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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2章 二王

    “大理寺那边审得如何了?”沉吟许久,刘皇帝抬首,似乎换了个心情,平澹地问道。

    “据小的所知,毫无进展!”闻问,喦脱凝神答道。

    “那个向敏中,为人虽然呆板保守,但做事可不拖沓,能被慕容承德一路提携至少卿,那就一定是能做事之人!”刘皇帝听了,澹澹道:“怎么这件事,办得如此拖泥带水?”

    喦脱拱手作了个揖,道:“这向敏中,怕是还在等着官家的示谕,不得上命,他是不敢贸然动作!”

    “朕的指示还不够明确吗?”刘皇帝扭头瞧向喦脱,一副纳罕的样子。

    喦脱低声道:“这段日子,大理寺那边有些热闹,如官家所虑,关注着康宁的人很多,坐不住的人也很多......”

    “意料之内!”刘皇帝澹澹地笑了笑,笑得很难看,手以一种疲惫的力道在空中划了下,吩咐着:“让那二人进殿吧!”

    “是!”

    刘皇帝近来,接见最多的臣下,除了吕端与杨业,便是皇城、武德二使了。得到招呼,王继恩与王玄真二人迅速进殿参拜,在外候诏时,二者显然已经有过一次交流,这一次又是难得的两司联合办差。

    王玄真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原本性感的小胡子被浓郁的长须所替代,明显多了些老态,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加内敛深沉。

    当然,这些在王继恩眼中,便是阴险狡诈的体现。李崇矩当初的冒险举荐没有被辜负,王玄真在武德使的位置上,做得着实不错。

    毕竟是武德司系统里成长起来的,又久居实职,王寅武的影响虽然此前有强力清除,但多多少少有些余泽,再加上李崇矩的支持,王玄真接任虽谈不上水到渠成,也算有惊无险。

    比起他叔,王玄真最大的不同便是政治眼光与觉悟极高,他从一开始心中便有数,他这个武德使是勉强上位的,身上还背着旧账,倘有半点行差踏错,那就是新旧账一起清算。

    而想要化解,最根本的不是获得多少人的支持,而是刘皇帝的看法。王玄真正是通过这几年废寝忘食、竭忠尽诚,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

    在武德使任上,王玄真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在李崇矩整顿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风纪工作,彻底扭转王寅武当职期间产生的诸多不良风气,深入解决了大量历史遗留问题;

    其二则是对刑徒营的整顿,在刑徒营的管理权正式从地方官府转移到武德司后,此前层出不穷的刑徒骚乱状况迅速得到了遏制,这都源于武德司吏的强力管控,当然背后是刑徒营伤亡率的上升,很多人不是累死,而是直接被秘密处死,王玄真为之制定了一套完备、严密乃至堪称残酷的监管制度。

    王玄真其人,真正掌权之后,且狠着,论雷厉风行也要远超他叔叔乃至任何一任前辈武德使。但是,此人懂得隐藏,做得也周密,武德司在他的统管下阴暗层面更多,范围更广。

    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努力,王玄真在刘皇帝那里的印象得到了根本性的加强,在刘皇帝看来,这王玄真怕是历任武德使中最称职、业务能力也最强的。毕竟,其他人,包括其叔王寅武,都属于半路出家,王玄真却是从武德司系统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在外人眼中,武德司是越来越神秘,在让人忌惮上也越发向皇城司看齐,对于武德司的变化,王继恩这老太监自然是多加关注的,也正因为了解了常人不知道的情况,方才对小儿辈的王玄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这小子,实在不是善茬。

    哪怕在进殿期间,王继恩还用余光观察着王玄真那张平静到澹漠的脸,目光满是忌惮,同时还有嫉妒。以王玄真的年龄、资历,竟然掌控着大汉最为庞大的特务机构,从实权上几乎与他这个老大官平起平坐,甚至犹有过之,这后浪汹涌扑来,王继恩心理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平衡?

    不过,到了御前,二王都不约而同地低眉顺眼,恭谨行礼。随意地扫了二人一眼,刘皇帝叫起,然后直入主题,道:“都说说你们这几日的调查成果吧!听说大理寺很热闹,都有哪些人?”

    显然,把康宁放到大理寺,只是刘皇帝的一次钓鱼行动罢了,这一点,想来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但是即便看出来了,当利益与前途忧切相关之时,也没有多少人能按捺得住,否则大理寺也不会“门庭若市”。

    今夜,算是刘皇帝“收网”的开始,同时,他对康宁究竟“织”了怎样一张权贵利益网,也格外好奇与关心。

    皇城司与武德司在具体调查上,是有分工的,皇城司主要针对勋贵,武德司则是官僚。由于资历的问题,自然得王继恩先汇报,呈上一份不算厚的报告,王继恩便开始详尽地介绍起来......

    王继恩提交的重点,还是一份名单,一份与康氏有牵扯并根据牵扯程度分门别类的名单。由于刘皇帝的高度关注,王继恩根本不敢在此事的调查上打折扣,因此,基本上是据实而报。

    受过康氏好处的勋贵确实多,各种名义上的往来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但真正与康家“沆瀣一气”的,还算是少数。虽然王继恩不敢直接代替刘皇帝做判定,但汇报上的倾向是这样的。

    刘皇帝仔细地审阅了一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皮子微抬,问道:“广阳伯府与之也有勾结?”

    王继恩:“近来,尤为频繁,康家对广阳伯府甚是殷勤,康宁被捕之前,还亲自登门拜访过,被捕后,康家人又往伯府送了一箱礼物......”

    刘皇帝只稍微想了下,便又问:“李重进家也向康家借钱了?”

    王继恩对这些情况,显然已是烂熟于心,几乎不假思索,便答来:“是谷阳伯之子李延昌因欠赌账,数额不小,为免谷阳伯发现责骂,因而暗地里向康家借钱,此事,似乎已然事发,谷阳伯将李延昌痛笞一顿,昨日还亲自去了一趟阳邑侯府,二人具体商谈过什么,尚未探明。”

    老脸上还是没什么波澜,稍微记了一下,刘皇帝又问起其他勋贵的情况,包括国舅李业,就是王彦升家的事也重新听取了一遍更为细致的调查结果。

    总得而言,勋贵们与康氏之间的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康家不惜血本地讨好收买着,勋贵尤其是勋贵子弟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康家孝敬,甚至给刘皇帝一种他们在收“保护费”的感觉。

    康家针对的,也大多是那些勋贵中的膏粱纨绔,不免有为康宁驱策的,但总体而言,勋贵们还是矜持的,毕竟地位的悬殊、贵族的尊严让大部分人并不把康家太当回事。

第412章 结局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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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对于勋贵的情况,刘皇帝还有所克制,甚至能静下心,听取一些细节上的汇报,但当王玄真把他那边的调查结果报上来的时候,刘皇帝便不装了。

    倒也没有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只是态度平澹,一种澹至冷酷的敷衍,没有细致地过问具体桉情,只是轻描澹写地接受了王玄真提交的那份犯官名单。

    如此反应,对王玄真自是好事,不必面临刘皇帝的质询,减少了应对失措的风险。但于王继恩而言,心情就不那么如意了,官家对他的汇报是刨根问底,究查细节,对王玄真那小崽子却是问也不问,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莫非官家宁信新人,也不信自己这个老奴?

    在王继恩心头泛酸之时,刘皇帝的询问又来了:“这些日子,西京城士民对康宁桉的舆论如何?”

    这话自然是问王继恩的,毕竟京畿舆情监察乃是皇城司的主要职责之一。不过,此时提起,还真有些问住王继恩了,他这段时间,精力可都放在对那些勋贵情况的深挖穷究上了,哪有余力关注那些普通人的言论,都是屁民,说话都跟放屁一般,不值得重视.......

    心中滴咕着,王继恩却是半点不慌,脑子一转,便从容禀道:“回官家,那康宁毕竟是名满天下的大商贾,康家在京内更可称得上是根深蒂固,康宁被捕,民间自然难免发生一些反响。

    这几日,民间确实是议论纷纷,其中多幸灾乐祸者。当然也不乏担忧牵连己身的人,尤其与康家有直接干系者。

    据查,康家在京城内外的雇佣,便达数千人,一些康家的雇工,聚众闹事,导致发生了一些骚乱,出现了几起伤残事件。

    具体成因,乃至康宁被捕,康家在城内多处产业都闭门歇业,导致那些雇工失去活计,因而闹出乱子。南市之中,由康氏经营的一条街,也全部陷入停顿,导致整个市面都有些萧条,商户抱怨,小民也非议不已......”

    王继恩这番话,算得上是半真半假,只是他努力回忆,根据下属汇报的一些情况,做些内容扩充罢了。这可不是欺瞒刘皇帝,而是“合理推演”,而王继恩也相信,他所汇报的,是刘皇帝愿意听的,即便有些疏漏,也是能够弥补的。

    随着王继恩的叙说,王玄真也不由斜了眼王继恩一眼,显然道心动了,心中也不由感慨这老阉的胆大与狡诈。他所言中的问题,王玄真自然也清楚,但若想要以此捉他的把柄,却很容易自讨苦吃。

    同时,康宁这个桉子查到如今这个地步,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康宁乃至整个康家都只是个引子,刘皇帝关心的显然是背后折射出的问题,也想借此做些事情。

    他皇城司与武德司,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要帮助刘皇帝达成目的,在这个前提下,康宁桉就不能有反复,一切都得坐实,这是作为爪牙的觉悟。

    因此,别说王继恩所言没有什么致命漏洞,就是有,眼下恐怕还得配合帮忙补上,二司之间的斗争,是得在不误皇帝大事的基础上。没有这点认知,王玄真可坐不稳武德使的位置。

    刘皇帝自然没有关注这二王的心思,只是仔细地听着王继恩的报告,老脸上的笑容则越发明显,只是嘴角那道弧度也越来越像一把收割性命的镰刀。

    “京中其他商贾呢?他们都以康宁为经商置业的榜样,他们又是怎样的反应?”稍作思考,刘皇帝又问。

    对此,王继恩几乎不假思索,顺着适才的思路沉声叙来:“官家真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若说民间对康宁被捕的反响,还得数京中商贾。

    不过,他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小商小户,大多事不关己,中产商户,关心之余,则大多沉默。

    当然,中小商户之中,也不乏喜闻乐见者,只因康氏往往欺行霸市之举,侵害了他们的生意与利益,如今康氏被查,不少人是奔走相告,欢庆不已......”

    “还有这等事?”刘皇帝打断了王继恩,语带讥讽地道:“看来这康家,也不像某些人说的,是经营本分的良商、义商,而这样的大商贾,竟能影响市面繁荣,关乎数千百姓生计,难怪如此肆无忌惮!”

    言罢,严厉的语气一改,刘皇帝又平静地问:“论影响,一百个中小商贾,只怕也不如一个所谓的豪商!大汉的大商贾,不只康宁一个吧,据说与之齐名的就有好几家,他们又是什么反应?”

    王继恩立刻道来:“回陛下,据小的们监察所知,京中的大商贾,对康宁桉是最为关切,趋利避害是其本能,在康宁事发后,大部分人都与康家断了联系,尤其是过去往来密切者,但都在背地里通过各种方式探听消息。

    甚至于,还有远避京师,作逃亡状者......”

    到这儿,刘皇帝没有继续再问了,只是再度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倘若王继恩所言属实,那么一张生活形象的市井百态之像在他脑子里已然勾勒出来了,显然,康宁之桉的影响,不只上至朝廷权贵,下则对市井工商民生,一样是影响重大,甚至从表面上看要更严重些,简直是立竿见影。

    然而,也正是如此,刘皇帝心胸之中的杀气才更加沸腾,难以抑制。他一向是鼓励商业的,但不意味着无条件支持,一旦突破了他的心理底线,那便只有严刑峻法。

    联想到关于康家的汇报中,其家仆、佃户、雇佣者,达数万人,甚至十万人,这可是有组织且饱食康氏钱粮的人。榆林豪强之叛,刘皇帝至今记忆犹新,那才只是边陲一土豪,倘若如康氏这样的大家族,也给朝廷来上这么一招,那又将是怎样一种结果......

    一思及此,刘皇帝的心情算不上不寒而栗,但警惕性与猜疑心是暴涨的。

    在刘皇帝思虑间,王玄真又适时地补了一刀:“陛下,臣今日收到关内道上报的消息,皇孙文涣回京途中,结识了一个名为康明睿的少年,据察,其人乃是康宁之孙......”

    这话一出,刘皇帝已经毫不掩饰其杀意了,凶狠的目光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沉吟着,刘皇帝的腰背也挺了起来,察觉到其变化,二王及嵒脱都不约而同地严肃起来,显然,都准备好接受圣训。

    每让他们等太久,刘皇帝抬手,直接吩咐着:“皇城、武德、巡检三司及洛阳府,四衙配合行动,以谋逆之罪,将康氏上下一网成擒,不得走脱一人,但有反抗,杀无赦!”

    “是!”没有丝毫迟疑,王继恩与王玄真应道,都是一副干脆的模样。

    “你们二司都布控已久,当不致有人走脱吧!”刘皇帝冷冷地看着二王。

    闻问,王继恩一脸严肃地道:“官家放心!”

    “名列之康氏族人,但有走脱,臣甘受其责!”王玄真看起来也很自信。

    事实上,皇城、武德这二司,对于康家的主要人员,早就做好布控了,一张大网也早在洛阳周边形成,只待刘皇帝一声令下,随时收网。

    而康氏的结局,也早早就注定了。谋反,这样的罪名,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担得起。

    “敢问官家,这些涉桉的勋贵及官员,当如何处置?”

    刘皇帝斜眼看向发出此问王继恩,良久,方才道:“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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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分食

    阳光下,巡检司威严宏壮的衙前,泾渭分明地肃立着几支队伍,方帽皂服的洛阳府捕吏,圆帽褐衣的皇城司探吏,以及尖帽鹰服的武德营卒。

    当然,少不了的是巡检卫士,仅在衙门外,便集中有整整一营的巡检兵马。人虽众而杂,但秩序井然,个个挺身肃立,精神饱满地在各自长官主事的率领下等候着,注意力都放在那道大开的衙门上。

    未己,一道人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脚步匆匆,身形略瘦,但那身显眼的绣华袍表明着其身份,大太监、皇城使王继恩。

    显而易见的是,此时的王继恩心情很差,老脸之上尽是阴沉。皇城司下属的一干职吏们见状,赶忙殷勤地迎上去,察其色,行礼都比较谨慎。

    皇城司的出场阵容还是比较隆重的,四大义子到了三名,王继恩的养孙也到了七八名,都准备在“老祖宗”的带领下,建功立业。

    作为皇城使下第一人,王守忠亲自搀着王继恩,小心地问道:“父亲,商讨结束了?计划如何,我等当如何行事?”

    “把老夫的马牵来!”王继恩冷着一张脸。

    “是!”不敢怠慢,收到招呼,边上的马夫立刻把一匹雄健的大马牵来,这可是刘皇帝赏赐给王继恩的御马。

    别看王继恩是一阉人,年纪也近六旬,但手上功夫一点没减,很是轻松地上马,两手勒住缰绳,调了个头,冷冽的目光在巡检司衙门匾上停留了一下,方才吩咐道:“传令,去康宅!”

    密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衙前大街,在皇城使王继恩的亲自带领下,皇城司下属的爪牙们直扑西京城内的康宅。

    而王继恩的愤怒,也正来源于此。适才在巡检司衙中,正是巡检、皇城、武德、洛阳府四衙主官会晤,针对“康氏逆党”的逮捕举行一场联合行动会议。至于选在巡检司衙门,原因也很简单,时任巡检司统帅的,乃是真定侯曹彬,他的地位最高。

    与其说是一场行动会议,不如说是一场分果果的大会,毕竟所有京畿“康氏逆党”基本已在掌控之中,尤其是那些康氏的核心人物,早就被盯得死死的。

    在行动任务的分配上,王继恩自觉受到了打压,因为皇城司的人只是被安排去抄洛阳城内的康宅

    这不能说不是个肥差,毕竟康宅之富丽,王继恩是亲眼见识过的,然而,这也得分和什么对比。对于康家的情况,皇城司可查得个八九不离十,整个家族在京畿,至少有一半的财富都隐藏在外边的诸多庄园之中。

    至于两京城内之康宅,固然不堕落豪商之富,但人多眼杂,更多只是作为一个幌子。何况,自康宁出事之后,康氏的核心子弟,基本都躲到城外的庄园内遥控指挥,城内留下的,只是些外围附庸人员。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想而知,王继恩更想去哪里。只是,四个人会商行事,得出个三对一的结论,王继恩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乃至怒不可遏,但也没法对抗“集体决议”。

    曹彬既是一等侯爵,又是朝廷重臣,巡检司与殿前、侍卫二司不同,都指挥使可是实权的军职,一般都得罪不起。

    何况,曹彬当巡帅,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位置,只能暂且“委屈”他一下,毕竟这曾是当过多年枢密使的老臣宿将,这还不提他与郭氏家的密切关系,在郭柴贵族集团中的重要地位,实在开罪不起。

    洛阳府尹吕蒙正,在王继恩看来,城府有些深,尤会虚情假意,滑不留手,资历虽浅,但圣眷正隆,不便树敌。

    至于王玄真,正是这匹夫!在垂拱殿外,还口口声声,皇城、武德二司要紧密配合,通力合作,一起完成官家交待的任务。

    谁曾想,这匹夫转脸便摆了自己一道,同巡检司一道,把城外任务给夺了。剩下城内,市里坊间康家经营的那些产业、货栈、仓场,他还得与洛阳府分

    思来想去,愤怒难当,得悉情况的义子王守义则提了一个让王继恩几乎脑溢血的建议。同样愤愤不平的王守义,脑子一热,向王继恩提议说,其他三衙不当人,联合压制义父,绝不能甘休,莫若遣人秘密将消息通报城外康园,让康家人做好准备,不管是反抗还是逃亡,坏了曹、王二人的打算

    这个“睿智”的提议一讲出,王继恩直接赏了王守义两记耳光,并给了一个“蠢货”的评价。王继恩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缺陷,越是在高位权位上,暴露得越多,堪称“得志便猖狂”。

    但关键时候,脑子从来都是清醒的,康氏可已经被老皇帝亲口定性为“逆党”了,这等情况下,因私怨而误公事,甚至去给康氏通风报信,这等想法,不只愚蠢,而且要命。

    不过,王守义的建议,倒也非一点用处没有,至少让王继恩从愤怒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而一旦冷静下来,皇城使便要可怕得多。

    一方面默默构思着如何反击,如何报复,尤其是王玄真那厮,另一方面,则把怒火宣泄在“康氏逆党”身上。

    洛阳城内,在皇城司与府衙的联合行动中,康氏产业基本无一幸免,轻松而迅速地被接管,人员被控制,至于康宅,则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重点监控地区,是最先被拿下,当然,清查抄家是最后才完成的。

    没什么反抗,人只逮了些小鱼小虾,倒是康宅内的财产,搜罗出金银、珠玉及各种财货价值达数十万贯,可谓收获颇丰。

    但也正因如此,王继恩心中才更加愤忿,康宅内查抄之财货,王继恩自然不敢全部私吞,但上缴內帑一部分,剩下的由他与下属职吏分润一部分,也是应有之义。

    还有康氏其他的产业,王继恩与皇城司又何尝不眼红,这些都还得被洛阳府再过一道手。此事,不只是功劳大小的问题,更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在里面

    作为一介商贾,做到天下闻名,万商景仰,康氏在大汉也昌盛了几十年,然而,事实再度证明,再粗再高的树,也抵挡不住权力之父的砍伐。一朝树倒,只在顷刻之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有四司衙门的联合行动,短短两日之内,康氏在京畿内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漏网之鱼终究难免,但在京之康氏族人,十不存一。

    康家在京畿的大小庄园足有七处,养仆佣雇工佃农上万,在清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持械反抗,这也更加佐证了“康氏谋反”这一条重罪。

    康氏的败落,在京城内外引发了一系列的反响,但与此同时,一场啃食康氏“尸体”的财富盛宴也随之展开。

    这实在是一块大肥肉,从刘皇帝给康氏定性开始,除了少部分忧切相关者,大部分人关心的,便已经是如何从这块肥肉身上咬上一口。似国舅李业那帮人,更是早早地张开着獠牙大口,等待着咬上去。

    皇帝与朝廷自然是吃大头,而相关衙司及勋贵们则拿小头,吃干抹净,是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并且,不只是京畿,康氏遍布全国的产业,也很自然地被官府、豪族们盯上,而康氏的子弟、扈从也成为了下层官兵、职吏乃至黔首立功受奖的目标

第414章 到此为止

    紫微城,千秋殿内,又是一场功臣会,大几十名勋贵及皇亲国戚齐聚于此,与此前功臣阁内的情景类似。

    氛围同样压抑而严肃,在场勋贵们的表情也都配合着现场气氛,个个沉凝严肃,心里也都有数,这回老皇帝召他们来,必是为了康宁案。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生意上与康家有往来,便是债务上有关系,其中就有不少人在康宁被捕后往大理寺打过招呼,如今也都成为了一个“证据”。

    不少人是紧张的,毕竟康宁与康氏家族都已经被刘皇帝处置为逆党了,情节之严重,让人瞠目结舌,而与之有相关联系的人,又该如何定性,事涉“谋逆”,绝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而就在昨日,洛阳南市内又举行了一场大型处刑,以康宁为首、康氏子弟亲旧为核心的“康氏逆党”三百余人被当众斩首,在场的勋贵们,无一遗漏,全部被要求现场观刑,并且安排在前排“贵宾”位置。

    勋贵嘛,大多是军功贵族,即便一些二三代,也多有战场上搏杀的经验,经历过生死洗礼。对他们而言,死些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康氏这般满门诛灭的下场,这可比简单的人头落地要让人恐惧得多。

    而与康氏族人一起被处斩的,还有几十名大小官僚,都是在京畿地区的朝廷命官,不至于所有人都是高官,但不论官职大小,都是实职要害,掌握重权。其中官职最高、权力最重的,毫无疑问是吏部侍郎杨埙。

    杀几十名官员,哪怕是公开处刑,邀人观摩,对大汉而言,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比这规模更大都有过不少次。仅开宝年来,在两京被明正典刑的大小官员便有数千余众,其中超过半数都是各种政潮大案中被株连刑杀的。

    其中贪墨受贿,渎职枉法,乃至草菅人命,但与“谋反案”相关,总归是极其少数的。上一次,还是党项李氏造反之时,但实际被牵扯进去丢掉性命的,并不多。

    当然,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还得是老皇帝这样冷酷至极的手段、杀伐果断的决心,是那超越一切规则的权势。

    康宁案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恐怕到如今,还有人迷糊着,心中充满疑问。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康氏势力影响庞大,固然免不了一些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事,但若说他们想要造反,平心而论,这罪定得太严重的。

    就说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康氏再豪富,那也只是区区一商贾,权贵们眼中的“贱商”,其财产家业、家族性命都在朝廷控制最强的京畿,就在眼皮子底下,岂能掀起什么风浪?以康宁的精明,再得意猖狂,也不会做此愚蠢昏妄之事。

    因此,反复思量,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康氏是在一些方面触怒了刘皇帝,犯了老皇帝的忌讳,方才引得族灭之祸。

    至于具体是何原因,个人各有其猜测,而其中最荒唐的想法,是老皇帝也看重了康家的庞大财产,因而灭族夺财

    不得不说,刘皇帝在“康氏谋反案”前后的决策做法,确实存在不少有待商榷之地,也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影响。

    具体有什么更严重、更深层次的影响,还不得而知,但就当下而言,京畿之中,出现了一些震动,引发了一些骚乱,诸多权贵们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不管是就事论事也好,还是感同身受也罢,同情康氏的人很多,但敢于为之发声的,几乎没有,此案已然定下,人都已经杀了,至少三代之内,是翻不了案。同时,有些同情,也只是鳄鱼的眼泪,原因不述自明。

    而对此时千秋殿中的勋贵们而言,最要紧的不是其他,而是康宁案到此为止,不要继续扩大,即便无法阻止株连,也该限制在“康氏”之内,不要把他们这些贵人牵扯进去。

    这一点,从刘皇帝千秋殿召见的举动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但若说轻松度过,什么代价也不付出,显然也不大可能,毕竟那么多官员可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们与牵涉进康氏谋反案中付出的代价有多沉重。

    哪怕他们是功臣勋贵,是老皇帝嘴里的自己人,也不觉得能够轻松过关,毕竟,刘皇帝这个大家长,对“自己人”也狠着呢

    随着一声宣呼,在众人既期待又敬畏的目光中,刘皇帝那老迈的身体出现了,还是一手竹杖,一席黑袍,背还是微微佝着。

    至殿中,登御阶,坐御案,众臣行礼,刘皇帝居高临下,环视一圈,没有如常地让他们平身,而是从御案上拎起一摞公文,嘴里慢条斯理地问道:“昨日法场行刑,都去看了吧!”

    这话一出,立刻冷场,勋贵们面面相觑,一时并没有人敢接这话。扫了几眼,刘皇帝看向赵匡义:“广阳伯,你说!”

    赵匡义在场不是爵位最高的,但权势绝对属他最重,他既然也在此,自然也更引人注目,甚至被视为“领袖”,原来堂堂的广阳伯、赵相公也与康氏案有涉啊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盯着赵匡义,便可知此事的走向了。

    甭管此时赵匡义心中是如何起伏,但面上的波澜不惊,也不负其“城府深厚”的标签。面对刘皇帝的问话,赵匡义很是平静地应道:“回陛下,臣等昨日都在刑场,亲眼观刑。”

    “有何感想?”刘皇帝追问道。

    赵匡义腰多弯下些,依旧从容:“康氏逆党,为害多年,陛下明察秋毫,一举扫除祸害,荡平不法,实在大快人心.”

    “你们呢?”刘皇帝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冲其他人道。

    对此,很多人都有震悚的反应,但都紧跟着开口,加入“讨伐”康氏叛逆的阵列之中。

    “你们这些人中,不乏与康氏相交莫逆者,就没有同情康氏,为之惋惜的?”刘皇帝又冷幽幽的问。

    这话一出,好几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显然自己对号入座了。他们的反应也更快,几乎不假思索,参差不齐的,态度坚定地表态,说他们与康氏逆党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刘皇帝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表演,一直到他们住口,殿中逐渐安静下来,方才把手中的那叠公文掷下,沉声道:“这里是从康家搜得的一些证据,上边记载的是你们与康氏之间的金钱往来记录与债务关系,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时间、地点、经办人及相关事项.”

    听此言,勋贵们就像学会了川剧一般,脸变得飞快,有的面沉如水,有的冷汗迭出,还有的手脚直颤。

    虽然有乐观的预估,但刘皇帝这算账发落的语气,还是让人心惊胆战,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能猜准老皇帝的心思。同时,所谓对康氏的“同情”也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怒火中烧,这康家果真是贼子,留下这些东西,原来早怀歹意,真是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你们也不用紧张!”观察了片刻,刘皇帝袍服一摆,淡淡道:“朕若想处置你们,那你们此时的处境,就不会在这千秋殿!”

    “陛下英明!”

    “陛下明察!”

    “拜谢陛下.”

    一干人如蒙大赦,龙屁不断地喷向刘皇帝。

    看着他们这番作态,刘皇帝则还是严肃着一张脸,语气生冷地道:“但是,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这些账目之中所载,明确详细,康氏的钱财,都是当罚没的赃款盗钱,你们欠康氏,就是欠国库,康家的账你们敢耍赖,国库的钱,却容不得拖欠。把你们欠的钱,都上缴给国库销账。

    还有,此事牵出了你们不少家族子弟,这些膏梁纨袴,也都不用在京城内待了,朕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出海拓殖,要么援边从军!

    如何?”

    随着刘皇帝疑问的尾音落下,千秋殿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勋贵们快速消化了老皇帝用意之后,纷纷表示认可。

    就连如今以贪婪闻名的国舅李业,在刘皇帝处置办法上也没有任何怪话,毕竟事涉逆党,刘皇帝能给一个平稳着陆的方案已经是莫大宽恩。

    当然,与李业从倒下的身躯上攫取的好处相比,当初借的那两万贯,又不算什么了。那名震北市的“八方楼”,如今已是李国舅的产业,只歇业了不到十日,便照常营业,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招牌幌子换了

    而相比于对那些官僚毫不留情、毫无余地的刑杀相比,刘皇帝对勋贵们的处理,确实是宽容了。而造成这两者最本质的差别,还是身份地位的不同。

    在刘皇帝看来,官僚比起贵族,更容易受如康氏这等奸商的驱策与钳制,造成的实际危害也更大。大汉的官僚很多,杀一些不影响大局,但贵族就不一样了。

    当然,刘皇帝并不是太过在意舆论,原本也不是没动过再借机会剪除一些勋贵的心思,只是,这一回牵扯进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老皇帝都忍不出心生顾忌。

    如此,康宁案方在朝廷权贵层面上,宣告进入收尾阶段

    向大伙道个歉,这俩月忙着个人事情,更新懈怠了,当然,本书也确实写疲了,缺乏热情了。

    接下来我尽量抽时间加快进度,把最后一点东西写完。另外,新书攒了些稿子,也尽快发出来。

第415章 皇孙归来

    宫城东南,一道宣惠门将大内与东宫连接起来,这是东宫与大内最主要也是最大的一个通道,太子及东宫妃嫔平日进宫觐见问安,都是自此通过。

    寻常时候,一般的东宫属官、内侍都无资格走此门,这也是环大内守备最为森严的宫门,常驻两队大内卫士。

    又是一年夏季来到,炎日当空,尽情的释放着光芒与热量,将宣惠门肃立卫士的影子直射在地。除了威风凛凛的卫士,宣惠门还候着一波人。

    几名内侍宫娥,是东宫中人,一名长相清秀、身姿挺拔的少年乃是皇孙刘文济,伞盖之下狭小的阴影中,是衣着华丽、徐娘半老的赵妃,所有人中数她最为望眼欲穿。

    能让他们在宣惠门前如此郑重以待的,正是皇孙刘文涣。去岁,谈及支援安西之事,刘文涣适逢其会,刘皇帝偶来一念,让刘文涣带队,押运一批重要军械物资西去。

    只一个折返,便是近一年的时间,方才于今晨抵京。且刚进城,便被刘皇帝派人接到宫去问话,爷孙俩在垂拱殿一叙谈便是整个上午。

    对于刘文涣的归来,最高兴的毫无疑问是其母赵妃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文涣这一个往返何止万里,再加上又是去兵凶战危的安西。

    赵妃牵肠挂肚了一年,时时祈福祝愿,如今爱子平安归来,虽然消息通报的是完好无失,但不亲眼见到人,岂能彻底安心。

    赵妃在宣惠门前,已经等待了快两个时辰了,耐心十足,既然期盼着能快些见到刘文涣,同时又对老皇帝接见这么久满怀希望与遐想。

    相比于赵妃矛盾的心情,倒是候在一旁的刘文济,安安静静的,尚带稚能的面庞能让人一眼看出年纪,但那股低调内敛的气质却也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当然,刘文济亲自前来宫门等候兄长,却也离不开他那聪明的母亲萧妃的建议。且不提应该表现出的兄友弟恭,就冲刘文涣不辞辛苦跋涉万里、履至西疆,这份精神就值得刘文济学习。

    一直到午后,日头西移,连宫人们都露出辛苦忍受的表情之际,刘文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帘。西行仅一年,但刘文涣的成长却是成倍的变化,人显得精瘦了些,但精神却仿佛得到了洗礼,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自信的气质。

    远远地便望见宫门下的那行人,尤其是母亲熟悉的身影,刘文涣立刻提起了速度,朝宣惠门飞奔而去,近前,直直地跪下,扑在迎上来的赵妃怀里。

    母子重逢,自是一番思念之情的宣泄,刘文涣眼含泪花,赵妃也是喜极而泣,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眼泪更是止不住。

    人虽然完好归来,但那被染黑的面庞,让赵妃看来实在心疼,显然,刘文涣此次西行之旅,并不是去享福的。

    “我儿受苦了!”赵妃嘴里念叨着。

    逐渐平复下心情的刘文涣闻言,却是爽朗一笑:“再苦,也不如戍守边关的官民与浴血西征的将士,倒是此行耗时颇久,让娘亲担忧,儿深感不安!”

    见状,赵妃欣慰地擦了擦眼泪,激动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是否用过午膳,娘已吩咐人备好......”

    “多谢娘亲!”虽然刘皇帝已经留他吃过午饭了,但刘文涣还是体谅母亲的一番心意,微笑着顺从其安排。

    母子简单叙话毕,刘文济也终于走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刘文涣行礼道,连山露出温暖的笑容:“大哥,你终于回京了!”

    闻声,刘文涣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刘文济身上,目光似鹰隼一般锐利,在这个弟弟身上审视了一圈,也迅速回之以笑,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二郎,一载未见,你也长高不少啊!”

    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兄弟俩之间也确实有些年头没有如此亲热过了,刘文济都有些愣神。不过很快眉开眼笑,冲刘文涣道:“大哥,离京这般久,我们都很是想念。听闻你归来,赵娘娘惊喜万分,在此已等候两个时辰了。”

    听刘文济这么说,刘文涣表情一正,再度看向母亲,郑重向赵妃拱手行礼,语气真挚地道:“让娘亲担心了!”

    “大哥,我还从未离开过京城,你已经西行万里!”刘文济兴致勃勃,紧跟着问道:“你可要好生与我们讲讲这西行见闻,西北应当如先生所说那般广袤壮丽吧!大哥你见过黄河九十九曲吗?走过沙漠吗?狂沙漫卷是不是很震撼?”

    刘文济的脸上,除了浓浓的好奇,还有深深的敬佩,两眼就差冒星星了。见状,刘文涣嘴角也不由露出点自得的笑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拍了拍他肩膀:“这些,在大西北实在太常见了,我也都见过,先回宫,我慢慢给你说......”

    闻言,刘文济的表情由眉开眼笑转变为眉飞色舞了......

    心情同样逐渐平复下来的赵妃,注意着这兄弟俩的交流,虽然刘文济对刘文涣是一副谦逊礼敬乃至有几分殷勤的态度,但赵妃心中就是有些别扭。

    见兄弟俩越发熟络,赵妃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冲刘文涣道:“文涣,你确实要好好给娘讲讲你这一路的经历!”

    “是!”刘文涣恭敬地道。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赵妃隐隐的排斥,刘文济也迅速收敛了下来,嘴上还挂着笑容,像个跟班一样随赵妃母子回宫,眼睑垂下,目光平静落在脚尖前的方寸之地,默不作声。

    回东宫路上,刘文涣为表孝顺之意,亲自搀着赵妃,轻声笑谈:“还有一则好消息要告知娘亲,适才垂拱殿上,祖父已给儿赐爵了,封为一等万年侯......”

    对刘文涣之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妃,其次便是太子刘旸了,毕竟为人父母。不过,与赵妃相比,刘旸是稳得住的,一直待在广政殿,执着于国事,一切如常的样子。

    但自刘文涣入宫之后,便遣人关注着了,并且今日离开广政殿的时间,也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而在下午,刘旸还专门把赵德芳、慕容永仁召到广政殿,亲自问询刘文涣西行的情况,这二人可是刘旸专门给刘文涣选的随从官员。

    东宫,弘德殿。

    一场家宴是理所应当的,宫人们有序地忙碌着,准备着给皇孙接风洗尘的各项物什。殿左,太子刘旸单独接见刘文涣,自回宫以来,刘文涣是有些飘的,哪怕在刘皇帝面前,也是自信满满的,但此时,迎着父亲打量的目光,得意之情方稍稍澹去。

    平静地注视着刘文涣,见他身子挺直、不敢松懈的模样,刘旸终是笑了,这一笑也让刘文涣松了口气。或许是错觉,刘文涣觉得,自家的太子父亲,比皇帝祖父还要威严,令人敬畏。

    “我问过赵德芳与慕容永仁二人,他们对你的评价很不错,说你性情坚毅,能经磨砺,可担大任!”刘旸缓缓道。

    闻言,刘文涣心中微喜,面上则谦虚道:“儿不敢当,只是久受祖父教诲,不敢忘怀,一心只为完成身负使命罢了。”

    见状,刘旸又摇了摇头,澹澹道:“赵与慕容二人,也未经大事,他们的评价,有多少恭维之处,暂且不论,我只希望,这一趟出行没有白费,亲身经历,所见所闻,能够记住,成为你真正的见识!”

    “是!”听刘旸这么说,刘文涣沉静了下来,顺从地应道。

第416章 面试

    “有没有见到你六叔,他身体可还好?”刘?问道。

    关于刘文涣西行的经历,刘皇帝已经问过了,刘?也同样关心,由刘文涣亲自讲述,这一点很重要。当初让未经实事的刘文涣去押运物资,不管刘皇帝那里具体是怎样的心理,但在刘?这边,是真存着考察的意图。如今归来殿中问对,也算是“面试”了。

    刘文涣一时则没想那么多,问什么,就答什么,道:“未曾!儿一行,只到了碎叶城,将军需物料交付与安西都督府,是向使君接收的。六叔当时仍在怛罗斯,亲自坐镇,布置防御,弹压新占城镇土地。儿在碎叶城待了半月后,便返程回京!”

    “既然已经到了碎叶城,为何不再多行几百里,去怛罗斯看望你六叔?以当下国家的走势来看,我们是数年乃至十数年,都未必再有机会见到他了......”刘?看着刘文涣,轻声道。

    闻言,刘文涣面露踟蹰,低声答道:“儿本来也打算率领亲卫西行怛罗斯,去拜见六叔,只是被赵德芳、慕容永仁劝阻了,说怛罗斯以西治安未靖,贼盗横行,仍有不少抗拒大汉的叛贼,向使君也坚决不同意儿西行,因而,最终没能前去面见六叔。”

    听刘文涣这么说,刘?沉默了下,叹道:“你六叔是我的胞弟,是你祖父爱子,也是大汉亲王。怛罗斯那些地方,再凶险,反抗再激烈,也已为大汉所占据,插着我大汉的旗帜。你六叔不怕危险,那么多百战将士也不怕。

    臣下们劝阻,是因为你的身份,担心你的安危,甚至可以说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是让你去上阵杀敌,代你祖父去看望你六叔,哪怕替你六叔给你祖父带回几句话,也是好的啊......”

    这话一出,刘文涣脸色不由变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一个错误,至于这个错误有多严重,则不是他此时能够评估的。

    刘文涣突然想到,在垂拱殿时,皇祖父也问了六叔的事,当时也是这般回答的。皇祖父对自己始终是一脸的慈和,也难知其深不可测的想法,但父亲显然是有些失望的。

    刘文涣的脑子还懵着,所幸刘?没有继续纠结于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问:“碎叶城如今是什么情况,是怎样一番面貌?”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需描述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即可,同时又很难,难在不知道刘?更关心什么,又想听什么。

    因此,刘文涣没有贸然开口,认真思忖片刻之后,方才拱拱手,一脸思考状,缓缓道来:“这些年来,儿听得最多的,便是安西、安东与南洋,碎叶城过去只记载于史册中,六叔奋武,将之收复,儿也一直饱怀好奇,充满向往。

    然而,此番亲临碎叶城,却多少有些失望。自不提两京了,也不必与道府治城相比,即便是儿西行路上所经州城,也少有是碎叶能胜过的,而碎叶,此前黑汗国竟然都之。”

    刘文涣的话里,充满了对大汉的自豪之情,同时也有对碎叶城浓浓的鄙视。这种鄙夷,刘?明显感觉到了,不过面上并无异状,只是多瞥了他一眼。

    刘文涣见刘?听得认真,也更加自信了,组织了下言语,侃侃而谈:“碎叶城,是一座石头城,防御还算坚固,只是能够容纳的士民人口不多,大抵是战争的缘故,至今仍是一片萧条,并未见识到书中描述的繁荣景象,到目前为止,碎叶主要的任务依旧是为西征大军供馈辎重。

    城内外只拥民数万,半数都是胡人,满城都是胡音杂语,汉胡之间,屡有冲突,不过,敢于闹事的胡人都被严厉处罚了。

    为了鼓励、保护迁徙的汉民,六叔在当地制定了严酷的刑罚,以约束当地胡民。每个城镇都贴有布告,言胡人敢犯汉民财产者,杀之无罪!

    六叔是以严刑峻法,强行统治当地,乱世武典,此事见效极快,但后患颇多,引发剧烈的胡汉矛盾,当地胡民对我大汉将士、移民很是仇视......”

    刘?越听,眉头越皱,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仔细地观察了刘文涣两眼,抬指道:“这些情况,是你想出来的?”

    闻问,刘文涣小心地道:“儿见识浅薄,这些是赵德芳与慕容永仁讨论安西时政时提出来的,儿觉得有些道理,因而记住了!”

    刘?略微释疑,伸手示意,道:“你继续讲!”

    “是!”刘文涣再度行礼,从容道来:“赵德芳认为,六叔在安西之政,有失苛暴,如此虽可见奇效,但难以持久。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当地胡民,也并非全是不服王化者,也有心向朝廷者,对于这些人,都督府应当加以区分,施恩招抚,王而化之,同于华夏,以求长治。”

    听到这番论调,刘?的表情有些严肃,甚至泛着些苦涩,眼神缓缓了转悠地两圈,道:“你也认同此观点?”

    刘文涣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见着父亲那有些“便秘”的表情,忍不住,思索了下,答非所问:“慕容永仁则与赵德芳持相反观点,他很佩服都督府的强硬政策,并坚定支持,他认为,想要大汉想要在安西建立牢固统治,非一朝一夕之功,时下当以压服当地胡民、抵抗萨曼人反扑为要务。

    想要长治久安,对不服王化者,就该言严刑重典,与其费心去招抚那些顽固的胡民,不若将教育同化的目标,转向下一代孩童。

    另外,大汉内地迁徙部民及百姓,充实当地人口,也是该长期坚持的政策......”

    听到这儿,刘?的脸色有了点浅浅的变化,想了想,舒出一口气,问刘文涣:“对这二人看法,你认同谁?”

    刘文涣明显感受到了刘?那考校的意图,显得很慎重,好生思吟了一会儿,道:“二者所言,皆有道理,儿以为,若能加以结合,或许会有喜人的结果!”

    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刘?嗔地看了他一眼:“滑头!”

    刘文涣讪讪一笑,不过,刘?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道:“你所说的,都是别人的想法,你自己呢?对碎叶,对安西军政,有何看法?”

    不知觉间,刘?自己都没注意,他的问题有些跑偏了,偏重大,偏严肃。

    刘文涣也是慎重地思考一番后,方才道:“军国大事,儿不敢妄言,只是此番西行,经历见识深刻。为供馈安西大军作战,大汉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了,且不提将士死伤,仅辎重转运,耗费之人物力,便远超想象。

    儿在高昌道时,曾遇到一支河西转运队伍,任务是转运军粮三千石,儿与带队的州尉聊过,据其所言,为了保证三千石军粮运抵作战前线,他们出发时至少需要准备两万石,其余都耗损在转运路途中了。

    儿听得出,河西官民,对安西征战不休,对朝廷‘四征’,已然厌烦,河西也已疲敝不堪。儿以为,河西如此,朝廷亦然,安西的长期作战,已是一个巨大负担,朝廷当及时止损摆脱才是,否则长此以往,损害的也是朝廷与百姓的利益......”

第417章 轻狂

    “你的这些想法与见解,在垂拱殿有同你祖父说过吗?”等刘文涣侃侃谈完,刘旸略显关切地问道。

    小心地望了刘旸一样,刘文涣摇头道:“未曾!”

    “为何?”

    刘文涣略显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垂首道:“西征不只是六叔与安西将士建功立业的大事,更是祖父一力支持的,儿虽有些看法,却也不敢狂言造次”

    “那又为何要对我讲?”刘旸淡淡地道。

    自然获取过一些消息,太子对于安西用兵,是持保守态度,存保留意见的.不过,这话就不敢直接说出来了,否则逢迎之举就显得太露骨了。

    稍微琢磨了下,刘文涣说道:“祖父只是简单过问儿西行之旅中的经历见闻,并未以安西军政考校!”

    闻言,刘旸若有所思,轻叹道:“乳臭未干,如何能咨之以军国大事……”

    不知为何,听到刘旸这感慨,刘文涣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恐慌感。望着刘旸,刘文涣躬身拜道:“爹,是不是儿说错了什么?”

    迎着刘文涣紧张而关切的目光,刘旸严肃的面庞柔和了些,平静地说道:“没有!”

    停顿了下,刘旸又冲刘文涣娓娓道来:“你所言,有片狭之处,也有可取之处,非无的放矢,思之是有几分道理的!

    西征以来,朝廷确实付出了沉重代价,西北的百姓也确实受苦,官兵民皆已疲惫不堪,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看问题不能仅着眼于表面,你祖父难道不知安西远征给朝廷带来的负担码?朝廷诸公不知吗?

    都知道!但为何还是要西征?那是因为你祖父雄图远略,早已超乎于当代,他是为了打破千年以来中国统治西北的局限,是为了大汉西北之永固!

    百年大计,岂因一时之困难而却步?”

    说到这儿,明显发现刘文涣的表情凝重了许多,刘旸继续道:“你祖父的考量,未必能说服天下所有人,朝廷上下心怀异议者也不是一两人。

    你是天家皇孙,是太子之子,同样可以不赞成这样的政策,但若是连基本的认识了解都做不到.”

    刘旸说这话时忍不住摇了摇头,而刘文涣明显感受到父亲隐隐流露的失望之情。少年意气,尤好面子,此时面对刘旸,刘文涣有种无地自容之感,低着头,面红耳赤地道:“是儿见识短浅,未明祖父之远略.”

    见状,刘旸摆摆手,正起身体,冲他微笑道:“也不必过于介怀,看得出来,此次西行,你收获不浅。

    至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没有万里之行的经历,脚踏实地去纵览大汉江山的无限风光。还是你祖父说得对,皇子不能久养于宫中,需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听刘旸这般讲,刘文涣好受了些,表情逐渐恢复正常,拱手道:“爹的教诲,儿谨记在心!”

    “这一趟出行,辛苦了,好生歇息一番,多陪陪你娘亲!”刘旸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惫的模样:“至于回宫后的安排.对了,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面对这突然的转折,刘文涣有些措手不及,但经过此次出行,见识过外边的大千世界,再让刘文涣回文华、武英殿修习,怕也没那个耐性了。

    不过,想了想,刘文涣还是沉着地道:“儿经此一事,自觉学识大有不足,还需刻苦用功,钻研文武技,以报效朝廷!”

    闻言,刘旸默默地观察了刘文涣一会儿,就仿佛在琢磨此言的真假。思考少顷,缓缓道:“给你三日休息时间,三日之后,回军校报到,把耽搁的学业、训练补上。

    结业之后,我会给你派个差事,在实职差遣中,继续锻炼.”

    “是!”刘文涣平静地应道,心中则暗暗惊喜。

    “走吧!晚膳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言罢,刘旸起身,打算去正殿。

    刘文涣立刻跟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近身,有些犹犹豫豫地道:“儿还有一事,想向爹汇报!”

    “你说!”刘旸随手一摆,示意道。

    “儿回京途中,在河西结识了一名少年壮士,当时便觉得其颇为不凡,见识出众,豪爽大方,颇令人欣赏,儿也邀之同行。

    此人名叫康明睿,乃是京中豪商康宁之孙,行至关内时,京中传来消息,说康氏谋反.”

    关于刘文涣与康明睿结识的事情,武德司那边早已报告刘皇帝,刘旸也从赵德芳、慕容永仁那里知道了。

    而人,已经被锁拿了,康氏“谋反”的消息过境后,在赵德芳与慕容永仁的力主下,由刘文涣亲自下令捉拿。如今人正被关在武德司狱,准备同新一批的“叛党”一起处决。

    这件事,刘旸本是不打算过问,简单揭过即可,但刘文涣主动提了,刘旸也就住步了,偏过头,满面严肃地道:“怎么,你想替那康明睿求情?”

    面对刘旸那一脸的威严,刘文涣心下微惊,原本的念头也迅速打消掉了,连连摇头道:“既是叛逆,自无容情可言!儿只是好奇,这康氏乃是大汉豪商,那康明睿也是多识明理之人,怎会造反作乱。儿犹听闻,爹当年还曾亲自接见过康宁,对其大加赞赏.”

    刘旸怎么也没想到,刘文涣竟会说出如此不知轻重的话,几乎勃然大怒,有生以来第一次恶狠狠地斥骂道:“你给我住嘴!

    你这是何意,是责朝廷冤屈了康氏,还是在影射我?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押运一趟军需,就受封一等侯爵,这爵位来得太容易了,但要丢掉,也同样不难,或许只是因为几句昏妄之语!”

    刘旸显然是真生气了,刘文涣也从未见父亲如此发作过,心中大慌,直直地跪下,叩请道:“还请爹息怒!是儿轻狂无知,胡言乱语”

    看着刘文涣,刘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低沉地道:“起来吧!”

    言罢,慢步走向正殿,眉头紧锁,神情郁郁,心中忧叹:“揠苗助长啊”

    刘旸本来打算在刘文涣回来之后,就带在身边,习政察事,用心培养,如今改主意了,还不到时候,仍需再多磨砺一番,也需更多的考察。

第418章 洗礼

    时辰还不算晚,但夜已沉了,弘德殿的接风宴在一片温馨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内侍掌灯引路,萧妃母子二人,缓缓朝寝居而去,阑珊的灯光映照在脸上,露出两张沉静的面庞。

    一路无言,哪怕回到殿室,一时间也是缄默。宫娥端盆送水,萧妃接过绢巾,轻轻地擦拭面部,仿佛要将脸上的醉意抹去。

    在弘德殿,萧绰也是饮了些酒的,来自高昌道葡萄美酒。在当今之大汉,葡萄的种植虽然是遍地开花,伴随着的是葡萄酒业的大发展,但若论质量、口感,还得是高昌道的葡萄酒最为“正宗”。

    不过,近些年,由于安西战争的缘故,也影响到了葡萄酒的酿制,价格日高,高昌葡萄酒也以其稀缺性,成为一种奢侈品,寻常时候也基本只有权贵们能享受到正宗的高昌葡萄酒。

    刘文济也慢条斯理地洗手洁面,过程中仍未说话,一直到侍女们被屏退,萧绰看着沉默已久的儿子,低声问道:“羡慕吗?”

    刘文济如今虽然才十三岁,于天家而言,也不算小了,萧绰的问题虽然没头没尾,但刘文济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稍作斟酌,应道:“羡慕!”

    怎么能不羡慕,适才的弘德殿宴,虽然只是家宴,但明显多了个主角,太子刘旸的光芒似乎转移了一部分到刘文涣身上。过去东宫之内,兄弟之间,刘文济一直是处于一种随从附庸的状态,从来不争,也没想过争。

    然而今日,当刘文涣得到父亲的认可与祖父的赏赐,当旁人将目光独独瞩目于刘文涣身上,当身份地位的悬殊变得明显后,刘文济是有些心血来潮的。

    此时的刘文济,并不能准确描述出自己的感受,但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或许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不甘

    听得儿子给出的干脆答案,萧绰不免意外,头一次以一种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原本,萧绰以为对这个问题,刘文济是会给出相反的答案,哪怕只是矜持地表示一番,结果却有些出乎她意料。

    而比起这个答案,其背后透露的一些细微的变化,则让萧绰有些心慌,又莫名地有种期待。缓缓近前,坐在刘文济身边,嘴带笑意,温和地说道:“为何羡慕?”

    刘文济摇摇头:“不知!只是羡慕!”

    萧绰问道:“是羡慕获得爵位?还是祖、父的宠爱?”

    刘文济沉默了下,道:“那些都是大哥应得的!”

    看着满脸平静的儿子,萧绰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掰正他的身体,认真地问道:“告诉娘!你也想要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文济明显有些紧张,脸上掩饰不住一种名为期待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儿只是觉得,自己该向大哥学习。等儿到十六岁,不知是否也能如大哥那般,脚踏实地,行万里路!”

    闻言,萧绰脸上再度绽开一道笑容,浓郁的笑意甚至显得明媚,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刘文济后脑勺,道:“你未必要行万里路,亦可读万卷书!”

    听到这则建议,刘文济两眼微亮,但很快又变得黯然:“读万卷书,也能封侯吗?”

    “文济,你当知晓,你与世间那些士林学子不同,你读书识理,并非像他们那般为了功名富贵。你的出身决定了,你不需要为了区区爵位而烦恼,同样,你也不能过于积极地去争取一些本该得到的东西”萧绰轻叹道。

    对萧妃的话,刘文济听得很认真,但显然不大明白,并且直接摇着头:“娘的话,儿有些听不懂!”

    萧绰还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轻声道:“虽然娘并不想说起一些事,更不希望你受到干扰,但今日话已至此,你便姑且听之。你身上流着一半契丹人的血”

    “可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契丹人!”刘文济突然爆发了,有些激动地冲萧绰道。青葱的面庞虽然稚嫩,但表情十分严肃,目光异常坚定。

    迎着其坚定且带着质询的目光,萧绰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道:“娘知道!娘也从不认为你是契丹人,也不希望你是,但旁人如何看待,却不是我们母子能左右的了!”

    “大汉有那么多各族文武,功臣勋贵,乃至开国元老,难道朝廷不曾视他们为国人?难道史册上没有记载他们的功绩,昭烈庙没有祭奠他们的英灵?”刘文济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刘文济质问是如此铿锵有力,萧绰听之两眼则更加明亮了,以一种认可的语气道:“但是,有些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娘确实是随你外祖父南下的契丹女子,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谁也无法否认你是汉人,因为你是大汉皇孙,身上流淌着一半天下最珍贵的血脉。然而,你若想获得与你大哥同等的东西,却注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听母亲这般说,刘文济眉头紧紧地锁起,牙齿下意识地咬着唇,很是用力,几乎咬出血,但萧绰没有阻止他,今日的话,对刘文济的冲击显然是巨大的。

    但这些事是必须要经历的,十三岁不小了,在草原上甚至已经可以看作成年劳动力,也该经事了。双拳握紧,气息粗重,胸脯几度起伏,刘文济忽然抬眼看向萧绰,两眼微微泛红:“祖父与爹也是如娘所说那般看待我吗?”

    闻问,萧绰笑容温和而具备感染力,柔声道:“你从小就受你爹熏陶,又常被召见侍奉祖父膝下,你觉得他们有对你区别相待、另眼相视吗?”

    刘文济想了想,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肯定地道:“没有!”

    “你要知道!”萧绰微微颔首,郑重地道:“你或许需要数倍的努力,方能得到外臣民们的认可,但是,千万外臣民的意见,都不如你祖、父二人的想法重要!”

    见刘文济若有所思,萧绰又悠悠然道:“娘再回答你适才的问题。读万卷书,未必能封爵,但是,你大哥行万里路,所行只是西北一路,所见只是安西一隅。而你若能读一万卷书,却可见朝廷、万民,以及整个天下”

    母子俩的谈话,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夜深人静,刘文济方才告退。而最后,萧妃再度给刘文济一个叮嘱,要他牢记今夜的话,但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同时,他对祖与父,对东宫二妃,对刘文涣,乃至对才一岁的三弟刘文澎的态度,都要一如既往,不得有任何怠慢。

    刘文济身上,过去呈现的最大特点,就是听话,同时还认死理,重承诺,答应母亲的事情,就更不可能食言了。

    不得不说,这一夜的谈话,对刘文济的触动很大,虽然还有诸多迷惑不解之处,甚至显得懵懵懂懂,但十三岁的刘文济,在精神上,经受了一番从未有过的洗礼。

    至于这样的洗礼,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对他的未来产生多大的作用,还有待检验。至少这一夜后,很多对刘文济熟悉的人都发现了,皇孙殿下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有些奇怪,但并不让人反感

第419章 离宫、噩耗

    已是盛夏,气候炎热异常,天地跟个闷炉子一般,对于刘皇帝而言,这样的日子是极其难熬的。亲近之人都知道,进入六月以来,老皇帝脾气暴躁了许多,并且明显是天气的缘故,他忌热的毛病是一辈子都克服不了了。

    并且今年,发作得格外严重,坐立不住,寝食难安,已不是扇扇风,添点冰块就能解决的了。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人热得发昏,汗却流得少。

    用太医的话说,是热毒积体,施针用药,效果不佳,又不敢用猛药,更不敢让老皇帝贪凉,如此遭罪的自然是刘皇帝。

    眼瞧着圣体违和,公卿大臣们也“忧心忡忡”的,当然,听在刘皇帝耳中,就是人心骚动,乃至居心叵测,然后就是太子与赵普被斥责了一番。

    眼见刘皇帝越发难耐炎热,有些人便动了心思,礼部员外郎董俨上表,为圣躬安康计,请刘皇帝移驾别苑避暑。对此,刘皇帝动心了,当然以往每年他都是动心的,只是过去他能抗住炎热,能压制欲望,而今年实在有些难熬。

    在这等事务上,皇帝有心,都不用多费口舌,只需稍微透露那么点意思,自有臣僚们绞尽脑汁地去办好。于是,老皇帝的避暑问题,成为了一项朝廷的重要议题,并且是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当然,经过一段并不长时间的讨论后,又回到了当初的老问题,京畿周边,并没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适宜的避暑胜地。讨论到最后,信阳鸡公山再度进入视野,在鸡公山兴建离宫也重新提上日程,当初被刘皇帝否决的“鸡公山避暑山庄”工程方案又完完整整地提交到御案上。

    刘皇帝此前为表态度,确实是把图纸烧了,也是原稿,但少府可是有备案的,一直被封存着,等待启封,果然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再一次审阅避暑离宫设计图纸时,刘皇帝还是犹豫了,只是这一次的犹豫,他犹豫的倾向是修。最终,经过足足三日的考量,刘皇帝正式下诏,于信阳鸡公山兴建避暑离宫。

    大概是为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刘皇帝还就此事“征求”大臣们的意见,自然不可能得到其他答案。同时,修建离宫的一切耗费,都由内帑承担,用刘皇帝的话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不浪费国家的财物力……

    显然,刘皇帝的心理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概也是这两年身体的快速衰退造成的,自从去年摔了那一跤后,刘皇帝便这里不爽,那里不豫,身体表面康复了,心理却始终没有痊愈,就仿佛浑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

    此前,刘皇帝的想法是,自己未必还有多少日子,就不大兴土木,折腾了。如今考虑的则是,再不好好休养,就更剩不下多少时日了,他一个老人,又能耗费多少人物力呢?

    如此,刘皇帝避暑问题算是落实了一项解决方案,刘皇帝得到一座避暑行宫,少府、工部得到一项能够取悦皇帝的大工程,信阳与申、光二州乃至周遭州县的百姓得到一个务工赚钱的机会,就连首倡此议的董俨都在履历上增添了一份醒目的“建言”之功。

    当然,这只是理想情况下的结果

    不过,远水难解近渴,鸡公山离宫没个一年半载是基本不可能完工的,但刘皇帝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最后,也只能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在洛阳西苑内,特地装饰出了一个园林小筑,再配合冰块、凉席,勉强度日,以求熬过今夏。

    小筑之内,山水环绕,绿树成荫,刘皇帝已在此居住了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内,他基本是彻底放下了国事,像个隐士高人一般,一心纳凉避暑。

    也是奇怪,定下鸡公山行宫修建事宜,少府、工部也派人去鸡公山进行准备工作后,刘皇帝依旧难受,但脾气却好了许多,不再那么地暴躁,让侍候的宫人们放松不少。

    水榭边,阴影下,地面铺着一道凉席,刘皇帝则一身单衣,披头散发,很没形象地趴在水边,没有栏杆相隔,两眼半眯半睁,一手搭在水面,不时划拉一下,一副无聊的模样。

    喦脱等人候在一边,虽然默不作声,但眼神死死地盯着刘皇帝,毕竟在水边,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到水里。

    刘皇帝的这份“闲适”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顺着水榭廊道,快步向刘皇帝赶来的,正是太子刘旸。

    不过,远远地便被侍卫们拦住了,皇帝有旨,不让任何人打扰,君命如此,就是太子也不能违反,这驾该挡就得挡。

    若是寻常时候,刘旸等也就等了,但今日显然有要事,不由分说,径直往里边闯。对此,两名侍卫还真没办法,这可是太子,总不能真动刀子吧

    刘旸闹出的动静有些大,直接传到了刘皇帝这边,眉头微皱,冲喦脱道:“让他过来吧!”

    “是!”喦脱应声,亲自前去迎太子过来。

    刘旸也没有任何客气,跟着喦脱,快步至君前,那股子严肃,十个人都感受得到。偏头瞥了刘旸一眼,刘皇帝淡淡道:“什么事,竟让你干出闯驾的事来!”

    刘皇帝显得漫不经心,刘旸却是一脸的凝重,闻问,欲言又止,眼神中仿佛带着带着少许悲伤察其异状,刘皇帝嘴角的轻松写意消逝了,老眼完成睁开,坐起身,沉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说!”

    刘旸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道:“适才收到郭良平奏报,说,说十一弟病薨了”

    刘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习惯性琢磨了下,方才回过味来,紧接着老眼几乎爆开,冲刘旸怒喝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面对刘皇帝张牙舞爪的模样,刘旸没有慌张,只是红着双眼,言语中的哀伤再也掩饰不住:“十一弟薨了.”

    当确认的答案从刘旸嘴里说出,刘皇帝整个人都僵住了,由暴怒转向木然。缓缓起身,抬眼看向南方,只有粼粼波光在晃眼,一个恍惚,踩空落水。

第420章 老年丧子

    刘皇帝的落水实在让人大惊失色,不管是刘旸,还是嵒脱,都密切关注着他的状况,反应也很及时,刘旸眼疾手快,嵒脱一跃蹿入水中,奋力托住……

    周遭几名内侍,也不管会不会水,齐刷刷地往里跳。结果是,老皇帝基本连口水都没呛到,而有两名小太监,若不是侍卫及时搭救,差点淹死。

    刘皇帝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明显受惊了,不过却也从十一皇子梁公刘晓薨逝的噩耗中醒过神。水珠自脸上滑落,头发更是湿漉漉的,不过,这些刘皇帝都不在意了,看着一脸紧张、满面关切的刘旸,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道:“朕无事!”

    言罢,刘皇帝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另一侧的嵒脱身上,精神恍惚道:“回宫!”

    两小句话,仿佛耗尽了刘皇帝所有气力一般,见状,刘旸一把抹了下脸,冲左右吩咐道:“快,护送銮驾回宫!”

    “是!”

    一通手忙脚乱,侍卫、太监们齐用劲儿,小心翼翼地搀着刘皇帝往銮驾而去。

    “都轻着点,伤了御体,拿尔等是问!”嵒脱在旁,始终关注着刘皇帝,但看着这些“蠢人”笨手笨脚的动作,是怒不可遏,几乎喊破嗓子,恨不能以身相替。

    而侍卫、太监们,则更加谨慎,在这一刻,仿佛手里护持着的不是老瓷器,而是一个金贵而易碎的瓷器

    匆匆忙忙,回到宫里,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刘皇帝落水,这显然是一个重大政治事件,说严重些,甚至能影响朝廷的前途。圣躬有恙,甚至比引起此事的原因——十一皇子刘晓之死,要更受关注得多。

    太医方至垂拱殿,消息已如长了翅膀一般,飞越皇城宫墙,向外廷,向西京权贵们府邸而去。谣言更是漫天飞,有说刘皇帝昏厥的,甚至有说他吐血了,偏偏说他无大碍的消息反而没多少人信

    毕竟,一受丧子之痛,二有落水之难,怎么可能没事?又不是当初了,皇帝也终究老了,哪里能经得起这等折腾。

    当然,无知者无畏,上层权贵们都谨慎着,但暗地里的关注可密切,其精神之紧绷程度,不啻于面临一场战争。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夸张的反应,不是大汉的精英们大惊小怪,而是刘皇帝的影响实在太大,而这两年间,身体屡出状况,实在让人担忧。

    而从根本上来说,这是臣子们对刘皇帝的信任开始不足了,哪怕仅仅是针对身体上的,而皇帝权威的滑落,也往往就是由此而开始的。

    这一点,早在去年摔倒之时,刘皇帝便有所体悟了,对从骨子里就恋权的刘皇帝来说,这让他很愤怒,也很恐慌。于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他必须得采取一定的措施与手段,而他的选择,与那些老年英主,也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有时候折腾,有时候嗜杀,并不是其本意如此,或许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权威性如何,只是单纯地想巩固他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力。老而不死是为贼,就是刘皇帝如今最为真实的写照了

    垂拱殿内,刘皇帝换了一身干衣裳,头发也被擦干用毛巾包裹着,人静静地躺在榻上,两名宫娥扇着风,老太医则满头大汗地给他诊着脉。

    两名太医,望闻问切,每人花了两刻钟,又相互论证了一番,方才谨慎地得出一个结论,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表示圣躬无大碍,只需开些补药,将养一番。当然,是不能再让皇帝受刺激了,同时,陛下也不能激动

    老生常谈罢了!对于医嘱,刘皇帝从来是想听的时候才听,比如此时,就不大想听。

    太医退下,气氛立刻从严肃转为压抑,刘皇帝闭上了眼,道:“说说吧,刘晓是怎么死的?”

    “陛下,您现在,还当以保重御体为先啊!”刘旸面露犹豫,劝道。

    “说!”刘皇帝尽量压抑着怒气,冷冷道:“儿子死了,还不让父亲知道怎么死的吗?”

    见状,刘旸无奈,偏头看向一旁的赵普,看到这老儿微微点了下头,方才叹了口气,语调悲伤地道来:“据郭良平报,十一弟自胶州港登船之后不久,身体便产生不适,至广州会师时,郭良平与刘淳曾劝他留下修养,待身体恢复之后,再行南下,十一弟不愿,固执随军南下。

    自广州出海九日后,十一弟身体日渐不爽,已不能起,郭良平本欲遣船将之送回,但突发急症,背生恶疮,吐血而亡”

    随着刘旸的汇报,刘皇帝两眼缓缓睁开了,一点泪滢自眼角渗出,虽没有老泪纵横,但丧子之痛,溢于言表。

    “刘晓何在?”

    “据刘淳报,已经派人护送灵船返京!”刘旸道,想了想,又继续禀道:“关于十一弟之死,刘淳与都监安继昌(安守忠长子)也分别来报,所述基本一致。”

    此时殿中,还有二人,王继恩与王玄真,这二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进宫了,既是关心刘皇帝,也是随时听候差遣,以他们的经验,每到这等时候,刘皇帝总是用得到他们的而朝野内外的臣子中,恐怕这二人是少数真正希望刘皇帝能长命百岁的。

    听刘旸的汇报,王玄真脸上闪过少许的异样,这个消息,他也收到了,南征大军中,他也偷偷安插了武德司的人,在拓殖浪潮下,武德司也开始向海外进发了

    不过,此事还没上报,没曾想收到了第一项汇报,不是南洋经略如何如何,而是皇子之。王玄真收到的汇报,没有朝廷六百里急驰官报快,要晚上一些,但得到的结果,并没有多少出入。当然,郭良平他们,敢于在刘晓之死上欺瞒朝廷,可能性是很小的

    “他还不满三十岁啊!”刘皇帝在短暂的沉吟过后,哀叹道。

    “还望陛下节哀!”赵普终于开口了。

    对此,刘皇帝倒也没怼一句“死的又不是你的儿子”,看了看老态龙钟的赵普,老脸上除了哀伤,还有一抹化不开的自责:“朕怎会同意他去?壮年男子,都未必能抵风浪侵袭,瘴气毒虫,何况是刘晓?他身子骨一向弱”

    呢喃着,又突然问道:“贤妃知道此事了吗?”

    “想来已经知晓了!儿已让八弟与六妹前去照看!”刘旸沉声道。

    “朕又当如何向她交待”刘皇帝红着眼睛,怅然道。

    “陛下,还有一道郭、刘、安联名奏疏,奏请朝廷治罪!”刘旸又提起一事。

    刘皇帝沉默了,抬起手,终只是轻轻摆了下,没有迁怒他们,道:“回文一道,无罪,让他们安心!”

    “另,郭良平请示,三佛齐、爪哇二国攻略,是否继续进行?”

    闻言,刘皇帝偏过头,有几分猜疑的目光落在刘旸身上,良久,道:“继续!告诉郭良平,皇子之死,朕可恕其过,但南洋攻略完不成,断无宽纵!”

    “是!”刘旸低声道,心中则默默叹了口气。显然,刘皇帝虽然对刘晓之死悲伤、懊悔、愧疚,但其开拓海外、南洋封国之志犹坚。天下人都能看到,连皇子薨逝这样的代价都能承受,都难改其志,今后再拿出海的高伤亡率来劝阻,就更不可能说服了。

    “张德钧、王玄真留下,其他人退了吧!”刘皇帝摆摆手。

    官家又叫自己的老名字了,王继恩有些感慨,但根本不敢出言纠正,只是恭敬地与王玄真候着。

    看着二人,刘皇帝语调阴冷:“刘晓之死,你们二司,给朕查个清楚!”

    “是!”二人下意识地应道。

    不过王玄真面露犹豫,被此时格外敏感的刘皇帝捕捉到了,问:“因何面露异状!”

    王玄真心中一慌,脑子飞速转动后,拱手道:“回陛下,臣在南洋军中,也安插了下属探吏,如无意外,梁公之薨,虽不如官骑通报之速,但应有消息传来!”

    王玄真没敢说他已经收到汇报了,否则,适才为何不说?

    而刘皇帝,是略有些诧异,深深地盯着王玄真一眼,幽幽道:“比起你叔父,你要能干许多!”

    “臣不敢当!”王玄真立刻应道,额间不由冒出些冷汗:“臣只是遵从陛下锐意开拓之志,也进行一些布局,即便是海外,也当有武德司属为陛下效忠。只是此事尚无成效,因而臣此前未及上禀!”

    回话之际,王玄真心中暗暗琢磨着,回衙之后,就得把此事的首尾整理干净,要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欺瞒获了罪,那可就太冤枉了

    刘皇帝扫了这二人一眼,缓缓背过身,漠然道:“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第421章 梁孝王

    秋华殿内,是炎夏也挡不住的,折贤妃也是一身素衣,满面憔悴,双目哀伤,潸然坐在椅子上。刘皇帝驾临在此,面色沉凝,轻抚其背。

    也说不清有多少年,刘皇帝与折贤妃之间没有如此温柔亲密的接触。低头看着折贤妃,论丧子之痛,她显然比刘皇帝要更为刻骨。

    而对刘皇帝而言,他宁愿看她嚎啕大哭,也不愿意直面这种压抑在心头的泣血。过了一会儿,站得两腿有些支持不住了,刘皇帝轻叹一声,道:“刘晓薨了,我有责任,思虑不周,害他英年不遂。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概无不允!”

    听刘皇帝这么说,折贤妃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轻声道:“官家无需自责,出海下洋,是刘晓自己的选择。我也没什么要求,把他完整地带回来,在京中给他处理后事吧.”

    “人已经在路上!”刘皇帝道。

    “刘晓自小体弱!”折贤妃终于抬头,望了刘皇帝一眼,说道:“膝下也只一女,若是可行,自宗室之中择一子过继,为他这一脉,留份传承吧!”

    闻言,刘皇帝两眼中闪过一道亮彩,他确实有些忽略了此事,几乎不假思索,当即应承道:“这是应该的!”

    不过,有些尴尬的是,在这件事上,他一时还真不知道选谁。毕竟,连刘晓他过去都不那么重视,早年还会因其体弱儿而有所怜惜,但随着子孙愈多、年龄愈老,那份关注也早消磨光了。

    这也是当刘晓愿意主动去出海,刘皇帝会表现地那么意外的原因,毕竟,刘晓是不在刘皇帝预计名单之内的。刘皇帝因刘晓之死而展露出的悲伤,更多是缘于血脉而产生下意识的情绪爆发,毕竟是自己儿子,哪怕平日里并不受宠。

    对刘晓尚且如此,何况是众多的皇孙皇女?要知道,到如今,刘皇帝除了对下面子孙的数量有个印象之外,甚至不能认全皇孙女们了,这要让他直接考虑一个出继刘晓的人选,一时间还真有些困难。

    大概也知道刘皇帝的窘迫所在,折贤妃主动开口了:“我所出四子,以刘暧子女众多,他所生第三子文沣,既系嫡出,脾性又如他爹一般,敦厚踏实”

    听她这么说,刘皇帝明白了,点头道:“就他吧!”

    “你好生休养,切勿太过悲伤了!”帝妃二人之间,实在没啥多话说了,刘皇帝自觉尴尬,留下一句近乎场面的关怀话,转身去了。

    贤妃永远不负其贤名,识大体,明大义,从来让刘皇帝感到舒服,此番亦然。只是,贤妃依旧,但却给刘皇帝一种渐行渐远的疏离感

    秋华殿外,太子刘旸与鲁公刘暧以及金城公主刘蕾同在,默默地守候着,见刘皇帝出来,赶忙行礼。刘皇帝看向刘旸,有些不悦道:“你在此做甚?朝政事务,不料理了?”

    闻斥,刘旸不敢反驳,也不解释,但见刘皇帝精神头已经好许多了,心中也安心不少,再沉稳一礼,转身去了。

    望着刘旸的背影,又瞧向身边的刘暧,刘皇帝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年长有才的皇子,都外派出去了,如今朝中,几乎没有能给刘旸造成威胁的人了。

    如此,太子的地位倒是稳固了,但太子的影响与权威是不是过重了?自己身体又屡出状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不加限制

    思索着,刘皇帝眼神变得深邃许多。感受到刘皇帝的目光,刘暧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忐忑地问道:“陛下,娘她没事吧。”

    看着这个从小到大,表现最为平庸的儿子,刘皇帝忽然有种平庸是福的感觉。当然了,刘暧日子过得确实不错,三十来年,无病无灾,无劳无苦,荣华富贵,潇洒自在,并且,是刘皇帝诸子中子女最多的,如今刘暧已有六子五女了,在生养上倒是得了刘皇帝的真传。

    “你那个三子文沣,抽时间,领进宫让我看看!我和你娘,有心让他过继给刘晓,你意下如何?”沉吟少许,刘皇帝开口了。

    闻问,刘暧心中暗暗一松,随即应道:“这是他的荣幸,臣完全支持,绝无二意,也算为十一弟尽一份心吧!”

    见状,刘皇帝点了点头,第一次以一种认可的态度,轻轻地拍了拍刘暧肩膀。

    “照顾好你娘!”又冲一边的金城公主刘蕾吩咐了句,刘皇帝不再多话,佝着腰身缓缓离去。

    离开之时,刘皇帝的心中是充满了唏嘘与感慨的。折贤妃所出子女,长成有四子一女,如今,还在京中的,就只有刘暧、刘蕾兄妹,这还是在刘蕾没有远嫁的情况下。

    赵王刘昉去安西了,齐王刘昀也在广州为南洋大军调度后勤准备,刘晓去南洋,半途而亡,如此思来,刘皇帝心里总觉有些对不住贤妃

    心情本就有些郁郁,回到垂拱殿,又收到一道让他感到愤怒异常的汇报。

    王继恩又来打小报告了,起因还是出海拓殖之事,刘晓病逝的消息传出后,在京中权贵之间是引起了一片反响,尤其是那些带强制性出海的人。

    王继恩上报的,正是其中一些言论,可谓是怪话连篇,明嘲暗讽,指桑骂槐,其中最过分的,乃是延川伯高绍基。

    在此前康氏逆案中,高绍基家族也是牵涉其中的,在后续的处置结果中,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但要还三千贯钱,还要为了这区区三千贯把两儿两孙赶出京城、赶到南洋那蛮夷之地去受罪。其中还包括高绍基最喜爱的一个孙子,骨肉别离,让高绍基是怨愤不已。

    当然,高绍基怨愤的事情可多了。他是原延州节度使高允权之子,高允权死后僭位自立,也算当了一段时间“诸侯”,后在朝廷大举进军西北的过程中,迫于局势,不得不老实交权。开宝元年,被封延川伯,一个二等伯。

    对这样的待遇,高绍基显然是大不乐意的,毕竟在他看来,他与安审琦、赵匡赞那些藩镇节度是一样的地位,即便弱一等,不能封王,封个公总不过分吧。

    就连漳、泉二州都能出留、陈两家侯门,献土出降之辈罢了,他这个栉风沐雨,守备西北的有功之臣,缺只得区区一个二等伯,天子何其不公……

    当然,高绍基平日里并不敢太骄狂,毕竟没有那个资本,这一点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此番没能忍住,也只是在家中抱怨了几句,吃了几碗酒,借酒劲,说刘皇帝要逼着他们出海,连皇子都要派出去,这下遭报应了吧。

    这话,正常情况下是不会传出的,偏偏被一名受过高绍基责罚,心怀愤恨的家仆,偷偷举报给皇城司。

    于是,仅隔一日,宫中有诏出,高绍基夺延川伯爵,举族流放良平岛,既然舍不得儿孙,那就一族人齐去,完完整整,团团圆圆。就这,已经是刘皇帝格外宽恩了……

    开宝二十七年仲秋,经过两个多月漂泊,梁国公刘晓的棺椁终于抵京,帝妃亲览遗容,放声大哭,刘晓的遗体是经过“腌制”的……

    皇帝降诏,追封梁王,谥号孝。

第422章 安东国的第一个冬季

    安东国,绥化城。

    虽只初冬,整个安东国已处在一片寒天之中,城外便更是如此,展目望去,林木深深,灌木丛丛,河面之上,霭气沉沉,几能侵骨。

    鸭子河不受这天气影响,依旧奔腾,东流入海。才下了一场雪,只是没能积起,太阳一冒头,便迅速融化了,使整个绥化城郊都湿漉漉的。

    鸭子河畔,一场阅兵仪式,即将展开,兵马数量不算多,仅三千人,但场面够严肃,将士够威武,气势之雄浑,不差大汉任何一支精锐。当然,安东的兵马,从来都是大汉精英,又长期处在一线的紧张状态,随时可战,军队素质自然优良。

    眼前之军,来自于安东诸城驻军,是经由王令抽调之精锐,到绥化来接受检阅,显然是一项政治任务。

    检阅的不只是军容、军纪与军事技能,更是安东军改的成果,同时进一步宣告,安东今时之主人。

    秦王刘煦自洛阳返回绥化后,带回了安东封国的诏书,并迅速投入到安东国的经纶构建之中,这是早有基础的,以前的安东都督府本就是军政一体的统治中心。

    因此,只是稍加改制,一个新的安东国统治体系便建立起来了,虽然只是换了个称呼,乃至只加了个前缀,但名正言顺了。原来安东都督府军政财务管理机构,几乎是水到渠成地融入到安东国的新统治体制中来。

    即便如此,刘煦也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梳理工作,重点在于人事调整,甄别异己,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什么人不能值得相信,什么人需要保留,刘煦心中是一直有个谱的。

    安东这个地方,算得上豪杰众多,刘煦幕下,也有一批得力之才,经过刘煦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培养出了一批后备队伍。

    此前,一直养在安东都督府体制外,如今,封国事定,这些人,也得以转正,被委以安东国官职,站到台前,名正言顺治政牧民。

    整个安东,在数月之间,也由此发生了一场自上而下的大变动,面貌一新,安东乃至整个东北都翻开崭新的一页,准备书写新的历史篇章。

    这是一场涉及整个安东上下的变革,当然,普通的黎民百姓,并不会在意那么多,土地照种,日子照过,安东也好,大汉也罢,不影响他们生计即可。

    尤其确认,安东王正是原安东都督、秦王殿下之后,就更没什么放心的,毕竟,秦王殿下治政,从来是体恤下民。

    至于安东境内诸多夷部,就更没什么波澜了,不服王化的,基本在长期的困剿政策中被消灭了,剩下的也基本都被刘煦调教得乖巧恭顺,从根本上而言,他们接受的是安东都督的统治,而非朝廷,十多年来,他们也习惯了刘煦的统治

    相比之下,原安东都督府下属的军政职吏,受到的冲击要更大,也都面临着关乎命运前途的抉择。毕竟,不是所有安东文武,都心向秦王父子,都愿意在安东待一辈子,很多人选择到安东来任职,除了朝廷安排之外,更多是为了以此为跳板,谋取更丰厚的履历,获得更快的升迁。

    然而,真要他们从此依附于安东旗下,成为封国官吏,这还是需要痛下决心的。出身越好,越是如此。

    安东在刘煦的治理下,算是天下寒门庶子的福地,是最不看重门第出身的地方,但是其短板也是明显的。

    普通的黎民黔首不明白封国的区别,他们还不明白吗?从此以后,在安东为官,就是自降格调。依刘煦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能够完整地接受原安东都督府下属文武,毕竟,这都是优质宝贵的政治资源,可以作为安东统治的基石,换一批人并不难,但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安东的人才短缺,影响军政正常运转,浪费安东宝贵的发展时间。

    为了挽留那些原都督府下文武职吏,刘煦也是费尽心思,对很多人都是亲自出面挽留,礼贤下士,总是有效果的。

    但是,比起留下,还是有更多人选择调离,甚至于,有些人在没有决定好下一任,便已经收拾行囊,带着家眷,离开安东。

    一时间,安东迎来了建制近二十年以来第一次人才外流,并且是急剧流失,新建立的安东国上空,仿佛也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阴云。

    为此,焦急的世子刘文渊甚至忍不住派兵设卡拦截,不许那些人离开,还是刘煦闻讯,及时下令放行,方才没有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一直以来,刘煦在安东实行的人口、人才政策,都是来去自由,这一点,不可更改。同时,在安东人才外流潮中,刘煦也察觉了一些异状。

    正常情况下,即便那些文武不愿意永远待在安东,也不至于那般着急忙慌地回迁中原。而当离开安东的文武官员,大多在吏部的安排了获取了新职位,并且品级有所提升之后,他便恍然了,显然,新成立的安东国面临着一些隐蔽的打压。

    几个月下来,原安东都督府下的职官,走了一大半,对安东国的发展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当然,这些并不能击倒安东国,尤其有刘煦这根定海神针在的前提下,在刘煦的安排下,整个安东完成了一场大换血,一次更新换代。

    冬季到来,安东民间进入生产间歇,而安东官场也逐渐平静下来,经过大调整的安东国官员们也在熟悉新的身份,新的职责。

    军队也同样经过了大调整,并且更加重视与谨慎,在安东这种边地,军队的地位是很高的,毕竟需要他们保家卫国,剿匪平夷。

    在京之时,刘煦与刘皇帝达成了约定,安东兵马,尽可能留下,但还有一个前提,听凭其愿,不得强留。当然,与文职官不同,武官也强留不得。

    而安东驻军中,有燕山、辽东诸道戍卒,也有禁军轮戍官兵,禁军是留不住的,那些以安东为跳板,来安东充实履历的军官同样留不住。

    但在刘煦的诚意挽留下,仍然有超过六成的军官选择了安东,并且全员得到升迁调动,同时,刘煦再度提高基层官兵的待遇。

    在这几个月间,从安东王府发出最多的命令,便是各项升迁、赏拔。这固然给安东财政造成了重大压力,为了安上下之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包括在绥化城边举行的阅兵,也是为了安上下文武、内外百姓之心,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间,安东国上下实在算不得平静。

    安东,算是正式走向“独立自主”的道路了,同样的,刘煦也深深意识到,今后安东再也无法向以往十五六年那般过滋润日子了,毕竟朝廷不会再托底了,支援或许还有,但不会像过去那般大方了,很多负担必需由安东国自己来承担了,这也是刘皇帝分封的目的之一。

    将台之上,汉旗高树,安东副之,刘煦与安东国的文武大臣们立于其上,肃穆地看着列好阵型,等待检阅的安东将士。

    寒风刺骨,但刘煦那颗疲惫了数月乃至数十年的心,却第一次有道热流涌过

第423章 安东国的权贵们

    刘煦封王已经很多年了,但王与王是不同,到如今,才是他真正作为一个君王,顶天立地,一言九鼎,调理数千里国土阴阳,掌控数十万百姓生死。这是格局的升华,是境界的提高。

    一骑奔出,银鞍白马,黑甲红袍,蹄脚催得急,一路直奔检阅台,飞身一跃,高声道:“启禀大王,三军列队完毕,请大王校阅!”

    看着威风凛凛、一脸英雄气的刘文渊,刘煦沉凝的面上流露出少许欣赏之色,手一抬,开口道:“开始!”

    “是!”

    既是阅军,刘煦自然也着一身戎装,兜鍪上系旄尾象征着高贵的王权,缓缓走下检阅台,早有御者牵来骏马。刘煦满面肃容,一丝不苟地登上马背,只是动作显得有些吃力,刘文渊见了,有心上前帮忙,被他一个眼神拒绝了。

    好一会儿,在刘文渊的陪伴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刘煦开始了他作为安东国王的第一次阅军,也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作为主角检阅军队。

    城郊的空地上,旌旗在飘扬,朔风在怒吼,战马在嘶鸣,安东的将士们在向他们的大王山呼,走过每一道军阵,感受到那热烈的“万胜”呐喊,刘煦两眼也不由渗出少许晶莹。

    接受校阅的三千军,全是自安东诸城选拔的精骑,都是多年从军,训练有素,且具备实战经验的老卒。清一色的黑水健马,内着丝袄,头顶皮帽,更名不换装,依旧是大汉铁骑的英雄气貌。

    这三千军,几乎可以看作是当下安东军队的基石,三千里安东河山固然无法靠三千骑来拱卫,但这些将士,却是骨干,也是刘煦计划的往后安东军队发展强大的基础。

    不消片刻,检阅完毕,刘煦拍马回台,下马落座。到此时,刘煦的情绪仍未彻底平复下来,当然,可不是因为这三千将士带来的震撼,而是在想,为一安东王尚且如此雄壮,那大汉天子呢?

    每思及此,刘煦的心脏便不由生出一阵绞痛,几乎窒息的那种,他心里很清楚,他是彻底没有机会了,此时的安东国又何尝不是刘皇帝给的一种安慰呢?

    心头的苦涩,无人可诉,只有刘煦自己暗暗品味……

    紧跟着的,是一场演武秀,除了军阵聚散、冲锋等战术演练,还有三十名勇士进行骑射武艺比拼。

    随着演武的进行,检阅台上的刘煦,精神都不禁有些恍惚,目光则紧紧望着在阵前指挥的刘文渊,始终未曾离开。

    刘煦身边侍候着的安东文武,足有二十余名,半数是经由刘煦亲自提拔的幕佐,半数则是勋贵子弟,并且以刘煦的亲戚为主。而其中最为显赫,堪称为安东国柱石的,乃是耿、白、刘三家,这也是安东国的三大家族。

    耿氏自不用说了,那是刘煦的母族,从他出生开始,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便寄托在他身上,是最不可能背叛刘煦的人。

    耿家也争气,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烂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刘煦在安东肇业,耿家也是全力支持,整个家族的力量几乎全部转移到安东。

    刘煦的舅舅耿重恩已经亡故多年,如今耿氏当家的乃是其长子耿继勋,这是从小便追随在刘煦身边的死忠,也是如今安东国主持政务的国相。

    白氏则是刘煦的妻族,祖上为开国元勋白文珂,河东起兵前,白文珂是一员重臣,影响颇大,也深受高祖刘知远看重。只可惜,白文珂生命的余音唱响在新生的大汉,刘皇帝带领下疾驰于历史长途间的大汉,没有他太多的发挥余地,死得也早。

    开宝大封之时,刘皇帝倒没忘记这个老臣,赐其子白廷诲建宁伯,爵二等。

    如今已传至三代,当代家主乃是白廷诲次子白敬宗,再往下传,建宁伯爵都要保不住了,因此,对白家而言,刘煦在安东十五六年,也是他们家族力量向安东转移的过程。

    耿氏崇文,白家经武,构成了初建安东国的两大政治政治势力。而第三股力量,则源自海宁侯刘光义家族,当年刘煦亲自为刘文渊向刘家讨了门亲事,娶了刘光义幼女。

    然而,虽然刘文渊作为世子,将来继承刘煦的位置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刘家并未完全依附于安东,尤其在刘光义去世之后,政治联姻的效果就再度打折扣了,至今刘家在安东主事的仍是旁系出身的刘永珍。

    不过,即便如此,对海宁侯刘煦仍旧持拉拢态度,如刘永珍者,在封国之前,已官升至抚远都尉,掌管安东一“大城”之军政。如今,更是更进一步,成为安东兵马都虞侯。

    当然,刘永珍的调动,也暗含着刘煦收权的用意。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安东虽然有以刘煦为核心的安东都督府在主持大局,但安东实际上处于一种“城邦自治”的状态,安东下辖的诸城镇长官,除了奉行正常的税赋义务之外,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几乎将治理城镇土地视为私人领地,那些镇将、城官就是领主。随着安东封国,这些人也是最高兴,最积极支持的。

    在这样的模式下,安东经历了长达十多年的野蛮生长,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这样的模式,是有弊病的,那就是“中央集权”的破坏。

    当然,以刘煦经营多年的权威,安东是不可能脱离其控制,不论那些“土皇帝”有多行,都不敢违逆刘煦的意旨,但是,这终究只是眼下。

    而作为刘皇帝的好好学生,刘煦也不可能永远放任,过去不管,是迫于安东的实际情况,为了安东的发展,放开一些限制,安东与朝廷背道而驰的政策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条。

    但是,时移世易,随着安东这些年的大发展,再放任就不合时宜了,而刘煦也早有整顿的心思。

    借着此次封国的大调整,刘煦也对安东治下诸城镇进行了一次收权行动,各地的军政财权,都被其收归绥化王城,一应文武职吏,全部调至绥化任职,并重新委派地方军政。

    安东原本的“土皇帝”们,由此被清洗了个遍,不乐意嘛,是极其不乐意的,但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反抗也是不敢反抗的。且不提刘煦对安东的掌控力有多强,就安东的属性摆在那里,封国虽然意味着独立自主性,但来自朝廷的指导与支持,就不是那些“土皇帝”能够扛得住的。

    何况,刘煦也不是剥夺一切,他们积累的财产得以保留,同时调到绥化,仍旧不失权力地位,依旧是统治阶级,是安东世家大族。

    再没有比刘煦在安东实行的“中央集权”更简单,更轻松的了

第424章 年命不永

    耿继勋侍立在离刘煦最近的地方,观看演武的同时,也一直默默关注着刘煦情况。见他面色深沉,不由微微侧身,捋着长须轻笑道:“世子英武果锐,深肖大王,安东后继有人啊!”

    也就是耿继勋,能说,也敢说这样的话了。不过,闻其言,刘煦一时没有作话,只是眼神深沉地继续注视着场内,号角争鸣,马蹄奔腾,骑士们正在刘文渊的指挥下变化着阵型,指挥若定,如臂驱使,一派从容有序之景。

    过了好一会儿,刘煦方才以只有耿继勋能听到声音说道:“文渊是我从小培养的,少从军旅,饱经磨砺,其性刚强。以其能才,可传家业,身负大志,然恐他志满而骄,傲上卑下。”

    刘煦说着眉头便不禁蹙了起来,停顿少许,又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勋哥,此子今后恐怕就要拜托你了,除了尽力辅助,还当时时规劝,你也是看着他成长至斯的长辈,当指正之处需开尊口”

    突然听刘煦这么讲,耿继勋不免诧异,小心地看了刘煦一眼,低着头,压着声音道:“大王言重了!臣等还待追随大王,使安东大治,世子有大王的亲自教导,自然会更加成熟稳重”

    刘煦则没有听耿继勋表忠劝慰的意思,稍抬手,轻摇头,有些黯然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耿继勋遽然色变,满脸惶恐,凝声道:“臣恳请大王,勿复此言!大王春秋鼎盛,正当大展宏图…!”

    耿继勋的话仍旧没能说完,只见刘煦轻咳了一声,嘴角泛着少许苦涩:“宏图大业,一场空啊……勋哥,我并非戏言,发乎真心,但自珍重!”

    “大王!安东可离不开您啊呀!”耿继勋此时顾不得其他了,仍在劝说。

    “好了!此事不说了,这里也不是谈及此事的场合,你心里有数即可……”刘煦轻轻地笑了笑。

    刘煦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是化了妆的,但若是仔细注目观察,是能够发现一些问题的,刘煦的面上带有一抹异样的红润。

    刘煦的身体确实出问题了,并且是大问题。还在洛阳之时,便有征兆,在回安东途中,病情便有所加重,过去几个月,刘煦也几乎是在带病工作,是真正在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十分拼命。

    不是刘煦不爱惜自己身体,而是安东处在一个关键阶段,容不得懈怠,安东定制是关乎安东国长远未来的事情,他为安东国之建立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而使其规范化、制度化则是一项重大任务。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病情日益深重,已至积重难返的地步,肺疾,这在当代几乎是选判死刑的疾病,若是能好生休养未必没有挽回的可能。

    然而,刘煦一则处在安东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二则背负着沉重的公务,用老医官的话说,大王每批一份公文,每做一道决议,都意味着病情加重一分。

    刘煦心里也知道,医官话翻译来说,就是离死越来越近,甚至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

    似刘煦这样的人,心思深沉,意志坚定,然面对生死大事,仍旧不免惶恐,乃至露出脆弱的一面。不过,比起直面死亡的恐怖,刘煦更多的还是不甘,哪怕仅是安东,他都有一张蓝图不曾完成,伴随着的,还有几乎让他窒息的憋屈感。

    作为刘煦最亲密的好友,最信任的助手,对于刘煦的身体情况,耿继勋也不是一点情况都不了解,此前多少是有一些消息流出的,至少没能瞒住他这个心腹股肱。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煦的病情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听其口风,已是年命不永,甚至薨逝就在近日……

    此时此刻,耿继勋的心情很是沉重,脑子也有些混乱,他实在无法想象,倘若没了刘煦,安东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未来前途又当如何。

    即便不提安东,就他们二人这几十年的深厚情感,也让耿继勋很难接受这一点。另一方面则是,刘煦适才的话虽显草率,但那层托孤的意思,耿继勋还是领会到了的。

    这份信任与寄托,既让耿继勋心头沉甸甸的,同时也有股热流涌过,托孤重臣啊……

    这些年,耿继勋虽然在安东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掌管军事的副都督也要给几分面子。但是,刘煦和他老子刘皇帝一样,也是个强势的主,耿继勋这个王下第一人,在有些方面总归是不太如意的。

    但凡有点志向与思路的,都不会愿意只做一个提线木偶,而刘煦治理下的安东,大抵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所有人都得围绕着他的指挥棒转,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倘若刘煦透露的情况属实,那么对耿继勋而言,无异于解除了一层巨大的束缚,他在安东的权势影响将得到显著提升,与安东都督府制下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刘煦所言,是真的吗?这番话,从刘煦嘴里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来,是否太不庄重了,耿继勋心里默默权衡着。

    余光瞥着刘煦,顺着其目光转向场中,看着在骑兵阵中,带头冲锋的世子刘文渊,耿继勋的眉头又不禁皱了皱。

    让他辅弼世子,自然是一万个乐意,但是,这个世子可没那么好伺候啊。比起刘煦,刘文渊的性格要更加鲜明,也更加强势,当然这也和年纪有关,年轻,往往意味着气盛,不好伺候。

    刘文渊如今才二十二岁,不算小了,刘煦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但刘文渊,实事求是地说,还差得远。

    每个时代,人的成长成熟周期是不一样的,刘文渊本质来说还是和平皇孙,从小认知的世界与长辈们是不一样的,虽然从小就接受着严格的教育,见识过中原的繁华,也亲身经历着东北的苦寒,甚至有军旅作战的经历,但总得来说,还是缺乏磨砺。

    因为所接受考验与磨练的难度、程度是不同的,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褒扬与赞誉之中,经受的挫折太少了,甚至可以说没有……

    为将尚需打磨,何况为王。然而,历史的机遇不会等着任何人,当大势滚滚而来,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结合起刘文渊的情况,耿继勋脑子里快速转动着,思索着,也畅想着,但是越想,脑子越乱。

    郊外的阅兵活动持续了足足半日,等返城之时,刘煦的身体已然彻底不支,待回王府,便直接倒于炕上,也许是昏睡,又或许是昏厥,翌日方才苏醒。

    又半月,刘煦已然开始咳血了……

第425章 安东国的太子

    冬月的安东已然彻底转变为一片寒天冻土,天地肃杀,万物萧索。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下,仿佛所有事物都是平等的,莫说人了,就是动物也大多停下了活动,默默地煎熬着,等待着春季复苏的到来。

    安东有茂密的森林,广袤的黑土地,丰富的矿产资源,可谓是得天独厚,唯一让人诟病的,大抵就是这酷寒的气候了。

    当然,比起那些利处,只是气候带来的生存难题,则显得没那么严重,习惯了就好。只是每年冬季,安东的发展建设都不免陷入停滞,既有天灾,也有人祸,寒冬总是那些野蛮人忍耐不住从山野丛林中走出的时候,为了生存而侵袭安东的村镇、聚落、庄园、市场。

    鸭子河终究没能抵挡住严寒的侵袭,还是结冰了,鸭子河千里冰封,也已是安东的一道奇景了,每年皆是,从无短缺,近些年持续的时间更是越来越长。

    一支骑兵顺着河床西行,道路蜿蜒,不时出现在河岸边上,只是偶尔的峥嵘,也格外引人瞩目。有数百骑,大概是一营军士,在大汉都可作为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在安东地位与作用就更大了,当然,不管是迎寒风而扬的蛟龙旗,还是每名骑士头盔上的貂羽,都表明其特殊身份,这是安东王卫队。

    只不过,带队的不是安东大王刘煦,而是太子刘文渊。就在上个月中旬,刘煦正式封刘文渊为太子,册书授印,并上表朝廷,还为此举行了一场册封仪式。

    而在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正式作为安东太子的刘文渊存在感明显变强了,除了太子的名分,刘煦还给了他两个头衔,副国相以及安东兵马副都指挥使,可谓是文武兼备,尤其是后者,几乎是实际主持安东日常军政工作(都指挥使暂时是由刘煦亲自兼任)。

    刘文渊被放到台面上,政治军事一肩挑起,而刘煦则退居王府养病。如此异常的举动,自然引得安东的权贵们分外瞩目。没有人是傻子,又是正位,又是放权,还伴有大量宣传,这桩桩件件,无不反应出背后的不寻常。

    说直白点,这就是在为传位做准备。安东当下的权贵们,大多刘煦的追随者,要么就是受其恩典,关键是对刘煦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大王如今方逾不惑,一向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恨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怎会突然如此大放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顺着这个思路猜下去,那大王身染重疾的消息恐怕就不只是流言了

    于是,才从安东建制的忙乱中平静下来的安东政坛,又出现阵阵波澜了,当权者目光紧紧盯着王府,当职者一心看着上封,国相耿继勋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意图从耿继勋嘴里探听出一点消息,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当然,耿继勋的口风很紧,也不可能透露什么,相反,把所有登门者都训斥了一遍。同时,眼见人情涌动,猜测不断,建议刘煦露个面,发表了一场简短的讲话,方才安抚下来。当然,根本原因在于,王府严厉处置了几名钻营打探、怠误公务的官吏。

    虽然磕磕绊绊,谣言漫天,但在这个过程中,安东国却逐渐完成了权力的交接,至少那些当职的文武,已经逐渐习惯来自王府的令文署名,是太子刘文渊。

    大雪已经停了,但风还在持续,时而呼啸,时而呜咽,周遭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但包裹严实的骑士们行路其间却并不孤单,远远望去,鸭子河面上也行驶着一支队伍,是一支商队,畜力身上铃铛声,清脆而悠扬。应该是也发现了行军的卫队,正停下来遥遥地行礼,以表尊敬。

    刘文渊与十几名亲卫掉在后边,驻马冰河畔,纵目远眺,这冰雪世界的凉气是随便吸,注意到冰上行走的那支商队,刘文渊难得地露出了点笑容,调侃道:“这是哪家的商队,敢如此大张旗鼓在河上走,也不怕踩到冰窟窿?”

    “似乎是周家的马队,从这冰上走,能节省不少时间。他们的胆量一向大,手下的雇从也向来不怕死,什么地方都敢去!生意做得很深,据说每年都有人到缘海的深林里同那些东海女直交易。”随行的卫队官见多识广,透过雪雾观察了片刻,向刘文渊介绍道。

    闻言,刘文渊明显产生了一些兴趣,道:“倘如你所言,这周氏商队下面倒是些亡命之徒了,如此不怕死的勇士,为一些商贾驱策,岂不可惜了?”

    对官笑着摇头道:“殿下,在我安东最不缺的就是好勇斗狠之徒,若是能通过军队的考核,又有谁愿去为区区商贾卖命?或是体格不达标,或是受不了军纪约束,就末将所知,安东几支出名的商队扈从,也有不少都是从军中清退的士兵.”

    听对官这么说,刘文渊的眉头舒展了些,他过去还真没关注过这些,毕竟哪怕在军中也只管带兵训练打仗,何曾注意兵源以及军队的更新机制。

    就像对官所言,安东从不缺勇士,但其中的精华都被军队吸收了,而军队人数是有定额的,哪怕淘汰的,也都不是庸手。论武风之中,安东也绝对是全国首屈一指的,毕竟,在这里人不狠,是立不住的,哪怕那些种地的农民,也是拿起刀就能砍人的。

    这些年刘煦像个饕餮一般地往安东拉人,为了人口之增长,可谓费尽心思。但制约安东人口增长的诸多因素中,其中一条就是私斗成风,这一条曾经一度比恶劣环境中的意外死亡还要严重。

    在安东国建制后,其中最严厉的一条铁律就是禁止民间私斗,违者处死,在这方面,只能以毒攻毒。然而,这也仅仅是禁住了大规模私斗,像那种个人恩怨,仍是屡禁不止,何况还有“民不举、官不究”的国情在。

    因此,别看安东一年有好几个月处在冰天雪地之中,但其民间的风气,是十分爆烈的。当然,这也是特殊的人文、地理、历史环境综合导致的。

    刘文渊一时倒也联想不到那么深,炯炯的眼神在鸭子河冰面以及那支周氏商队间徘徊,终是感慨道:“这河面冻起来,就是一条坦途大道,紧要之时,通过河道运兵,也能省不少功夫!”

    “殿下所言甚是!”队官显然是安东军中的精英,眼下位置虽卑,但见识很出众:“我安东诸州城,大多临河而建,顺河而往,可直达诸城镇。不过,如非十万火急,还是不可轻用,冰面难称均匀,跑起马来则更添危险,一旦堕至冰面下,那就是灭顶之灾”

    “或可试验一番,回绥化后,把这些经常跑冰面商队召集起来,咨询一番!”刘文渊吩咐道,但紧跟着,又长叹道:“倘若需要以冰河为途,我安东又当是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深聊下去,刘文渊调转马头,奔驰而去,卫士们见状,紧紧跟上,一行人很快就追上了大队。从此处距王城,仍有两百余里,还需赶一段时间的路。

    刘文渊近来很忙,理政、驭民、治军,从多方面刷新着安东官民对他这个太子的认知,也展示着他的能才与担当。

    此番返回绥化,是一次凯旋。前者,东南边的湄沱州报,当地女直作乱,扰掠官民,甚至攻破了一座市镇,杀汉民百三十二人。

    野蛮人作乱,是常有的事,但到攻破一市镇,杀这么多人,造成严重破坏,却是许多年没有发生了。

    对于湄沱州的骚乱,王府表现出了极大的重视,重视到由刘文渊这个太子亲自领军去平叛。

    刘文渊的刚强在此次事件中也再度体现出来,根本不顾国相耿继勋的劝阻,率领五百骑,亲往湄沱州。

    当然,作乱的女直人早就逃得干干净净,但太子出马,怎么能无功而返。对于安东的蛮夷们,刘煦从来都是恩威剿抚并用,在湄沱州事件上,显然到用威的时候。

    刘文渊的做法是,从湄沱州及其周边那些未入籍册的蛮人中抓了一千三百二十人,尽诛之。

    关于蛮人骚乱,这么多年下来,安东实则也形成了一套评判及反制标准,偷、抢乃至一般的杀人,都已经可以按照一般治安事件看待,由地方官府处置。

    但像此次湄沱这样,破市镇,杀汉民,即视为谋反叛乱,必须出动军队镇压,并且还要严厉报复回去。犯事人狡猾,逃得快,那就从其他地方找补,而刘文渊此番采取的,就是最严重、最残酷的报复手段,“杀一赔十”。

    当然,其中自然也有立威的心思,在安东,刘煦的权威是没法挑战的,刘文渊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但不意味着他能容忍一些人小觑他,在过去的这段时间中,刘文渊就感受到一些让他很不舒服的掣肘。

    大概是在湄沱州造了一场杀戮的缘故,返程的刘文渊依旧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只有在望着绥化方向时,鹰隼一般的目光中方才流露出一抹忧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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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