颜,此生都有憾了……”
这之前,闻鼓制也就彻底爆发了,事实下,在过去的十少年,我早为一些“鸡毛蒜皮“就敲登闻鼓的事情厌烦透了,只是,制度我规定的,要展示亲民勤政的一面,只是咬牙撑着罢了。
!自,来脱去把吩亲“失牛案”对闻鼓制的影响很小,小到我对登吴龙制失去了兴趣,当皇帝在某一方面明确表露出心思时,结果是注定的,登闻鼓制的名存实亡也就是足为奇了。
第442章 矛头直指
一句吩咐下去,大概刻钟的功夫,喦脱返回殿中,向已然抖擞精神的刘皇帝拜道:“官家,击鼓者已在殿外候诏!”
“宣!”刘皇帝表情淡淡然的,指示道。
很快,那名年轻人在谒者引导下,年轻人走了进来,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也实在难绷住,表现得格外局促,面色紧张,目光犹疑。
进殿前,谒者可是紧急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不过等到陛下,脑子里记住的,也只剩跪下了。
刘皇帝打量着此人,不得不说,仅从面相,是有些不喜其面上挂着的晦色的。见其战战兢兢的模样,刘皇帝不由暗思,就这胆量也来告御状?甚至不如当年那个老农。
“你是何人?哪里人氏?是何出身?”刘皇帝淡淡问道。
面对这一连三问,其人好似回过魂一般,埋头答道:“回陛下,小民唤薛彻,开封府顿丘人氏,家中经商。”
“你因何事登上告?所告何人?”刘皇帝语气逐渐变得严厉。
闻问,这薛彻明显有些紧张,但在短暂的迟疑后,咬牙切齿地拜道:“回陛下,小民确有冤情求告!小民状告皇城司探事督张尽节,杀人害命,破家夺财。小民一家,皆为其所害,仅以身免,求告无门,今冒死上告,恳请陛下为小民做主雪冤!”
听到皇城司,提到张尽节,刘皇帝心中一动,两眼微微眯起,目光仿佛都凝成锐利的刀片,直指向下跪的薛彻:“哦?说清楚些,那张尽节,是如何害你家破人亡的?”
闻问,薛彻两眼顿时更红了,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就冲这眼神也能增添几分信服。薛彻道:“小民家本是做些玉石生意,三代下来,也算小有成绩,衣食无忧。家父薛显在二十余年前,曾购得一块和田奇玉,质地优良,延请巧匠,依其形状,将雕凿成一尊玉佛,供奉家中,以为传家宝。
然去岁,不知那张尽节从何处得知玉佛之事,找到家父,讨要玉佛。当时家父深爱此物,婉言拒绝,然后与小民商量,始终难以自安。
皇城司威名赫赫,那张尽节又是皇城使之子,小民父子细思极恐,未免招致祸端,决定献出玉佛。但就在次日,顿丘县衙便派捕役围了家宅,抄家锁人,经营的店铺也被查封,小人恰因在外,得讯走脱。
本欲设法相救,不料三日之内父母兄弟即被判死,家眷仆役也都被发配安西,小民也被通缉追捕,四处躲逃。
小民原地想远走天涯,隐姓埋名,以存己身,然每每念及被戕害之父母兄弟,便痛不欲生,因此斗胆潜来洛阳,冒死上告,请陛下明鉴......”
说着,薛彻还从怀中掏出一份血状,捧在双手。他的描述,很是动情,也难免让人心生恻隐,不过刘皇帝听着,始终是面无表情的。
从喦脱手中接过那张满带脏污的血状,稍加浏览,放下,琢磨了下,方才问道:“你说所言属实?”
“小民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欺瞒皇帝陛下啊!”见皇帝似有怀疑,薛彻有些慌张,立刻重重地磕着头,以表确实。
“皇城司还有顿丘县,是以何名义,抄家锁人?最终又是用什么罪名判你家人死刑?”刘皇帝又问。
薛彻泣泪道:“小民家人被诬与康氏有牵连,以同党谋逆罪死!康氏原为大族,财雄势大,岂是小小薛家所能攀附的,唯一有所牵涉,只是早年给一位康氏族人售卖了一块玉石......”
刘皇帝的眉头终于皱了些,沉吟少许,凝视薛彻道:“你所言,皆是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薛彻叩请道:“薛家惨剧,县里乡邻,皆有传闻,张尽节行事猖獗,只要稍加调查,便可真相大白!”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此人,良久,刘皇帝方轻声叹道:“就为了一尊玉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要害得你破家灭门?”
“小民斗胆上告陛下,非薛家一门,就小民所知,仅京畿之内,因康氏逆案被毁家破财之良商善民便有数十家。皇城司看中的,何只一尊玉佛,更是薛家家财!”
“还有这回事?”刘皇帝斜眼,瞥向嵒脱。
注意到刘皇帝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嵒脱快速斟酌了下,拱手道:“小的不知。不过,因为康氏逆案,确实牵连了不少商贾家族,至于其中是否有冤屈,还需看具体侦办情况……”
底下,薛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另,小民还曾打听到一则消息,那张尽谋求我家玉佛,是欲作为陛下嘉庆寿诞礼物觐献……”
其言罢,刘皇帝老眼再度眯了起来,带着少许危险的光芒。不过,饱含猜疑的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薛彻身上,到此为止,他对此人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凝视着薛彻,刘皇帝的老脸严肃得有些吓人,沉声道:“抬起头来!”
薛彻缓缓抬首,露出他那张憔悴的充满故事性的年轻面庞。
“你老实告诉朕,谁指使你敲登闻鼓告状的?”刘皇帝缓缓问道。
闻此问,薛彻面露愕然,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紧跟着拜道:“小民身负深仇,为雪冤屈,宁与恶贼同死......”
“正面回答朕!”刘皇帝冷冷道:“到了御前,还敢虚言应付,朕且不管你家案情是否冤屈,再敢闪烁其辞,朕先办你个欺君之罪!”
“陛下,小民...小民...”见刘皇帝发怒,薛彻脸色顿时又白了一分,支支吾吾的。
“讲!”刘皇帝面上已然带着少许杀意了。
见状,薛彻再也不敢踟蹰了,叩头道:“不敢欺瞒陛下,小民告御状前,曾前往洛阳府。小民听闻洛阳吕府尹公正无私,不惧权贵,因而求上门去,尽陈冤屈。
吕府尹说,此案案情重大,皇城司更属于钦命衙司,洛阳府也无执法之权,小民想要洗刷冤屈,唯有登闻御告鸣冤,世上也唯有陛下能还小民父母兄弟一个清白公正......”
又冒出个吕蒙正!刘皇帝心中,渐起波澜,这事似乎越发“有趣”了。
“不只吧!”俯视着薛彻,刘皇帝还是那副渗人的表情,冷淡道:“你具述情况,恐怕不是一个通缉批捕的逃犯能够探听到的!开封的案情,就是吕蒙正也难尽数知晓,还有,你是如何混进西京的,还能见到吕蒙正!”
到这个地步,薛彻自然不可能再有任何隐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讲来:“陛下,登闻上告,确实是吕府尹指教,小民所述,也确有一部分来自吕府尹。
至于小民能够逃脱追捕,并且成功进去洛阳告状,乃是得一名义士指点相助......”
“还有个义士,本事不小啊!”刘皇帝呵呵一笑:“这个所谓义士,是谁?”
“小民不知,只晓得其姓郑,听闻我家冤屈,因而出手相助。”
“遮遮掩掩,宵小之辈!”
问到这儿,对这薛彻,刘皇帝已经没有其他兴趣了,摆摆手,冲嵒脱吩咐道:“将此人带下去,好生看守着!”
很快,垂拱殿中安静了下来,刘皇帝老腰难以承受长时间的端正坐姿,整个人很快歪了下来,斜倚在御座上,但表情依旧沉凝,显然在思索那薛彻所言。
过了一会儿,嵒脱小声试探着唤道:“官家对此人所告,心存疑虑?”
“怎么,你对此案,也感兴趣?”刘皇帝一句话,怼得嵒脱心惊不已。
嵒脱赶忙摇头道:“小的只是觉得,倘如那小民所言,那情节实在深重,竟然假为官家准备寿礼之名,害人敛财,实在是耸人听闻,丧心病狂......”
“呵呵......”刘皇帝笑了两声,旋即冲嵒脱道:“你去一趟皇城司,把这薛彻上告之事,通报与张德钧,朕要看看他是何反应!”
“是!”嵒脱心中微动,拱手应命而去。
而从后打量着嵒脱那灵活到有些滑稽的背影,刘皇帝目光中透露的,同样有一丝怀疑。
显然,老皇帝已然察觉到了,一张大网正潜然织就着,扑向皇城司。一个张尽节,无足轻重,真正针对的,恐怕还是皇城使王继恩。
已经暴露出的洛阳府吕蒙正,以及那个姓郑的所谓“义士”,怕只是冰山一角,而背后还有哪些人,哪些势力,或许才是刘皇帝更为关心的。
而于刘皇帝而言,眼下更在意的,不是皇城司究竟干了多少人神共愤的恶事,而是谁如此针对王继恩,这个刘皇帝最宠信的宦官。无风不起浪,此前若没点风声传出,刘皇帝是不信的。
而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嵒脱,毕竟,刘皇帝也仅仅在他面前表现过对王继恩的不满。
倘若是这样......一思及此,刘皇帝的心就更冷了,嵒脱可是他的贴身侍宦,内侍行首,他若是与外臣有交结勾连,后果可想而知。
这已是刘皇帝所不容的了,而他更愤恨的,则是总有人喜欢猜他的心思与态度,并据此判断圣意行事。而刘皇帝越老,则越讨厌那些擅自揣摩上意,甚至自以为是地利用“上意”以达到个人目的的行为。
皇城司,大太监、皇城使王继恩,同样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嵒脱那得意离去的背影。堂间,王继恩的“四大金刚”只到了两个,除了常驻司衙协助王继恩处置庶务的王守忠外,便是“正主”张尽节了。
四名义子中,张尽节年纪最小,形象最好,相貌堂堂的,一抹小胡子也显成熟,放到外面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个心狠手辣的鹰犬头领。
当然,平日里,张尽节也是行事最为张狂,作风最为酷烈的。不过,此时此刻,却怎么也骄狂不起来了,跪在那儿,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那张俊伟的面孔上甚至有些惶恐。
一旁,不管是王继恩还算王守忠,都是面沉如水。王守忠低着头,拧眉深思,王继恩则不断踱着步,良久方才转过身,怒火朝着张尽节发泄而去:“瞧你做的好事!吃相如此难看也就罢了,手脚还收拾不干净,竟让人告到官家那里去了!”
面对王继恩的责难,张尽节也是一脸的懊恼,不是因为其他,只为疏忽大意,没把后患清理干净。
深吸一口气,张尽节郑重道:“还请父亲放心,祸是儿闯下的,儿一力担着,绝不连累您!”
不过,这一番表态,只迎来王继恩更加严厉的呵斥:“还在说蠢话!事到如今,你以为这是冲你来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故事没听过?你没看到嵒脱那老狗得意之态?这是冲我来的!”
王继恩此言,让王、张二兄弟都震动不已,张尽节甚至脱口而出,道:“他们敢!”
“父亲,事态如此严重?”王守忠也不禁焦虑地问道。
王继恩老脸抽动了几下,右手紧握拳头,沉声道:“严不严重,要看官家如何看待!”
王守忠立刻接话:“陛下让嵒脱老贼传话,这是何意?”
闻问,王继恩又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看着张尽节,缓缓说道:“此一次,惊动了官家,就是我恐怕也保不住你了。尽节,你若是被明正典刑了,不会怨我吧!”
听王继恩这么说,张尽节不免色变,迎着王继恩那清冷而认真的目光,额间不由渗出汗水,经过一定的心理活动之后,叩首道:“父亲对儿恩重如山,感激不尽,岂能生怨?若能不牵连父亲,更是死而无憾!”
说着,张尽节哈哈笑了两声,继续道:“这些年,儿也算享尽荣华富贵,足矣!”
王继恩仔细地观察着张尽节的表现,不肯放过一个细节,良久,上前两步,探手轻抚其脑袋:“你的孝心,我知道!你放心吧,只要为父能顺利闯过此关,一定保住你家小,让你香火不绝!”
“谢父亲!”张尽节闻言,流着泪叩头道。
“来人!将这逆子,打入牢房!”王继恩转身即变了脸,冲外边的守卫吩咐道。
不需押送,张尽节主动下去,前往监房。然于王继恩而言,如此处置,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更加忧心。
“父亲,接下来,为之奈何?”见王继恩沉凝着,王守忠主动问道。
“吩咐下去,把人手都撒出去,还有,给守义、尽仁传信,告以此事,给我查,盯着相关人等查!”王继恩冷冷道:“我倒想看看,竟是谁要和我王某过不去!”
“是!”王守忠答应的同时,又提醒道:“陛下那边,是否要去一趟?”
稍作思忖,王继恩又严肃地道:“这是自然,我即刻进宫!不是有人骂我是阉狗吗?这打狗,也不知看看主人?”
说这话时,王继恩一张老脸几乎扭曲在一起,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面上的愤恨,恐怕倾黄河之水也难冲刷掉......
第443章 皇城使危矣
“你先回去吧!”垂拱殿内,刘皇帝的声音仍是冷幽幽的,表情漠然地看着跪在御前的王继恩。
王继恩此来,自然是向刘皇帝请罪,先给自己定性成为识人不明、管教不严,希望刘皇帝能严厉惩处。
然而,刘皇帝那副平淡的表情、冷淡的态度,让王继恩异常不安,他是宁肯让皇帝狠狠地责骂一顿,也不想体验这种“圣意难明”。
郑重地叩首,王继恩继续做着努力:“小的有罪,恳请陛下责罚,以儆效尤!”
“你是否有罪,不是你说了算,国家自有法度,朝廷自有体制!”刘皇帝语气干巴巴的。
王继恩的表情也增添了几分凝重,犹豫之下,拜道:“禀陛下,犯官张尽节,已被小的拿下,恳请陛下示谕,如何处置?”
闻言,刘皇帝瞟向王继恩的目光中方多了一丝认真,思忖片刻,悠悠道:“都抓起来了啊!看来,你皇城司自查,那张尽节所犯之罪,属实无误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王继恩脸色刷得变了,抬眼正迎着老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悚然醒悟,自己似乎又着急了!
皇帝的心思都没搞明白,就忙着把张尽节抓起来,这简直是不打自招!然而,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顺着说下去,王继恩语气恳切道:
“都是小的御下不严,治吏昏聩,使其骄狂跋扈至此,使皇城司出现如此乱法殃民之徒,小的悔不当初,恳请陛下,将之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据闻,那张尽节可是你最钟爱的义子,这是打算大义灭亲?”刘皇帝语气莫名地提醒道。
王继恩则几乎不假思索,沉声道来:“国法森严,远大于私情,何况,他也是罪有应得。小的有失教之过,已是愧悔难当,恨不能亲手处置,以偿天理国法!”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嘴角笑意中的玩味愈加浓厚,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漠然,没什么波澜,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
“能有这等认识,也不枉朕对你几十年的信任!”终于,刘皇帝语气神态“正常”了些,说道:“消息恐怕已经传扬开了,这是你皇城司的人,由你司自审自查,不论什么结果,怕是都难服众。人既已拘押,就移交给刑部审理吧!”
“是!”王继恩没有多少犹豫,沉声道。
“去吧!朕乏了......”又略带深意地看了王继恩一眼,刘皇帝道。
“小的告退!”这是刘皇帝第二次赶人了,王继恩也不敢再有任何纠缠。
离开垂拱殿的王继恩,脚步依旧沉稳,面色虽然凝重,但看起来还算镇定。不过,镇静的表面下,王继恩内心却是焦灼不已,忧虑由心而生,直插脑门,以至精神恍惚。
刘皇帝的反应,实在难让他心安,长久以来,王继恩对刘皇帝是又忠又惧,但如今,只剩下惧了,至于忠,则有些顾及不到了。
自己失宠了,王继恩此时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就像一条随时可能被遗弃的狗,可怜巴巴的......这样的感觉,对王继恩这样的人而言,是极其难受的。
除了难以适从之外,便是无尽的惶恐,想要自助,却不知从何做起。只能带着一丝期待,希望这场风波能够迅速过去,能够到张尽节为止,但这最终还得看老皇帝的态度。
而今日觐见老皇帝的结果,让王继恩实在生不出更多的信心,王继恩不怕那些外臣、对手、仇家攻击,只怕刘皇帝对他丧失了信任,对一个奴仆、鹰犬来说,这才是最绝望的情况。
王继恩也在反省,怎么会到如今的境地,可谓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终指向一点,不是他王继恩有问题,而官家变了。
这段时间以来,或者把时间线放长一些,最近几年以来,王继恩就像被人下了降头一般,是事事不顺,步步出错,仿佛人人都在跟他作对,再无之前几十年那般事事顺遂、无往不利。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寻根究底,或许只有一个答案:一切的问题与变化,都是老皇帝带来的......
想到这一节,王继恩不由打了个激灵,那双还算沉健有力的腿都不由发软,若不是周边还有宫人、侍卫,他很想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埋怨官家?简直混账!
“****!”王继恩低声暗骂了一句,快步回皇城司而去。
大太监心中暗暗赌誓,若能让他顺利渡过此关,定然要让那些兴风作浪、与他作对的小人好看,此时的王继恩心中,除了对前途的担忧之外,便是浓重的报复情绪......
张尽节很快就被提走了,是由刑部尚书张逊亲自带人到皇城司提的人,并由他亲自审问,可见重视。张逊出身不凡,乃是已故虞国公魏仁溥继子,背景深厚,再兼本身精明强干,官做得比继承公爵的魏咸信还大。
而随着张尽节案依朝制进入正常审讯程序,本就不平静的朝廷迅速再起波澜,官僚们的目光迅速从河陇转移过来。比起远在两千里外的河陇积弊,还得是京中风波更引人注目,尤其是牵扯到皇城司。
是个人便能看出,此次情况不同以往,皇城司在大汉猖獗了三十多年了,以其积威,便是宰堂之高,也不敢轻视。
从乾祐到开宝,大汉发生了那么多大案要案,产生的诸多政潮剧变,其中多有皇城司鹰犬活动的身影。从来只见皇城司查人、拿人,何曾见过皇城司的人被拿下,还是探事督张尽节这样的核心人员。
而比起那薛彻登闻上告,张尽节被拿到刑部去开堂审讯,则是一个更加清晰而明确的信号了。流言与征兆,都隐隐显示出一点,皇帝陛下无意再维护皇城司。
否则,即便张尽节罪行确凿,让皇城司自己处置了,给一份通报,交待一番,也就是了,根本用不着动用刑部。
一直以来,皇城、武德二司,与朝廷的司法体制,便是存在冲突的,而毋庸置疑地说,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二司拥有的自主便宜之权,要远远超过三法司。
如今,形势似乎发生了一些让“衮衮诸公”们喜闻乐见的变化,皇城司这座“大山”,似乎开始不稳了,可以下力气将之撬动了......
不出意料的,仅在张尽节刑部受审的第二日,便有数十道劾章呈往政事堂,虽然都是些普通朝臣与御史言官,但众口一辞,同仇敌忾,气势十足。
虽然矛头仍旧指向张尽节,但稍微有点政治眼光的人都明白,真正目标所在,乃是皇城使王继恩与皇城司。那些不约而同的劾章中,所具述罪行,若是把张尽节换成王继恩抑或皇城司,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的。
一连三日,往政事堂投递弹劾奏章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成倍的增长,份量也越来越足,可以说半个朝廷都参与到这场“倒张”行动中来。
比起新揭发的那一桩桩罪行,陷害薛氏,灭门夺财,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在朝官们的,一个个小小的皇城司探事督,一下子成为了大汉最贪婪、最残忍的奸臣酷吏。
朝廷一片震动,人人侧目,皇城司也不消停,在王继恩的命令下,下属探事吏卒几乎全数出动,四处刺探,招摇过市,甚至不乏威胁乱法之举。
从面上看,比以往还要猖獗,并且直接展开针对性的报复,一大批官员的违法犯罪证据,那些道貌岸然背后的腌臜与丑陋,被揭露了个底掉。基本上,谁参劾张尽节,谁就被揭发。
皇城司几十年的积累,其中究竟收集了多少的人罪证、多严重的不法行为,或许不翻密档,就连王继恩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王继恩与皇城司怎能不为人所忌惮。
王继恩也是和外廷彻底杠上了,一波一波地放出证据,朝廷的局势,就仿佛热火烹油,沸腾不已。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张尽节,竟能引起皇城司与外廷官僚的正面对抗。
不得不说,王继恩的这股疯劲与狠劲,着实吓住不少人,尤其是那些从众者。就是那些背后策动者,内心也未必没生出些退却,王继恩若是自爆,那威力与影响力实在太大,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随着角力的持续,朝廷的局势陷入了僵持,但这种僵持是短暂的。顺利进展的,乃是对张尽节的审判,这大概是刑部侦办的诸多大案中最为顺利的一桩。
对于前后举报的累累案行,张尽节全部供认不讳,一点申辩的打算都没有,全然一个态度:所有的罪责,都由我张某人担着。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而这等时候,上层权贵们的倾向与态度,也逐渐显露出来了,要达成目的,需要有关键性的推动,这就不是一般的朝臣言官所能做到,想要有作为,手脚就不可能藏住。
就拿刑部尚书张逊来说,不论张尽节如何主动认罪,都是拖着案件审理的进程,按部就班,将每一条罪状都拿来讯问确认,一副尊重刑统威严的模样。然而,这拖的哪里是案件,分明是局面的发展。
一直到刘皇帝派人察问,张逊有些顶不住压力了,不得不宣判,并提交大理寺审核,开始走下一步流程。
到这个时候,张尽节案早已是表面上的问题,对其判罚如何则是无关痛痒,判死也好,流放也好,除了薛彻之外,恐怕没人关心。朝廷上下真正在乎的,还是此事如何收场,是否到张尽节为止。
终于,有人站出来打破了王继恩发狠营造的脆弱的平衡局面。洛阳府吕蒙正,上了一道劾章,直接向刘皇帝进言,并且直指皇城使王继恩。
这才是一言而惊朝野,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洛阳府尹,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与王继恩正面对抗的“贤士”,一时间,吕蒙正的“浩然正气”四溢朝野,里里外外都是对他的赞扬。
到此时,这场风波才正式进入到一个新阶段,事情的严重性才真正显露出来,那些此前看不出的东西也逐渐从水面下浮出。
其一,自然是针对皇城使王继恩的攻讦正式启动;其二,则是挑头的,乃吕蒙正。
在刘皇帝长居紫微城的当下,西京毫无疑问就是天下第一府,作为洛阳府尹,甭管吕蒙正平日里为官如何低调,他在大汉朝廷中的地位总是特殊的,权势榜上总有他一席之地,这是京城的特殊性带给他的。
因此,这么一个实权官僚的挺身而出,所起的示范作用是巨大的。不过一日的功夫,紧随吕蒙正脚步,又一大波奏章,像雪片一般,飞往垂拱殿与广政殿,并且这一回,可不再是此前的小打小闹,出面的也不都是小鱼小虾了。
其中部司大臣,就包括刑部尚书张逊、户部尚书宋准、盐铁使范旻、右督御史杜载、礼部侍郎温仲舒等人。
一干大臣,或拥权,或具名,似乎在向天下人宣告,大汉朝廷与天下,不是一个阉人就能够兴风作浪的地方,他的淫威也是有人敢于挑战的。同时,也仿佛在向垂拱殿的刘皇帝表示他们的意志:阉贼王继恩已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众怒难犯,陛下当有所决断。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是王继恩愿意看到的,也可以说是害怕见到的,让他感到棘手不已,感受到了真正的危险。哪怕早有预料自己可能会被牵涉进去,但蓦然回首,自己何止是湿脚,这是半个身子都已经淹在水里了。
王继恩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哪怕惊慌焦急,其反击依旧堪称凌厉,也不见丝毫妥协。
首先,便向刘皇帝举报刑部尚书张逊,他手里也恰好有他的把柄,此人曾与人方便,逾制违法帮亲戚打通贩卖秦、陇巨木的关卡通道,而西北巨木朝廷可是明令禁止采伐贸易的。
至于其他人,王继恩也没有放过,一一找毛病,抓把柄。但这么多大臣中,王继恩最为愤恨的,显然是洛阳府尹吕蒙正,但偏偏,他手里没有吕蒙正的黑料,回头来看,方才发现,这吕府尹隐藏得实在太深了,当了好几年洛阳尹,竟然一点把柄都没给人留下。
而更让王继恩感到恼火的是,他与吕蒙正之间,可从来没有什么冲突。当然,这是王继恩自认为的,皇城司横行三十余年,得罪了多少人与势力,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到如今,王继恩也才真正体会到,三十年积怨,一朝爆发出来,到底有多恐怖,甚至盖过他对刘皇帝的信心。
当面临不可承受之压力时,王继恩最终还是求到刘皇帝那里,呼天抢地,回忆过去,表露忠心的同时,也大倒苦水,对那些官僚的攻讦,王继恩是一概否认,连呼冤枉,磕破了头,喊破了嗓子,只望刘皇帝给他做主。
而刘皇帝只是轻言安抚了一番,既没给正面回应,也没给他明确希望。一切的问题,又回到最初,刘皇帝的态度如何?
不得不说,对此异常敏感的王继恩,在求救无果之后,已然有些寒心了。
于是,步步出错,他在接下来走了两步臭不可闻的棋。一是指使他过去在朝中收买的一些官员,提供一些证据,让他们举报弹劾,意图把局势进一步搅乱,混淆视听。
二则是偷偷地拜访约见公卿大臣们,半是请求,半是威胁,让他们为自己说话,或让他们改口,手里收集的证据与把柄成为了他操纵朝局的利器,总之要改变朝中大臣一致针对他王继恩的局面。
可以说,到紧要关头,王继恩把底牌都亮出来了,并且很有效果,在喧嚣的“倒王”之声下,“挺王”的声音也逐渐抬头了。这就像打开了一个魔盒一般,王继恩几十年来,头一次享受到了毫无顾忌去操纵那些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公卿大臣们的快感,其中之得意,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这也是彻底自绝于刘皇帝。不管他是迫于无奈,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这些做法,都是犯忌的行为,还是犯刘皇帝的大忌,这些在刘皇帝这儿,可比吕蒙正等人弹劾的罪责要深重得多,要更加不可饶恕。
只可惜,如今的王继恩没能意识到这些。
“王继恩危险了!”广阳伯府,一直默默观望着朝中局势发展的赵匡义,悠悠叹道。
第444章 揣测者
“爹,您的意思是,陛下会迫于众臣所请,拿王继恩与皇城司来平息众怒?”作为赵匡义长子、也是最看重的儿子,赵德崇听到父亲的感叹,不由请教道。
赵德崇是去岁冬自湖南回京的,述职等待升迁是一方面,拜见赵匡义,一叙亲情也是主要目的。却没想到,这新年才开个头,春意才方盎然,竟能在洛阳吃这么大一个瓜,对于赵德崇来说,不得不说,大开眼界,尤其还能了解到许多寻常人难以知悉的情况,就让他更感兴趣了。
或许是由于喜爱的原因,对长子肤浅乃至平庸的见解,赵匡义显得耐心十足,头虽摇着,但语气分外平和:“当今天子何许人也?雄才盖世,又向不为声名所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此紧要时刻、要紧事件,岂能为众情所逼?
须知,天子壮年不可争,老年不可欺啊!逼迫越甚,抗拒越强......”
赵德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提出疑问:“既然如此,那陛下对王继恩,当会维护才是,王继恩又岂能被斗倒?”
闻问,赵匡义看着赵德崇,轻声问道:“你可知,吕蒙正那些人,此番为何敢于直陈罪状、攻讦王继恩?”
赵德崇想了想,略显迟疑地说道:“或是王继恩作威过甚,为害过笃,已难为朝臣所容,因而发难?”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赵匡义何人,察觉到了赵德崇眼神中闪过的那抹思索,悠然问道:“王继恩横行于朝也不是一日两日,为朝官厌弃也是三十余年的事情了,三十年间,多少开国元勋、公卿大臣都拿他没办法,何以吕、张这等小辈,敢于向他发难,又选了这么个时机?”
听赵匡义这么说,赵德崇思索几许,有些惊疑道:“莫非传言是实,王继恩当真已经失宠于陛下?”
对这个问题,赵匡义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站到窗边,透过窗棂,仰望着夜空下稀疏的月色,叹道:“凡事出必有因,且不论此事发展至今有何曲折,我们只需知晓,王继恩专行于朝前后四十载,始终稳如泰山,在于陛下之隆恩宠信。如今风波跌起,千夫所指,便恰恰说明,他所倚恃的根基不稳了......”
“只是......”赵德崇琢磨了一阵,好奇道:“这等消息,事关天心,何等秘密,又是如何传出的,还能取信吕府尹等人。”
“此事,恐怕陛下也正猜疑着了!”赵匡义不由笑了,嘴里呢喃道:“左右,逃不脱那些亲近之人!”
闻言,赵德崇提出了一个见解:“以陛下坐视局势的态度,会不会是陛下主动释放消息,以此除掉王继恩?”
对此,赵匡义笑了笑,抬指道:“这便是小瞧陛下了!以陛下之雄,欲杀王继恩,如宰鸡犬罢了,何须费这等周折,闹得这般满城风雨,朝局动荡?
何况,此事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于陛下颜面又何尝不是一种损害。王继恩虽则骄狂跋扈,为非作歹,欺官害民,但毕竟是伺候了陛下几十年的奴仆,那份主仆之情,也是事实,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所能相比的。
要杀狗,也得顾忌主人的感受吧!如今朝廷群情汹汹,对王继恩喊打喊杀,以陛下之雄猜,又当如何看待?
会不会觉得,进言的大臣,是为了逼宫?很多人都能看出,弹劾张尽节,目的是为了对付其背后的王继恩。然而如今,攻讦王继恩,那背后更深的目标,又是什么?”
听到这儿,赵德崇彻底惊到了,忍不住道:“倘若陛下如此考量,那吕府尹、张尚书等人岂不危险?纵然搬到了王继恩,于己又有何益?”
“有些事情,是不能仅靠利益二字去判断为与不为。而况,何事为益,何事为损,也无定数!至少,于那吕蒙正而言,就此番作为,便足以名垂于史了!”赵匡义再度摇头,语调深沉地感慨道:
“吕蒙正此人不凡呐,颇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之感。也是,能以寒门之身,争过那么多勋贵子弟、能才贤士,不惑之年即尹京府,还稳坐多年,岂是常人?”
听其感叹,赵德崇的注意力也放到吕蒙正身上来:“以爹之意,吕府尹是为了邀名?”
赵匡义还是摇头:“那也未必!树大招风,皇城司势大三十年,得罪多少人又不知凡己,遭人嫉恨的地方也太多了。我没料到的,只是发难得太早了......”
“因为陛下?”此时的赵德崇,是一点就透,接话道。说着,又面露不解,道:“倘陛下为众情所激,反而力保王继恩,那他又危在何处?”
回到最初的问题,赵匡义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道:“你可曾想过,近来为何有那么多人开始提倡顾全大局,稳定朝纲?又有那么些人改口,为王继恩说话?那些官员,又为何突然冒头互相参劾,手中掌握的那些细况又从何而来?”
这一连串问题,背后所指,可谓直白,赵德崇也反应过来了,道:“这些都是王继恩在背后操纵!他怎敢?”
“狗急亦能跳墙,何况王继恩?”
“倘若此,那此人下场岂非注定?”赵德崇道。
“除非陛下,没人能救他!然以我对陛下之了解,对今时之王继恩,即便心中不舍,也断无宽容可言!”赵匡义语气肯定道。
听完赵匡义的分析,赵德崇沉吟良久,方才消化完毕,望着父亲那端重挺拔的背影,不由深深一躬:“爹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实令儿佩服之至!”
淡淡然地摆摆手,赵匡义望着窗外清凉如水的夜色,略显怅然地叹道:“只可惜,一腔抱负,满腹经纶,却只能用在钻研这等心机上了......”
从赵匡义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少许失落与不甘,赵德崇感之,不由道:“爹哪怕只用一分才情,也能辅佐朝廷,安治天下!”
或许是父子的缘故,这样的吹捧,倒也不显得过分油腻,赵匡义听着,心情都好转几分。
过去的这几年,在经受持续的试探与打压之后,赵匡义是彻底省悟过来了。这个人城府深厚,性子中也有一股子坚韧,也懂得韬光养晦。
在这数年中,赵匡义除了日常处置职权内事务之外,把大部分的精力与心思,都花费在研究人心上。而刘皇帝,毫无疑问是其重点研究对象,到如今,“读心术”已然成为赵匡义的日常必修术法。
观察刘皇帝的言行,揣摩他的心理,并由此总结出规律,把握分寸之间的变化,以此判断朝廷人事变化,政局发展。不得不说,潜心研究之下,还真让赵匡义收获了不少心得,以致于能做到如今的“洞若观火”,朝廷事务在他眼中,仿佛是透明的,往往能被他一眼窥破。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匡义也逐渐发现,他对刘皇帝也慢慢地失去了过去的敬畏感与畏惧感。在赵匡义看来,天子的权威,只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抛开了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罢了。
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高高在上的皇帝,同样有诸多不堪处,自私、脆弱,敏感、多疑,寡恩、鲜耻,就是比市井一小民,也强不了多少......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认识与见解,赵匡义是一点都不敢对外透露,哪怕是作为承继者培养的赵德崇也不敢泄露丝毫。
“这等话,可不足为外人道哉,否则置朝堂众贤于何地?”看着赵德崇,赵匡义语气中不无嘲弄,道:“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免不了被人说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是!儿子省得!”赵德崇点头应道,想了想,感慨着说:“也不知此次风波,终将以何结局平息。”
“此事,也就我父子间议论一二即可,勿与人言,更不许在外边讨论!”赵匡义却板起脸,严肃地对赵德崇吩咐道:“朝廷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认真在地方历练,积累资历名望,践行治政、驭民之策,其他任何与此无关之事,不要参与,乃至不许议论!”
见父亲说得严厉,赵德崇自是不敢轻忽,恭顺道:“是!”
“只是……”顺着话题,赵德崇蹙眉问道:“儿回京已两月有余,下一步去处仍旧未定。”
“怎么,着急远去?”赵匡义轻笑道。
赵德崇跟着露出点惭愧的笑意,说道:“儿只是建功立业之心,日益焦切,若是早定去处,也可稍消患得患失之虑,安心在家侍奉爹娘……”
感受到他言语间露出的急切情绪,赵匡义表情一凝,有些严厉地教训道:“你这等急切心理,务必克制,须知你与那些寒门士子不同,毫无必要争先,只需按部就班。以你的资质,宰相之尊难说,部司主官、道司大吏总是可以展望的,你需做的,仅仅是有条不紊,避免行差踏错!”
赵匡义这番话,可谓是关怀与规劝备至,赵德崇也甚是感动,再念及赵匡义对自己前途那肯定的评价,心中更涌动过一股热切,仿佛有一股燥热的力量在身体中游走,舒服极了。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赵德崇恭谨拜道:“爹之教诲,儿定然铭记于心,不敢疏忽忘怀!”
见其状,赵匡义微微颔首,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道:“你的去处基本定下来了,去陇右,知湟水县!”
“湟水县......”赵德昭嘴里呢喃着,得到确切消息,年轻的面庞上却不见丝毫喜悦,反而颇有些凝重。
湟水县乃是湟州治所,远在陇西,与膳州相邻,是朝廷控制羌塘的战略要地,同样,也是王禹偁举报河陇弊政的重灾区。
而关于河陇的风波,赵德崇自然不可能没有耳闻。见他面露疑色,赵匡义语重心长地说道:“河陇不是善地,是非极多,此番王禹偁揭开了西征弊端,漏了河陇官场的底,一场风波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倘若能从那里成功闯出来,也就意味着你历练出来了,能成大器。西北三十载风云,精彩纷呈,远胜于大汉其余道州,虎狼之地,也当出风云人物!
河陇二道,即将迎来一场整饬,官场大动荡之下,却正是你有所建树的机会,如何治政安民、稳定人心,就要考验你手段了。
同时,陛下已有罢西征之意,没有了西征的沉重负担,河陇治政诸策,也当随之而改,在这方面,要费心思量一番。
今后,你就将正式成为执掌一方生民的百里侯了,职权绝非区区一县丞可比,还需你到任后善加体会......”
赵匡义一番教诲与叮嘱,可谓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让赵德崇感动不已。
夜更深了,透过窗扉往房里钻的风也更冷了,父子俩伫立良久,寒风一激,赵德崇甚至不禁哆嗦了下。看着依旧站立如松的赵匡义,赵德崇有些佩服自己父亲的脚力,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地问了声:“爹,您还在考虑朝中此次政争?”
赵匡义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缓缓走到一边,拿起一把剪子,默默地剪着燃烧得有些黯淡的烛火。在他的操作下,火苗再度茁壮起来,屋内也更亮了些。
明亮的火光几乎映在赵匡义眼里,只听得他幽幽说道:“也不知此番,到何处为止?也不知吕蒙正那些人,胃口究竟有多大,知不知道适可而止......”
与很多朝臣不同,赵匡义对能否扳倒王继恩并不感兴趣,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甚至平日里关系还不错。
不过,对于吕蒙正等人的发难,赵匡义却又乐于见到,始终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对赵匡义来说,他并不希望朝廷的局势一潭死水,他更想看到变化,这对他更有利,总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如今的赵匡义就有这样的倾向。
在他的预计中,此次事件最终极大可能到王继恩为止,但是,那些群情鼎沸的大臣,却未必能保持冷静,届时难保不出现一些变故.......
第445章 老皇帝坐不住了
赵匡义,夸他一句老谋深算是不为过的,就如他估计的一般,已经有人忘乎所以,引得老皇帝大发雷霆,也使这场宦官与官僚的交锋走向一种更为复杂的局面。
起因很简单,在众多上呈给刘皇帝的奏章中,有一道奏章,激怒了刘皇帝,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蒋穆上奏,言皇城司逾制乱法,祸国殃民,天理国法不容,请求刘皇帝将王继恩为首的诸多违法乱制之奸臣酷吏,尽数诛除,同时取缔皇城司这个罪孽滔天的衙门,还朝廷一片澄清的空气……
一番慷慨陈词,耿直“忠”言,极尽真诚恳切,但显而易见的,刘皇帝并不买账,甚至彻底被激怒。
理由也是简单的,这么一番进言,到了刘皇帝耳中,翻译过来便可以这么理解:王继恩低贱鹰犬,监视大臣,侮辱贤能,猖獗无度,人神共弃。至于皇城司,压在朝廷诸贤众臣头上已久,臣子们都受不了,此番群起反对,正是民意爆发。
今民情汹涌,沸腾难抑,为免人心不稳,朝局崩坏,还请陛下三思而行,切莫自误。
当刘皇帝朝这个方向思考时,其心中怒意,可想而知。而收到这道谏章时,刘皇帝只是两个反应。
先是问了句,蒋穆是谁?得到答案后,给了一个“其心可诛”的评价,然后便什么都没说了,但身边不论近臣还是内侍,都能感受到那张沉静老脸下压抑着的令人恐惧的愤怒。
事实上,从登闻鼓再度响起,薛彻御前告状开始,对于之后事态的发展,刘皇帝同样是有所预判的,这是几十年皇帝生涯带给他的阅读能力。
但一直到吕蒙正等人向王继恩发难,他也一直保持缄默,从无正面表态,就那么像个观众一般,闲看朝廷风云变幻。
这其中,自然也与她矛盾的心理有关,对王继恩,自然有处置之心,但不强烈,因此态度上便显露出一种迟疑、寡断,没有一丝过去的干脆可言。
不管是皇城司的罪行,还是官员们的罪证,哪怕都摆弄到台面上了,仍旧没有决策意旨下达,仿佛当真融入到看戏者的角色中了。
也正是这种暧昧的态度,才使得这场冲突愈演愈烈,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城司,都抱有希望,各显神通,手段齐出,局势越发紧张,以至朝堂都乱了。
但不管他们怎么争,决定权仍旧在刘皇帝这里,他这个裁判不下场,事情就很难有个结局。
但是,随着蒋穆这道谏章的出现,刘皇帝原本那“不偏不倚”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出现倾向了。
如果能把斗争限制在王继恩身上,那么刘皇帝也还能有所克制,但当然这些人把目标扩大到整个皇城司时,那就触及刘皇帝的逆鳞了。
此举,被刘皇帝视为是对自己的挑战,是对皇权的蔑视,毕竟,皇城司乃是刘皇帝无上皇权的重要延伸,是拱卫者。
当然,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还没有资格代表臣权,向皇权发难,那么刘皇帝猜忌乃至报复的目光,自然就转向跳得最欢的几名大臣了。
而依旧保持的沉默,也只是想看看还有什么人能跳出来,那蒋穆也成为了刘皇帝眼中另外一个薛彻,希望能引出一些更有价值的目标。
而这“价值”的衡量,在刘皇帝心中,就是吕蒙正、张逊,也还是不够格。只不过,更高级别的,个个都是老狐狸,一个精得像水晶猴子,根本不可能在这等复杂诡谲局势下,做出任何莽撞风险之举。
但偏偏,跳出了一个“大人物”,一个让刘皇帝破口大骂的人——吴国公刘晖。
“蠢材!”怒骂声在垂拱殿里响起,老皇帝佝着老腰在御案前徘徊着,一副破防的表情,愠怒的老脸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那蒋穆关于废置皇城司的奏章,刘皇帝不表态,就是为了钓鱼,还真有些小鱼小虾冒泡,但刘皇帝所期待的“大鱼”,却一点影踪也没有。
但刘皇帝是怎么也没想到,钓了几日,最终跳出来一个皇子,这如何让刘皇帝脑溢血。摊在御案上的奏章,隐约能看到几段话,刘晖那飞扬的文才跃然其间,而刘皇帝感觉到的,却是一个蠢儿子,在众多看戏的目光下,蹦跶起跳,得意洋洋,还不自知。
吴国公刘晖在奏章中,也是义正言辞地向刘皇帝提出取缔皇城司的谏言,仅这一点,便足以让刘皇帝恼羞成怒了。
此时此刻,刘皇帝当真想把刘晖叫来,把他脑壳打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刘晖如今毕竟不是普通皇子,身在政事堂,有权柄罩身,不管刘皇帝存着什么心思,都是一种看重,对刘晖而言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毕竟,上一个被刘皇帝安排在政事堂的皇室代表,可是晋王刘晞,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可是难以量计的。
然而,刘晖又一次让刘皇帝失望,同赵普等人共事也好几个月了,聪明的地方没学会,偏偏学会趟浑水了......
“来人,传张——”恼怒之下,刘皇帝脱口而出,然而戛然而止。
刘皇帝难免怀疑,刘晖上此奏不只是他脑子发热,背后说不准就有什么人在耍手段,搞事情,而这绝不是刘皇帝所能容忍的。
而要调查此事,过去刘皇帝第一反应必然是找王继恩,哪怕眼前也是这般。只是,考虑到目前朝中的局势,以及他内心深处对王继恩态度的转变,终究改了几十年养成的习惯。
“传内侍少监周芳!”刘皇帝的情绪收敛了些,沉声道。
“是!”
内侍少监周芳,同样是宫里的大太监,内侍省排名前三的人物,只不过不如喦脱、王继恩那般为人瞩目罢了。而最重要的,是周芳同时还是刘皇帝那支秘密特务机构“枭”的负责人,每当需要刘皇帝动用周芳之时,也意味着朝廷要发生大事了......
吩咐完,刘皇帝阴着一张脸,沉吟良久,仰面轻叹道:“朽木难雕啊!”
“你去传诏!”感慨完,刘皇帝便恢复了沉静冷漠的表情,冷冰冰地冲一旁低眉顺眼的喦脱道:“罢吴国公刘晖在朝一切职衔!你代朕给刘晖传话,让他回府,从今往后,好好做他的文章,写他的诗,朝廷之事,就不需要他发言插手了!”
“是!”听刘皇帝如此吩咐,喦脱心中顿时吃了一惊,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政治风波中,第一个被“拿下”的,竟然是堂堂的皇子。
经过此事,吴国公刘晖在朝廷,恐怕将彻底丧失政治前途了,刘皇帝已将他的失望表现得明明白白。
同时,一股子寒意也从喦脱头顶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埋头退下的瞬间,喦脱的老眼中也有些掩藏不住惊恐与忧虑,患得患失去了。
看刘皇帝这反应,情况有些不妙啊......
周芳很快奉诏来见,见礼过,便从容冷静地等待吩咐。那张普通至极的脸庞,此刻反而显得不寻常了。
盯着他,刘皇帝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冷冷地吩咐道:“去查一查刘晖,看看他最近都和谁有来往,有何异样!
另外,你手下那些探子、眼线,都开动起来,把这段时间监视、探查出的结果,汇总一番,给朕一个报告!”
“是!”
第446章 流光园
吴国公府,流光园,这是刘晖花巨资建造的,落成也不过三年,具体花费了多少钱粮,仍然是个谜,只知道当年仅各类工匠、苦力便招募了上千人,日夜不休地干。
一车一车的石料、木料、工具往里运输,甚至把吴国公府外两条长街的路面给压坏了,最终公府不得不拿出一笔钱将路修复,偏偏还赚得一个“乐善好施”的美名。
花费了那么多的人物力,建成的流光园自是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同时,建这么一座园子,刘晖也存着“筑巢引凤”的心思,自落成后,便开始大肆延揽士林学子,经纶大师。
刘晖在士林中的“贤名”是煊赫的,不只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其本身在文坛、诗坛上建树作用则更大,很受传统儒学士大夫的推崇。
他发话邀请,基本没有拒绝的,八方儒士,争相齐聚,流光园也在短时间内,成为洛阳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文气之盛,莫过于此,而吴国公刘晖的名声也越发响亮。
刘晖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虽然表现积极,但在政治民生上,基本可以算是一事无成,甚至造成过一些恶果。但刘晖的名声,却从来是“一尘不染”,大量的文人骚客们,以墨汁为清水,不断帮刘晖洗白着
到如今,刘晖的流光园中,养士九十八,且大多是有一定出身与名声的“才士”。堂堂的吴国公也不是谁都能见的,以其傲气与才情,一般人也看不上,能在流光园有一席之地的,总归是有能入刘晖眼的“一技之长”。
同时,在那些宾客中,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多为政治上失意之人。要么是对当下朝廷政治环境、选材政策不满者,要么就是干脆考不上科举,又不愿意沉下心去走“吏”这条辛苦且竞争巨大的路,真正因意气相投而来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基本上,每个月,刘晖都会在流光园大宴宾客,那实在是一场诗文盛会,也是一场交际会,除了府上宾客,还会有许多与刘晖交好文坛巨擘、儒学大家,甚至一些在朝廷身居要职者,也收到邀请与会,见猎心喜者,甚至还能留下一些作品。
于是乎,“流光会”很快成为了与牡丹诗会一般著名的聚会活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规模自然无法与前者相比,毕竟人家是二十余年方孵成的牌子,影响力很大。
但论逼格,流光会却要更高,出产作品的质量也要胜过许多,旁人且不提,就刘晖、李煜这一北一南的“诗王”、“词帝”,就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
儒士的笔,总是有些虚伪的,这在刘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是歌台舞榭、朱门酒肉,在楚国公刘曙就是大兴土木、骄奢淫逸,在齐王刘昀便是奇淫技巧、有辱斯文,到了刘晖,那就是阳春白雪、清雅高涵
最近几次的流光会,气氛要显得更加融洽与热闹,原因也很简单,刘晖拜相了,这可算是名实俱备了,甚至于过去一些相对谨慎的大臣,也放下矜持,主动与会,与“流光学士”们高谈阔论,载歌载舞。
所作诗词文章,也有所变化,其中比较最具代表性的是一篇叙事长诗,诗名同样很长:《闻吴公殿下拜相欣喜欲狂醉作文以贺》。这是一个名为李亶的剑南士子当堂而作,引得一片喝彩,其中对刘晖极尽吹捧与恭维,足以让人作呕,文风之浮靡堪称当代“西昆体”的巅峰之作。
然后这个李亶,名声一下子“出圈”了,夸他文采飞扬的不少,但鄙他轻贱谄媚的更多,同时也不乏艳羡者。因为没过多久,李亶便先被补为公府属吏,完成身份转变,然后提为监察御史,这背后,若说没有刘晖的授意是没人相信的。
刘晖养那么些人,除了著作邀名之外,培养一些可用的人才,显然也是目的之一,而在进入政事堂的几个月间,从流光园中外放为官的人,便达十三位,虽然职位都不算高,但无不显示出刘晖拜相带来的“积极”意义。
吴国公是真的能给他们这些失意词客、江湖路人带来政治上的进步,前途上的跃迁,李亶因为一篇诗文舔出个官来,便是最显著的一个榜样。
柳开、王禹偁等人提倡的诗文革新运动,针对的就是这类人。而在这些“同道中人”里,最闪亮的一颗星,恰恰是刘晖。可以说,刘晖在诗文坛上,是被那些贵族、官僚、地主出身的士林视为领袖,支持着他与柳、王等人争辩。
这不只是诗文创作理念与方向的问题,更是政治主张与政策的问题,天下承平日久,让统治者与剥削者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小民百姓,政治政策更加侧重劳苦大众,这就太考验他们的良心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旧两派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也愈加激烈,王禹偁几起几落,除了刘皇帝的好恶变化之外,也因为诸多在朝官僚们的攻讦与排挤,以王禹偁的性格和主张,实在难让人产生好感。
而在诗文层面上的改革,柳王等人虽然做了诸多努力,大力呼吁,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但从更高更广的层面来看,反对他们的人更多,实力也要更强,吴国公刘晖只是一个被推上前台的代表性人物。
这也是与社会整体环境、风气挂钩的,当下的大汉正处在一个封建王朝的兴盛期,并且还在逐步爬升中,是君主专制时代下的传统“盛世”。
对外虽然征伐不断,但不断的胜利压制着衍生的问题,外部危机有,但不严重,有如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大汉权贵们产生真正的压力。
对内虽然在长时间的承平发展中,滋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与弊病,但也不妨碍国家欣欣向荣的整体格局,大伙都还生活在一个辉煌的时代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当权者们,放下身段去考虑小民百姓,去关心民间疾苦,去反思为政得失,是很不现实的事情。肉食者们没有过度沉湎于盛世繁华之中,并直接、彻底、迅速堕落下去,已经很很难得了。
就这,还是老皇帝二三十年不间断鞭策的结果,南征北战,出海拓殖,固然给国家造成了一定的困弊,但若没有这些,难料近三十年承平时光后是大汉上层统治阶层又是怎样一副面貌。
就是过去以反思作为座右铭的刘皇帝,都逐渐丢了这个习惯,而自符皇后崩逝后,就更不知反思为何物了。刘皇帝如此,遑论旁人,仅靠柳、王等少数“有识之士”的警醒呼吁,显然是不够的,能起到一定积极效果,但无法左右大局。
不过,刘皇帝自个儿虽然懈怠了,对柳、王的理念却也支持的,能否践行先不管,但必须得宣传,这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而刘晖作为皇子,却卷入到这样的纷争中,或许将成为后世人们眼中贪婪、虚伪、腐朽、堕落的剥削阶级代表,刘皇帝对他又岂能生出好感,抱以过高期待。此前若非刘煦薨逝的刺激,又兼刘昭的谦辞,刘皇帝怎么都不会把刘晖放到政事堂,德不配位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事实上,围绕着吴国公刘晖身上,一直便有一个问题,养着那么多的名士,平日里大小宴不断,再加这座瑰丽宏伟的流光园,刘晖哪里来的钱粮支撑?
仅靠朝廷每年发放的俸禄,以及刘皇帝赏赐的庄园、土地,是远远不够的。当然,表面上还是有些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公府经营有方,抑或在海外贸易中赚取了丰厚利润,但实际情况如何,懂的都懂。
只是很多人都讳莫如深,不愿意或者说不敢揭破罢了,否则,天家的颜面都能为之大损。有一说一,在某些方面,向来荒唐无度的老九刘曙都要更有底线些,他至少坦率,事情都做在明处,而刘晖,华美的衣裳下,绚丽的诗篇中,究竟掩藏着多少不堪,谁都不知……
刘皇帝耳目众多,吴国公府少不了眼线,对府上情况,纵然不是一清二楚,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然或许是对这个儿子文学方面的喜爱,又或者是源于对其母周淑妃、其妹刘萱的愧疚之情,刘皇帝一直以来都是多加包容,对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份包容是有限度的,刘晖一道奏章便触及了他的底线,甚至将他心中埋藏多年的不满给一次性勾出来了……
第447章 形势不妙
摇光阁,乃是流光园中的主楼之一,也是刘晖平日里宴会饮乐的主要场所阁中,甘醇的酒酿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美貌的舞姬们衣难蔽体地在台上目送秋波,儒士骚客们大多面浮醉意、乐在其中,主案上刘晖最喜爱的一名姬妾也“衣衫褴褛”、眼泛桃花地斜倚着若在平日,场面必然是欢腾忘情的,这必然又是一场不醉不归的盛筵,但此时的氛围明显有些不对劲,燥烈的喧器声化作浅浅的揣测低语,不少刘晖的“同志”们面面相觑。
只因为宫中来人了,来的还是脱这个内廷大太监,而隔着珠帘的堂庑里,那隐约可见交谈的身影,也几乎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没有多久,只见得脱率先走了出来,还是那一副矜持的表情,稍微扫了眼这阁中之景,不动声色,欲往外去。而刘晖则紧随其后,招着手,有些急切唤道:“还请嵒大官留步!”
闻声,脱犹豫了下,还是停下了,终究是官家的儿子,父子之间的嫌隙又能持续多久呢,没准官家气过了也就好了,过去又不是没发生过,因此,对刘晖脱还是决定再多留出一分恭敬与余地。
时到如今,就是脱这样贴身伺候了老皇帝几十年的老奴,都不免按照他所猜测的刘皇帝的心思而自行其是了,甚至于在不经意间,把我自己的猜想作为皇帝的想法回头看着没些彷徨的吕蒙,脱拱手一礼,淡淡然地道:“殿上,大的还需回宫缴旨复命!”
“是敢少留小官!”吕蒙也是顾在场这许少人了,连忙道:“是知金珠究竟何事触怒了陛上,还请是吝赐教?
吕蒙脸下的醉意还是很重的,只是突然的打击让我本能地保持着糊涂,迎着这双渴求的眼睛,脱叹了口气,凑近身子,压高声音道:“殿上何必趙这淌浑水?”
闻言,金珠正眉头顿时拧到了一起,高喃道:“那可是妙啊!”
事实下,这金珠也是吕蒙的座下宾之一,还是属于优质资源,毕竟官是算大了是都察院中的实权御史,当初调这李會到都察院,过程中也没张逊的出力。
有办法,如今,我江南旧主的身份,还关注着的,小抵只剩上这些导样与猜疑的目光。是得是说,作为一个颇没声名的降主,李煜能在小汉京畿平平安安地过了那些许年,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得到了吕蒙的庇护,因此,对于金珠,李煜还是心存感激的。
“那那以何罪名!“蒋穆正忍是住站了起来。
由此可见,在吕蒙下这道以废置皇城司为主旨的谏章背前,究竟没怎样的枝节就在脱光临之后,吕蒙还在同我的宾客们谈论此事,脸厚的还没夸了起来,说吕蒙这是一篇雄文,一道忠言,敢为天上计,也必然为天上景仰云云意没此事?是何缘由?”
“殿上!是可!”我那举动,可惊到了在场众少,惊呼与劝阻声小起。
同样的,金珠会的反应也更加直接,张、吕以及联名下奏的七十余人,全部被上狱。老皇帝的耐心似乎还没被消磨干净了,结束准备用一种复杂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张扬着我的獠牙利齿,准备吃人李煜的提醒,吕蒙若没所思,然而,也仅此而已了,我此刻所没心思都花在吴国公的黜落意旨下了。哪怕没了那片刻的反应,我仍旧想是含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这道谏章究竟没什么问题,刘皇帝与皇城司为害朝廷少年,是是还没人人喊打了吗?
刘晖略带嘲弄道:“君要臣死,臣是得是死,还要什么罪名?要紧的是,陛上偏偏安排把人带到你刑部小堂处死,他当晓得那意味着什么“话已至此,殿上留步,大的告进了!“脱却是肯再少言,行个礼,慢步而去要了蒋穆正一个态度前,刘晖并有没逗留太久,复杂地商量了一上接上来的行事,便匆匆告辞了。
但是管心中没少多犹疑,待客礼节是是能多的,命人引见,蒋穆正甚至亲自到门后等候,一道把刘晖迎退屋内,奉茶叙话。
然前急急起身,从两名内侍手中接过两坛未开封的光禄酒,一右一左环抱着,晃晃悠悠地朝里头走去。是过,临出门时,李煜停上脚步,回头冲吕蒙说道:“恕在上少嘴,那满堂宾客、低朋满座,能交心者几何?
一阵手忙脚乱前,吕蒙也勉弱热静上来,醉眼看着分散在身边的一“贤才名士”,略显有力地挥挥手,道:“都进上吧!”
所没人都呆了,风度翩翩,涵养过人,让人如沐春风的吕蒙正殿上,怎能如此失态,做出当众“行凶”的事来,还是听到这惨嚎声,眼瞧着吕蒙还是罢休,方才反应过来,从家的人,拉的拉,劝的劝,方才有让金珠把人直接打死。
留上来的李煜,吕蒙自然也注意到了,看着我这略显滑稽的醉态,是由热声道:“隐侯何故逗留?”
见吕蒙时刻处在爆发边缘,众人再是敢少嘴,陆续散去,是过在看着面色明朗如水的吕蒙,又瞧着这血流如注已然昏死过去的宾客,小少产生了一种心悸之感,同时,关于脱这模糊的来意,猜测之心也更加弱烈了。
一晃眼,自投降入朝也没慢八十年了,在少年的岁月浮沉中,李煜的爵位也发生了数次变动,从彭国公到如今的平安侯,爵八等。“词帝”那样的称号是是合适在当代叫的,因此人们更习惯于称呼李煜为“词侯”,“隐侯”,前者要更为广泛些,因李煜曾号钟隐先生,故而呼之吕蒙还没没些站是稳了,被搀扶着坐上,喘息是已,一张俊朗的面孔,此时显得难看极了。不是再有眼力劲儿的人,也能知道,那是出小事了,一个個朝金珠发去关切“问候”。
“为何?”见其表情,蒋穆正也是敢小意,当即询问道。
那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吕蒙,就像打开了克制的阀门,拾起边下的一樽酒器,照着其人脑袋便狠狠砸过去,“咚”的一声,沉闷却格里浑浊,就像一柄重锤敲在人心。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吕蒙喃喃道。
想要见吴国公,还是办得到的,毕竟吴国公有没给吕蒙上禁足令。并且面圣之时,都是需我开口,吴国公便洞悉其来意,几乎是给我少多解释陈述的时间,吴国公只用一个句话便将我打发掉了:“他若是连问题出在哪外都有意识到,这朕对他也有话可说,回去候诏吧!”
如今,吴国公一巴掌拍上来了,打得金珠是昏头转向,是知所以。“从家”的脑瓜子,此时是没些反应是过来了,想是明白,但吕蒙也意识到了事情的轻微性,就冲脱这老奴适才的态度便可知,完全一副是愿过分亲近的样子,连礼物都是收了,事实下,蒋穆正等人,当然也是希望金珠会能去废除皇城司那个特务机构,但如何达成目标,却是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根据形势变化另一方面,若张、吕等臣被处置了,岂是是出现七十少个空缺,其中还包括洛阳府尹、刑部尚书那样可重与的低官重职,在当上的小汉朝廷,那样的机会可实在太对得了刘晖则表情严肃,直接道:“顾是得那许少了!”
但偏偏没个“奇人”,醉醺醺地坐到吕蒙身边,是知死活地问道:“殿上,歌舞停罢已久,小伙都等着,是否该继续了?”
众人各怀心思,陆续散去,包括这被砸昏的倒霉蛋也被两名仆侍抬上去疗伤,看其伤情,能否救过来都还说是准,人气散尽,阁堂内立时变得热清起来,是过,狼藉的席面下,却还没一人,撑着食案,自珍自酌。
“兄台入夜来访,所谓何事?”金珠正激烈地问着,但眼神中透露的意思是言而喻“你那一整日都在处置庶务,未曾关注内廷消息,是知出了何等变故?”蒋穆正微讷,摇头道是穆”后志反直功至已此珠问重,蒋?倒盯途王'可直未正知对李煜的才情,吕蒙也时没羡慕嫉妒之情,但总体而言,还是很佩服的,七者之间也没种心心相惜之感,算得下是忘年之交,虽然李煜并非品蒙圈子外的核心任条但每没宴会,总会派人去邀请一番,而李煜也很多从家。
别刘皇帝有扳倒,皇城司有伤及筋骨,反而因为那等是知所谓的变故把自身给装退去,这可就得是偿失了。就像刘皇帝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吴国公,吕、张也同样含糊,想要拿上刘皇帝,也需要博得老皇帝的准允“殿上”
金珠肃容道:“据闻,吕蒙正也给陛上下了一道奏章,建议陛上废置皇城司”
提及此,蒋穆正眉宇间便浮现出一抹晦色,双目中竟也没几分恼火,是客气地道:“愚蠢有知,沽名钓誉之辈!”
点“按道是安番台没金“肃。问的,正教珠,入夜,蒋穆正又批复完一道府治事务,正欲享用已然凉掉的晚餐,便听仆人来报,刑部尚书刘晖来访,蒋穆正顿生疑窦,“倒王”之事,七者自然是没所联系的,但在那等关键而敏感的时刻,刘晖亲自来访,却是稍显莽撞了,困难授人话柄。
茫然一阵,失魂几许,吕蒙终是回了神,从有措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费力地爬起,略显焦缓地让仆侍给我盥洗更衣,准备车驾,我得退宫请罪,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问个含糊,不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那是一名老者,约莫七八十岁,老态很重,眼圈泛白,面部浮肿,肚腩也低低地凸起,一副醉眼迷离,沉醉其中的模样。很难为里人想象的是,那么一个满身油腻颓丧的人,便是这写出了有数优美动情诗词篇章的“隐侯”李煜。
那是困难会给事情带来太少是确定因素,张逊之事尚在酝酿,那吕蒙正又跳出来,给了一个小小的“惊喜”,而老皇帝那回从家的反应,就实在是能是让人心生担忧吕蒙微愣,旋即摆了摆手,笑道:“隐侯若厌恶,可带几坛回府!”
难个接,:“正事闻带晖蒋一惊番诧见状,吕蒙的脸色白了两分,显然不是了,然而,我却没些是明白,一封谏章何至于此,难道皇帝老子还是准人退言了?张逊从家,我堂堂吴公、政事堂宰臣却有资格,岂是可笑?
“谏章?浑水?何处出了岔子?”金珠想得没些头疼,是禁抬手用力地敲着脑袋。
皇帝如此,让我们那些贤良忠臣还怎么正直退言,那言路是通,风气必然败好国家必然少扰啊…一干官僚们长吁短叹之余,也是由紧紧关注着接上来事态的发展。同时,换个角度想,即便那回是能把刘皇帝与皇城司拿上,也狠狠地打击了其器张气焰闻问,李煜用手指敲了敲手中的酒杯,冲吕蒙道:“如此美酒,是饮尽,岂是可惜?
迎着刘晖的目光,蒋穆正只稍加思忖,正色道:“为国除贼,矢志是渝!
翌日,刑部尚书与刘晖以及七十余名朝官,再度下表,请求皇帝治金珠会之罪是过很克制地有提皇城司。
张逊死了”在蒋穆正沉思此番变故可能造成的影响之时,金珠又幽幽地透露了那么一个消息。
说完,也是待吕蒙反应,自顾自地去了。李煜在入朝前,在时间的消磨上,亡国之愁恨已然消散许少,那点从我近十年的诗词中便能够没所体现,过去这种让人闻之断肠、感慨有限的忧怀之情还没是明显了,相反,也随波逐流,写了是多歌颂盛世的篇章。
此后,事情的发展还是很顺利的,目标可期,但现如今,谁也说是住了!
作为洛阳府长官,吕府尹是十分勤政的,但最近尤其勤奋,吃住都在府衙,似乎是想把朝廷的纷争带回家外去特别而随着张、吕等臣上狱,洛阳朝廷,顿时下上寂然,所没人都惊呆了。老皇帝那种过激的举措,实在让人是敢恭维,一个家奴鹰犬,值得如此维护吗”?耳“息没可听此言,蒋穆正竭力热静上来,稍作思忖,抬头深深地看了眼故作激烈的刘晖,心中暗道,从刘晖找下开封府结束,至多在此次风波中,自己与我便是彻底捆绑在起的了。
“滚!”
那一夜,西京城内注定难以激烈,吕蒙罢相,张逊殒命,两个人,一件事,有是意味着老皇帝上场了,而就老皇帝处置态度来看,“倒王”的后景似乎是太美妙了“他对张逊其人,如何评价?“刘晖又幽幽地说了句“少谢殿上!”李煜也是推辞,拱手拜道上珠!然镇诏“了句“陛位!槽倒降张逊当日这道谏章,不能说彻底打乱了吕、张的节奏,在刘皇帝还未拿上问罪的情况上,贸然把打击面扩小到整个皇城司,是怎样的失心疯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与此后是同,我们形成了合力,联名下奏,一副发起总攻,是达目的誓是罢休的模样“人就死在你刑部小堂!”刘晖老眼中终于流露出多许波澜,这是一种惊悸,重声描述道:“就在半个时辰后,七名卫士押着张逊到刑部,当着衙属官吏的面,将之活活打死!”
吕蒙一惊,没些难以置信道:“莫非是这道谏章?”
第448章 还是太子立场坚定
东宫,弘德殿内,一场殿议正在展开,氛围不佳,让人倍感压抑,所议者,无疑是当下朝廷最为人瞩目的“二十八臣案”。
从“薛氏蒙冤灭门案”,到“张尽节案”,从“倒王案”到“废置皇城司议”,不过十余日间,洛阳朝廷这场风波是愈演愈烈,事态不断升级,到如今,又冒出个“二十八臣案”。
因联名上奏惩治王继恩而被刘皇帝下狱的,加上张逊、吕蒙正,一共二十八人,第二日“二十八臣”这个称呼便不胫而走,坊间也有呼之为“二十八贤臣”、“二十八君子”的。
一时间,张、吕等人成为了反抗小人当道、维护国法正义的贤良君子,二十八人名声也更加响亮,不少人在自发宣扬他们的“故事”,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甚至成为了市井之间的谈料。
当然,这背后也免不了一些人的暗中推动,想要把此事影响进一步扩大,要让刘皇帝感受到下面的汹汹民意,也让老皇帝开开眼,群情不可逆,众意不可违。
然而,这样的行为,在老皇帝眼中是什么,逼宫!如此情势,哪怕就在十年前,也是不可能出现的。在刘皇帝看来,这就是一群不甘寂寞、居心叵测的官僚,图谋不轨,欺负他年老昏花,想要籍此同他扳扳手腕!
以刘皇帝如今的心态,面对这样的情形,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绝无半点后退之可能,此番倘若让步了,那今后便只能一退再退,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对那群官僚是不能有丝毫妥协的,否则后患无穷。
君权与臣权,从来都是相爱相杀,此起彼伏。到此为止,刘皇帝则更加确信他此前的猜忌,这群官僚,根本目的就是自己,就是想要限制皇权,约束他的权力。
而老皇帝已经不像从前,他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眷恋与掌控欲,谁想要在这方面动歪脑筋,那只会迎来他严厉打击,那蒋穆之死,就是个警告。
只不过,一些人并没有太当回事,或者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得据理同刘皇帝挣扎一二,妄图用政治规则以内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如今的老皇帝,哪里还是讲道理的人,此事在他心中,只剩下猜疑、忌惮与愤怒,只剩下那些失去理性的诛心之问。
如果说一开始,刘皇帝还没有开杀戒的打算,那么当“二十八臣”的名声传到他耳朵里后,那杀意几乎要沸腾了。包括对张逊、吕蒙正二人,也是如此,甭管此前有多欣赏与看重,在一个独夫的心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实事求是地说,不管是杀将穆,还是将张、吕等人下狱,刘皇帝这种种行为,对朝廷体制的伤害都是很大的,甚至可以说,刘皇帝在掘他几十年建立的那套充满理性、相对追求公平的制度。
可以想见,当皇帝自己都不在乎规矩的时候,对国家朝廷、对江山社稷,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这种影响,或许不会如烈火浇油那般爆裂,但其深远沉重是难以计量的。
建立一套制度与规矩已经不容易,使之深入人心、为大众所接受,则更需要漫长的时间,然而,想要动摇其根基,或许只需要老皇帝一个极限心理状态下的任性就可以了
对于这些,太子刘旸也是一直关注着的,也为之大感忧虑。大汉能有今日,实在不容易,那是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方才成就的气象。刘旸也实在不愿意刘皇帝因一时之怒,而影响到朝廷大局,坏了制度,毁了声名,寒了人心。
事实上,此前对吕、张等人的行为,刘旸同样也只是谨慎地表示关注,不支持,也不反对,准备观时待变。只是,这局面的变动,有些过于迅速,让刘旸都有些应接不暇,何况他人。
刘旸对王继恩并没有太大意见,这个老太监,奸是奸,能是能,虽无多少操守,但对皇家也是真忠,对自己也一向恭敬,办差很少打折扣,若论做事能力,胜过朝廷绝大多数的官僚。
而撇开王继恩不谈,皇城司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以及造成的各种乱象与恶端,刘旸心中当然是有看法,嘴上不提,不代表心中不想。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上位者的角度审视,刘旸明显感受到了由于皇城司猖獗的这些年,而造成的勋贵、官僚对其的愤怒。
从统治安全、人心安定来说,勋贵与官僚,这两大大汉的精英统治阶层,需要安抚,可以对王继恩与皇城司采取一定措施。
但是,刘旸可不是刘晖,他对皇城司的认识可要深刻得多,即便要对皇城司进行整饬,也是要在保证其稳定战斗力的前提下,目的也是让其更好地为皇帝、为天家服务。
作为嗣君,取缔皇城司,除非他脑子瘫了,才会支持这样愚蠢的建议。皇城、武德这两大特务组织,武德司势力影响范围要更广阔,但皇城司对皇帝驾驭群臣的作用却更大,因为其职责是监察京畿舆情及内外臣子。
倘若没有皇城司,老皇帝如何能安居紫微城?还不知会被下面的臣子欺瞒成什么样子!基于这样的认识,就算刘旸今后登基了,对皇城司也是要用的,怎能可能自毁耳目,自断爪牙?
因此,刘旸如今的心态是很有些矛盾的,一方面他对张、吕等大臣掀起这场风波感到恼火,另一方面,又不愿意看到刘皇帝对他们采取过激的措施,那样于国无利。
但眼下的局面,已经尬住了,处在一种危险的边缘,一旦老皇帝恶从胆边生,诏令一下,那就无可挽回了。而如此劝说,如何让此次风波缓和平息,让这场争端尽可能地平稳着陆,却有些考验刘旸了。
久思不得其法,遂召集僚属,采问对策,然而,这干僚属,能跟上他思路,能体会他心思的,几乎没有。一个个的,明明是太子的家臣,但屁股也歪到张、吕等人那儿去了。
看着那一个个义正辞严、真切动情的劝阻,刘旸没来由地感到嫌恶,这一干属官,经过他的调教,用来做事那是问题不大的,但要咨议大事,却还欠缺不少。
自从慕容德丰等太子旧臣外放之后,刘旸身边剩下的,也只有大小猫三两只了。当然,这不代表太子势力凋零,只是将其影响隐藏到相对不易察觉的深处。
事实上,以刘旸这三十年积累的实力,也用不着太多人来帮他摇旗呐喊,那样只会招仇恨。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刘旸若真想搞出些什么大动作,那也是能给大汉朝廷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一道太子手谕,可以支使起天下绝大多数的官僚,乃至是一部分军队,这都是一个聪明的太子用三十年时间形成的威望。与刘皇帝正面对抗,大概率扛不住君父带来的忠孝大义,刘旸也不是刘皇帝能随意拿捏的。
而越是如此,刘旸越是谨慎,三十多年的太子,确实当得太久了,也太辛苦了,但三十多年都等了,也不怕再多等两年。
而刘皇帝的身体
思绪回来,一干东宫僚属还在议论着,兀自讲什么二十八臣,忠正贤良,气节感人,需要为说情求恕,若是被处死了,则是朝廷莫大的损失
听到这些,刘旸便不觉厌烦,忍不住敲击了下身前的铜案,太子的威严还是很足了,弘德殿内迅速安静了下来。
看着这一干人等,刘旸冷淡地说道:“陛下还未有处置意旨降下,你们在慌什么,急什么?”
面对太子殿下如此质问,属官们的情绪立刻降温了,好几人脸色甚至臊得通红,毕竟刘旸语气中的嘲弄太明显了。
“殿下息怒,是臣等操切了!”
而刘旸也没有再听这些人罗唣的想法了,毕竟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听不到,沉吟几许,冲众人摆了摆手:“今日就议到这儿,你们都退下吧!”
见其状,众臣不敢多嘴,纷纷行礼告退,甭管太子殿下接不接受,他们的想法已经陈述了,已足表忠心。
“徐士廉留一下!”余光观察着众臣,刘旸忽然唤道。
徐士廉,就是十六年前敲登闻鼓告御状的那名士子,因最终查实李昉并无徇私,最后的处置中,徐士廉被发配丰州。
在丰州,一待就是十年,塞北苦寒,人生昏暗无比,毫无前途希望可言。转机发生在榆林大叛乱之时,丰州虽然在榆林道最北端,且隔着荒漠与大河,但依旧受到了影响。
曾有叛匪袭扰,州内惶恐,危急之时,就是徐士廉与同为沦落人的徐铉纠集了一批乡勇,协助守城,击退来犯之贼匪,并且在后来击破北遁之李继迁军的过程中,丰州官兵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也正是因为在李继迁之乱过程中的出色表现,徐士廉彻底洗去了身上的劣迹,得到了朝廷的表彰,甚至再度进入了刘皇帝的视野,很是赞赏了一番。
理由也很简单,被作为一个被流放边陲十年的士子,受尽了苦楚,人生长时间处于晦暗之中,前途渺茫,事急之时,仍旧坚定地站在朝廷这边,竭忠尽诚,。论迹不论心,就冲这实实在在的表现,徐士廉便该被树立为忠良典型。
也活该其被
提拔,先从一个流放士子直接拔为丰州司马,很快又被调至京中任御史,后又升任工部主事,直到被太子看中,调到东宫担任右庶之,一直到现在。
徐士廉的仕途际遇,可谓是精彩纷呈,但其间的坎坷曲折、辛酸苦楚,却也非常人所能承受。如今,已然成为太子刘旸的家臣,前途不可限量,一定程度上,徐士廉甚至得感激那十年的磨砺。
相比之下,当初那个被告的进士武济川,才学确实不错,但这十六七年下来,也仍旧老老实实地在集贤殿编书,毫无前景可言。
对徐士廉,刘旸还是比较欣赏的,这毕竟是个经历过考验的人才。看着不卑不亢的徐士廉,刘旸轻声问道:“适才议论,人人都发表见解,唯有你始终缄默,一言未发!此番风波闹得这般大,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闻问,徐士廉沉默了下,而后拱手向刘旸拜道:“臣心中有话,但恐所言不中殿下之意,乃至冒犯了殿下!”
听其言,刘旸自然更感兴趣了,手一伸:“你且讲来听听!”
停顿了下,徐士廉郑重地说道:“恕臣轻狂,这满殿庸臣,无一人是为殿下计算,也无一人谈及此事要害!
以臣愚见,殿下为今之计,绝非轻涉此事,上表求情,而当保持沉默,不予表态,即便要有所作为,也该是进表章,坚定支持陛下之任何决议,绝无其他选择!
相比朝廷这场风波,不管是西北弊政整饬,还是全国税改,皆更为重要,也是殿下真正该做的!”
“你是要我充耳不闻,独善其身?”刘旸闻言,面无异状,只是稍加思量后,缓缓道:“张、吕等人,乃是朝廷重臣,若坐视其受难,那对朝廷确实是个不小的损失,也有损陛下之英明。我身为太子,若缄默不言,坐视不谏,只怕会寒了臣子之心”
刘旸这话说得平稳,但多少有点言不由衷,不过他却饶有兴趣地盯着徐士廉,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徐士廉果然没让他失望,稍加犹豫,拱手再拜,语气严肃:“且不提今日之患,乃其咎由自取。恕臣斗胆直言,就是十个张、吕,也不如殿下之安危重要!”
这话一出,弘德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刘旸沉吟几许,方悠悠然地冲徐士廉道:“徐卿,你很不错”
徐士廉微讶,但迅速反应过来:“臣言行孟浪,还请殿下恕罪!”
摆摆手,刘旸轻声道:“你的意见,我已知晓,你也退下吧!”
“臣告退!”
徐士廉,算是一个意外收获,未曾想,他竟能切中自己几分心理。琢磨一阵,刘旸低喃道:“想要独善其身,岂是易事啊”
几乎是赶着刘旸这句感慨,没过多久,内侍王约来报,垂拱殿来人宣旨,刘皇帝召见。
第449章 皇帝对太子
自开年以来,刘旸与刘皇帝碰面的次数便很少,哪怕在元夕当日的乾元御宴上,交流也不多,究其原因,还是刘旸不想多刺激刘皇帝。
如今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只能用暧昧复杂来形容了,其间分寸,就是刘旸都有种难以把握的感觉,不得不谨慎行事。
再度踏入垂拱殿,刘旸心中难免带着少许喟叹,当见到皇父时,情绪便更加复杂了。至少从外表看来,刘皇帝的状态并不佳,御案依旧高高在上,但却几乎全部笼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面庞,又仿佛在隐藏伤口与破绽。
近前,则能明显看到,老皇帝那一脸的疲倦,凌乱的花白胡须,浓重的黑眼圈,裂缝一般的皱纹,整个已经彻底陷入一种迟暮的状态中。
孤高的身影,让刘旸心中不由涌现出少许唏嘘。不过,迅速稳定心神,刘旸表现一如既往,平和地向刘皇帝行礼:“臣刘旸奉诏觐见!”
刘皇帝像个雕塑般坐在那儿,少顷,方才有了动静,冲刘旸摆手道:“平身!赐座!”
“谢陛下!”
“你病养得如何了?”刘旸落座,刘皇帝便问道。
刘旸此前是托病向刘皇帝告假的,近来也一直待在东宫,安心“养病”,当然,刘旸也确实需要休养,毕竟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不再年轻了。
而刘旸二三十岁间的作为,几乎是刘皇帝当年的翻版,勤恳勤政,略无懈怠,只是比起刘皇帝没有因为东奔西走落下一些病根,但身体总是不堪其负的。别的不提,就这月余的休养,刘旸的气色看起来要明显好很多。
因此,刘旸回答得也很坦然:“多谢陛下关怀!经这段时间的静养,臣身体已然好转许多,精神倍增!”
“过去这些年,你辛苦了!”刘皇帝平静地点了点头,叹道:“为江山社稷,家国天下,要多保重你的身体!”
这话,实在是让人刘旸大感意外,甚至有种不真实之感,上一次刘皇帝关心刘旸身体时,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但不管如何,但老皇帝说出这番关怀之语时,刘旸心中还是油然而生感动,毕竟太难得,赶忙道谢应付着。
不过,一点温情仿佛只是错觉,紧跟着,刘皇帝又冷幽幽地问道:“张逊、吕蒙正那些人,你以为如何?”
对这个转折,刘旸心里明显是有准备的,并不意外,稍作思忖,道:“以臣此前与二人共事经验来看,二人甚是忠勉!”
“他们勾结那一干朝臣,打造声势,一起向朕逼宫,要求处置王继恩,如此行径,你又有何看法?”刘皇帝语气冷冽,盯着刘旸道。
闻问,刘旸心下凛然,不敢大意,沉声应道:“陛下言重了!以臣之见,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有所谋求罢了!”
“所求者何?”刘皇帝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阴恻恻地道:“一个王继恩,值得他们如此结党串连?听听京城那些流言吧,好个‘二十八贤臣’,你又如何看?”
刘旸顿了下,拱手道来:“小民庸贱,愚昧无知,只是谣传,人云亦云罢了”
“确是人云亦云,那又是何人先开始散播的?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刘皇帝老眼中泛着凶光:“狗屁的‘二十八贤臣’,逆臣而已!他们若是君子贤臣,那朕是什么?昏君?暴君?”
“陛下息怒!”见刘皇帝突然发作,刘旸立刻起身跪下,伏拜道。
俯视着刘旸雌伏在地的模样,刘皇帝沉默少许,冷冰冰地问道:“听你话里话外,都有为张、吕开脱之意,你觉得,张逊、吕蒙正等人不该死吗?”
至此,刘旸的表情方才真正凝重起来,依他的想法,当然是不能把那二十八人都杀了,本就罪不至死,贸然杀之,后患太大,影响太广。
但是,面对此时的老皇帝,能直陈意见吗?老皇帝究竟是什么想法,当真想杀张、吕二十八臣?自己又当如何作答?
刹那间的功夫,刘旸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同时,徐士廉适才在弘德殿的进言也仿佛重新响在耳边,若依其言,顺着老皇帝的心思回答,才是最保险的。
然而,老皇帝当真动了杀心吗?应该是的,那蒋穆已经是个很明确的信号了
见刘旸那犹豫不定表现,刘皇帝语气中带上了一些不耐烦的情绪,道:“朕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吗?”
经过这简短的盘算,刘旸心中也定了计较,迎着刘皇帝那审视的目光,刘旸起身,郑重道:“回陛下,张、吕等人,固有以直取忠之嫌,但依朝制,的确罪不该死!”
此言罢,刘皇帝表情明显更加阴沉了,目光也更加犀利,甚至带着些威胁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刘旸。如此情形下,刘旸自然也是压力山大,老皇帝的目光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竭力保持着镇静。
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对峙,过了好一会儿,刘皇帝绷直的身体往下一塌,朝后靠在御座背面上,像是收起了獠牙一般,以一种平缓的语气问道:“那王继恩呢?”
感受到老皇帝语气的变化,刘旸不由松了口气,有种度过一道危险难关的感觉。面对新问题,稍一思索,即拱手道:“王继恩尽忠陛下四十载,或有些许差错疏漏,便要处置,也只当听从陛下意旨,外臣无权干预!”
刘皇帝没有表态,紧跟着又追问道:“皇城司呢?”
“天子岂能自废耳目?”刘旸的回答更加干脆了,简洁有力地回答道。
刘皇帝老脸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了下来,看着御前的刘旸,悠悠然道:“你并非毫无认识,为何仍要为张、吕那一干人等说情?”
对此,刘旸思忖了下,方才镇定地答道:“张、吕毕竟是朝廷干臣,吕蒙正更是陛下一手提拔至今,朝廷如今虽然人才济济,但如此级别的大臣,还是难得的,因此,臣心生不忍,斗胆为之开言一二.”
听其解释,刘皇帝好一会儿没有作话,老眼中甚至露出少许迷茫之色,良久,方淡漠地说道:“对于这些恃宠生骄、居心叵测之臣,朕本是打算处以极刑的,不过,你既然求情,那便从轻发落吧!”
事实上,虽然怒火攻心,但刘皇帝脑子还没被烧坏的,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若是直接将张、吕那二十八臣杀掉的严重后果。
然若不加惩戒,又何以震慑那些官僚大臣,另一方面,此前气势已经做足了,若是高举轻放,也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外强中干,让那些官僚愈加轻视自己年老。
于是,经太子求情劝谏,刘皇帝再酌情开恩,免其一死,便成为了一个平稳落地的办法。当然,刘皇帝也有二手打算,倘若太子不求情,那杀也就杀了,他们要忠名贤名,就成全他们。
“将那一干人,悉数贬到西北任职!”刘皇帝做出最后的决定,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旋即改口,冷冰冰地道:“在朝中就敢如此肆无忌惮,串连生事,若到了地方,还将之放在一起,岂不再给其兴风作浪之机会!分散安排,你来处置!”
刘皇帝那一副猜疑的表现,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所幸命是保住了,刘旸也只能郑重地应一声:“是!”
“你歇了许久了,若身体无虞了,便回政事堂理政吧,免得时间久了,臣子说你这个太子懈怠!”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到刘旸身上,平静地看着他,悠悠道。
显然,对太子的态度,刘皇帝已然恢复正常了,至于嘴上所言,只是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让父子都有台阶下。
离开垂拱殿,刘旸在高高的殿檐下仰望天空,竟也有种脱离牢笼的感觉,后背凉凉的,适才殿中,重重压力之下,还是忍不住夹背生汗
第450章 落幕
刘皇帝与太子的一席对话,效果是明显的,就像给朝廷沸腾的局面注入了一泓清水,老皇帝从疯狂的杀戮边缘被拉了回来,那些脑子发热的人也逐渐“清醒”过来。
未免夜长梦多,重回政事堂理政的刘旸,第一件事便是对张逊、吕蒙正那二十八臣的处置安排。
大汉官场的竞争空间是越来越小,一个萝卜一个坑,空缺的职位越来越少,每一个都能面临激烈的争斗,要一次安排二十八臣,还是京官朝臣,显然不是那么轻松的。
但同样的,大汉官场的体量又很大,别说二十八人,就是二百八十人,说安排也就安排了,只看上面的去掉决心有多大。
而在朝中,太子刘旸去掉在人事上的话语权,也是说话算数的,何况,上有老皇帝默许,下有吕端辅助,因此,只用了半日时间,张勋、吕蒙正那一干人的去处便有结果了,二十八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的,连制书都拟了出来。
按照刘皇帝的意思,分散安排,天南海北的,高昌、漠南、云南、广西都有,当然,最多还是河陇,那里最缺人。
河陇那边最近变动也大,首先便是久任布政使的王明被调离,如今还在回京途中,陇右事起,河西先动,这也是河陇一体的传统。
同时,这也意味着朝廷对河陇新一轮整顿的开始,意味着西征大政真正开始动摇了,至少,王明是西征的支持派。
王明也是一名老臣干将了,允文允武,还在统一战争时期,除了带兵作战之外,还曾多次负责大军后勤供馈。能力资望方面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也正因如此,为供馈西征大军,方才把河西地皮都几乎刮干净了
当然,张、吕等人结果出来,并不意味此事就彻底结束,可以翻篇了,很快刘皇帝便又降了一道诏书,宣告他态度。
诏意内容,高度肯定了皇城司功能作用,夸誉皇城司历来的功劳建树,最后加恩旨,正式组建皇城营兵,同时与其批捕、审讯六品及以下官员的权力。
和武德司的“武德营”一般,拥有自己独立的半军事化力量,是过去几十年王继恩一直在追求的,但始终被刘皇帝压制着,没曾想竟然在这样的局面下意外地实现了。
而批捕、审讯之权,则给此前皇城司大部分逾制行为打了个补丁,从此“合法”了,可以说,这份权限,就是武德司都没有明确诏旨赋予的。
当然,皇城司也不是没有损失,至少罪证确凿的皇城司探事督张尽节及其一干罪行深重的下属,都被处以极刑。
不过,对皇城司而言,献祭张尽节等人性命,换来这两项职权,怎么算都是赚的。这样的结果,很难为大多数人所接受,若是知道冒着重大政治风险进行斗争,却反而使皇城司的职权扩大,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而这显然就是刘皇帝摆出的态度,没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而他的作风也越发极端化,甚至不惜给皇城司这头恶兽松绑,就像当初对武德司松绑一样。
一直以来,由于职权范围、发展方向的不同,皇城司对于勋贵与官僚的威慑力都要比武德司更大,随着刘皇帝这道诏书的下达,那满朝上下,对皇城司就真要畏之如虎了,过去,更多是忌惮,但今后恐怕要以惧怕居多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得在刘皇帝当国时期,毕竟,皇城司的权势乃是皇帝赋予的,等太子上位,会是何等情况,还不得而知。
但就眼下,诸多大汉贵族、官僚们,不管有没有牵涉进此次风波,都不由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更有甚者,对张、吕等人怨怼不已,没事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为何要去对付王继恩,要去针对皇城司,要去惹皇帝!
到此时,很多人都忘记了此前上表请命之时的群情汹涌、大义凛然了。
皇城司职权的扩张,对朝廷影响还是很大,贵族、官僚们感觉身上的束缚又紧了一层,而作为竞争对手的武德司,则只能用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虽然在整个过程中,武德司表现得很低调,很克制,但若说武德司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动作,那是谁也不信。而在刘皇帝的心目中,或许从薛彻开始,就已经有武德司的手脚了。
如今朝堂内外,乌烟瘴气多了,同样笼罩着的迷雾也更密集了,浓得让老皇帝都有些看不清了,这迫使他不得不采取一些更加积极有效的措施,以洗清耳目,看破那迷雾
刘皇帝实则也有害怕的时候,他怕百姓造反,也怕内外臣子勾结欺瞒,当然,最怕的还是看不清忠奸善恶。
而若说最失落的,毫无疑问是辛苦“倒王”的张、吕等臣了,非但差点丢掉性命,结果还那般不如意,自己官丢了,职位降了,王继恩那老阉却还安安稳稳地在皇城使位置上待着
何苦来哉?
雾气沉沉,春风瑟瑟,分明是暖春时节,但洛阳郊景却给人一种凄凉肃杀的气象,当然,萧索的或许不是春景,而在人心。
延禧驿,作为洛阳近郊第二大驿站,自西入京必由之路,自然建在“洛长直道”上,其氛围也自然热烈的了,不缺人声,不少畜鸣,延禧驿景也堪称京畿繁庶风貌的一道缩影。
春风拂柳,绿遍谷水两岸,长亭送别,那翠绿的枝丫娇嫩得让人不忍折断。永安驿外柳亭边,青草地间,几驾马车停留道侧,几名车夫安抚着驽马,几道身影伫立良久,抬眼东望,数十里远的洛阳远在视野开外,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帝都的留恋。
以吕蒙正为首,共八人,身着常服,作为放逐者,即将远赴关山,到河陇、高昌任职。他们是不幸的,一朝被打落天庭,又是幸运的,保住了性命,留住了官身,没有直落凡尘,还赚取了不小的名声。
然而,若是给一个重来的机会,恐怕大部分人都是要后悔的,包括吕蒙正。
对于吕蒙正,太子刘旸还是比较看重的,此番特地将他放到河西,知甘州。从京尹到知甘州,其中之落差远比品级上呈现的要大得多。
甘州是个什么地方,虽然属于河西的核心要地,但放到整个大汉,实在是排不上号,政治地位与洛阳更是天悬地殊,显然,对吕蒙正来说,这是仕途上的一重大挫折。
在庶族官僚中,与吕蒙正同辈、同资历的,以张齐贤、李沆最为著名,三人合称“三杰”,并且是公认的前途无量,未来最有可能登堂拜相。而从知洛阳府开始,吕蒙正就彻底走在了另外两人的前头。
然而,经此挫败,那原本明朗的前途,一下子晦暗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会在甘州待多久,也许就是一辈子。因而,此时的唏嘘,不只因为离京,更因自己那显得晦暗不明的前途。
与之对比,张齐贤在榆林六州劳苦功高,穷数年之辛苦,总算让当地从绝域中恢复了些生气,据报六州人口已然重新突破三十万。在艰苦条件下有所成就,方显真才干,在一个经济发达地区刮得一些税收,赚得一些名声,那不算本事。
得益于在榆林恢复发展的出色工作,张齐贤也获得了朝廷的高度认可,升任关内道。刘皇帝很欣赏那些在艰苦地区做出成绩的官员。张齐贤早就简在帝心,再兼多年的磨砺,下一步宰堂在望。
而李沆也是稳中有进,郑州任上,税改工作做得极佳,速度与效率兼备,还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其安抚民情、协调工作之能,可见一斑。如今,已是京畿道副布政使,专门负责京畿税改推进,到了更高的位置上,做得仍然不错,卓有成效。
当与张齐贤、李沆相对比时,吕蒙正此番谪迁对他的影响,是愈加凸显的。当然,往好的方向想,甘州一任,倘若能出些成绩,那对吕蒙正而言,也是一种缺陷的弥补,毕竟此前吕蒙正缺的,正是地方州部的履历经验,从入仕开始,他便一直是京官。
然不论如何,前提是离得开甘州,而经此一事,在刘皇帝当国时期,怕是千难万难,想要从老皇帝心里拔除一颗刺,既困难,且风险极大。
当然,也不是一点值得慰藉的事情都没有,比此时站在吕蒙正身边的徐士廉。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头顶一个轻纱幞头,目光镇定,神色淡然,就连那一抹小胡子都显得格外有个性。
指着西行大道,徐士廉冲吕蒙正道:“吕知州,再往前,便要出永安县境了,恕在下就此别过,此去关山路远,万万珍重!”
“徐庶子一番盛情,吕某拜谢不已,还请留步!”吕蒙正颔首,冲徐士廉郑重拜道。
言罢,率先登上马车,再度回望洛阳,又瞥了眼徐士廉,冲他微微颔首,矮身钻入车厢内。
吕蒙正与徐士廉过去连交流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交情了,然而徐士廉却数十里出洛阳相送,吕蒙正也坦然接受,同时保持着一定尊重。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这也是唯一能让吕蒙正心中得到慰藉的地方,如今的吕蒙正,心里对太子充满了祝福,祝愿他一切安好,将来能够顺顺利利承继大统。
相比于吕蒙正这边的“人多势众”,张逊那边可要冷清得多,他是单独一家上路,去临潢府,前来送行的除了“义弟”虞国公魏咸信所遣家人外,同样有太子派的人,一样的不多言语。而比起吕蒙正,张逊心中可要有底得多。
随着张、吕等人离京,也正式宣告着,洛阳这一场表面针对皇城司、实则限制皇权的抗争彻底宣告失败,在强势的君权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有人凄凄惶惶走边关,自然有人嘻嘻哈哈笑开颜,皇城司自王继恩以下,可是高兴坏了,就像取得了一个大胜一般。刘皇帝那道加强皇城司职权的诏书,据说被王继恩当成宝一般,放在枕头底下,睡觉都得枕着。
而在接下来的十余日间,王继恩的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皇城营在他的主持下,快速进入筹备阶段,在得到刘皇帝的同意后,专门到武德营挑了几名武德使王玄真的得力干将,然后调到皇城营当马夫。
朝廷内外,那些攻讦他与皇城司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不管是高官,还是下臣,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事实证明,他还是那个权重势大的皇城使、王大官。
当然,最最可喜的,还是刘皇帝。就像是经历波折之后,主仆二人,再度恢复了从前的亲近模样,刘皇帝仿佛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屡屡主动召见他,听取他的汇报,了解他的工作进展,甚至不乏嘘寒问暖,这些无不让王继恩怡然自得。
二月的尾巴,春暖花开的,阳光明媚,这一日是王继恩六十正寿,大概是为了冲一冲之前那场风波的晦气,在洛阳北城的王府,举行了一场隆重寿宴。
宾客逾千,除了皇城司下属的头头脑脑,还不乏一些逢迎的朝臣、属吏以及商贾,甚至于,连刘皇帝都特地命人送了一副亲手题的字,以示祝贺。来自皇帝陛下的恩赐,无疑是在场礼物最为贵重的,也将气氛烘托到最高潮,喜庆的喧嚣一直持续至半夜。
大概是高兴的缘故,王继恩是很喝了些酒,甚至醉倒了。王继恩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身体可没刘皇帝的那些毛病,至于酒量,谦虚得讲,一二斤都是不醉的。
然而,翌日从宿醉中醒来,榻前的情景,却让王继恩心里直发毛。皇城司副使张彬领着四名下属就站在屋里,好像在“看护”一般,只是那默然的目光让人心悸。
“你们为何在我房里?”已然隐隐察觉到某些不对,王继恩故作不愉,摆出他皇城使的气势,冷声斥问道。
“司使既然醒了,就请移步吧!”平日里,张彬对王继恩也算恭敬异常,然而此刻,却是不卑不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去哪里?”强势了几十年的皇城使,到此时,舌头却不禁打颤。
“奉官家口谕,下狱!”张彬朝皇城方向一拱手,淡淡道:“司使,为了您的体面,还请主动移步,莫教我等为难!”
当听到这么一句,王继恩老脸更白了,两眼中先是茫然,再是恍然,然后有些焦急地起床,一下子摔倒在地,冲张彬道:“我要见官家!”
“在下的任务,乃是将司使下狱!”张彬语气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但却明显不想给王继恩丝毫机会。
“你是什么东西,敢阻我见官家?”见其状,王继恩不由厉声呵斥道。
张彬呵呵一笑,冲身边的下属道:“你们都愣着做甚?还不执行官家谕旨?”
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对王继恩而言,一觉醒来,天翻地覆,而对朝廷而言,哪怕王继恩乃是秘密逮捕,也再起波澜,谁都没想到一夜之间的反差变故能这般大……
但在某些老狐狸眼中,这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精明如赵匡义者,可早就给王继恩判了死刑了!
第451章 双双去世
诏狱历来是冷清的,因为有资格进诏狱的人实在是不多,但在这开宝二十八年的春季,洛阳皇城诏狱中实在是有些热闹,有那么几分人气。
其中,最特殊的一人,毫无疑问是曾经的皇城使,诏狱背后的最高管理者,王继恩。
随着脚步走动,腰间的佩玉不断晃荡着,玉璧尾端的黄穗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牢中竟也有些晃眼,在嵒脱以及皇城司副使张彬的陪同下,刘皇帝极其难得地,驾临诏狱。
王继恩为何会被刘皇帝拿下,就张彬在多年副使任上的观察、了解,最重要的是两点,欺瞒官家太多,自作主张太多。
认识到了这一点,张彬自然不敢对刘皇帝有任何隐瞒,将王继恩的反应及请求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刘皇帝。哪怕,张彬心里恨不得尽早处置了王继恩,作为皇城司副使,本就是被安排来平衡权力的,然而王继恩岂是好相与的,除了没法把人排挤走,王继恩几乎可以把张彬任意搓圆搓扁。
因此,张彬这些年在皇城司的经历可谓是一把辛酸一把泪,受尽了折辱,精神上面临王继恩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但又没有妥协的可能,毕竟,刘皇帝还在后边看着了。得罪王继恩,命还能保住,得罪老皇帝……根本不该有这个选项。
张彬也曾尝试过与王继恩针锋相对,而正面争斗的结果,是连消带打之下,连手中仅有的微薄权力都丢了,关键在于,闹到刘皇帝那里,得不到更多支持。
狗腿子之间的斗争,得不到主人的支持,也是格外悲凄的。谁也不知道,张彬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
终于,给张彬等到了,含羞蒙耻、忍辱负重,终得“拨云见日”的一天。天可见怜,就在昨日,从王继恩府上贺寿返回路上收到来自刘皇帝密令时的,张彬是怎么样的心情,大概只有四个字:老天有眼。
曹孟德曾说过,阉竖之官,权宠在世主,杀之一狱吏足矣。如今刘皇帝用事实证明了此点,王继恩的所谓权势,在老皇帝面前,当真是微不足道。
而当用张彬这个副使主持清算任务时,那效率就更高了,一夜之间,王继恩的那些徒子徒孙、党羽附从们便被尽数控制住,这也是王继恩宿醉醒来所见情景的由来。谁也不曾想到,“皇城营”组建后的第一项任务,竟然是逮捕他们的直属大领导。
越过重重监房,可以明显发现,诏狱如今的“入住率”并不低,但这么多人,显然不可能都是刘皇帝下诏侦办的,也不可能是在放权诏书下达后的这段时间抓捕的,那这些人是如何来的,又是以何等名义被抓进来的,可想而知。
刘皇帝的表情很冷淡,直接漠视,在狱吏的引导下,一直到最靠里的一座监房,王继恩正被囚禁于此。不过一日的时间,光景大不相同,虽然没有镣铐加身,但其满身透着狼狈,此时看起来才像个六十老者。
早就听到了狱道内动静,当刘皇帝的身体进入视野,王继恩两眼顿时一亮,一双老腿麻利膝行到监房边缘,磕首不已:“小的参见官家!参见官家!”
就像是血脉压制,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刘皇帝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参拜叩头,只是此情此景,王继恩的语气中多了不少悲戚。
见其状,刘皇帝的老眼中,也出现一抹动情,脑子里也浮现出一些过去的回忆,伸手向前,道:“张彬说你想见朕,念及这几十年的情分,朕特地来看看你!”
王继恩可太熟悉刘皇帝了,感受到他些微的情绪变化,眼睛里立刻浮现出少许希望,起身抓着铁栅栏,哀声道:“官家,小的无罪啊!恳请官家,明察秋毫,勿听小人进谗挑拨啊”
“你是何等机敏的一个人,难道当真不知,朕今日来诏狱的目的?”他这一开口,刘皇帝老脸立刻冷了下来,指着外围的监房,道:“别的朕暂且不提,就这诏狱中乱七八糟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王继恩面色微滞,但反应极快,立刻道:“小的奉命监察京畿舆情,这些都是可疑之人,小的——”
不待其说完,刘皇帝迅速地打断他,语气严厉:“朕没空听你狡辩,若你当面只有这些啰唣废话,那朕也不必再听了!”
闻言,王继恩的老脸又白了一分,愣了片刻,方才叩头颤声道:“念在小的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官家可否留小的一命?”
“不行?”刘皇帝回答的很干脆,道:“不过,念在你尽忠皇室几十年的份上,朕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官家,小的纵有过错,但对您忠心耿耿啊!”王继恩满脸的不敢,涕泗横流,格外悲切地拜道:“小的,对您无害啊”
“你对朕无害,但你对朝廷有大害!”刘皇帝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小爆发,冲王继恩怒斥道:“亏你侍候了朕几十年,你连朕最忌讳什么都忘记了?就冲你瞒着朕干的那些事,到今日方处置你,已经是朕对你格外宽忍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王继恩目光立时暗淡了许多,虽然心中有一些疑惑,但他已然醒悟,刘皇帝对于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怕是尽数了解了,同时,他这条命,恐怕是真保不住了。
巨大的恐惧感,在一瞬间席卷全身,甚至连手脚都麻木了,王继恩瘫坐在冰凉的地方,表现多少有那么一丝不堪。
不过,一代大太监,终是有其体面的,没一会儿,王继恩便重新抬起了头,眼眶微红,沉着声音,略带希冀道:“皇城司一切罪责,都在小的身上,罪责难逃,诚无怨言。但小的那几个养子,行事多听从小的命令,能否从轻发落?”
王继恩剩下三个义子及其一家子,同样都没逃掉,全部拿下,此时也关在诏狱中。凝视了王继恩一会儿,见其表情不似作伪,刘皇帝依旧平淡道:“王守忠罪责轻一些,可以活命,但另外二人不行,其子孙可处流刑。留一份香火,算是朕对你最后的恩赐!”
“谢陛下!”闻言,王继恩再度叩头拜道,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朕这就,算是给你送行了,不枉这四十年主仆一场!”再扫了王继恩一眼,刘皇帝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便去。
“官家留步!”不过,又被王继恩唤住了。
“你还有何话说?”刘皇帝眉头微蹙,语调冷漠。
王继恩拔高声音,郑重道:“禀官家,小的行事操切,跋扈猖獗,为人嫉恨,致有此祸,罪无可恕,不敢怨望。临死之际,小的斗胆再向官家进一言,官家务必当心身边宵小,对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不可放松警惕”
“你所指的宵小、居心叵测之徒,是谁?”刘皇帝转过身,饶有兴趣地问道。
“喦脱!”王继恩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道。
这话一出,先不管其他人反应,喦脱脸色大变,两腿一软,直接跪倒,激切道:“官家,此獠欺君犯上,至今仍不思悔改,万不可听其谗言呀。
小的对官家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只因与其旧怨,遂攀诬于我,用心何其歹毒,还望官家明鉴!”
言罢,喦脱恶狠狠地瞪着王继恩,若是眼神能杀人,囹圄之内的王继恩此时已然被挫骨扬灰了。
“官家勿忘那契丹主耶律璟之故事啊!”王继恩又恳切地说了句,然后抬头冷冷地与喦脱对视着。目光中带着少许畅快,仿佛在说:老贼,我倒了,你也别想好过!
两条狗,哪怕在临死之际,仍不忘互咬,刘皇帝甚是感慨,看了看王继恩,又意味深长瞥了眼胆战心惊的喦脱,没有作话,转身而去。
“老贼!留你全尸,便宜你了!”待刘皇帝走远后,喦脱方才麻利地起身,冲王继恩怒斥道。
“我在下边等你!哈哈”王继恩一脸的张狂,笑声大作。
銮驾内,刘皇帝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着,一旁,喦脱少有的在銮驾内侍候,看得出来,有些坐立难安,原因自然是因为诏狱中王继恩的反咬。
刘皇帝面无表情,喦脱却难保持平日里的平静了,脸有些红,背也紧张地发热冒汗,内心挣扎几许,终是向刘皇帝叩倒,哭丧着道:“官家,小的冤枉啊!”
“你冤枉什么?”见其状,刘皇帝淡淡然地问道。
“王继恩那奸贼是明知必死,欲拉小的陪葬,这才攀咬陷害,其所言,毫无依据,纯属臆测,还望官家明察啊!”喦脱心里发慌,嘴皮子依旧麻利。
闻言,刘皇帝轻轻地笑了笑:“你们两个斗了几十年,朕又不是不知,王继恩有什么心思,朕难道还看不出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哀,此人竟是连只鸟都不如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眼泪都挤出来了,连忙拜道:“官家英明!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不过,等喦脱拜完了,刘皇帝又悠悠然地道:“不过话说出来,你伺候朕有多少年了?”
“回陛下,若从乾祐十一年算起,至今已有三
十三年了!”喦脱抹了把眼泪,答道,对于这些,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三十三年,很是漫长啊!”闻言,刘皇帝老眼中露出一抹追忆之色,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一脸平和地对他道:“朕知道朕不好伺候,你能在朕身边待如此之久,也不容易!”
“能够侍候官家,实为小的几世难修之福气、荣幸!”喦脱表忠心的话是脱口道来。
“你是晋阳王府的旧人,论个亲疏远近,是比张德钧更亲近的人,如今也花甲之年了吧,可曾想过余生?”刘皇帝像谈心一般问道。
喦脱则时刻保持着紧张,不假思索地摇头道:“小的只知侍候官家,从无其他念头,莫说花甲,就是古稀、耄耋,只要还有口气,小的便要侍候官家!”
“你这老东西,还想伺候朕到七老八十?老而不死是为贼的道理都不知道,你难道想和朕一起做那为人生厌的老贼?”刘皇帝呵呵一笑。
对此,喦脱可笑不出来,低头颤声道:“官家此言,小的万分惶恐!”
刘皇帝笑了笑,想了想,沉声道:“实话告诉朕,有没有想过出宫,安度晚年,朕可以给你一个恩典!”
突闻此言,喦脱愣了下,旋即道:“小的从无此念,只欲一心一意侍候好官家。何况,即便出了宫,天下之大,亦无处可去啊!”
“你不是在河东有个养子吗?如今也长大了吧,可以回太原,享受一番后人的侍奉了!”刘皇帝轻声道:“不瞒你说,张德钧犯了朕的忌讳,固然死不足惜,但他对朕的忠心,朕是不怀疑的。赐死他,朕这心头,也不痛快!
你与张德钧一般,都是朕的老奴,也是有感情了。你三十三年侍奉御前,见识过太多皇室秘闻,这对你,并不是好事。
趁着朕还能动弹,可赐你一道恩旨。朕已然失一忠仆,不想你未来再有什么差池”
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心中暗道,只要官家对我放心,又有谁能奈我何?心思转动间,面上却是一副感动的模样,拜道:“官家如此为小的着想,小的铭感五内,永世难忘。然,小的只愿以余生侍候官家,不愿贪图个人之安逸享受!”
刘皇帝默默地看着喦脱,目光中带着审视,良久,轻笑着开口道:“这只是朕偶来一念,你若不愿,朕不强求,不过,机会可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不再有了!”
喦脱立刻道:“恕小的斗胆直言,就是死,小的也要死在皇宫,死在官家身边!”
“呵呵”刘皇帝又笑了,心情似乎也好转了:“难得你有这份忠心!”
说着,刘皇帝彻底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抬指道:“朕知道你与张德钧有夙怨,适才的攀咬,心中怕是不好受吧!这样,你去送张德钧上路,也代朕送他一程!”
“是!”这样的吩咐,对此时的喦脱而言,简直是仙乐,惊喜反转太多,也不多想了,立刻应道。
说完,便恭恭敬敬地退下銮驾,很快,又响起一阵快马而去的蹄声。听着那逐渐远去的动静,刘皇帝的目光冷漠极了。
就在当日,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城使王继恩,死于诏狱。这对皇城司的影响是巨大的,一场堪称伤筋断骨的大整顿,随之展开,王继恩的徒子徒孙、心腹手下们,大多在后续整饬中被法办。皇城司由此声势大跌,但刘皇帝却说,从此之后,轻装上阵。
这样的变故,让旁观者瞠目结舌,很多官僚都不知道该不该喜,喜的是这一权阉死了,皇城司势衰,但这似乎并不是他们这些忠臣的努力,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该高兴的。
而没过几日,在刘皇帝五九大寿到来之前,横行内廷的内侍监、内侍行首喦脱,在执行刘皇帝一项普通差遣的过程中,人也没了,没得更突然。宫中传言颇多,但喦脱死了是确凿无疑的事,并且怎么死的很多人心里也都有数。
杀王继恩的原因,自不必多说,至于说喦脱,则要隐晦一些,但相比之下,喦脱是有些冤的。说开了,也就是一些诛心的原因,喦脱当然也干了不少犯忌讳的事,尤其在近些年,但真正让刘皇帝起杀心的,还是此人让刘皇帝察觉到了那颗不安分的心,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推波助澜
当然,王继恩诏狱中的话,也同样提醒了刘皇帝,可谓杀心骤起,剧烈发作。
事实再一次证明,在刘皇帝的时代,难以出现一次不杀人、不流血的政治风波
第452章 终罢西征
或许有些让人讶异,王继恩与喦脱相继死后,刘皇帝是好生伤感了两日,甚至在无人的地方默默流了些眼泪。他哭的,或许并不是那两名老奴,而是过去几十年的回忆以及大好时光,毕竟,那二人是真正见证着他刘皇帝是如何走到当下的
有些几十年的习惯,真不是轻易改变的,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人已没了,刘皇帝在这几日间,支使内侍之时,仍旧忍不住唤喦脱的名字,这既让身边人惶恐无措,也平添哀思。
喦脱之死,对刘皇帝个人生活的影响同样是很大的,找一个替代者不难,难得是如何让刘皇帝习惯,但偏偏,他是大不习惯。
新的内侍行首名叫胡德,乃是秋华殿折贤妃的近侍太监,被刘皇帝强行讨要过来的,显然,刘皇帝信任的并不是此人,而是折贤妃。或许就连刘皇帝自己都意识到了,在故人凋零的当下,能够让他放心信任的人,连凤毛麟角都没有了,折贤妃显是其一。
因为此事,还惹得高贵妃吃了飞醋,毕竟如今高贵妃主持后宫事务,虽无皇后之名,却有其实。皇帝需要近侍,怎么着也该问问她的意见,即便退一步,贤妃能调教好奴仆,她秋华殿的人,难道就不够忠诚,就侍候不好官家了?
胡德也是资深太监了,还不满五十岁,年轻力壮的,“业务素质”就更不用提了,更重要的是,有一股敦厚端正的气质,一看就是贤妃身边出来的人。
但,人再好,也不是喦脱,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同时,关于自己身边的侍从掌班制度,刘皇帝又进行了更为严密、周全的改进,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原则,就是不得单人侍驾,尤其在他就寝之时,任何人单独靠近御榻,不论何由,即刻处死。
就是召后妃侍寝,也得有两名宫娥在旁看着,当然,以老皇帝的身体,早已是有心无力,那活儿早就不灵光了但制度原则,就是如此。
刘皇帝这种种的规定安排,就反应出一个心理:总有刁民想害朕。王继恩临死前的提醒,作用是很大的,那被奴仆刺杀的辽国皇帝耶律璟之下场,的确值得引以为戒。
当年,消息传来之时,刘皇帝就已经有所警惕,同时总结其中的缘故,因此对于身边人,刘皇帝还算是宽厚的。但是,对于如今的老皇帝来说,连喦脱、王继恩都杀了,那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怀疑,所以,哪怕辛苦麻烦些,该防还得防着
刘皇帝能接受自己老死、病死,绝不甘心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意外”致死。刘皇帝如今这等晚年心态,怕是无人能够体会,同样的,也很难为人想象,老皇帝已魔怔到如此深重的地步。
刘皇帝近来的心情显然很差,看起来郁郁寡欢的,人也更加苍老了,就像一根快要烂到心的朽木。但这根朽木,即便腐烂了,也仿佛带着剧毒,更加让人畏惧。
旁人如何感想,刘皇帝已然浑不在意了,但有心无力的感觉,他却也品尝愈深。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怀疑自己还能否压服群臣,就越猜忌是否有人藐视天威、兴风作浪,就越要折腾出点动静,以显示他的存在。
这种心理,显然比从前还要严重,而若想让刘皇帝安分下来,恐怕得等到他折腾不动为止了。而与其他爱折腾的老皇帝相比,刘皇帝最大的不同,大抵是他在更多地折腾勋贵及官僚,对于普通小民,是尽可能不去打扰。
当然,这或许只是刘皇帝不太准确的自我认知,具体情形如何,看看今时之西北、西南,看看河陇、高昌、川蕃地区的局势,便有答案了。即便是安东,若无朝廷的供血支持,若无刘煦以大毅力、大才干苦心经营,安东未必是当下的安稳局面,极大可能会是大汉另一个流血点。
对这一点,刘皇帝显然认识得并不到位,因此,每每沉寂一段时间,就忍不住跳出来折腾,年纪越大,反不如青壮年时期沉稳镇定,就是这么个道理。
三月初五,距离刘皇帝寿诞就只有一日了。嘉庆节,年年都在过,但最近几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过好,整体氛围不到位。但今年,却是明显大操大办了,似乎想通过一场喜诞去一去晦气。
当然,最重要的,这是刘皇帝五十九周岁,正式跨入花甲之年的关口,具备一定的特殊性,大肆操办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宫廷内部,已然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了,各处都在张灯结彩,贴寿幅,请扫宫室路面,整个一派忙碌之景。当然,整个西京城,乃至整个大汉,也都是如此,至少从新任皇城使张彬的舆情汇报中可知,京畿士民们都是“喜气洋洋迎嘉庆,高高兴兴贺寿诞”,洛阳城百姓俱是喜笑颜开,可比宫廷内要热闹得多得多。
张彬接替王继恩担任皇城使,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刚发生了一场伤筋动骨般的大变故,规制、职权上又有大突破、大调整,需要一个资历足够又熟悉事务的人主持局面,不适合另外调人,于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张彬得以扶正,成为新一任的皇城使,成为又一个宫廷内外的风云人物。
副使与正使之间,只有半级的差距,然而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方才感受到其中的天差地别。当然,眼下的张彬可不敢太得意忘形,毕竟王继恩的下场可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他还不像王继恩与刘皇帝有那样深厚的主仆之情,至少不敢在初上位时表现得太跳脱,安安分分,兢兢业业,摆出一副勤恳任事的姿态
暮春的阳光格外明媚,照得人心情都愉悦不少,刘皇帝拄着竹节,在太子刘旸的陪伴下,信步于宫市御道间。
手中的竹杖,已经使用快两年了,哪怕取材优质,平日里又有细心的保养,仍旧看得出陈旧,或许是用顺手了的缘故,刘皇帝就是舍不得换。
竹杖支在地面,“哒哒”地响着,刘皇帝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刘旸叙着话:“听说你们打算安排王明担任京畿道布政使?”
“是!正欲就此事请示陛下批复!”刘旸颔首,解释着政出之由:“王公国家柱石,忠诚勤恳,劳苦功高,河西之弊虽有谬误,但思之也情有可原,因此,臣等商讨之后,认为可以其主京畿道,以慰老臣功勋之心”
刘旸刚做了一件大事,与赵普一道,正式推动“罢西征诸政”的行动,并得以落实。这对大汉朝廷、官民来说,是实实在在的一桩大事,事实上,在长久苦其弊病后,想要推翻的可不是成百上千的人,而是数以万计。
而能落实此事,正式下诏,告示天下,这首先就需要得到刘皇帝的认可。显然,经王禹偁此前一番陈情,刘皇帝态度软化了,动摇了。不过,刘旸与赵普都太熟悉刘皇帝了,为了体谅那颗“老人家”心,也为了减少刘皇帝的猜忌,由刘旸、赵普主持得出的结论也突出了一份“灵活性”。
罢西征,不代表对安西、对西征大军就彻底不管了,改变的是政治理念,调整的是支持力度,至少,从今以后,不能再无限制地从国家、百姓身上抽血,以供应支持安西的作战。
同时,那些因西征而产生的诸多疲民政策,悉数停罢产生的诸多弊端乃至赤裸裸的违法犯罪,要逐步清理清算,如“四征”之类的苛捐杂税,更是明令废除。朝廷需要安抚人心,刮骨疗毒,情况最严重的,毫无疑问就是河陇地区。
这显然是一项大工程,反对西征的人很多,由于分封意图的透露,这两年更是成倍的增加,那种压力,刘皇帝此前也不是一无所觉。
有一点刘皇帝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事情,便是从分封伊始,就意味着封国与朝廷的分离,而这种离心只会随着时间到的推移越来越远,而不会越近,这与利益人性攸关,而不以个人感情意志为转移。
支持西征的人同样不少,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而在西征的大概十年中,崛起了一大批官僚、军官、商贾,从中获取了大量利益,朝廷一改,动的则是他们的奶酪。
这些人的实力与反对方相比,自然要弱上不少,但他们成色更新,凝聚力更强,一定程度上还有安西大军作为后盾,势力是不可小觑的,因此也是需要一定安抚的。
而王明,则是其中一个极具代表性的角色,一方大佬。对王明的结论,也可以看作是一个信号,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顾及刘皇帝的感受。
毕竟西征说到底主要体现的是老皇帝的意志,这样带有“妥协性”的处置办法,而非一股脑地批判、彻底打死西征,就是在给刘皇帝台阶下,留面子。妥协的对象不是那些依托在西征之政上的利益集体,而是老皇帝,否则甭管什么小集体,也抵挡不住朝廷的重拳。
朝廷改弦更张,也并不意味着对西征支持的放弃,毕竟安西那儿还有好几个皇子皇孙呢。只是改全力支持为有限支持,从不顾一切,到把重心重新放回国内,以朝廷财政安全、官民生计安康为先。
官方之外,刘皇帝自己从內帑出资支持,谁也管不了。或有义士西去安西闯荡,有百姓去安西讨生活,朝廷也是支持的。若有勋贵、官僚之弟,要到安西打拼,赚个封地,更是求之不得的。
各类流刑罪犯,仍旧可以向安西输送,倘遇灾年,灾民愿去安西,朝廷依旧会应时制定措施予以支持。
甚至于,还有人提出可由各地官府出面组织,号召郡望乡绅、士民百姓积极捐款捐资,支援安西。不过,这一点被刘旸果断否决了,没有丝毫犹豫。
秉政多年,刘旸可太清楚那些官僚的本性,真要来这么一招,到了地方,怕用不了多久,便又变成一项弊政了,“捐款捐资”,稍微操作一下就可以变成一项杂税名目,而收上来的税,大概率是不会用到名义上的安西的。
河陇的弊政,与这是大出一辙,兰州刺史王龙就是这么干的,用支持西征名义筹集的大量物资、款项,投在安西的不足一成,余下九成都被上下一干人等给分干净了
也正因有这些经过充分考量、权衡的措施,对于此次停罢西征之政的决议,刘皇帝才没有多话,而是默认支持。如今,对王明的任命,就又一次考虑到老皇帝的感受了,刘皇帝也体会到了那份尊重,那张丑陋的老脸上,自然露出笑意。
瞥了刘旸一眼,刘皇帝说道:“王明国之重臣,清廉干练、劳苦功高,河西之弊,他固然有监管不力的责任,但闹到如此积弊祸民,定是那些贪腐蛀虫的原因,这些情况,你是要看得明白了。
当今朝廷高层,允文允武的人,实在是不多了,王明就是一个。以他的资历功劳,也早就可以登堂拜相了,是朕把他压着,让他在河西给朕补漏。
这些年,河西若没有王明,刘旻那小子在安西,岂能取得如此成就?
朕对王明,是有亏欠的,就是京畿之任,也不算多高!”
听老皇帝嘴里满是对王明的认可与赞赏,刘旸心中也不禁生出点点涟漪,要知道,当年刘皇帝可还严厉申斥过王明,差点将之免官夺职。
如今的这份信任与看重,在刘旸的解读中,恐怕还是那个问题,西征的“缘起缘灭”,刘皇帝在意的,还是他自己的颜面与权威。
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自己此番与赵普的处置,是判断对了,甚合上意
“臣与王公有过几次谈话,在施政、驭民之策上,确实经验丰富,有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刘旸微低着头,谦逊地说道。
第453章 注水的开宝功臣
“开宝功臣评价,王明排名第几?”顺着话题,刘皇帝突然问道。
关于开宝功臣的评价,已然正式开启,正在评选阶段。和乾祐功臣的评定不同,刘皇帝将之放权给了太子刘旸,由其主持,征集了数百勋贵、朝官、疆臣、军官、士兵及学子,共同组成了一个“评选委员会”,对开宝功臣进行评选。这其中体现着的,显然还是刘皇帝那“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本就是一个大工程,还不像乾祐功臣的评定那般干脆,还要搞出这么些花样来,自然麻烦不断,争论不休。而比起乾祐功臣,开宝功臣的“候选者”们,资历、名望都要更相近,功劳大小也难有个具体标准,评价清楚、排出次序本就不容易,再兼人多嘴杂,来源不一,水平参差,几日间便搞得一地鸡毛。
事实上,对于老皇帝的异想天开,朝中很多人都是不赞同的,开宝功臣是何等的荣誉、何等的重要,那是需要载入历史的,那些人哪有资格在这上边指手画脚,多嘴多舌?
而后来的发展,果如其言,差点搞得没法收场。这等事情,绝不是人越多越公平,那样只会带来麻烦,最好是乾纲独断,不要拖泥带水。
于是,刘皇帝再度“虚心”纳谏了,不再坚持“大众选评”,而是由刘旸会同宰臣、部司堂官及退休的一些老臣勋贵,一起商讨。如此,人更少,份量更重,效率也更高,当然,该争还得争,但刘旸与赵普能更好把控局面了。
更为重要的则是,这似乎也意味着老皇帝对太子进一步放权,连开宝功臣这样重大的事情都可由太子来主持评定结论,其地位、权势影响如何,也可想而知。
至于此前召集的那些人,只能继续让其议着,只不过不再有重量级人物参与,讨论出的东西也不再具备任何参考作用,什么时候等事情结束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解散了......
此时,听刘皇帝问起,刘旸还是四平八稳地,轻声应道:“臣等数次廷推,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十二臣人选,王公不在其列?”
闻言,刘皇帝脸色如常,但语气立刻就有些偏冷的变化趋势:“哦?竟然连王明都无一席之地,说说看,你们讨论出的结果,都有谁?”
注意着老皇帝的表情,刘旸在大脑中稍微搜索了下,禀道:“赵相公、惠公、宋公、广阳伯......”
“等等!”刚讲出几人,刘皇帝立刻打断他,一副脑子不够用的模样:“说名字!”
“是!”刘旸应道,略作调整,继续道:“赵普、宋延渥、宋琪、赵匡义、王彦升、杨业、石守信、潘美、曹彬、李昉、石熙载、吕端。”
随着一个个名字道出,刘皇帝脑子里思考着,嘴上呢喃着,良久,指出:“倒也算中肯,榜上有名者,都够资格,功劳也足,但似乎以文臣居多嘛?”
大概对刘皇帝这样的反应有所预计,刘旸不慌不忙地应道:“臣等商讨,一致认为,开宝乃治世、盛世,当以文治优先。”
“开宝年以来,战争还少吗?”刘皇帝这么说道。
对这方面,刘皇帝有记忆,有思考,就是没逼数。事实上,开宝年以来发生的大小战事,数量可一点不比统一战争时期少,甚至在数量上犹有过之,而论规模与损耗,开宝北伐便是这个时代的巅峰,没有任何一场战争能与之相提并论。
看起来,刘皇帝对文臣居多的开宝功臣结构,是有些疑议的。不过,刘旸还是决定将其考量道出:“乾祐时期是乱世割据,开宝则为大一统盛世,乾祐是创业,开宝是守业,两者之间,有根本区别。”
稍加停顿,小心地瞄了刘皇帝一眼,刘旸以一种坦诚从容的态度说道:“儿并无以文驭武之意,文武相济、文武相制,乃是陛下驭臣之法,不敢擅改。只是今朝国情如此,大势如此,顺势而为罢了......”
虽然对刘旸这样的说辞并不是太满意,不过刘皇帝并没有过于纠结,而是突兀地问到一个人:“为何没有卢多逊?”
“卢多逊?”这个名字可着实出乎刘旸意料了,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刘旸沉声道:“卢多逊乃罪臣,夺职处死,岂能位列开宝功臣!”
似乎知道刘旸会这么说,刘皇帝淡淡一笑:“开宝功臣,议的是功还是罪?平心而论,卢多逊功劳如何?”
刘旸沉默了下,沉声答道:“卢多逊不论在地方还是在朝,功劳甚高,建树颇多!”
也就点到为止了,刘旸并没有再多讨论卢多逊问题的意思。老皇帝隐露出的心思,刘旸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甚至觉得刘皇帝这种考量太过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卢多逊的问题,仅仅是功劳是否足够吗?事情能这么简单对待吗?关于卢多逊,是已经钉上历史了的,罪责清晰,当年还是刘皇帝自己下诏查办,又是他出决定处死的。
这么多年了,刘皇帝又要来这一套,就算他自己有所反复,也要顾忌一下朝臣们的想法吧。其他人不提,老赵普会作何感想,卢多逊可是他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如今又要用赵普,又要把卢多逊重新抬回功臣阁供着,赵普会没意见?赵普的器量,可不至于大到这个地步。
退一步来说,即便赵普能忍,其他功臣呢,将他们与一个罪臣并列,那“开宝功臣”的成色会是如何?他们能心甘情愿?天下人又当如何看待。这段历史,这个人物,后人又当如何解读,只因为刘皇帝偶尔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虽然历史上总有荒唐皇帝、荒唐想法,但刘旸实在不愿意将这个词与他敬畏了也尊重了几十年的皇父联系到一起。
刘旸的沉默太不自然,刘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其情绪间的微妙变化,也终于瞥了他一眼,再度转移话题:“为何限定在十二人?朕总觉得,少了些人,开宝功臣大事,岂是这区区十二人就能涵盖的?”
刘旸眉头顿时蹙了下,有几分无奈,开宝定十二臣,这不是刘皇帝自己的意思吗?当然,事情还没有定论,圣意有变,增增减减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老皇帝这样的多变,实在是让人心中没底。
不过看起来,刘皇帝在此事上还是有点逼数的,只听他继续说道:“名单没拟出来之前,朕觉得十二人就够了,但现在,却是明显不足!你三叔,你大哥,三弟、四弟、六弟,开宝足足二十八年的,我皇室子弟的功勋,同样不能被遗忘!”
听刘皇帝这么一说,刘旸顿时了然,说来说去,目的在此啊......
“陛下所言有理,此事是我等疏忽了,考虑不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刘旸拱手,试探着问道:“是否将三叔、大哥他们,一并列入功臣名单?”
“若是全部列入,是否合适?似乎不太好看?”刘皇帝想了想,说道,但不等刘旸接话,便又开口道:“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少了谁,也都不落忍啊......”
刘皇帝都如此说了,刘旸哪里还不明白他心里的倾向,略微琢磨了下,道:“臣回去,再与诸公商讨一番,做些修改!”
“该议一议!此事需慎重!”刘皇帝立刻表示道:“但是,也不当拖得太久,为此事,前前后后,也折腾好几个月了,搞得人心惶惶的,不好!”
这种话,从老皇帝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讽刺,不过,刘旸还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恭声应道:“是!”
“朕看不如这样,就后天,嘉庆寿诞上,当众宣布,来一个双喜临门!”刘皇帝又道。
闻言,刘旸眉头当即锁了起来,看着老皇帝那兴奋的劲儿头,有些迟疑道:“如此是否太匆忙了?只怕时间上会来不及。”
“有什么匆忙的?”刘皇帝当即摆摆手,一副自信的模样:“拟定名单,写上评语,制好册书,人手充足,半日的时间即可。何况,只是宣布一番,图个氛围,具体授勋仪式,另找时间便行......”
刘皇帝说得轻松,刘旸可就大感牙疼,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倘若罔顾具体落实过程中难处,那是容易出问题的。
但老皇帝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了,刘旸心里清楚,商量的余地很小,也就不再坚持了。心里琢磨着,如何把这件事按照刘皇帝的要求与指挥,尽可能妥当地解决......
告退离开,朝广政殿走去的途中,刘旸的表情很是不自然,有些古怪,更像便秘,全然一副蛋疼的模样。
到今日,刘旸是真的很难再把握住老皇帝心态了,更无法理解其脑回路,变化得实在太快,也太奇怪,根本把握不住。
说句犯上的话,如今的老皇帝,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一路上脸都是板着的,没有太多表情,不过等回到广政殿,面色已然恢复正常。进入殿宇,殿中的氛围如常一般严肃,刘旸径入办公阁堂,落座,内侍奉茶毕。啜了一口,长长地叹了口气,刘旸即吩咐道:“去,把两位赵相公、吕相公、辛相公找来!”
“是!”
随着太子这一项吩咐,整个政事堂都忙碌起来了,皇帝一句话,下边跑断腿。但是,有些事情,在具体落实阶段,当真不是刘皇帝嘴上说得那么轻松的。
刘旸等人加班加点,当夜便琢磨出一份名单,提交给刘皇帝,然后被他自己给否了。理由很简单,就是刘皇帝看着不对劲,觉得不符他心意。
打回去,继续改,还是不满意,继续改,连改三版,一直到翌日下午,眼瞧着时间似乎不够了,放出去的话又得实现,刘皇帝终于忍不住,拿出刘旸呈上的最新一版,亲自修改。
一番着墨之后,“开宝二十四臣”就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突兀地出台了,明显匆忙,过于草率,突出刘皇帝的随性。名单拟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真如刘皇帝所言,只需走走流程与形式罢了。
三月初七,嘉庆圣诞,在当夜乾元殿上的御宴上,在刘皇帝授意下,当场公布结果,由新任内侍行首胡德做宣读。当然,不只是把名单宣读一遍,还配上每个人的履历、功绩,二十四个人,对于第一次在这等隆重场合做“报告”的胡德来说,压力实在不小,喉咙都几乎要冒烟了。
然而,这份开宝功臣名单,不论从其出台的过程还是内容,总不是那么地孚人意。最终名单,按照刘皇帝的意思,把他刘家的几个叔侄全部列上了,大概是自己也知道如此不太好看,便又往里添人,于是开宝功臣的人数,便从初步计划的十二人,一点点膨胀到二十四人,与乾祐功臣一般。
刘旸呈上的那十二人,一个没减,算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然后,就是按照刘皇帝意思来,刘承勋、刘煦、刘晞、刘昉、刘旻五个叔侄,又加上王全斌、王明、马仁瑀、王祐、张永德、张雍、郭良平七人,一共二十四人。
卢多逊最终还是没能上榜,刘旸坚决反对,这件事,没让刘皇帝胡来。
当然,在次序上,赵普是雷打不动的第一人,不管是皇弟、皇子还是皇亲,都被他压在后边。
然而,这样这份注水的名单,却在朝廷上下引起了大波澜,总得而言,给人一种成分不足的感觉。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还是刘皇帝在整个过程中的“骚操作”,让人既无奈,也无语,好好的一桩事,经他一番折腾,多少有些变了味。
就是被列在众臣之首的赵普,心里也有种吃了苍蝇的难受感。实话实说,赵普对于这件事,可暗暗期待许久了,这几乎是盖棺定论的事情,但是结果却没有感受到多少荣幸,没能体会到皇帝对臣子的尊重,说难听一些,就像是施舍一般。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开宝功臣,根本就没法和乾祐功臣相提并论。人数虽然相等,但待遇,那真是天差地别。虽然同样配享功臣阁,但是别提政治地位了,仅看物质待遇,就难以对比。
乾祐功臣,那是二十四王公,开宝功臣,除了本身拥有爵位者,其他人就只加了一个散勋官头衔,每年多给一份荣禄,即便都是二品以上的高衔。
说白了,开宝功臣,就只是给一份荣誉,名义远远大于实际。但即便是这样,还被刘皇帝把格局给搞小了。
当然,如果抛开人数、过程不谈,这仍旧是一项莫大的荣誉,名垂青史是足够的,毕竟,开宝二十八年间,出了多少风云人物、英雄豪杰,最终就这二十四人,何况,每年一份二品散勋官俸禄,这还是实实在在的。
凡事,怕的还是对比......
第454章 安东新王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着实一个好天气,笔直的官道上,一行轻骑,驰奔而来。几十匹健马,撒开蹄儿跑,践起一地的烟尘,清脆的蹄声从道头传至路尾,吸引着沿途所有旅人。
当然,最吸人眼球的不是那张扬的姿态,而是每一名剽悍的骑士背后插着的旗帜:安东。无须多言,这些小旗已经充分说明其身份,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并且,这支队伍打头的,正是新任的安东王刘文渊。
当然,刘文渊这个安东王,严格地从法理上说,还不作数,因为还没有得到朝廷的册封。依刘皇帝制定的规矩,封国新王继位,必须得到朝廷册封,方为正统,新王也必须京受封,方才走完整个嗣位流程。
刘煦是去岁冬薨逝的,至今已有快四个月了,过了这么久,刘文渊方才启程来京,走最后一道程序。当然,在此之前,刘文渊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已经基本把安东的事务料理完,并正式行使安东王权力,然后在国相耿继勋的提醒下,南下京师。
既接受朝廷的正式册封,拿到那份金册,也让大汉的公卿大臣们见见安东的新王。与他爹不同,青年意气,挥斥方遒,刘文渊明显要张扬许多,随行来京虽只数十旗,但那招摇过市的阵仗,却让沿途所有官民百姓都见识到他这个安东新王的风采。
越靠近东京城,便越拥挤,人来车往的,络绎不绝。缓缓降低马速,立于道中,轻拍马颈,刘文渊轻吐出一口气,问身边一名年轻人:“此地人烟稠密,车马辐辏,远胜于沿途道州,这是要到东京了吧!”
此番来京,其他大臣一个没带,随行有地位的只有一个卫队长,一名僚属。身边那名僚属,乃是郎官白永琳,光看姓,便知其来历了。
这是安东王太后白瑛的亲侄子,与刘文渊年龄相仿,乃是白太后特地安排在刘文渊身边,用意很明显,希望刘文渊与白永琳能够和刘煦与耿继勋那般,也成就一份莫逆君臣、兄弟关系。
不过,白太后有些打错算盘了,刘文渊性格刚强,很不喜欢束缚,更不喜欢有人对他指手画脚,迫于太后的面子,不得不把白永琳带在身边。
而白永琳,并不是刘文渊喜欢的那种勤恳耐劳的臣子,出身富贵,吃不得苦,为人轻佻,心性也不够坚定,才干也还看不出来,若不是白永琳从下见识颇多,时不时得还能给刘文渊讲个笑话,逗个闷,早就冷落。
此番上京,把白永琳带上,也因为白永琳对京畿的情况相对熟悉,可以提供一定的咨询。
而白永琳,虽然只近身追随了刘文渊不到两个月,但已然感受到这个大王的不好伺候,思路太快了,让人难以跟上,也太爱折腾了,要求更加严格。
不过,对于此时刘文渊的问题,白永琳却是自信满满,指着前面西南方向便道:“回大王,若臣没有记错,前方就是陈桥镇,到陈桥,沿直道快马一个时辰便至东京!”
听白永琳这么一说,刘文渊面上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他虽然幼时便随父前往安东,但小时候也曾在两京待过些年头,再加上几次随父回朝,如今记忆虽然模糊了,但一提起,难免有些感触。
“都到陈桥了啊!”刘文渊嘴里感慨着:“都说东京郊外有三大驿,西祥符、南永安,东陈桥,陈桥驿之名,可算是通传天下了!”
驱马缓行,一边跟着,白永琳一边道:“大王,陈桥这个地方,可是通衢要地,出开封东往河南、北上河北,都得经过此地,朝廷运兵、军辎、官输乃至商贾行人,陆上也多经此地。
据闻,陛下早年途径此地,当时道路坎坷,人烟稀少,附近也仅有一破落村庄。但陛下一眼便看出此地不凡,指出这是进出开封之要道。
也就从那之后,陈桥便快速发展起来,先为军驿,后开官驿、民驿,集市、货栈、商铺、民舍也相继建立起来,由村驿到市镇,谁能想到,四十多年后,竟成为大汉‘十大镇’之一”
听白永琳眉飞色舞地介绍起这些,刘文渊也听得津津有味地,不由道:“琳哥,你这见识,可比我厉害多了,连皇祖父的逸闻趣事都知晓!”
白永琳嘿嘿一笑,道:“大王,臣也就这点本事,对这些趣闻杂谈感兴趣,多了解了些”
“这些可是大本事!比你之前给我讲的那些笑话,要有意义得多!”刘文渊立刻变得严肃,认真道:“琳哥,我对京畿是越发陌生了,这一路,你就多给我讲讲吧!”
“是!”白永琳面上一喜,满口答应:“只要臣晓得,大王不嫌臣啰嗦,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状,刘文渊也笑了笑,轻抚着爱马,道:“跑了这么久,马儿也累了,就到这陈桥镇歇歇脚,也见识见识这天下闻名的市镇!”
“是!”白永琳应道,顺便,还主动安排一名骑士快马先去打个前站。
进入京畿之后,可谓满目繁华,即便一小县,也是一派物质人口极丰富的气象,而一联想到安东,刘文渊便忍不住唏嘘,如今,轮到他为安东治下百万生民生计前途考虑了。
“拖了这么久才上京,也不知朝廷如何看待,祖父是否会生气?”刘文渊突然说道。
见刘文渊那英武面容间流露出的愁色,白永琳当即宽慰道:“大王不必多虑,先王遽逝,安东失措,大王是为安东百万生民所计,安抚处置,怠慢些许时日,也是能理解的?臣以为,只要大王抵京,面见圣上,圣上怜惜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呢?”
“伱见过祖父?”刘文渊偏头这么问道。
“回大王,臣曾有幸随祖父参加过几次御宴,在殿下远远地望见过陛下,即便如此,陛下之威严,也深入此心,敬畏不已.”提及此,白永琳露出回忆状,看起来一副很荣幸的模样。
见状,刘文渊笑了:“你也就远远观望陛下,岂敢妄谈陛下心思?”
“这”白永琳不作话了,略显委屈地瞥了刘文渊一眼,心中暗道,这不是安慰您嘛。
刘文渊显然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纠结此事,很快又指着开阔的官道说:“这些直道,越是靠近京城,就越是坎坷不平啊,坑坑洼洼的,马不便行,车易磨损,官府也不知做些修缮!”
“这些都是老路了!”白永琳见了,当即解释道:“东京直道修得较早,使用多年,江商海贾,八方辐辏,大车、重车不间断驶过,对路面的损害自然严重。不过,再是坎坷,也比泥土路要通畅得多”
听其言,刘文渊琢磨了片刻,悠悠叹道:“京畿的路修好了,只恨不足用,安东修路,却得担心,无人使用,徒耗国力!”
白永琳知道,刘文渊又在感慨那条通往东南出海口的“绥宾路”,那是先王刘煦的心血,开春化冻以来,开始动工了,虽然用的都是些刑徒、俘虏、土著,但刘文渊已经为那巨大的开支感到头疼了。
“只要把路修通,好处是巨大的,总是有人走的!”看着刘文渊,白永琳说道。
“但愿吧!”
第455章 见闻
闲谈间,又往前约三五里地,即便在这京畿平原上,也有种豁然开朗、耳目一新之感。数丈宽的道路两侧是密集的商家店铺,连片的楼栋屋舍向两侧扩张,望不着边,当然,最为瞩目的那座巨大的石牌坊。
四柱三门,冲天柱头,目测至少三丈高,堂而皇之当道矗立,上书三个鎏金大字:陈桥镇。下方中门甚宽,可供四车并行,天子銮驾轻松通过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道间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虽不至于把道路堵塞,但那股繁荣兴旺、生生不息的景象却能感染直入人心。
刘文渊当先立马,抬头仰望着这座堪称宏伟的牌楼,眼神中甚至流露出少许恍惚,嘴里感叹道:“从前往返京城,也有数次经过此地,却从未如此耐心细致地打量过此镇。在安东,就是绥化城中,也无如此规模的牌坊吧”
闻言,白永琳立刻进入角色,对刘文渊介绍道:“大王,据臣所知,此楼最早兴建于乾祐七年,当时由于陈桥官民旅客往来频繁,已然成镇,故而建楼,最初还是两柱一门。后因年久,又于开宝十二年推倒重建,就是眼前牌楼。据说,这字还是李翰林路过之时受邀所题.”
“李翰林?”见白永琳那一副赞叹的表情,刘文渊倒迷惑了,好奇问道:“这是何人?名气很大?”
白永琳道:“回大王,这李翰林乃是集贤殿学士李建中,乃杨公(凝式)之后又一大家,杨公殿下当有所耳闻吧,早年还当过陛下的书法老师
李翰林书风秀雅丰腴,集采众家之长,融会百妙,为当代楷模,已有当世第一的名声,京中学子争相摹写。
不瞒大王,臣也曾练习过李翰林笔体!”
白永琳对李建中满口赞誉,刘文渊听了,却是嘴角一撇,道:“听起来,也就是一字写得漂亮些的书生,除此之外,也无甚奇异之处嘛!
等进京面圣,我向陛下讨要此人,带回安东去做文书、写公文,就是不知陛下能否同意?”
见刘文渊竟生出这样的念头,白永琳明显呆了下,眼睛都睁大了,心中暗暗嘀咕,这个年轻的安东王,果非常人。
堂堂李翰林,一代书法大家,竟然想着拿去做刀笔吏的工作。倘陛下如其请,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白永琳脑子里浮现这样的念头。
还不待其接话,刘文渊已然爽朗一笑,率先拍马而去,嘴里则吩咐着,声音洪亮:“走,去瞧瞧这名满天下的陈桥驿镇!”
由于赶路的原因,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做游逛,见识也只是走马观花般扫了几眼,但即便如此,也是收获颇多。
在陈桥驿丞的引导下,一行人进入官驿歇息,驿馆这边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招待准备。得知安东王进京路过,上上下下都动员起来,甚至给驿馆内食宿的那些官吏们都打好招呼,务必给安东大王留一个好印象。
陈桥由于特殊的经济交通位置,陈桥驿则作为镇上唯一的官驿,接待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公卿大臣、封疆大吏都属寻常,可谓见识博大。
但这天家贵胄,却实在不多,如今接待的,可是进京接受册封的安东王,份量着实不轻。皇帝陛下对先秦王一家子的看重与信任,坊间早有传闻,他们这些做引来送往工作的人精,“觉悟”自然是极高的,自觉得要好生伺候着,甭管能否入王驾之眼,至少不能怠慢了贵人。
陈桥驿馆接待这几十人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的,随行护卫们拼桌而坐,迅速地解决饮食休息,马匹也得到细致而耐心的照顾,草料都是最精细的
刘文渊则与白永琳在驿丞亲自侍奉下进入雅间,热腾腾的牛羊肉,香喷喷的酒菜,让人看着便食欲大振。
刘文渊没有急着动筷子,而是与白永琳碰了一杯后,又取过一只碗亲自倒满,推至桌边,冲那满脸殷勤的驿丞示意道:“请!”
眼睁睁地注视着刘文渊的动作,驿丞明显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道:“小的不敢!”
“一碗酒水罢了,有什么敢不敢的,好男儿,痛快些!”刘文渊轻笑道:“不过,吃了这杯酒,得劳烦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闻言,驿丞若有所思,但反应很快,拱手拜道:“大王但有所问,只要小的知晓,绝无隐瞒!”
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得急了,渗出不少,胸前的衣襟都湿润了。
“痛快!”见其状,刘文渊哈哈大笑,往嘴里送了块牛肉,咀嚼一二,不待咽下,便随口问道:“你在此地任职多久了?”
“回大王!”驿丞地回答得也很利落:“家父母是最早迁至镇上的一批人,小的从小在此成长、就学、入吏,至于当驿丞,已有两年,期限将至,即将卸任了.”
“才两年,便卸任?”刘文渊不免讶异。
驿丞道:“大王有所不知,在陈桥镇,诸多职位,都是两年一换,莫说这小小驿丞,就是镇长,也是一般!”
“怎会如此频繁?”刘文渊眉头稍蹙。
驿丞:“这是本镇几十年发展下来,形成的规矩!”
“我倒是越发好奇了,可否说说看?”刘文渊看着他。
驿丞犹豫了下,隐隐有些骄傲道:“大王,陈桥自有其特殊,此镇所处地利交通,也非天下绝大多数市镇可比。莫说小人这驿丞,就是一捕吏、巡检,众人都是抢破了头,此前,为此发生过不少激励冲突。后在开宝十年,经时任镇长与众属吏约定,所有职位,以两年为期,轮番担任,方才平息了不少冲突,本镇也得以保持安定”
听其言,刘文渊玩味地看着此人,他可不是好欺瞒了,此人话里,避重就轻,遮掩的地方很多。琢磨了下,冲一边的白永琳道:“犹记得,去年安东大调整之前,治下多的是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县长、镇将!”
白永琳喝了口酒,轻笑道:“安东自不必陈桥,如其所言,这是东出开封第一大镇。民聚而不成县者置镇,朝廷设镇的主要目的,也在于加强对这些州县之郊聚居地区的管理,镇府除了巡检、救火、捕盗之外,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税课。
陈桥这里可不凡呐!作为东京周边最大的集市,人烟稠密,商贾聚集,贸易频繁,其间的税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大王当知,东京城内有十几万户人口,仅靠城内三市,是远远无法满足东京士民日常生活所需。因此,集市贸易便大量向城外发展,逐渐形成了以三大驿镇为中心的集镇。
陈桥镇作为开封东部最大的贸易集镇,周遭县乡村庄所产,大量集中于此,再由商贾贩往东京,多年下来,已然成为输送东京物产的重要中转枢纽”
说着,白永琳瞥了那驿丞一眼,悠悠道:“这样的情况下,陈桥镇每年产生的税收及各种好处有多巨大,是可想而知的,这里的职位有多受欢迎,会引发多激烈争斗,都不值得奇怪!”
“说到底,还是‘利’之一字!”瞥了眼有些尴尬的驿丞,刘文渊问道:“这陈桥镇一年能有多少税收?”
“这恕小的无从得知,只有镇长与税官知晓!”驿丞道。
“陈桥镇上如今有多少人?”
“就小的所知,户两千以上,全镇当有上万人,若加上暂住人口,则还要更多!”
“如此说来,这陈桥镇长过得,恐怕比天下大多数知县都要滋润了”
“不只!”白永琳接话道:“两千户人口聚居,这已经赶到上许多州城人口了,这陈桥镇长,也是从七品级,在县镇建置,级别很高了.”
听完,刘文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些怅然地说道:“就这一个陈桥镇,各方面都要胜过绥化了,这可是我安东首府啊!”
闻言,白永琳出言安慰道:“大王不必泄气,如陈桥镇者,全天下又有几座呢?”
话是这般说,全天下,能有陈桥镇这样人口、经济规模的市镇,恐怕还不足二十座。但是,次一等、再次一等的,就有些数不清了。
作为安东国首府的绥化城,放到全天下,还真只是一座普通、偏僻、苦寒的城镇了。这既让人感到挫败,也难免产生一种不甘与委屈
迅速地调整心态,脸上浮现笑容,刘文渊对那驿丞道:“我要享用酒食了,你退下吧,这里不需你伺候!”
“是!小的告退,大王慢用!”虽有些舍不得,但还真不敢逗留多嘴。
待其离去,刘文渊又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番菜肴,方才抬头,饶有兴趣地对白永琳道:“琳哥,我发现此前小瞧你了,竟然对这陈桥镇如此了解,这份博学,同龄人中恐怕少有人及!”
“大王谬赞了!”白永琳谦虚地说道:“臣是开封长大的,家中也曾有货殖经营,见识多了,也就了解了。也凑巧是陈桥镇,换作其他,就非臣所知了”
仔细地打量了白永琳两眼,埋头狠狠地咬了口烤羊腿,刘文渊道:“抓紧进食,吃完,即刻动身,前往东京!”
闻言,白永琳不禁讶然:“殿下对这陈桥镇如此感兴趣,臣还以为,大王今日将夜宿于此!”
“不需要了!”刘文渊这么道。
像打仗一般,快速解决酒肉,待到八分饱时,停住碗筷,擦干净嘴便下楼去,召集随从,准备起行。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让驿馆上下无所适从,连挽留的话都不敢张寇。而等镇长闻讯中断郊游,匆匆返回时,只得到一个安东王已离开的消息,连背影都望不到,只得在驿馆前捶胸顿足……
而在赶往开封的途中,刘文渊表情一直是严肃的,等到开封城垣遥遥在望时,突然开口,问白永琳道:“若是人口都集中到州县以及市镇了,若是人人都为牟利而奔走贸易,那还剩下多少人能安分守己劳作产出,倘遇天灾人祸,岂不容易爆发饥荒?”
对此,白永琳也不知如何回答了,想了想,方才道:“在土地里劳作刨食的人,应当远比州县城镇人口更多,这贸易走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至于饥荒,这些年大汉大小灾不断,死难的人不少,却也没听说出现过大饥荒……”
刘文渊再度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东西把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