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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9章 西州尽复

    雄健的金雕飞扬于碧空,游弋于群山之巅,俯视大地,棕黄的羽翼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锐利的鹰目搜寻着猎物,伴着一声震空长鸣,振翅直下,势若闪电,猛扑向甘草地间觅食的野兔。

    这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动如雷霆,一击致命,兔虽敏捷,却也难逃噩运,丢了性命。

    金雕则抓着它的猎物振翅而起,在苍穹下盘旋一阵,肆意地掠过群山,直寻它的主人而去。

    天山南麓的原野间,魏王刘旻正与杨延昭行猎,一行数十骑,意气风发,轻装疾行,待听到金雕欢喜的鸣叫,刘旻勒马而停,冲左右笑道:“听这声音,看来我家雕儿是有收获了”

    金雕扑棱着翅膀,直向刘旻一行人,随行鹰奴赶忙下马迎了上去,然而大雕来势甚猛,以鹰奴之强壮,也几乎被掀翻,连退好几步,方才稳住身体。

    金雕则没有在意鹰奴的狼狈,得意地振动着翅膀,向刘旻发出一声鸣叫。看着丢弃在面前的兔尸,刘旻露出笑容,道:“好雕儿!”

    这只雕,是四哥刘昉送给刘旻的,已经豢养多年,甚是喜爱。策马上前,轻柔地抚摸着雕儿强健的羽翼,近乎慈爱地吩咐道:“这是雕儿的猎物,将之庖制一番,给它进食!”

    “是!”鹰奴恭敬地听命。

    “此雕雄健,腾飞万里,恰如此时此刻的殿下啊!”杨延昭在后,出言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刘旻呵呵一笑,调转马头,策马持弓,对杨延昭道:“元显兄,我们可不能落后了,今日比一比,看谁猎获更多!”

    “殿下有此雅兴,自当奉陪到底!”杨延昭爽朗一笑。

    刘旻是好打猎的,但是自西征以来,已经有几个月没有野外游猎了,此番,也是趁着汉黑之间战事缓和,局势稍定,方有此闲情。

    很是尽兴,待日暮天晚,一行人方才满载而归,朝着天山南麓的乌赤城而去。不知是否刻意谦让,刘旻获胜了,比杨延昭多猎获一只黄羊。

    顺着托十干河缓缓而走,一行人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刘旻看不到疲惫,放眼四顾周遭山水林土,不由感慨道:“此地荒芜,但物产却一点不少,这一路西进,所占之地,有不少都是适合垦殖的,若能善加开发利用,足以养兵数万!”

    “是啊!”杨延昭在侧,闻言颔首:“末蛮以西,不乏平原沃土,山林密布,两水纵横,又是一片风水宝地,堪称塞上中原,只是人烟稀少,略有不足”

    经过两个月的奋战,西征大军已然取得了巨大突破,龟兹战役,虽然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终究在汉军将帅坚决的意志下被攻破了。

    龟兹战役打得很艰难,场面也很残酷,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在大汉历次战争中,都不多见。若论规模,也算不上什么,但战争史上,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是大汉开始大规模使用火药,大量在火药加持下的战争利器出现在战场上,并取得了突出的效果,汉军最终获胜也得益于对火药的集中使用。

    再坚固的城池,在火药的强大的爆破能力下,也难长久支撑,战争的模式在悄然之间,也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龟兹既下,黑汗主帅阿里亚曼在骑兵的接应下,只收容了数百人,狼狈西窜,两万多龟兹守军全军覆没,在汉军报复性的处置下,不留俘虏,无一存活。

    杀红了眼的汉军,甚至打算把聚集城中的三万多平民一并屠戮,还是刘旻保留了一丝理智,又或者出于胜利者的怜悯,最终并没有狠下杀手。

    即便如此,对于龟兹城平民的处置,也没有体现出仁慈手软,为了安抚军心,那些上城参与守城的人,也被一一甄别出来斩杀,余者尽数贬为努力苦力,女人则尽数赏赐给将士,在西域这个,人力还是太稀缺了。

    拿下龟兹之后,汉军就地休整了半个月,修缮城防,补充粮械,稳固龟兹以东的广大地区,而后领军继续西进,向天山南麓的末蛮地区挺进。

    黑汗人则保持着他们的坚韧,虽遭惨败,士气大衰,倒也没有直接彻底陷入崩溃。汉军在龟兹的休整,同样给了他们一定调整的时间,哪怕十分短暂。

    阿里亚曼在末蛮城将黑汗在天山以南所有的军队都聚集起来,并汇同了一万来源于国内的援军,辅以剩下的一万多骑兵,再从当地征集壮丁,彻底的穷兵黩武,勉强组织起了一支四万多人的军队。

    然而,这四万多军队,即便谈不上乌合之众,但战斗力,绝对不如龟兹城的两万多守军。龟兹的失陷,对黑汗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大量精锐士兵的伤亡,可谓伤筋动骨。

    当面对汉军再度西进的来势汹汹,或许是龟兹功败垂成的阴影,让黑汗主帅阿里亚曼的判断出现了差错。

    不敢再据城而守,被动挨打,他们在龟兹以成据守、以骑制敌的策略,完全被汉军看破,基本宣告失败。而汉军的强大城战能力,也清清楚楚地告诉黑汗人,靠守城,是打不过汉军的,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而经营多年,以坚固著称的龟兹城,都抵不住汉军的进攻,何况末蛮这样的小城。因此,这一回,阿里亚曼选择率领全部军队,主动出击,东进迎击汉军。

    比起城战,黑汗军队更擅于野战,并且,不顾后果组织起的四万军队中,最有保障的战力还是那一万多黑汗骑兵。

    不论出于何等考虑,阿里亚曼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策,都符合汉军的将帅的意愿。黑汗人对防守失去了信心,他们同样对龟兹血战产生了阴影。

    双方会战于末蛮城以东一百余里的巴什镇,这一仗,双方摆开阵势,积极对攻。黑汗军队采取了他们最习惯的战法,把最擅长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以ysl信徒为主的志愿兵疯狂冲击,常备军押阵于后,辅以骑兵游弋突击。

    汉军则针锋相对,同样把他们步骑结合的战法拿了出来。比较有意思的是,双方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埋伏,各自遣精骑,绕袭敌后。

    汉军这边,是魏王刘旻亲率五千铁骑,绕行数十里,奔袭黑汗军后阵,最终,形成了一场大混战。

    当战斗陷入僵持,黑汗军后继乏力的缺点便被放大了,汉军凭借着更精锐的士兵,更出色的指挥,有高效的组织,取得了巴什之战的胜利。

    失败的黑汗军,一溃数百里,除了少量骑兵得以逃脱之外,余者或死或降。主帅阿里亚曼,这一回没能逃掉,于败阵之际,亡于乱军之中。

    更为惨重的是,三千重骑,全军覆没,这可是八刺杀衮的支援的近卫军队,是黑汗国最为精锐的军队。

    当然,消灭这支黑汗重骑,汉军也付出了巨大伤亡,甚至可以说,巴什之战重汉军大部分的伤亡,都是这黑汗重骑造成的。

    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后,在刘旻的统帅下,汉军趁势西进,席卷天山南麓,占领托十干河、允护水流域。立足其间的以末蛮、乌赤为主的大小城镇,也被汉军轻松拿下,黑汗军根本无法再组织起有力的抵抗。

    至此,汉军西征以来,历时三月有余,以伤亡过万的代价,拓地八百里,消灭黑汗军队五万余人,尽复西州回鹘旧地。

    这也宣告着,在汉军的打击下,黑汗国二十多年东扩的成果,一次性全部吐了出来,天山以南的广大地区,黑汗国只剩下的西南麓的疏勒地区。

    而疏勒地区,经过几次的兵力抽调,防御也几近于无,即便巴什之战的黑汗溃兵,大部分也没有选择西撤疏勒,而北上逃入天山要隘拔达岭。

第160章 一稳到底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月光如皎,静静地播洒大地,照亮道路,也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刘旻一行人都披上了一件征袍祛寒,默默归途。

    临近汉军大营之时,刘旻又开口了:“如今黑汗溃退,天山以南战局已定,下一步,我军当如何行事,元显兄有何想法?”

    偏头看了刘旻一眼,杨延昭轻笑道:“殿下近来一直在筹思此事吧!”

    刘旻颔首,直接承认了:“正是!然而,思虑多时,仍觉困扰。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也寻机咨询将帅们的想法,并不统一,甚至南辕北辙。

    有建议趁胜进军,北上攻入黑汗腹地,以谋求灭国的;也有求稳,建议休整,另寻战机的;当然,也有对目前战果满足,建议罢兵的!”

    “那殿下倾向于何种建议?”杨延昭问。

    刘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杨延昭:“将帅们所言皆有理,一时难以决断,因而还请元显兄教我!”

    事实上,刘旻几乎征求过行营所有高级将帅的意见,只差杨延昭了,而杨延昭的想法,十分重要。在西征行营中,杨延昭的话语权,是仅次于刘旻的。

    迎着刘旻认真的目光,能够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重视,杨延昭心中感激,谦虚道:“殿下面前,岂敢言教!”

    一听这话,刘旻当即摆摆手,豪爽道:“此言见外了!于公,我们是同袍同僚,于私我们是宗室亲戚,我是真心求教,尽可直言,不需做此谦辞!”

    刘旻都说到这个份上,杨延昭感其诚,也收起了那些稍显无谓的谨慎。想了想,杨延昭方道:“殿下,西征以来,奋战数月,歼敌数万,拓地千里,可谓战果辉煌。

    然而,战至如今,兵力已疲,粮械消耗,上万死伤,就地休整,这是必须的。眼下大军面临最大的困境,还在于军需给养供应,这新增上千里之遥,大大增加转运耗费。

    而新占之地,尚不安宁,残寇尚存,人心不附,治安不宁,急需肃清,保障后路稳定。这数月苦战进军,已然证明,黑汗国出乎意料的难斗,即便取得了辉煌胜果,对敌造成大量杀伤,但想要灭且国,仍不容易。

    其国力仍旧不清晰,其国内还余多少实力,也不清楚,贸然北上,只恐敌未平而我先溃,天山之阻,就是摆在我军面前最大的难关。激进之策不可取,还当以稳妥为先!”

    听杨延昭这番见解,刘旻脸上没有太多变化,显然,他是心里有数的。沉吟几许,刘旻道:“元显兄的考虑,中肯而冷静,我也明白,黑汗非卒灭之国。

    只是,我们求稳休整,同样也给了黑汗人调整准备的时间,一旦让他们从龟兹、巴什两役的惨败中恢复过来,再要灭之,届时进军的困难,同样也会增加。

    兵部支援的那批火炮,已然尝试过了,威力巨大,敌虽据天山之阻,拔达岭之险,然出其不意,还是有攻克的可能。

    良机难得,放弃实为可惜,然而,后顾之忧,又不可不虑,实在两难啊!”

    闻言,杨延昭神情不由严肃起来,看着刘旻,认真思忖少许,方才叹道:“取险,还是求稳,二则其一,如何决断,还请殿下三思!”

    刘旻顿时苦笑道:“何止三思啊!我已经是九思、十思了!”

    长舒一口气,刘旻道:“我与向德明交谈过,据他所言,供应大军至此,河西早已尽力,粮草军械,已然从关内抽调,其间损耗之巨,令人咋舌。

    为了这场战争,朝廷已经付出极大代价了,哪怕维持如今的态势,都非易事。因此,我是有心尽快结束战事,消灭黑汗是根本的解决办法。

    然,若要达成目标,以眼下西征大军的实力,尚有不足,不论是兵力还是供给,都是如此。而一旦扩大战事规模,那就需要西北提供更多的支持,抽调更多的军民物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穷兵黩武,是必须警惕了。我们拓地千里,尽复西州,但除了赫赫武功,并没有实际的收获,这千里土地人口,也难给大军提供裨益。

    何况,朝廷内部,对于西征的态度,也越发暧昧了,榆林那边叛乱未止,西北也不安定......”

    刘旻算是把他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也体现着他此时纠结的心理,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了,着眼不只是这场战争,还要为数万将士负责,为大汉的国力损耗,为西北的治安稳定考虑。

    杨延昭沉默了,以他如今的见识,对刘旻所言,也是深有感触的。考虑片刻,杨延昭道:“殿下所言,已是十分周全,不论作何决策,我都当全力支持!”

    刘旻有些意外地看着杨延昭,这种生死相托的信任,让他有些感动,同时,也更感压力。

    抬眼望天,漆黑的夜幕间,半轮弯月也暗澹了少许,刘旻浓眉深蹙,深思几许,沉声道:“身负三军之重,我不得不为这数万将士的前途考虑!进兵之议,暂且作罢吧!”

    听刘旻这么说,杨延昭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既然提出求稳的建议,自然不愿意刘旻选择激进的决策。与所谓的“良机”相比,他更希望能首先保证大军的安全。

    “殿下,龟兹、巴什两战,我们痛击黑汗,他们的损失,是伤筋动骨,损及元气的,即便与其一定调整时间,只要我军做好准备,积蓄好实力,将来一定还能击败他们!”杨延昭坚定而自信地道。

    “你不必安慰于我!”闻言,刘旻同样一脸的自信:“对于能否击败黑汗人,我从不怀疑。我军最大的阻碍,不在敌,而在这漫长的道路,艰难的供给,只要克服了自身的难关,大汉军队,仍旧是坚不可摧,无敌天下!”

    “殿下豪情,令人佩服!”杨延昭露出了笑容。

    狠话放出去了,刘旻的头脑似乎也更清醒了,一手挥舞着:“既然选择求稳,那接下来整个西征的战略,都该进行调整!”

    “殿下有何考虑?”杨延昭问道。

    刘旻眼神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明亮,道:“既然最大的困难,在于军需转运,那就设法解决这根本问题。

    不能完全依靠朝廷的供给,一米一械都从数千里外转运,代价实在太大了,要就地取粮!”

    “自龟兹以西,这千里之土,饱受兵燹,怕是杯水车薪!”杨延昭叹道。

    刘旻却很坚决,直接道:“接下来,主要做两件事,其一,肃清新占之地;其二,戍防屯垦,把当地部族,都组织起来放牧,将士也可以就地垦殖。

    既然要求稳,那就一稳到底,彻底打好基础,积攒足备的军需粮械!”

    听刘旻提出这样的见解,杨延昭不免惊愕,这是要彻底把汉黑之战长期化啊!然而,仔细权衡,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只有能切实地执行“种地”策略,就能从根本上解决西征大军最大的麻烦。就是,耗费的时间,恐怕要以年为单位了。

    “如此一来,这场战事,必是旷日经年了......”杨延昭感慨道。

    但从杨延昭语气,却是认可这个办法。

    刘旻道:“此事,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回营之后,召集军中将帅,大家一起商讨一番!”

    “另外,不论如何,疏勒必须要拿下,把黑汗人在天山以南的势力彻底消灭。就由元显辛苦,亲自走一趟,疏勒空虚,但当地尚未遭受过重的兵灾,是个最好的屯粮养之所,不能为于阗国所趁!”刘旻又道。

    杨延昭当即表示道:“末将早有此意,疏勒的情况,已然十分清晰,五千兵足可!甚至于,防备于阗国,比攻下城池更加重要!”

第161章 雍王回京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

    清脆的背诵声回响在崇政殿内,抑扬顿挫,颇具感情,刘皇帝坐在一旁,微闭着眼睛,默默倾听着,摇头晃脑,嘴角带着点笑容,似乎十分享受。

    近些年,大概是老眼昏花的缘故,刘皇帝很少拾卷读书了,而让三馆、诸殿的那些翰林学士、饱学鸿儒轮流给他读书讲史。

    对于那些博学之士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恩典,毕竟,刘皇帝用人,向来注重实干,而藐视空谈,因此,朝廷虽然养着诸多文人,但大部分都束之高阁,让他们做些编史、修书的工作。

    当然,这对大部分文人而言,已经是厚遇了,但政治地位上的落差感,终究是难免了。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大部分人,还是更热衷于做官,向往权力,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然而,在这方面,大汉的文人始终都被压制得很厉害,朝中当权者,少有道德学究,大部分的要职,都被那些功臣勋旧以及“不学无术”所谓实干之才所占据。

    这也是许多当代文人,所愤满憋屈的,自觉有经天纬地之才,而无施展用武之地,只能在那些富丽堂皇的殿馆中做学问,殿室再华丽,他们也只是一只只被圈起来的金丝雀。

    当然,这也国家承平久了,思想开始出现别的苗头了,各种言论层出不穷,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了,换作二十年前,没有多少文人敢对朝政朝臣高谈阔论。

    对于新出现的这些声音,刘皇帝自然是听而不闻,甚至还直接表明一个态度,当官的若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做学问上了,还有几分能用在实处,于国何益,于民何利?

    因此,当刘皇帝开始从三馆中挑人,给他讲学读史之后,不少人都是欢欣鼓舞,甚至喜极而泣。

    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终于能够名副其实,真正地皇帝表达他们的见解,输出他们的理念,这可比在朝廷中谋取几个重职要差有意义得多。

    即便,刘皇帝只听他感兴趣的东西,甚至于,因为听得不满意,黜落了好几名好夹私货的学士。

    当然,与听人讲史时的严肃认真不同,此时的殿内的背诵声,却让刘皇帝感到舒心喜悦,毕竟,背书的是他孙儿。

    “文涣,这篇《谏逐客书》,你已能全文背诵了?”一段背完,刘皇帝一脸的和蔼,微笑着看着皇孙刘文涣。

    “回祖父话,孙儿已然熟记此文!”刘文涣小脸红彤彤的,闻问,略显拘束地应道。

    不管东宫有多少明争暗斗,但在刘皇帝这边,对两个皇孙,还是一视同仁,十分喜爱的。不时召两孙儿进宫陪伴,也有培养的用意在里面,不出意外,大汉的隔代之君,大概率就从这两孙儿中择一了,对此,刘皇帝又岂能不重视。

    而两个孙儿,刘文涣已经十一岁了,很聪明,勤学好问,更可贵的,是没有多少浮躁之气,颇得刘皇帝喜爱。

    至于刘文济,不满八岁,年纪尚小,还看不出太多东西,但是,从过去的表现来看,也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何况,还有那么一个更加聪明睿智的母亲。

    如今两个皇孙,若以嫡庶,刘文济是嫡子,慕容太子妃顶着不小的压力与巨大的非议,将之收养。然而,也正因萧氏所出,契丹人的血脉摆在那里,总是给人一种不牢靠的感觉。

    对于这些,刘皇帝虽然看得并不重,但是,他也管不了人心向背。另一方面,他虽然遵循嫡长子继承法,但从本心而言,也并不是特别看重,至少在他看来,庸人是不堪为帝王的。

    嫡长制,也只是占据一个法理,具备平衡性,妥协性,但并不意味着最终结果。

    “很好!”刘皇帝不吝惜夸奖,但很快便习惯性地教导道:“不过,仅熟记是不够的。既要读其文,还需明其理,知其义。”

    皇家子弟,大多数是早熟的,刘文涣亦然,过去,对于刘皇帝类似的教诲,或许还显懵懂的话,如今,多少能有所得。

    因此,十分乖巧地应道:“是!孙儿不敢忘怀祖父教诲!”

    见状,刘皇帝又露出了笑容。

    “官家,雍王殿下回京了,殿外候诏!”在刘皇帝教育孙儿时,喦脱前来禀报。

    闻报,刘皇帝脸色微喜,当即吩咐道:“还候什么诏,快叫他进殿!”

    雍王刘承勋近两年,一直待在江南,有代表皇室抚视东南道州之意,随着经济的发展,东南地区在大汉的地位越来越高,朝廷的重视程度也在不断上升,刘承勋坐镇东南,就能体现此点。

    “臣参见陛下!”很快,刘承勋入内,恭敬一礼。

    年近五旬的刘承勋,也不复当初的风度翩翩了,但是,精神看起来很好。作为刘皇帝的嫡亲兄弟,在朝中地位超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经常代表朝廷巡抚地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关心民间疾苦,经过为民请命,也处置了一大批贪官污吏,赢得了很高的评价,朝野之中,威望都很高,是大汉有口皆碑的贤王。

    对于这个弟弟,刘皇帝若说一点猜忌都没有,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早年的时候,是当作皇位继承人看待的。

    不过,随着诸子渐长,帝位传承有序,太子的地位也早已稳固,也稍稍放下了戒心。当然,更重要的,刘承勋很有自知之明,从不逾制犯忌,对刘皇帝也向来顺从逢迎,刘皇帝也就逐渐放下了戒心,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也就维持得很好。

    何况,刘皇帝虽是独夫,但年纪毕竟慢慢大了,开始念旧,也开始奢望亲友情,还有李太后的影响,对这嫡亲的弟弟,自然另眼相看。

    此时,见刘承勋回京,自然喜不自禁。亲切地让他免礼入座,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指着刘承勋发福的老脸,笑道:“江南鱼米之乡,物华天宝,确实养人,三弟,你可胖了不少啊!”

    刘承勋也呵呵一笑,抚了抚自己明显凸起的肚腩,应道:“让二哥见笑了,这些年养尊处优,甚少锻炼,难免髀肉横生,大腹便便啊!”

    刘皇帝爽朗一笑,也不顾自己腰间明显的赘肉,毫无自觉地道:“这缺少锻炼可不行,年纪大了,就该注意养生!”

    “二哥说得是!”刘承勋嘴角一抽,恭维道:“还需向您学习!”

    “文涣,还不快见过你叔祖!”刘皇帝自得地一摆手,冲站在一旁,好奇地望着刘承勋的刘文涣道。

    “孙儿参见皇叔祖!”刘文涣不敢怠慢,迅速上前跪倒,规规矩矩地叩头。

    见状,刘承勋也乐呵呵的,探手示意他起身,温和地道:“快快起来!又长高了不少嘛!”

    说着,刘承勋下意识往怀里一掏,掏了个空,冲刘皇帝尴尬一笑:“早知文涣在此,该准备个礼物才是!这就先欠着吧,改日补上!”

    “文涣,可记得向你叔祖讨要啊!”刘皇帝心情看起来着实不错,冲刘文涣玩笑道:“去玩耍吧!”

    “是!”刘文涣闻言,躬身一礼:“孙儿告退!”

第162章 癸未年科举

    内侍奉茶毕,欢声笑语暂休,刘皇帝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把着指上的玉韘,慢悠悠地对刘承勋道:“听闻,今科取士,原拟取刘淳为进士第五,被你发话压下去了。”

    今科会考有些特殊,雍王世子刘淳也参与了,风议如潮,虽然少有明目张胆的指责,但闲言碎语总是难免。

    堂堂的雍王世子,何必纡尊降贵,同天下士子小吏相争。如今科考是越来越难了,参考的人愈多,取士名额愈少,巨大的竞争压力,除了让大量士子去选农医之类的偏科之外,也逼得一些有志之士去考武举。

    此时,听刘皇帝提起此事,刘承勋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本就不同意刘淳参考,沽名钓誉,不论是否真才实学,都难免非议,徒惹麻烦。更何况,以进士第五录取……”

    刘承勋并没有避讳此事,回答很坦诚,也承认其事。

    “你的顾虑,我自然明白!只不过,你对们的主监考官要多些信任,吕端、李沆都是朝中名士,吕端谨慎,李沆磊落,二者主持贡举,还怕他们取士用私,引人非议,坏你家名声吗?”

    开宝二十年科举,在考官队伍的选用上,刘皇帝启用了两名“年轻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吕端,以及中书舍人李沆。

    到二十一年开春之后,朝廷经卢多逊倒台后数月的动荡之后,中枢又重新达成了新的权力平衡。

    赵普仍旧担任首相,上辅君王,下统群臣,但权威明显不如以往。原因很简单,分他权的人,明显增多了。

    赵匡义、王着这二人就不必说,宋琪又调回朝堂,担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把持朝廷诏制的审驳权力;河东布政使王右则以户部尚书、同平章事之职,位列政事堂。

    枢密院不必多说,向来自成体系,作为军政纽带的兵部,赵普同样没有太大的控制力,能担任兵部尚书的,也从来是功臣勋贵,并不买赵普的账。

    比如如今的兵部尚书是韩通,论资历,比赵普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当然,对赵普影响最大的,还是由广南东道布政使升任吏部尚书的吕端,这几乎宣告着,赵普一直掌握在手中的人事大权,被剥夺了。当然,作为首相,仍旧可以过问,但绝不可能如往年那般如臂驱使。

    关于吕端的崛起,是有些出乎人意料的,因为他胜过了李昉、石熙载这些老臣宿旧。在过去,很多人对吕端多有非议,这个人脾气太好,表现太平庸,居任上,从来四平八稳,没有出众的政绩与建树。

    就连当年考科举,成绩也不靠前,以往,很多人对吕端的步步升迁,只当是已故宰相吕胤的关系。

    然而,细数吕端的履历,却只能用丰富与扎实来形容,官宦出身,高中进士,当过县官,做过州长,中枢部司有其履历,开封府尹这样的京畿主官也当了多年,至于道司大吏自然也是不缺的。

    从能力与资历上来书,吕端拜相,是母庸置疑的。只不过,这个人的治政太过平澹,为人又太过低调。

    别人能小觑吕端,刘皇帝却不会忽视他,毕竟,吕胤曾经对他说过,吕端这个弟弟,他自愧不如。对于吕胤,刘皇帝是十分看重的,也相信他的判断,更何况,吕端这个名字,他总有种耳熟之感,加上这么多年的观察,确认这会是一代名臣。

    一向被刘皇帝视为后备宰相的吕端,被提拔上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虽然在政事堂的位次算是敬陪末座,但仅从吏部尚书拜相这一点来考虑,就没人再敢小视他,不论何时,人事都是最重要的权力之一,否则吏部如何成为诸部司之首。

    而吕端上任的第一个重要差事,就是作为今科会考的主考,当然,只是挂一个名,即便如此,刘皇帝的偏向意图也不要太明显。

    至于李沆,确实是个年轻人了,三十四岁参加了开宝十八年常举,一举夺魁,闻名天下。当然,由于刘皇帝的用人习惯,以及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汉制科考,李沆也不免带有近些年中第进士的共同特征。

    那就是,在参考之前,并不是一味的读书习文,而在家乡洺州有了近十年的吏政经验,并且,深受上官看重,即便不参加科考,也有了脱吏入官的资格。

    不过,李沆还是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龙门之路,在三年前受洺州知州张林推荐,进京参考,一举摘得桂冠。

    而由于扎实的基层经验,以及出色吏政能力,李沆自然不用像大部分进士一样,再在朝中苦熬资历,而是直接得到重用。

    受到太子刘旸看中,调到东宫,担任侍从官,后调任中书舍人。

    上一个有如此经历的,还是宋准,而如今的宋准,已是江西布政使,虽然不是什么富庶大道,但也是封疆大吏,升官的速度跟火箭一般。

    因此,朝廷中,早有人把李沆看作第二个宋准了。而李沆不论为人操守品行,还是能力才干,也都没有让人失望。

    三年前,他还是众多会考士子中的一员,三年后,他就成为了监考,如此际遇,如此身份转变,颇令人感慨。

    而由吕端与李沆作为主、监考,就基本能保证,今科会考选才的公平性,至少在这一点上,能够让刘皇帝相信,让朝臣信服。

    另一方面,即便不提二者的人格品行,就冲他们二人都处在仕途的上升期,就不大做出什么自毁前程的事来。

    但是,因为雍王世子刘淳参考的缘故,闹出了一些风波,阅卷考官,一致审定,以第五名取士,吕、李二人在亲自审议考卷答桉后,也认可这份排名。

    不过,这样的决定,受到了雍王刘承勋的干扰,他很关心此事,施加了一些手段,希望刘淳能够落第,参与也就罢了,不需要招摇,好好等着继承雍王爵位即可。

    但是,吕端、李沆却稍微有些不知趣,坚持要维持名次不变,只是,迫于刘承勋的压力,还是把名次给压后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旧够醒目,十一名可一点都不低,这样的结果,是在各方都不满意,都带有心结,刘皇帝也明白,并不没有就此事做什么正面回应,最终也默认了。

    不过,默认并不代表认可,他也难免多些心结。当面提起此事,虽然嘴上云澹风轻,但敲打的意味很浓。

    刘皇帝抿了一口茶,看着刘承勋,慢悠悠地说道:“即便你信不过吕、李二人,但也该对朝廷实行多年的贡举制度有信心才是,在取士之道上,我也自认是历代以来最为完善、公平、实际的!

    刘淳有才,便取,不足,即落第,如此而已。你顾念名声,怕惹人非议,横加干涉,岂不知,如此反而惹出更大的争议。

    此次,你是谦让,让刘淳的名次下降了,然而,能让其降,是否下一次,就能让人升啊......”

    刘承勋本就察觉到刘皇帝言语中的不对劲,然而,等听完这番话,脸色终于大变,明白自己是真犯忌讳了。

    注意了下刘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越是如此,心中越是忐忑。

    对刘皇帝,刘承勋向来坦诚,这也是他的自保之道,因此,也没有过于慌张,琢磨片刻,面带尴尬,拱手道:“二哥这番话,说得我冷汗淋漓啊!如今思来,确是我思虑不周,在这件事上,我所行不妥,坏了朝廷章程制度,还请治罪,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刘承勋态度如此诚恳,刘皇帝又能如何?他也不可能盯着此事不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不咸不澹地道:“你明白就好,念你关心则乱,此事就此揭过,当引以为戒,切勿再犯!”

    “是!”

第163章 南洋之重

    刘承勋此番回朝,自然刘皇帝去了一份召令,稍微敲打过后,刘皇帝又恢复了慈眉善目,嘴挂浅笑,道:“说说正事吧!”

    “臣恭听圣谕!”闻言,刘承勋顿时肃然。

    见状,刘皇帝立刻摆摆手,轻言细语地道:“不必如此严肃,放松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年,大汉与海外的联系日益紧密,尤其与南洋诸国的往来,渐趋频繁,对于此类事务,你当有所了解才是!”

    听刘皇帝提及此,刘承勋顿时就上了心,心中暗自琢磨着刘皇帝的用意。脑海中回忆起关于南洋的一些情况,组织了下语言,方才道:“对于南洋事务,臣不甚熟悉。

    不过却,在江宁的这两年,也有不少海外商人入境经商,当地也有不少商旅,组织船队南下,从他们口中,初窥南洋之貌。

    其域广大,岛国林立,蛮夷杂聚,然而多为尚不开化,不知礼仪的蛮荒之地。不过,当地气候温暖,四季不甚分明,物产丰盛,稻谷种植,往往一年三熟,甚至四熟。这也是大汉商民踊跃南下贸易垦殖的原因之一!

    据闻,在南洋当地,种子撒下,都不需多少料理,更不需精耕细作,便可坐等收成。如此宝地,却落于一干蛮荒土地之手,思之颇为可惜,也令人感慨呐!”

    “你说得很对!”听其侃侃而谈,刘皇帝颔首道:“虽属化外之地,却是不折不扣的宝地,甚至优于大汉大部分的土地。当然,不开化,也就意味着不服王化。”

    刘承勋当即附和道:“对三佛齐的战事,臣也听闻了,不过,王师南下,所向披靡,经此教训,卑辞厚礼,匆忙请和,彼蛮夷小国,也当安分了!”

    “我并不在意其是否真心求和,心悦臣服也罢,被兵威压服也罢,都无所谓,我只关心,大汉对诸国的威严能否保持,对南洋的经营能否持续,大汉商民对南洋的开拓能否长久,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是朝廷的百年大计!”刘皇帝语气坚决地道。

    “我常思历代王朝兴衰更替,其治乱循环之由,首在土地,尤其在王朝后期,人多地少的土地矛盾,便是变乱的根本问题,再加上不可避免的土地兼并,更是加剧矛盾。

    大汉立国三十余年,三十年休养生聚,如今也有类似的苗头了,虽然朝廷严厉推行了数次移民实边,但也只是延缓这个趋势。

    但据武德司及各地的汇报,如今的南方道州,人口激增,几乎倍于统一之前,然可劳作的土地却只有那么多。

    我在过去,制定了诸多限制土地兼并的政策,提高土地交易税收,目的就是为了让大汉的百姓,能够有地种,有粮吃,百姓衣食足,自然不会反抗朝廷的统治。

    然而,这些终究是治标之法,是改良之法,且能否持续,能够持续多久,也值得商榷。我在位,上下不敢违逆,能够勉强贯彻执行。

    但我之后呢?继世之君,乃至隔代之君,又能否坚决推行,即便能够切实遵循,时移世易,又是否又那个能力与威望坚持下去?这一点,我心里是不放心的!”

    说到这儿,刘皇帝停顿了下来,看了看刘承勋的反应。且不提他严肃的表情,就那极其认真的倾听状,就让刘皇帝很满意。

    再饮一口茶,刘皇帝继续道:“这些年,我反复思量此事,意图寻求一个解决之道。然而,度德量力,才智有限,终是没有一个根治的办法。

    思来想去,最终也只有不断开拓进取,用大汉的刀剑,为大汉百姓争取更多生存垦殖的土地。让大汉的土地,足以承载激增的人口。

    不论东征还是西讨,除巩固边防之外,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此。然而西土虽则广袤,然沙碛密布,地多贫瘠,道路遥远,东土肥沃,然实在苦寒,艰难偏僻。

    与二者相比,南洋之地,堪称得天独厚,是大有可有之地,也是大汉帝国与百姓的希望之地。

    将来,倘若国内土地不足,那南洋便是移民就食的最佳去处,是转移矛盾,缓解大汉统治危机的最佳办法!

    即便我也清楚,这仍不是治本之道,但却是所能想出的力所能及的策略了。千秋万代,我并不做那奢望,但能延长国祚的事情,还是值得努力一番的。

    因此,即便为大汉国运,南洋的开拓也不能停下,甚至还要加大投入,鼓励支持那些不畏艰难、积极进取的商旅百姓!”

    “陛下见识奇绝、目光深远、器量恢弘,臣感佩万分!”听刘皇帝道出这么一番大论,刘承勋一副咋舌的模样,略微震惊过后,当即拍出一串彩虹屁。

    当然,他的惊诧之情却不是作假,刘皇帝话里,实在透露了太多东西,其着眼点也算是深刻,很多东西,都是常人所不敢想的。

    即便敢想,也是不敢提出来的,也只有刘皇帝能说。同时,他对于南洋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偏远、蛮荒、丰沃等词上,很多下南洋的商旅汉民都从中获取了不匪的利益,但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然将之看得如此之重,竟然将之与大汉国运联系到一起。

    嘴里虽然附和着,赞叹刘皇帝格局远大,见识超绝,但从本心而言,觉得言过其实,甚至觉得有些不靠谱。

    刘皇帝则没有管刘承勋的反应,而继续道:“这些年,关于南洋开拓之事,朝中屡起争议,有些人是不满商业贸易的兴起,商贾地位的提升,有些人是眼红那些冒险者的收获,有些人则是不满海军巨大的开支。

    但是,事实上,大汉投入巨大的同时,收获也同样丰硕,有进有出,到近些年,从海外贸易、垦殖获取的财税,已然占朝廷财政近一成了。

    这是怎样一笔收入,即便你没有理过财政,想来也明白其价值吧!”

    刘承勋点点头:“江宁市舶司每年的进项如流水,江南财政,也眼红不已,早有分一杯羹的意思了!”

    “因此,不论从眼前之利益,还是为长远打算,向南洋扩张的步伐,不能停止,那是上天赐予大汉的福地,大汉的未来,也在南洋。

    将来,大汉在巩固国内的同时,需要向海而争,此为国祚延绵的百年大计,不容动摇!”刘皇帝坚决地道。

    哪怕心中有诸多疑问,刘承勋也只能表态支持。而后,反应过来,看着说得有些口干的刘皇帝,请示道:“不知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闻问,刘皇帝又轻描澹写地道:“我虽然已定南洋战略,但持保守想法的人依旧不少,故步自封是要不得的,对此,还需要进一步明确。

    我有意,让你代表我,代表朝廷,巡视南洋,散播天朝荣光,也向内外臣僚、天下子民,宣扬大汉对南洋的战略政策。

    简单地讲,要统一思想,并力南下,我不想再与那些迂腐之辈多废口舌!”

    听刘皇帝此吩咐,刘承勋难免惊愕,甚至都有种这是放逐自己的感觉,不过,见刘皇帝那郑重的神情,方才稍稍安心。

    对此项任,也不需要多考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因此,只稍作臣吟,刘承勋便起身,作揖而拜:“陛下以要任相托,臣别无二话,自当一行!”

    “好!”见刘承勋回答地利落,刘皇帝再度露出了笑容,当即夸奖道:“你还是这般,永远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刘承勋笑了笑,心中如何想且先不提,但面上一副康慨之状:“陛下言重了!臣享受着大汉与陛下带来的无上荣光,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辞!”

    “嗯!”对于刘承勋的觉悟,刘皇帝还是很满意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你回京辛苦,暂时歇息一阵,我为你准备了一支使团,待一切筹备完毕,即可起行!”

    “臣奉诏!”

第164章 高规格

    雍王刘承勋要下南洋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并且在官方的推动下,扩散地很快。当然,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百姓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引不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但是,对于那些利益相关的阶层、团体、个人来讲,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政治信号了。从政事堂到海军,从勋贵到商贾,乃至最底层的渔民船员,海外贸易这条庞大的利益链条中的利益相关者,都大受鼓舞。

    关于南洋战略,一直伴随着巨大的争议,积极开拓的力量随着海外利益的显露不断壮大,但保守的力量同样巨大,千百年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很多人都对南下开拓的政策抱有偏见,对于未知的事物,有人抱有积极探索精神,有人则畏之如虎,宁愿故步自封。

    刘皇帝之所以派刘承勋南下,就是因为,发展了那么多年,争论了那么多年,对于海外贸易,对于南洋战略,需要有一个定论了。

    对于那些保守的声音与力量,刘皇帝允许他们存在,甚至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帝国的基石,护盘子的行为也是值得理解的。

    只不过,在涉及到国家战略,甚至是路线之争的时候,刘皇帝还是要坚决地破除那些阻力,派刘承勋出巡就是一个最明确的态度了。

    雍王刘承勋,这可是大汉亲王,刘皇帝的嫡亲弟弟,可以说,在大汉宗室之中,刘承勋是皇帝太子之下的第一人。

    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地位,隆重的威望,这些都体现着刘承勋南巡的特殊。与此次相比,过去能够让人联想到的,大概只有齐国公刘昀出使高丽、日本之事了。

    然而,刘昀虽是皇子,但不论地位与声望都与刘承勋差距甚大,显然,在刘皇帝眼中,南洋那些化外蛮夷之属,比起高丽、日本这两个一衣带水的“友邻”更重要。

    当然,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也确实如此,毕竟,高丽、日本终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政治文化上渊源深厚,也无法满足大汉对外逐渐增长的掠夺需求。

    同时,此次南巡,不只体现在规格上,也体现在规模上,刘皇帝给刘承勋准备了一支堪称豪华的使团队伍。

    除了朝廷诸部司各派代表官吏之外,还从三馆抽调了几十人的学士、博士,并携带大量的经史子集、百家名着,因此,从使团队伍的构成上,就带有政治文化宣传的目的。

    同时,从东海海军,抽调一支由二十支各类战船组成的舰队,随行护航,海军军官的构成,也从金明湖军官学校中挑选,又从东京禁军之中抽调了两千甲士作为仪仗,军官则由陆军军官学校以及一些勋贵子弟组成。

    考虑到南洋特殊的气候,还专门配备了一支医疗团队,并对南洋的各基地、据点提前去了一道诏谕,让他们全力准备迎接支持。

    为了保证南巡的顺利,甚至着枢密院向南洋地区的海军下了一道军令,对活跃在南洋的海盗们进行一次清剿,至少要保证出巡路线的太平。

    对于这个高规格的南巡使团,刘皇帝甚至私下里同太子刘旸说,他这是给刘承勋配备了一个小朝廷。

    一直到开宝二十一年秋,七月初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刘承勋正式从东京出发,带着随行使团前往密州,密州军港,也是正式的起航点。

    刘皇帝亲率百官,摆出一个十分隆重的阵仗,给刘承勋送行。并且,在随行的使团中,又加了几个重量级的人物,最具备代表性的,就是齐国公刘昀以及皇孙刘文海(晋王刘晞长子)。

    齐国公刘昀大汉宗室一奇人,出了名的开明,对于新鲜事务接受程度很高,在兴起的海外贸易中,齐国公府就属于获利者。

    齐国公府下,养着一支从事海外贸易的船队,每年都赚取了丰厚的收入,当然,其初衷,竟是为了满足刘昀对海外新鲜玩意的收集,可以说,齐国公刘昀是大汉宗室中最“潮”的一个人。

    当然,宗室之中参与到海贸浪潮中的,还有不少,比刘昀更具代表性的,乃是九皇子楚国公刘曙,并且楚国公府下属的船队,要比齐国公府大得多,获利也更多,干得出格的时也更多,吃相也更难看,基本就是,用海外土着的血汗,来满足刘曙的欲望。

    刘曙好享受,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为了满足其奢侈的物欲,各项开支自然巨大,需要足够的资源来供其挥霍。

    针对他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毛病,刘皇帝教训了不止一次,但是,屡教不改,实在惹怒了刘皇帝,还有符惠妃哭哭啼啼地维护。

    久而久之,刘皇帝也就放弃了,刘曙再不成器,也是他的儿子,贪图享受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这本就是人性。

    再者,当年秦王刘煦的事情,还是在刘皇帝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刘曙这样,也不见得是坏事,只要在国内不胡作非为,逾制乱法就是了。

    也因为刘皇帝的关系,刘曙在国内虽然做了不少荒唐事,但却不敢乱来,尤其触及朝廷法制,但对外盘剥,却实在没有什么压力了。

    由齐楚二公府事就可以看出,在海外拓殖兴起的过程中,参与其中的利益饕餮,绝不止那些地位底下的海商,逐渐占据主导力量的,还是勋贵阶层。

    若是要打压,岂不是在打压刘昀、刘曙这些人,影响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是会跳脚的,因此,一部分的勋贵,也是支持海外开拓的核心力量。

    回到刘昀身上,这些年,他倒还是没能轻松自在地做他的逍遥公,即便他想,刘皇帝也不如其愿。对于这个好做咸鱼的儿子,刘皇帝时不时地会鞭策一下,希望把他的聪明才智用到对国家有益的地方。

    因此,近些年,刘昀被刘皇帝安排负责市舶司事务。这些年,大汉前前后后在沿海沿河地区设立十处市舶司,而朝廷通过市舶司获取的财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受重视。

    到开宝十八年,干脆整合出来,于财政司下单独设司,统一管理天下诸州市舶司,刘昀便是第一任的市舶使。

    此番,刘承勋被遣巡视南洋,刘昀大概是静极思动,心思活泛起来,高丽日本他去过,对于南洋地区,他也是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但不亲眼目睹,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于是,主动向刘皇帝请命,愿意陪同皇叔一起南下,散播大汉荣光。难得见刘昀有这种积极的时候,刘皇帝自然乐于接受,很快就下达了以齐国公刘昀为副使的诏令。

    刘昀遂愿了,顺便还把市舶使的差事给让出来了,而由此引发了一场对市舶使的争夺,连吴国公刘晖与楚国公刘曙这两个相看两厌的皇子都动了心思,当然,全部被刘皇帝否决。

    这两个皇子,刘皇帝可了解得很深,刘晖写文章、做学问尚可,文坛名气很大,写出的诗词被时人与李煜并列。但二者风格,却是两个极端,李煜是极尽苦情,刘晖是极尽浮华,这也是身份际遇导致的。

    但在刘皇帝看来,这个过去常被他欣赏夸赞,称为皇家文曲星的七儿子,却变得有些华而不实了,因此,他搞文化事业,是支持的,想要参与朝廷具体事务,尤其是财政之权,那是不能同意的。

    至于楚国公刘曙,那就更不需多谈了,刘皇帝基本放弃了这个儿子,当安乐公可以,要做事,首先怀疑的就是其能力与用心,也可能把市舶司这个朝廷重要的财政部门交给他的手上。

    最终,市舶使之职,花落由财政使王着提名的两湖转运使郑起。郑起是南唐降臣,曾担任过金陵令以及江宁知府,王着在江南任上时就十分看重,此人微末之时就是有名的强项令,特点就是清廉自守,为民请命,不畏权贵,让一个声名在外的清官管理市舶司,又是王着这个老臣推荐,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由于刘昀的请命,刘皇帝又生出一个念头,准备从诸皇孙中挑出一人,也安插进南巡队伍中,如此,老中青、爷叔孙三代可就齐全了。

    皇孙之中,可供挑选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年龄不合适,选来选去,只有刘文海了。皇孙之中,年纪最大的,应该是秦王刘煦长子刘文渊,如今已然十八岁了,但是他正跟着其父在安东打拼。十六岁的刘文源亦然。

    因此,只有被刘晞寄养在宫中陪伴高贵妃的刘文海了,因为此事,还惹怒了高贵妃,护犊之心一起,甚至强闯崇政殿,质问刘皇帝用心。

    刘皇帝虽然强势,但面对爱孙心切的高贵妃,终究不便恼怒,也不忍责难,讲了一些“皇子皇孙不能养于妇人之手”的道理,更使高贵妃雌威大作,眼泪成了她最犀利的武器。

    道理讲不通,诏令又不能更改,刘皇帝最终竟然选择退避三舍,其后几个月都躲着不敢见高贵妃。

    当然,高贵妃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女人,只是舐犊之情压过了一切,毕竟开宝八年出生的刘文海也才十四岁,见改不了刘皇帝的决定,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为刘文海在安全上多做了些准备与叮嘱。

第165章 拼图

    柔和的秋光穿过殿门,进入殿内,照在刘皇帝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适。殿门前,刘皇帝趴在绸布打底的地面上,屁股撅起,聚精会神地忙碌着。

    秋阳映照下刘皇帝的面庞,显得格外认真,这样的专注,在他身上已经很少见了。吸引他的,是一份拼图,这种花样,并非出自于刘皇帝的创意,恰恰是齐国公刘昀搞出来的东西。

    在大汉,也属于一种新鲜的东西。刘昀是大汉的潮流玩家,在朝野间带动了各种各样的风潮,拼图乃是最受刘皇帝认可的一种,得益于其益智性,经过几年时间的积累,也得到了不小的推广。

    至少,已经进入大汉的教育系统,是受礼部推崇的一种教育娱乐,对儿童的启蒙教育上,能起到不小的开智效果。

    当然,刘皇帝认可的东西,下面自然要有所反应。并且,这也不仅限于启蒙教育,这是一种老少皆宜的玩物,至少比起那些在上层社会中风靡的带有赌博性质的游戏活动,要有更加积极的正面作用。

    因此,在过去的几年间,拼图这种玩具进入了大汉千家万户,尤其是上层人家。皇帝陛下都在玩的东西,显然就是最好的宣传广告。

    此时刘皇帝摆弄的,便是由少府打造的一幅拼图,给皇帝玩的,自然要特殊些,不只是材料的考究以及精美的做工,还在于内容。

    这幅拼图,也是一份舆图,是一份大汉全图,同时还把囊括了草原、外东北、吐蕃以及南洋等化外之地,当然,九州之外的地方,要笼统一些,几个模块就能解决。

    其精致性,对中国传统疆域的呈现上尤为突出,国界、道界、州界,都有足有清晰的划分,其中也体现着大汉实行多年的建治划分。

    不得不说,大汉对于地理的研究,是投入了巨大精力,制图技术也越发精进成熟,对于距离的测算,也更加精准。

    在这方面,朝廷早已形成了传统,也养着一支成熟的地理研究队伍,数十年如一日,通过双腿,经过实际的走访测量,加以总结,最终将大汉庞大的疆域清晰形象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而少府制成了这份大汉舆图拼图,在进献刘皇帝之后,便得到了高度赞扬,并且直接下令,让他们批量制造,加以推广,让臣子们都通过那一块块地图模块,更为真切细致地去感受帝国的强盛与伟大。

    这份图,刘皇帝已经拼了半日了,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而他的拼凑,也是有规律的,是顺着大汉从崛起到强盛、由割据到统一的脉络进行的,沿着过去几十年的扩张路线展开的。

    伴随着这个过程,当初那段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也记忆重现,引发了刘皇帝诸多感慨,遇到关键处,总免不了一番追忆,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随着代表郴州的模块被刘皇帝安上,刘皇帝站了起来,气血上涌,脑袋顿时有些发懵,眼前也是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这可吓到了一旁的喦脱,急忙上前,扶着刘皇帝,紧张地关心道:“官家当心!”

    刘皇帝这回没有傲娇地推开搀扶,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待眩晕过去,两眼重现光明,这才站稳,抬手抚了抚额头,道:“朕无事,看来还是太投入了!”

    “官家,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喦脱却有些不放心,出声建议道。

    “不用!”刘皇帝果断拒绝,轻声道:“一点小问题,缓过劲儿便好,不必多此一举,否则传将出去,又不知要惹出什么风波了!”

    “官家,龙体为重啊!”喦脱有些迟疑。

    “你要违逆朕的意志?”刘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见状,喦脱立刻跪下,激动地答道:“官家便是贬斥责骂小的,小的也不敢大意。小的仍要进言,官家身系江山社稷之重,天下黎庶之安,御体康健,不可疏忽啊!”

    如此恳切陈情,眼泪花都快出来,虽然有些表演的成分,但喦脱这份忠心体己,还是让刘皇帝有些感动的。

    重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不过蹲伏久了,正常的身体反应,经你一讲,搞得如此严重,大可不必!你起来吧,朕已无不适!”

    闻言,喦脱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刘皇帝,见他真的没有异常反应,这才犹犹豫豫应道:“是!”

    不过,仍旧小心地关注着刘皇帝,生怕他出个意外什么的,让刘皇帝既感其忠,又觉有些可笑。

    注意力重新回到脚下的拼图上,刘皇帝双手抱怀,面带笑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道:“收复湖南,好像是乾右七年的前后的事吧!这一晃,三十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真是漫长啊!”

    “朕记得,湖南初复之时,尚是一片凋敝,满目疮痍,如今,已经鱼米之乡了!”刘皇帝又感慨道。

    见刘皇帝又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之中,言语中也隐隐有自得之意,喦脱自然不会再扫兴,恭维道:“这都是陛下励精图治的功劳!”

    “这份功劳,可不能落在朕身上,这是边归谠、昝居润这些治湘贤臣的功绩!”刘皇帝摇了摇头,谦虚道。

    一念生起,便冲喦脱吩咐道:“不能忘记这些有功之臣,传一道诏令,让湖南官府,在长沙给边、昝二公,树碑塑像建庙,以表纪念!”

    “是!”

    “对了,周保权如今在何处?”刘皇帝想起了在大汉有“周母之贤”的周保权,好奇问道。

    喦脱一愣,这可触及了他的知识盲点,但又不好直接说不知道,凭借着一点模湖的记忆,答道:“广平侯似乎在燕山南道为官,小的这便去查询!”

    “不必了!”刘皇帝扬扬手:“有那样贤惠的母亲,教育出的子孙应该不差,想来,当是个好官吧!”

    事实上,周保权不只是个好官,能力也不俗,如今正在冀州当知州,官声很不错,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很受上级与同僚赞扬。

    当初,在刘皇帝特施恩典,结束了宫苑养马的生活后,母子俩便在京城安顿下来,因为也算一个降主,得到了一个广陵侯的爵位。

    在周母严氏的教导下,好学不辍,品行端良,后来,还在二十六岁的时候,考中了进士,步入仕途,如今,渐有成为大汉一代名臣的趋势。

    事实上,周保权并不是个例,在那些投降大汉的降臣之中,还出现了不少能力出众的人才。另一个具备代表性的人物,便是孟昶的长子孟玄喆,此人不只得到了朝廷的任用,还是重用,如今官拜夏州兵马指挥使,正在榆林道协助王侁剿匪,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由此可见,刘皇帝虽然是个忌刻的主,时不时地还搞清算,甚至是特务政治,但大汉的政治氛围还是相对宽松了,大汉整体上还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帝国。

    “这份拼图不错,很有意义!”刘皇帝上前两步,一脚踩在京畿板块,道:“不过,只到州这一级,仍不够细致,给少府去一道口谕,让他们想想办法,把这拼图做到县一级......”

    虽然只是做到县一级,但其中需要增加的工作,可是成倍的增加,大汉如今,可有1329个县,要做出这一千多精细的拼图模块,其中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不过,如果能够成功,那又将是一份鸿制,意义极其重大。

第166章 晋王的成就

    “贵妃病了?”喦脱的禀报让刘皇帝有些错愕,随即便关怀地问道:“怎么回事?什么病?是否严重?”

    “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刘皇帝滴咕道。

    几十年了,高贵妃的身体一向康健,没病没灾的,即便偶有不爽,也只是微感小恙,很快就康复了。但此次,明显不那么简单。

    面对刘皇帝的关切,喦脱迟疑了下,小心地禀道:“回官家,太医已然看过了,也开了调理方子,据说,贵妃此疾,乃是心情郁结所致,只要心情舒畅,再稍加调养,便能康复。”

    听喦脱这么说,刘皇帝也就意识过来了,放下手中朱笔,有些无奈地道:“看来,还是为了文海之事,何苦呢?这个年纪了,还如此置气......”

    “官家,是否前往瑶华殿探视?”喦脱请示道。

    闻问,刘皇帝老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轻轻摇头:“罢了,她这是心病,我却没有心药给她。去了,只怕反而刺激到她!”

    话是这么说,但刘皇帝还是心头有些发虚,甚至,不知道这种心虚是为什么,以他的脾性,真不耐烦了,也不会去顾及后宫嫔妃的情绪。

    或许,还是老了吧,难免心软,尤其高贵妃还是侍候了他几十年的女人。

    “前番王伷来朝,不是带了一些人参、补品吗?去挑一挑,给瑶华殿送去!”刘皇帝冲喦脱吩咐道。

    虽然他也清楚,人参什么的,未必就能药到病除,但终究是一份心意,告诉高贵妃,他还是关心她的。

    又沉吟几许,刘皇帝始终觉得有些别扭,滴咕道:“要不要让刘晞一家子回一趟京?”

    与秦王刘煦在安东的辛苦打拼相同,晋王刘晞在漠南也经营了十来年了,也隐隐有“漠南王”的外号。

    不过,与安东高度的自治权不同,漠南这边,属于山阳道辖下,又抵邻河东这样的龙兴之地,同时,又不似安东那边偏僻,受朝廷的影响要大得多。

    更何况,漠北还有契丹政权这个外患,朝廷在当地也掌控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宰相宋琪的二治山阳,都使得刘晞的权力受到极大的限制,不像刘煦在安东的自专。

    但与此同时,刘晞受到的非议也要小得多,至少没有人把漠南看作“漠南国”,贴上“国中之国”的标签。

    即便如此,在过去的十年中,刘晞在漠南也干出了一番成绩。或许是成熟了,又或许本心如此,而立之年后的刘晞彻底收起来了年少时的自由懒散,开始真正承担起一个帝国亲王与皇子的责任。

    刘皇帝早年的悉心培养,以及高贵妃的严厉鞭策,也没有白费,刘晞虽然低调,但才干是实在的,看问题往往直指要害根本,政治觉悟高,对上意的领会,对朝廷的政策也往来有清晰认知,到位的解释。

    而在漠南的这些年,刘晞的主要工作,恰恰是在贯彻执行朝廷政策上,尤其是胡民汉化的大政上。

    与榆林道那边浮于表面,流于形式,善政变恶政不同,对山阳下辖的胡民部族的消化吸收,是落在实处的,汉化的进程,在最近十年中,也有了巨大的进步。

    到开宝二十一年,几乎所有的塞北部族,都在官府的推动下,实现了编帐齐民,彻底纳入朝廷的管辖之下,详细的税收制度也切实地推行开来。

    与过去相比,胡民的生产力,也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放,而除了生产活动方式以畜牧为主之外,这些胡民与大汉底层的那些农民,从本质上来说,已经趋于一致。

    汉语的推广,进展同样是突飞勐进,至少那些年轻人,已然习惯了说汉语,不管是对官方,还是对民间,这都是一个最实用也最能保障自己利益的工具。

    至少,不会说汉语,是容易受骗,在塞北闯荡的汉人乃至汉吏,可不都是善男信女,过去有许多胡人就因为不通官话,遭受损失。

    利益的驱动下,胡民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懂汉话,即便不会说,也要听得懂。而原本荒言野话,也只成为一种地方土话了。

    时至如今,倘若在塞北的部帐、集市中,听到一干胡民说着夹生的汉话,是一点都不值得奇怪的。

    相比之下,汉字的推广,则仍显落后,但这也国情所限,语言是基本问题,文字则要高级些,连汉民都有大量的文盲,何况胡人。

    由于生产方式的不同,汉服的推广,也没有强行推动,赵武灵王有胡服骑射,刘皇帝倒也不至于在漠南搞倒退。

    但是,在胡人的上层人士中,尤其那些向大汉臣服,被朝廷吸纳的首领头人,都已经习惯穿汉服,毕竟,他们脱离了基本农牧劳作,属于知礼节的阶层了。

    可以说,汉话、汉字、汉服这三件事,做得最彻底,最有成效,也最有意义的,就是对汉话的推广,刘晞也把几乎一半的精力都放在此事上。

    与榆林那边的一团乱麻相比,漠南地区的欣欣向荣则完全衬托出来了。当然,两者之间出现如此大的差距,也是有其内在原因了。

    官府在当地的力量是其一,朝廷的重视程度是其一,部族成分、历史因素也是其一。与党项人的抱团排外不同,漠南胡民来源众多,成分更杂,并且,在汉辽大战的过程中,被摧毁了一遍,大汉是从头开始在漠南建立起自己的统治。

    漠北有契丹威胁,朝廷在漠南又驻有重兵,掌控能力很强。而那些归服的部族,一部分是朝廷北伐中征服的,一部分是在漠北大乱南投的,这些人,对于朝廷与汉军的强大有更深刻的认识,再加上受到辽国时代统治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于汉化的抵触,并没有那么深。

    而不服反抗的,要么被消灭了,要么逃出大汉辖地,余下的,时间一久,自然逐渐成为大汉的顺民。

    另外一方面,则是漠南乃至整个山阳地区,汉人移民,掺沙子的效果比较好,从基层夯实了朝廷的统治,压制了胡人分离的可能。

    毕竟,与榆林沙碛密布的情况不同,漠南可是塞上江南,广袤的草原,优良的牧场,充足的水源,这可比其他边地的吸引力大多了。

    尤其是,大汉对牛羊马驼等牲畜的需求几乎是无穷的,不论是畜力还是畜肉,乃至毛皮,都极具价值,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随着朝廷的宣传,以及各种民间传言,有大量的汉民蜂拥北上,圈一草场,养羊牧马,然后售卖,获取经济利益。

    这种利益驱动下的行为,比起朝廷费尽心机手段,使的各种移民政策,要有效得多。

    当然,即便有再多客观有利因素在其中,漠南民族问题的解决,晋王刘晞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是巨大的,是不容忽视了。

    在很多胡人眼中,刘晞不只身份高贵,为人公正,对胡民并无鄙弃,处理事务纠纷,一视同仁。比起那些一味地维护汉民的官吏,刘晞更喜欢以理服人,依法断事。

    当然,这个前提得是你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当初漠南有契丹部族复叛归北时,刘晞可给镇压的汉军传递了一个意见,严厉处置,斩尽杀绝。

    而比起那些虚伪的假象,刘晞能服人心,顺利推动汉化,最关键的原因,还是给那些底层胡民带去了实在的利益。

    为鼓励他们畜牧,专门组织了一个货栈,统一从胡民手中购买牲畜、皮货,价格制定得很公道,同时,保证盐、茶、布、粮等漠南稀缺物资的供应。

    从本质上而言,漠南的胡民仍旧是被剥削的对象,被收割的韭菜,但中间的利益阶层少了,落到他们手上的实在好处多了,就足以让他们的感恩戴德了。

    同时,随着长城内外贸易的频繁,带动了漠南的繁荣,也没人愿意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事实上,同样的政策,在榆林就是一地鸡毛,在山阳却硕果累累,这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刘皇帝在反思,朝堂的公卿大臣们也在总结。

第167章 香料之路、魏王奏章

    崇政殿内安静极了,精致的宫灯布置在各处,释放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也弥漫着少许沁人的薰香,主要原料来自于南洋,由宫中制香大师精心调制。

    大汉的香文化历史源远流长,到当代已然进入成熟期,体现着礼仪之邦的内涵,市场相当繁荣。

    大汉的香料,除了麝香产自本土之外,基本都来源于域外,过去,主要通过西域的丝路商道输入,在汉黑和平的十年期间,大量香料涌入,对经营此道的人来言,那是一段黄金时期。

    而香料,也是少数需要大汉从外部获取的货物之一,由于稀缺性,其中的利益自然可观。而有香料制成的香品,是宫廷、贵族、官僚、宗教、祭祀的必需品,也一直属于奢侈品。

    同时,有些香料还具备医用及食用价值,这与大汉的饮食文化,也是相辅相成的。用途广泛了,这市场自然就大了,一度是供不应求,价格也相当高昂。

    而大汉香料市场的大繁荣,其中最显着的标志,便是对南洋的开拓,大量南洋地区出产各色各异的香料,被南下的拓殖商民发掘,然后输入国内。

    这极大地丰富了大汉的香料种类与数量,市场也得以迎来一个大爆发。当年,陶谷编纂了一本《清异录》,这是一本大汉百科全书,在后续的增补中,添加了各种香料五十六种,而到开宝二十一年,已达七十二种。

    丁香、肉豆蔻、胡椒等南洋特产,也开始融入大汉的香料及饮食文化,一些稀有香料更是受到上层主流社会的追捧。

    而随着大量南洋香料的输入,大汉过去对香料需求的饥渴也得到了缓解,但同时也彻底激发了整个市场,刺激了大汉士民对香料的消费。后续的发展,使得需求与供给呈现一种螺旋上升的状态。

    前些年,甚至出现香料价格降反升的情况,各种香制品,开始进入大汉的千家万户,使其使用范围不再仅限于贵族官僚、巨商豪富,即便是一个平民百姓,紧紧荷包,也能用上达官贵人们享受的东西,哪怕则品质上有所差距。

    在繁荣的海外贸易中,香料是最主要的商品之一,说南洋航线是香料之路也没有太大问题,海风都吹不散飘扬在大洋上的香气。

    每年都有上百艘往来于大汉与南洋的香料船,但即便如此,大汉每年对香料的需求量仍在增长。

    使用香料的群体,大部分都在城镇之中,而过去的三十年,大汉的城镇化进步是极快了,要完全填补这个市场,显然还需要时间。

    而围绕着香料,也形成了一整条的产业链,并逐步扩大,大量参与到香料贸易商民商户,以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香料作坊,在近十年内,各地甚至涌现出了一批技术高超的制香大师,声名远扬者直抵京师,受到上流社会的追捧。

    宫廷向来是香料的消费大户,并且在规格与质量上要求颇高,每年宫廷开支中,就有一大笔是用在此项事务上。

    由于刘皇帝好清澹,因此宫廷制香,也都是趋于刘皇帝的喜好,也由此引发了一股小清新的潮流。

    此时,萦绕在鼻间的香味,便突出一个清新澹雅,让人心旷神怡,同时具备提神醒脑的效果。

    殿内,刘皇帝安坐御桉,手里拿着一道奏章,埋头阅览,已有片刻,太子刘旸则如寻常时候一般,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下。

    又过了一会儿,刘皇帝放下奏章,抬头,面上若有所思,道:“对于刘旻此奏,你有什么看法?”

    西域战事,随着杨延昭挺进疏勒,轻松攻占领后,便基本进入休战期,刘旻主动叫停了西征的步伐,压下了继续进攻的声音。

    至此,已然快三个月时间了,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黑汗人南下袭扰的情况,但都无关痛痒,在刘旻的布防下,黑汗的袭扰都被阻挡回去。

    再加上,被大战侵袭过后,龟兹以东的地区,一片凋敝,黑汗人就是袭扰,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攻击目标,而倘若深入,那就可能落得过有来无回的结果。

    而在这段时间中,刘旻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安抚军心、民心与组织恢复生产上。兴建堡垒,修缮城池,开垦田亩,划分牧场,那些回鹘、末蛮部落人口,都被强制纳入汉军的统治秩序之下,在有限的民力基础上,刘旻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不过,几个月后,也到了一个瓶颈,地盘太大,人口太少,生产资料不足,组织能力也不足,尤其是官吏不足。

    关于西征的持久战略,刘旻此前就已经上奏过了,经过朝堂的讨论,批复同意,缓一缓也好,尤其对一些并不认同讨伐黑汗国的大臣来说,如果能就此结束战争,让黑汗承认当下的行驶与结果,那便更好了。

    而刘旻能主动考虑到国家的消耗,朝廷的困难,就更得认同了,不少大臣都在夸赞,魏王心怀国家,顾全大局。

    至于刘旻此番来奏,除了系统详细地阐明西域的情况以及他的固疆策略之外,目的很简单,向朝廷求援。

    不过,不再是大军军需了。此前数月的全力供馈转运与战场缴获,加上杨延昭从于阗国敲诈了一笔粮食,西征大军的储备,已经足够他们过完整年了。

    仅从粮食这一基本需求来看,目前的西征行营,压力并不大。但是,放到整个安西,要完成那些经营储备,就不免困难了,而新垦殖开拓的地区,也需要时间迎来收获。

    刘旻此番向朝廷讨要的东西,主要有三:一是各种生产资料,以农具、铁器、种子为主,牲畜什么的,倒是次要,西域什么都缺,畜力还是发达的。

    二是基层官吏,随附而来的,有一份刘旻对新占土地的建置区划,需要不少官吏填充进去,以完善朝廷对当地的统治体系。

    三则是人口,这是西域最为紧缺的,自尹州至疏勒数千里土地,人口不足百万,即便有大量的荒漠流沙,但精华地区,仍旧是地广人稀,刘旻急需人口填充,这是消化吸收这些土地最有效的办法。

    对于刘旻的这些请求,刘皇帝此时态度不明,而是询问起刘旸。刘旸呢,显然早有准备,闻问,几乎不假思索道来:

    “儿以为,六弟所拟策略,虽是以征伐黑汗为目标,然堪为长治久安之道,若是不能行巩固之事,即便拓地千里,那也有如空中楼阁,稍有风波,便有可能坍塌,得而复失。

    六弟能够冷静地看待汉黑战事,为减轻朝廷负担,为保土固疆,这都是值得认同的。因此,儿以为,六弟此奏,可以批复,并予以支持!”

    听刘旸持如此态度,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笑容,道:“我儿确实是历练出来了!”

    这话既在夸刘旻,也在夸刘旸。对于刘旻提出的西域治策,刘皇帝当然还是认可的,或许在他看来,刘旻能够结合西域与朝廷的实际情况,冷静地做出判断决策,并付诸于行动,这比他拓地两千里更令人欣喜。

    事实上,冷静下来的,又何止是刘旻,经过这么长时间,刘皇帝那发热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理性再度占据了决策高地。

    以当下的条件,在数千里之外,去掀起一场灭国之战,怎么看都不像是理智的行为。更何况,如今的西域,毕竟不是千年之前那种小国并立的离散状态,打这一个收复故土的口号,说服力终究不那么高。

    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汉士民来说,他们根本不关心西域,而西征以来的进展,龟兹城下的血流成河,都让刘皇帝不得不改弦易辙。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西征显然是亏本的,并且亏得很大,及时止损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只不过,当初话说得太满,表现得太坚决,让他自食其言,颜面上过不去,因而,一直没有下达收兵的诏令。

    因此,在刘旻于西域开始放缓战争节奏时,刘皇帝并没有隔着数千里搞微操,去一道催促战令什么的。

    甚至于,对于一些朝臣提出的,到此为止的提议,刘皇帝也是不置可否。刘旻这一道关于西域的政治军事策略传来后,实则已经符合刘皇帝的意愿。

    至少,这场西征,拓地两千里,天山以南,尽归大汉,颜面上够好看,也可以满足了。

    “一边打仗,一边建设,似无不可......”刘皇帝这么道。

第168章 安西王

    “对刘旻所请,具体如何支援,政事堂有何腹稿?”刘皇帝看着刘旸,直接问道。

    刘旸沉吟了下,从容禀道:“种子、农具,官吏派遣,皆非难事,前者可有户部自调拨转运,后者沿循边鄙地区官吏委派升迁条制施行即可,大汉如今不缺官吏人才。

    不过,西域形势复杂,又有新占大片土地,想要巩固,善加开发,还需多遣熟悉边鄙胡民事务的职吏,最好从临近的西北道州遴选。

    西北近几月的整顿中,还有一批罪行较轻的官吏,未曾处置,儿以为亦可尽数发配往西域,充实当地,也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

    另外,朝廷的观政学士中,也滞留了一批人,未定去处,也可外放安西历练!”

    听刘旸层次分明的措施,刘皇帝显然很满意,点着头道:“治国以治吏为先,把用人之道搞深彻了,那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爹说的是!”刘旸附和了一句,道:“唯一困难的,还是人口,在这方面,朝廷暂时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西域毕竟太过偏远,地方也还不安定,大汉怕是没有多少愿意移居的人。若是早年,尚且能从贫苦百姓中招揽,但近些年,这个办法成效也低了。

    即便有愿意外出闯荡的,也不愿意到如此偏远的地方,又或者宁愿出海......”

    “这些确实是问题,总要拿出些措施吧!”刘皇帝平静地道。

    刘旸看了刘皇帝一眼,拱手道:“赵相提出一个建议,榆林之乱,根子在党项人,若是能把党项人徙居西域,既可解榆林之乱,又可起到援济安西之效。宋相提出异议,认为此举只会加剧党项动乱,王相、吕相也有疑虑,因此此议暂且搁置!”

    对此,刘皇帝没有像寻常时候问刘旸的意见,而是直接责道:“这个赵普,莫不是老湖涂了?亏他想得出来!

    党项难驯,榆林在关中眼皮子底下,尚且刁顽不臣,闹出这等动荡,把他们迁到安西,那还得了?此策无异于纵虎为患,届时天高皇帝远,朝廷何以制之。

    西域如今的情况本就复杂,难谈巩固,若是再让党项人与黑汗人勾结起来,那会酿成怎样的祸患,赵普难道看不到吗?”

    面对刘皇帝这一番对赵普建议的斥责,把赵普批了个体无完肤,刘旸意外之余,心中实惊,虽然不是当面发难,但这实在是不顾及赵普的颜面。

    犹豫了下,或许是性格的原因,又或许与赵普关系向来不错,刘旸还是开口为赵普说了句话:“榆林骚乱,至今已近一年,赵相想来忧劳伤神,思虑略有疏漏吧!”

    闻言,刘皇帝愣了下,注意到刘旸那平静的表现,笑了笑,从张牙舞爪的状态中走出来,轻声道:“说说可行的办法吧!”

    在这方面,刘旸显然还是有些考虑的,闻问,继续说来:“经儿与臣僚们商讨,还是只能采取以利诱之的政策了。臣等认为,可效安东之事,制定移民政策,由朝廷拨款,专事招揽内地百姓。

    六弟在奏章中提到过,西域虽然偏僻,风沙遍地,却也不缺耕地、草场、水源,有些地方,沃土肥田,比之中原富田也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加以西域当丝路要冲,有东西商旅带动,其本就具备发展富庶的基础,这些年河西走廊的发展,已然证明了此点。

    以安东之苦寒,尚能移民数十万,何况西域?”

    刘旸说完,刘皇帝微微颔首,不过,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我记得,当年刘煦行此策时,朝廷可是蜚短流长,闲言碎语不断,怎么此次,态度变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沉默了一下,刘皇帝所指,那些对当年安东之政指手画脚、阴阳怪气的,可有不少都是他这个太子的支持者。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刘旸微微低头,应道:“大哥在安东的施政,卓有成效,东北山河渐固,人烟渐盛,皆乃其功。平心而论,个中之政,可称道者,自当借鉴!”

    略微停顿了一下,刘旸又道:“若六弟能效大哥之政,安西能如安东之事,那么大汉东西万里疆陲,都可保安定了!”

    刘旸这番话,不论是否出自真心,但此时在刘皇帝听来,却还是很欣慰的。大概是坐久了,挪了挪屁股,指示道:“朝廷可发布一份公告,号召朝野官商吏民,远赴西域,开发安西,另外,丝绸之路上,沿途关市税收,可做减惠,以激励商旅,以此带动人气!”

    “是!”刘旸两眼一亮,当即道:“当年爹下诏,勋贵臣民,奔赴安东者,达数十万人,想来此告一下,西赴安西者,必定更盛!”

    “西域虽远,但确是块宝地,否则西域诸国之盛不会流传千年。虽久失于异族,但是大汉固有领土,如今拿回来,自然要善加利用开发,使其永固于中国!”刘皇帝说出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过,也确实有几分真心。

    到他这个阶段,比起过去,已经少了太多虚情假意,言行随心,卸下了许多伪装。然而,越是如此,臣子们反而更惧,更觉他深不可测。

    “还有,六弟除了组织安西的农牧民恢复生产之外,还安排西征大军就地屯垦,已然开垦的大批田亩,今秋便能获收,填补军需。儿看六弟的意思,有将西征大军就地安置的意思。”刘旸又提起一事。

    “哦?”闻言,刘皇帝两眼中闪过一道疑思,问道:“你以为如何?”

    “倘能如此,再将西征将士家属西迁安置,可立得数十万口,西域可安!”刘旸似乎没有考虑其他东西,实事求是地道。

    “话虽如此,然军心可安?”刘皇帝想了想,却道:“数万将士,背井离乡,远赴西域,为国作战,建功立业,尚可忍受。若是将他们屯留当地,如何能够甘愿?”

    虽然看得到好处,但在这方面,刘皇帝还是保持着谨慎态度,不论如何,军队不能乱,军心不能不稳。就是安东的驻军,也是定期轮换,就是为了抚慰将士,以免在长期的戍边过程产生怨言。

    不过,刘皇帝考虑之后,还是指示道:“此法可行!但要听从将士意愿,不可强求!西域不是有大批沃土、牧场吗,分给将士们,有田有产,愿意留下的可能,也更大。

    一定要注意,不可强制,中枢有太多政策,一到地方就变味,有些尚可容忍,但此事如若出问题,是要掉脑袋的!”

    “是!”刘旸表情严肃:“儿会交待下去,也会加强监督!”

    “嗯!”刘皇帝应了声。

    讨论了这么久,刘皇帝似乎也有些乏了,扬扬手,说道:“西域之事情,就按照商议的去办吧!另外,改安西道为安西都督府,一应典制效彷安东,以刘旻为安西都督!”

    当刘皇帝做出这则指示时,刘旸脸上并没有太多异样,显然,他早已料到了。只是,他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这份诏令一出,朝中又将起波澜了,有了一个“安东王”,又要再加一个“安西王”?

第169章 盐州

    秋八月,榆林道,盐州。

    盐州地处榆林道南部,西接灵州,东连夏宥,是大汉西北最主要的军事重镇之一。早在三十年前,朝廷就开始经营此地,在刘皇帝专心统一,无力西顾之时,盐州更是朝廷维护对西北统治、对党项诸胡监视最重要的支点。

    王彦升就曾坐镇此地长达十年,“啖耳将军”的名声至今流传当地,胡人闻之色变。由王彦升一手训练出的定边军,编制依旧保持着,兵员虽然换了几轮,但其精神与传统是保留下来了的。

    时下,由于李继迁的叛乱,党项离心,整个榆林都有些不稳,但盐州却始终安定,三千定边军显然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当然,都司对李逆的穷追勐打,以及至今为止平叛都以夏州兵马为主,未曾调用定边军,也是原因之一。

    三十年经营,朝廷对盐州的统治,还是很牢固的,当年强力推行的移民政策,其中有很大一批迁户,其目的地就是盐州。

    前前后后,盐州迁入的汉民,足有三千多户,这个数量,从整个移民体量来看,实在微不足道,但于一州而言,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朝廷对盐州的重视,可见一斑,有些边远州县,所得移民,多则千户,少则数百户,在整个榆林,也就夏州、灵州能稍微胜过盐州。

    加上一些流放的罪人,汉人遗民,以及这些年的自然增长,到开宝二十一年,盐州当地的汉人,已经突破六万口。

    再兼以境内的党项及诸胡,盐州人口,超过三十万,在偏僻的榆林,已经是个不小的成就了。这个人口规模,就是拿到人烟辐辏的中原地区,也是排得上号的,在榆林地区,就更显可贵了。

    当然,整个榆林道的人口分布,也基本围绕着夏、灵、盐、银、绥五州展开,而以整个榆林道来看,总人口却不足两百万,这还是在有朝廷移民实边的基础上。

    为此,榆林道曾经上朝廷请求,希望将南部的环、庆、延几州划归榆林治下,这一点朝廷不及表态,就引起了关内道的强烈反弹,最终不了了之。

    而从刘皇帝的想法,榆林道设置,目的有三,一是镇抚诸胡,二是拱卫秦陇,三则是提高行政效率,自然要轻装上阵,哪怕不考虑关内道的意见,也不可能同意扩大辖地。

    回到盐州,此地有着榆林乃至西北地区最显着的一些问题,胡汉杂居,民族矛盾,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日益深重。

    盐州辖地,超过一万平方公里,这么大的地盘,哪怕有不少沙碛荒漠,但宜耕宜牧的也不少,供三十万人生存,是没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以盐为名,因盐得利,作为西北最重要的青白盐产地,在过去的二十年中,经济繁荣,堪称榆林之最,比夏、灵二州也不差。

    但是,青白盐这个过去党项人最依赖的财源,被官府给掌控了,这是硬生生割党项人的肉,从供盐者,变成购盐者。

    即便后来朝廷开禁盐事,其中的利益,也被权贵及汉人商民占据,党项人根本难以从中分一杯羹,这也是党项人不满朝廷的根本原因之一,再没有比利益之争更为深重的矛盾。

    大量汉人的涌入,也从事实上压缩了党项人生存的土壤,比起那些摧毁党项传统的民族政策,此二者,才是榆林的根本民族矛盾。

    在榆林道,向来是一等官,二等汉,三等党项,四等杂胡,这是党项人眼中的阶级。但是实则在汉人眼中,党项人也只在诸胡之列,与那些杂胡并无异二。

    那些杂胡且不提了,当初党项势大时,他们就仰人鼻息,如今只是换了个主人罢了,二而大汉官府的统治下,他们的生存危机反而得到了缓解,至少,汉人能够提供的东西可比党项时期要富足多了。

    唯一尴尬,心理落差巨大的,也只有党项人了。当然,一些被强迫迁徙当地,流放的罪人,他们属于少数。

    盐州当地的党项人,以平夏诸部为主,辅以相当数量拓跋部属,当初李氏崛起,就是依靠这些东山部族联盟,哪怕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拓跋李氏在当地的党项人中,依旧残留着少许影响。

    当然,这份影响,是要结合当下的形势与环境来看的。事实上,当李继迁举叛的消息传来后,在盐州的党项人中,还是取得了一些反响的。

    李继迁打着党项独立复兴的旗号,对如今的党项人着实具备不小的诱惑力,而随着李氏全族被押到东京斩首之后,李继迁已经成为拓跋李氏最根红苗正的继承人。

    去年,因为李继迁叛,朝廷对拓跋李氏采取了堪称残酷的处置,其族众数百,被悉数捕捉,包括李继捧这个族长在内的李氏老老少少、嫡系旁出,悉数斩杀,只有少数人,见机迅速,隐姓埋名逃掉了。

    而行刑规模,比之大汉任何一次清理贪官污吏,都要来得庞大,当然,鲜血淋漓,影响深刻,是相似的。

    不这则消息传到榆林后,固然震慑了诸多蠢蠢欲动党项人,同样也引起了一些对拓跋李氏的同情,这份同情的背后,代表着对李继迁的支持。

    而在前不久,盐州的党项部民中,突然兴起了一则流言,朝廷打算把所有的党项人赶尽杀绝,这引起了恐慌,虽然由盐州官府,找了一些名高望重的族老出面,稍加安抚,但谣言的威力,就在于对人心的占领。

    如今在榆林,党项人对朝廷,已无多少信任可言,离心离德,也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因此,近半年的盐州,氛围也像夏银那边一样,诡谲中带着压抑。

    事实上,到此为止,榆林的上层人士都意识到了,榆林之乱,不在李继迁,而在党项。李继迁为何屡扑屡起,剿之不绝,哪怕遭受了两次惨败,仍旧在兴风作浪,症结还在那些与朝廷离心的党项部族。

    如果,党项人的问题不解决,那么即便消灭了一个李继迁,还会有另外一个冒头。更何况,如今这个李继迁,还顽强地坚持着。

    在今年六月的时候,有感处境艰难,反汉事业正经受着严重危机,为求破局,李继迁率领手下仅剩的六百余骑再度南下,袭扰夏州,攻打明堂川边的横山堡。

    由于夏州乃是汉军势力最强的地区,有不少部下反对此议,他们建议向北攻击丰州或者胜州,但被李继迁拒绝,决议要打夏州。

    李继迁心里也很清楚,他想要成事,能够依靠的,只有党项人,若不能把几十万党项部众发动起来,那他跳得再欢,也只是一小丑,对朝廷的打击,也只是隔靴掻痒。

    而经地斤泽被袭之后,不只叛军力量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就是党项人的信心,也开始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李继迁不得不冒险南下,他的目标,也不是要杀多少汉军,掠多少汉民,只是为了向夏州的党项人证明,他李继迁并没有被汉军消灭,他还在坚持抗汉大业。

    因此,横山堡一战,李继迁丢下了十几条性命后,便在紧随而来的围剿汉军抵达前,迅速北撤了。

    汉军并没有损失什么,横山堡甚至还因此获得了斩首十几余级的功劳,但是,兖国公王侁却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如今,已经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刘皇帝目光,仿佛能穿越两千里直落他身上,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虽然对叛军,每次都能战胜,前后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实在让王侁如鲠在喉,来自东京的谕令更让他如坐针毡。

    尤其,李继迁大胆的南下之行,更加证明了其有死灰复燃之态,为此,王侁又不得不调兵遣将,进行又一次围剿。

    眼下,整个榆林,除了远在北边丰胜,其余党项聚居的地方,都处在一种敏感紧张的氛围中,盐州这边亦然。

    不过,除了夏州那边,由王侁主持着对李逆的镇压,其余州县,都处在自守的状态中,各自弹压地方,安抚部民,对党项人的监视,也严密起来。

    以盐州为例,定边军取消休假,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其兵力,除了投放在盐池、州城之外,便是四处巡察。

    由于人手不足,甚至汉人与杂胡中征召了一批民兵,监视党项,用以维稳。这种区别的对待,太过明显了,如何感受不到。

    事实上,若是榆林所有的党项人,都是叛逆,都支持李继迁叛乱,那也是不可能。可以说,至少半数的人觉得与我无关,民族的利益虽然遭受了侵害,但绳索没有勒紧脖子之前,少有人会采取激烈的反抗手段。

    剩下的,即便有些同情者,愿意追随李继迁的也不多,真正的激进分子,只是少数。然而,在大环境下,一小部分人,却能挑动起集体的情绪。

    盐州的党项人日渐不稳,榆林道亦然。

第170章 袁家庄

    去盐州州城定边东北四十里,有一乡,名明湖,因乡外有一湖泊得名。这是一座以汉人为主的聚居点,不过由于明湖的原因,也有不少党项人散居周遭,共享水源。

    然而,就是因为这处水源,汉人与党项人之间,矛盾重重,已到仇视的地步,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发生大小械斗上百起,死伤过千。

    乡外有一庄,唤袁家庄,庄子不小,占地足有上百亩,建筑夯土为主,环绕成壁,庄中有人口数百,同时也是方圆几十里的一处大集镇。

    若是向北,甚至能辐射百里,周围不论是汉民还是胡民,都愿意到袁家庄来交易,换取粮食、布匹、食盐、酒水,甚至是铁器。

    毕竟,不论是往西还是往南,都要多走几十里的路程,方能参与集镇贸易中。而在袁家庄,不只路程近,还能获取相对的公平,就连税吏,都要更好说话。

    袁家庄的建立时间,并不算长,至今不过十年罢了。庄主名叫袁恪,恰恰就是“名震西北”的鸣沙匪首领。当然,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也很少有人,会把袁恪同那被整个西北通缉的悍匪“卢南”联系到一起。

    袁庄主在盐州行事很低调,但是名气很大,至少在明湖乡,威望很高,因为他仗义任侠,乐善好施,经常出钱出粮,救济危难,由此得了一个好名声。

    不只是对庄客,就是对明湖乡的汉民也一样,在盐州这样的边远地区,生存条件艰难,民间的抱团情况要更加严重,而袁庄主的出现,也给了汉民百姓一个依靠。

    明湖乡的汉人,大部分都是外迁而来的汉人,以江南人为主,迁居至此,已然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的时间,在大西北风沙的磨砺下,也褪去了江南的秀气,多了些西北的剽悍,环境最是磨炼人的。

    事实上,过去在明湖乡的汉人豪强并不少,袁氏也并不出众,袁恪之父毕竟是个文人,书香传家,在世时,也以谦和着称。

    但袁恪不同,能文能武,长大之后,更显豪杰风采,广交好友,因其豪情与处置公正,很受赞扬。

    而自十年前袁家庄建立起来之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袁家也成为了明湖乡第一“望族”,袁恪的名声,甚至在州城中也有用。

    这些年,不断有当地豪杰之士,闻名而来,过门拜访,不论声名地位,袁恪都是大开庄门,美酒好肉招待,并亲自作陪,供吃供喝不说,临走还不忘奉上礼。

    即便有一些名不副实、混吃混喝的人,也都是宽容相待,常言吃亏是福,人以诚而来,我必以诚相待。这些做派,更加助涨了袁恪在当地的声名。

    袁家庄的建立,是以当年随其父北上的家仆为基础,辅以招揽了一些江南同乡,逐渐发展起来。

    到如今,庄内的庄客、庄民,已有三百余人,其中,不乏剽悍之士。而袁恪带领他们,不只种地垦殖,畜牧经商,还积极参与民兵训练,每逢兵役、劳役,都是亲自带人,切实地配合官府政令,很受官府认可。

    袁恪不只在汉人中名声响亮,在周围的胡民中也颇具影响,既服其名声,也服其武力。其结交的豪杰中,就有不少胡人壮士,包括党项人。

    明湖水源的争斗,也是在袁恪的调解下,方才出了一个方案,汉人居南,胡人居北,矛盾方才缓和,并且已经平静了几年了,即便有冲突,也都找到袁恪,由他判断,并且都服其理。

    这些年,在明湖乡一些汉胡百姓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有困难找袁庄主,有纠纷找袁庄主,有些官府难以解决的事,找袁庄主准没问题。

    曾经有乡吏,对袁恪的威望十分嫉恨,上报州城,说袁恪有不臣之心,但其后不久,那名乡吏就被调走了。后来听说,感染疫病死了。

    而得益于袁恪的苦心经营善名,至少明湖乡这一片,几乎所有的汉民,都团结在袁恪为核心的袁家庄周围,包括一些胡人。

    在很多人眼中,袁恪就是一个大人物了,然而很长时间,在大汉的体制之中,袁恪都只是一个微末小吏,曾经当了足足五年的里正。

    但是,谁也不敢忽视袁恪的影响力。当然,想要这样的影响力,除了本身的人格魅力与能力之外,必要的手段是少不了的,更重要的,需要有官府的支持。

    而袁恪在州城,自然不缺后台,因为他的大方,不只一些州官县吏买他账,和他称兄道弟,更重要的,他美貌的妹妹是如今盐州知州刘访的姬妾。

    搭上了一州之长的关系,袁恪在盐州,自然是呼风唤雨。对于袁恪,知州也不是没有提拔意思,曾经有意将他调到定边城,担任州捕,不过被袁恪以恋家的缘故给拒绝了。

    不过,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知州刘访还是把袁恪提拔到明湖乡乡长的位置上,让他成为当地真正的土皇帝。

    在明湖乡,大部分人都在念袁恪的好,觉得他仗义疏财,但是,却很少有人去探究,他是如何来的这么多资本。

    宾客盈门,迎来送往,以及大量的庄丁、门客,再加上建立这样一座庄园,仅靠附近的土地以及经商所产,是远远不够的。

    显然,袁恪起家的过程中,背后有太多不可明言的东西,大部分愚民是不会在意的,聪明人会怀疑,但也正因为聪明,不会乱说话。

    至于州城的那些官僚权贵们,更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明湖乡,更何况,大方的袁恪,还能给他们带去大量好处。

    在近两年,很多明湖乡以及袁家庄的庄客,都发现,袁庄主变得低调起来,神秘起来了,虽然庄门大开,但不再像过去那般,亲自招待,他本人很少出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袁恪在当地一呼百应的声望。而鉴于时局,袁家庄近来的气氛也难免多了些紧张,对党项人的防备似乎多了,为响应官府的号召,庄丁庄客的训练也加多了,从庄外都依稀可见庄内的刀光剑影。

第171章 藏兵于民

    秋阳如丝如缕,照进袁宅后园,这袁家后园,没有假山碧湖、亭台楼阁,很是简陋,只有一片草坪,零星的红柳,以及沿墙的一排蝟菊,勉强算是装饰。

    而整个后园,就是一座校场,规模虽然不大,各项布置,有板有眼的,一切依照军中条例来,这后园在近两年也成为了袁宅禁地。

    就是袁恪的妻妾,想要赏景游玩,都只能去庄外,到明湖之畔,抑或去定边城。

    “一!”

    “二!”

    操练的口号在后宅内回荡,此时校场中有大约三十人,一眼便能看出,都是精悍之士,手里拿着的也是精炼的钢刀。

    袁恪还屯有一批制式横刀,不过,太过显眼,袁恪也不敢给他的庄丁配上。朝廷对于军事装备的管控,并不包括刀剑这样的轻装备,而在盐州这样的边远地区,民间几乎人手一刀,其中大部分,还是朝廷发放的,就是让他们能有自保之力。

    事实上,除了开国初年,朝廷资源贵乏,曾经从民间大规模收缴铁器、铜器以铸造兵器之外,后续随着冶铁技术及产量的提升,在铁器使用方面,是对民间大开放的。

    朝廷掌控着铁的开采、冶炼、运输及售卖,但对于民间铁器的冶炼锻造却是大力支持,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大汉民间已然密布铁器、兵器作坊,大者如铁器工场,小者如作坊,即便是基本的乡村单位,也有一两个铁匠铺。

    而擅长冶铁炼器的铁匠,始终都是大汉民间最为吃香的职业之一,而、民间数量最多的学徒就是铁匠学徒,虽然这行业辛苦,但确实属于技术工种,学得手艺,出师之后,就基本不愁吃穿了。

    而原本由朝廷经营的一些工场,也逐渐将一些普通铁器、农具的生产给放弃了,因为民间已有足够的替代者,并且,规模更大,产量更高,即便没有朝廷工坊生产的那么精致,但足用。

    大汉武德充沛,其中有一点大概就体现在民间充足的兵器上,此所谓藏兵于民。但凡事总有利弊病,大汉地方治安之所以始终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隔几年就要就行一次整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暴力武器往往是人的胆,小儿持刀,尚能杀人,民间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的情况,也实属常见。

    对于地方官府而言,单独的杀人桉,抑或强盗杀人越货都不算什么,最头疼的,要属乡村之间的械斗了。

    虽然这是汉法严厉禁止的,但是每年总能发生那么几起,而一旦爆发,便是死伤惨重,因为他们用的械可不是扁担锄头,而是“十八般武器”。

    为此丢官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汉法明文规定,杀人者死,但在这种群体性事件上,也无法完全适用的。

    汉法虽严,却也没严到秦法那个份上,若严格依法执法,连基本的取证都难以做到个人,再加上法不责众这一条,最终往往只是抓几个典型杀了以震慑百姓。

    至于完全的从严执法,除非涉及到谋反,否则不可能对普通民众大加刑刀的。

    曾有人言,朝廷杀官干脆利落,官府杀人却畏手畏脚,这里的朝廷,当然指的是刘皇帝了。

    有鉴于民间治安事件频发,械斗不止,盗匪猖獗,去年便有人认为,民间兵器不禁是治安不稳最大的原因,并向刘皇提议,希望能效彷国初之时,收缴民间兵器,并禁止普通百姓拥有刀剑弓枪武器。

    只不过,这则建议,经过刘皇帝稍加权衡就否决了。刘皇帝给出的道理很简单,一把菜刀,一把锄头,乃至一根扁担都能杀人,于民间禁兵,且不提其难度,就是真做到了,就能避免民间的流血吗?

    其根本原因,还在人身上,平民多缺乏教化,不知法,也难守法,出了问题,其过首在地方官吏。

    朝廷用他们牧守地方,教育百姓,维护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因此治安不稳,就把原因归结到兵器上,是贪图省便、畏难懒政的表现,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至于杀人者,罪责在人,不在杀人的刀剑,依律判刑即可处置即可。盗贼为患,自有捕役、官兵,这本是他们的职责,倘若地方盗匪不清,为害百姓,那首先要问罪的,还是地方的官员。

    于是,紧随其后,刘皇帝又让政事堂制定项规定,那就是地方凡是出现械斗,导致损伤者,首先问责主官;凡有盗匪为患,而不能肃清者,首先问责主官。

    而不论是御史还是武德司,在对地方的监控上,从此也多增加了一项,而这一项监察,并不困难。此政一下,广布天下,顿起波澜,不少人疾呼,官不聊生。

    当然,关于民间武器,有些说法,也的确引起了不少官员的担忧。那就是,藏兵于民却有好处,但在太平时光,不需百姓保家卫国,民有凶器,就是祸乱之源,倘若用之以对抗朝廷呢?

    诚然,百姓杀人犯法、持刀械斗乃至啸聚为匪,对朝廷而言,都不算什么要紧事,朝廷自有应对机制,很难直接危及自身统治。

    对统治阶级的掠食者而言,苍生如蝼蚁,黎民如草芥,蝼蚁之间的生死斗争,伤亡再多,损失再大,都不重要。

    即便是那些为害作恶的盗贼土匪,从本质上而言,也只是一颗颗韭菜罢了,他们头上顶着大汉的天,那片天的名字姓刘,他们杀的人是汉民,抢的钱上印着“乾右通宝”抑或“开宝通宝”。

    但是恰如有一些官员的担忧,倘若掌握了刀剑的贱民,用这些武器来反抗朝廷,这岂不是莫大的隐患?

    就是刘皇帝,也被这种看法吓了一跳,然而,刘皇帝终究不是被吓大的,他想得也很清楚,朝廷掌握着最强大的暴力机器,要有镇压一切的实力与信心。

    而更为关键的是,倘若帝国真到了,百姓群起而反的地步,那时候限不限兵器根本不重要,那意味着帝国该亡了。只要朝廷不出问题,那就一切安好,而倘若出了问题,也绝不只这一点。

    事实上,由于眼界的关系,往往存在一些幸存者偏差,在有些人眼中,看到是兵器泛滥,是纷争死伤。

    然而,总体而言,大汉还是安宁的,尤其是内地那些大汉的核心统治地区,即便不禁武器,也不是家家带剑,户户有刀,寻常百姓,菜刀、斧头、砍柴刀就够了,正经人谁去买把兵器备着,那价钱可不低,打一把犁头、锄头不好吗?

    而相比于内地,边地武器可就是切切实实的泛滥为患了,比如如今的盐州,不带把刀,都不敢出门,不论农民牧民,在劳作的过程中,腰间也是常备武器的。

    过去,朝廷曾出台了一系列对漠北契丹的限制政策,铁器是最要紧的一条,然而,一边封禁,一边又允许边境百姓持有武器,这最终的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即便大宗的贸易不存在,小规模的,小批量的交易,是络绎不绝。

    当然,由于刘皇帝态度的关系,对契丹的封锁哪怕到开宝二十一年依旧存在,双方仍旧处于敌对关系,然而,民间的交流,却是越发频繁。

    边境边市上,愿意冒险与契丹交易获取暴利的人,可一点都不少。对此,有关部门也没有穷追勐打,否则,走私的人没了,要缉私职官何用?

    甚至,如今漠北契丹部民,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日常使用的货币,就是大汉的通宝,金银这样的贵金属,也是根据大汉的“汇率”来,可以说,大汉虽然始终难以从武力上征服漠北,但经济上的影响,却在悄然之间加深了。

    倘若不是那则禁令在,放开了交流贸易,效果可能更佳,但谁教双方结仇数十年,“仇深似海”呢?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袁恪的贸易对象中,就有契丹人,不过,由于距离太远,风险太大,损失惨重。

    而袁恪是不缺武器的,至少不缺刀剑这样的普通武器。

第172章 蠢蠢欲动

    与庄内那些普通庄丁不同,校场上的壮汉,都是袁恪精心挑选的的剽勇之士,是心腹扈从,可以性命相托。

    当然,待遇更优握,训练也更严厉,近来,训练也更加频繁了,榆林上空中弥漫着的那股名为动荡的气息,置身其间的人都感受得到,这些人亦然,只不过,他们不需要想太多,跟着袁庄主走就是了。

    一个个训练得很卖力,挥汗如雨,不敢留力走神,袁恪往那边一站,就是威慑。而看着这几十名扈从,袁恪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不时点点头,在他眼中,倘有事急,这几十人,顶得上那数百庄客。

    观看了一会儿,袁恪朝着边上训练着的一名看起来就十分壮硕的青年招招人。其人见状,迅速停下口号,跑上前来,笑道:“大哥,有何吩咐!”

    “二弟,你盯着点,告诉弟兄们,不要松懈,我看这盐州的形势也越发诡谲了,倘有变故,就要靠你们保家守土了!”袁恪叮嘱道。

    青年顿时道:“大哥放心,我会监督好的,谁要躲懒耍滑,我拿鞭子抽他!”

    当然,能被袁恪选作心腹的,都是他认为靠得住的人,义字当头,他既然发了话,就有用,在这方面,袁恪还是很有信心的。

    “你们继续练着吧!”袁恪轻笑道,转身离去。

    “大哥慢走!”

    这青年名叫袁泰,乃是袁恪的二弟,弱冠之年,其母是党项人。或许是风水的原因,子嗣单薄,深以为忧的袁振,自迁到西北后,纳了一名党项美女,中年得子,还是连续中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袁恪心怀大志,想要有所成就,除了邀名请客,收买人心,更为倚重的,还是袁泰这样的亲兄弟。

    庄门大开,一支车队缓缓驶入,车不多,只七八辆,驾车者穿着袁家庄丁的服饰,车上用草绳捆绑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顺着小街,穿过集市铺面房屋,虽然都知道这是袁庄主收货的商队,但仍旧免不了好奇窥探的目光。

    一直进入袁宅,收到消息的袁恪,早早地便等待着了。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袁恪的三弟袁真。

    “收获如何?”袁恪拍了拍袁真的肩膀,问道。

    袁真露出明显不满意的神情,答道:“只收了这几车,现在州内不安宁,官府防党项人跟防贼一样,党项人的眼神也不对劲,此番,若不是靠着大哥在党项人中的关系与威望,我们这一行人,别说收货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说到这儿,袁真又露出了点憨厚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家大哥的名声,很是自豪。

    听袁真之言,袁恪眉头稍微耸了下,出言安慰道:“辛苦了!”

    说着,袁恪命人打开一个麻袋,取出其中装着的一张毛皮,摸了摸,揉了揉,道:“好东西啊!越是这种时候,这些货物就越有价值!”

    盐州当地有三宝,除了青白盐之外,就是皮毛与甘草,而当地的滩羊皮则是上等的皮革皮具制作材料。

    袁家庄每个月都会派人出去收皮货,但这一次,收获明显不如期望,盐州形势的紧张,显然已到影响正常贸易生活的地步了。

    “先入库吧!此次收货的弟兄,各自赏钱赏酒!”袁恪冲袁真吩咐道:“此后暂时停止收货,看看形势再说,通知庄内的百姓庄客,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让庄丁,加强巡视。如今的盐州,也不太平啊……”

    或许是错觉,袁恪说到最后,总给旁人一种在笑的感觉。

    “是!”袁真应道,其他十几名随行的汉子闻言,也都笑开了花,直言庄主豪爽。

    “庄主,张先生回来了!”稍作安排,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跑至袁恪身边,冲其低声耳语。

    闻言,袁恪神情顿时一紧,当即吩咐道:“引他到书房等我!”

    “是!”管事领命而去。

    收起脸上的异样,袁恪又笑呵呵对袁真道:“三弟,你此行劳累,先去休息吧!晚上我们再叙话!”

    “是!大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中庭的书房内,一名青袍文士正坐在客位上,自己倒着茶,清癯的面庞上满是疲惫之色,一副风尘仆仆之状,胡须上都染着少许尘埃。此人正是袁恪的狗头军师,张洪。

    袁恪快步入内,张洪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行礼:“参见庄主!”

    “情况如何?”袁恪毫不废话,紧紧地盯着张洪问道,目光中带着少许期待。

    张洪郑重道:“不负所托!”

    张洪此番外出旬月有余,肩负袁恪委托,秘密北上,寻找叛贼李继迁,代表袁恪与之联络。

    自去年从贺兰山潜回盐州后,袁恪这干人等,就彻底蛰伏下来,减少了活动,秘密切割着与鸣沙匪的关系,小心地避免官府的打击。

    但像袁恪这样的人,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早已没了退路,也不可能真正安分下来。李继迁的举叛,显然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当然,小心谨慎的他,一直按捺着内心的冲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下场趟这浑水,只是默默观察着局势。

    直到今夏,榆林的气氛越发紧张,感到其中异样,终于有些忍不住内心的野望,有了实质性的动作。在袁恪看来,李继迁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于他而言,党项人,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臂助,以他多年经营,在党项人中的威望,是足以拉起一支队伍的。

    若是寻常时候,袁恪也没有这自信,但谁教整个榆林道的情况那般诡异,党项人的离心显然也让他嗅到了机会。

    当然,在这种时候,李继迁的作用就大了,至少此人吸引了榆林官府大部分的注意力,因此,袁恪大概是除党项人之外,最不希望李继迁被朝廷消灭的了。

    “在下成功与李继迁会面,送去庄主的问候,表以联合之意,李继迁如今的处境很艰难,官军搜索围剿很严密,对于庄主的诚意,李继迁也十分感兴趣!”张洪汇报道。

    “他自然会感兴趣,此事此刻,若有人响应,分担他面临的压力,自然求之不得!”袁恪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轻笑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张洪继续道:“李继迁盛赞我鸣沙义士,愿意联合抗汉,并希望庄主能尽快举义,他在夏州也将有动作响应。且言,事成之后,他只要夏绥银这些党项故地,其余州县,庄主可尽情攻取......”

    说这话时,张洪不禁笑了,仿佛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袁恪闻言,也笑了:“这个李继迁,真是大言不惭。他如今,在官军的围剿下,有如丧家之犬,区区数百人,连夏州都无法闯出,竟然开始划分地盘,给我们画饼了!”

    “只能说,李继迁一众如今的处境确实危急,面对庄主的好意,自然笑纳,即便不抱希望,也愿意尝试一二!”张洪摇头叹道。

    “你是在哪里寻到李继迁的?”袁恪想了想,问道。

    提及此,张洪也不禁感慨:“不只官军想不到,庄主恐怕也想不到,李继迁如今仍驻扎在地斤泽!”

    “那里不是被官军捣毁了吗?”袁恪惊道,旋即反应过来,啧啧称赞:“此人能够在夏州搅起如此风波,确有不凡之处,就这胆量,佩服!”

    张洪点了点头,看了看袁恪,注意到他一脸思忖状,稍作犹豫,还是忍不住道:“庄主,莫非当真打算举事,响应李继迁?”

    感受到张洪的疑虑,袁恪瞥了他一眼,澹澹道:“先生与我相交多年,随我一路走到如今,以先生之见,我们还有退路吗?”

    张洪闻言稍愣,随即摇了摇头,叹道:“若要举事,还当细密筹划,另寻良机,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以榆林如今的形势,对我们是越发有利,那些党项人,如今就是一堆干柴,李继已然迁点了一把火,我们正可再添一盆油......”

第173章 做贼心虚

    “庄主,州里来人!”在袁恪与张洪满怀干劲地阴谋密议之时,心腹管事自门外禀报。

    闻言,袁恪从积极的讨论中停下,明显有些意犹未尽,有些疑惑地吩咐道:“快请!”

    未己,一名身材精瘦、面色黝黑的汉子走了进来,脚步匆匆,面带急色,一入内,首先听到袁恪爽朗的笑声:“马山兄弟,你们来了,州里出了何事?”

    来人名叫马山,也是迁户之一,原是州城一无赖,后来也效彷盐州豪杰,上袁家庄拜访吃喝,搭上了关系。并且,在袁恪的支持下,做些了贩羊的买卖,同时也帮他探听消息,顺便帮知州解决一些麻烦,并起中间联络的作用。

    袁恪笑脸相迎,马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不知是赶路的消耗,还是心情紧张,额头冒着汗。顾不得寒暄,马上直接道:“袁兄,祸事了!”

    袁恪闻言一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拧着眉头,伸手以作安抚:“勿急,慢慢说!”

    “刘知州被捕了!”马山道出一件足以震动盐州的大事。

    袁恪一脸愕然,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惊声道:“怎么回事?”

    马山深吸一口气,倒豆子一般把消息报来:“一个时辰前,州城突然来了一堆武德营卒,很快就传出消息,刘知州被武德司的人被拘捕了!其后不久,州衙便被封锁,再无消息传出,我觉此事有异,立刻前来通报!”

    “武德司!”这三个字,让袁恪有些惊魂,按捺住心头涟漪,强行稳住,对马山道:“马兄弟高义,袁某必有重谢!”

    马山却摇了摇头,看着袁恪,忧虑道:“袁兄此言见外了,我岂为谢礼?只是州衙遭此剧变,我们这些人将何去何从,还需袁兄多加考虑啊!”

    由不得马山不焦虑,知州刘访可是他们这些人最大的保护伞,保护伞漏了,倾盆大雨一下,他们这些游走在黑灰地带的人,岂能不被浇个噼头盖脸。

    过去,朝廷每拿下一个贪官污吏,总是免不了一番清洗株连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些人特殊,能躲得过。更何况,这一回,可是武德司出马了,这一年多来,武德司在西北地区,动作频频,可是猖獗得很。

    袁恪又何尝不是,自家事自知,他的一切筹谋,立足于暗处,行阴谋诡计之处,虽然有冒险之时,但始终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境地。

    但这突来噩耗,实在让他惊悚不已,危险在不知觉间靠近了,此时此刻,袁恪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发凉。

    “马兄所言甚是,时下情势难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如何应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袁恪眉头几乎拧成麻花,出言安慰道,也像是在自慰。

    一旁狗头军师张洪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表情忧虑,敏锐地指出:“马兄弟,你说是武德司拘捕刘知州,这些走狗爪牙,竟然敢如此大胆,堂堂知州,也能说抓就抓?”

    不待马山答话,袁恪便阴沉着一张脸,解释道:“张先生此前在外,有所不知,这几个月了来,武德司在西北四处出击,假吏治之名,对西北各道的官府进行清理,关内、陇右、河西,前后已有数十名州府官吏被羁捕,上百家豪强郡望被抄家。

    数月之间,官府民间,一片惨痛哀嚎,风声鹤唳。西北四道,榆林独善其身,我原以为,是朝廷顾及党项思变,形势不稳,如今看来,只是晚上片刻罢了,这一动手,就拿我们盐州开刀了......”

    张洪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消化掉此消息,不免疑惑:“只是,朝廷澄清吏治,向来以吏部、都察院为主,一切依法依制行事,这让武德司出动,直接批捕州府大吏,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了,如此,就不怕天下非议吗?还有,知州可是王使君的门生故吏,武德司就没有一点忌惮?”

    张洪嘴里的王使君,指的是时任西北转运使的王右,此君可以说是继卢多逊之后西北官场上的又一名领袖人物,关内、榆林,都是担任过布政使的。前者政事堂增补宰相,王右也是在考虑人选之列,只不过,竞争对手有些强大,再加上刘皇帝认为王右留在西北的作用更大,方才落选。

    而盐州知州刘访则是王右亲手提拔起的人,有这样硬的后台,刘访这个盐州知州自然当得很稳,但即便这样,武德司的人说拿也就拿了,这岂能不让袁恪这等羽翼之下的宵小感到紧张。

    显然,对于朝廷的一些制度,作为读书人的张洪,还是有所了解的。而袁恪听其言,也不由苦笑道:“武德司行事,素来猖獗,这等逾制乱法的行为,却也少见。此番如此少见,如此肆无忌惮,才更可怖......”

    “庄主的意思是!”张洪脸色微变,不由地朝东南方向拱了拱手。

    袁恪叹道:“以武德司之猖狂,若无东京天子的首肯,恐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说完,袁恪摇了摇头,道:“好了,东京离我们太远,为今之计,是如何应对盐州之变。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无知州庇护,我们这些人,若是不加准备,恐怕免不了落得同西北那些豪强一样抄家流放、家财散尽的下场!”

    马山在旁,听得连连点头,赶忙道:“袁兄说得极是!为今之计,还当寻求自保啊!袁兄可有良策?”

    袁恪低头,沉吟良久,深吸一口气,看向马山,道:“如今州城的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还需等待进一步的消息,顺势而为。因此,探听清楚州城以及知州的情况,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马兄,不知你可愿再回州城?”

    袁恪的意思,马山当然明白,只是,他遁出州城,本就有避难的意思。不过,袁恪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再加上走得匆忙,州城内也没有料理干净,至少一大批家当还在。

    犹豫片刻,马山咬咬牙,拱手道:“我多受袁兄恩惠,既有所托,不敢不从。我这就回州城,为袁兄探听消息!”

    “务必小心!”袁恪露出点勉强的笑容。

    “告辞!”马山拱手,转身便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待其离开,袁恪脸色再度阴沉下来,回身落座,顺手拿起茶杯,只是两手,下意识地有些颤抖。

    张洪见状,迟疑道:“庄主,这个马山,恐怕不足信任!”

    袁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沉默许久,方才抬眼看向张洪:“张先生以为,为今之计,该如何破局?”

    张洪心中实则也有些慌张,他们这些人,躲在暗处,尚可兴风作浪,可以肆无忌惮,指点江山,一旦无所遁形,便有些无所适从了。

    踱了几步,努力地稳定心神,张洪道:“知州落难,必有牵连,以武德司爪牙的嗅觉,迟早查到庄主。事情一旦如此发展,那我们的处境必定危险,袁家庄这边,授人以柄的东西太多了。庄主,而今情势已是万分危急,还请速作决断!”

    “张先生的意思是?”袁恪抬眼,目光中带着询问。

    张洪咬咬牙:“不若立刻起事!”

    此言落,袁恪有些惊了,此前,在这等事情上,张洪从来是保守的,满口的疑虑,满腹担忧,颇令人扫兴。

    但是此时此刻,却果决得让袁恪有些意外,仔细地观察了张洪一下,发觉他是认真的。然而,袁恪自己,反而犹豫了。

    起身,在书房内徘回,一副犹豫状,张洪看着他,默不作声,等待着他的决定。最终,袁恪也没有认可,道:“不行,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发动,只怕功败垂成,身死族灭!”

    闻言,张洪不免失望,叹道:“然眼下危局,如何避过?”

    袁恪犹豫了下:“我先带着兄弟们,外出躲躲,此次风波能顺利度过,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再作区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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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